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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三兄妹一直陪着老师王博士居住这座小岛上。那王博士性格颇为严厉苛刻,稍作不顺,便要大加指责。这几日他闭关研究一样科学仪器,所以赵清带着三弟赵无邪借此机会,出外轻松一下。此刻听老师唤他们回去,虽说不情愿,却也是师命难为。   三人沿着沙滩朝那小屋行去,不多时来了门前。赵无邪正欲开门大步进屋,却被赵清一把拉住,微嗔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得先敲门才能进屋,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你长这么大了怎么仍像个孩子……”刚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下意识地向赵洪看出,却见他脸现责备之色,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其实赵无邪已年过一十八岁,只是行为举止与孩童无异,常常做出些与实际年龄不符的事来。赵洪兄妹又似乎有事隐瞒,于是说赵无邪像个孩子倒成了忌讳。   正尴尬间,忽闻屋内传来一阵笑声,其声苍老却不失洪亮,激越中带着几分伤感。赵洪听到笑声,知道老师已大功告成,不禁化怒为喜,抢先一步跨过门槛。   却见一个短小精悍、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跳着喊着,手中拿着个深蓝色的金属小球,大概此物便是他狂欢的缘由了。   赵洪喜道:“老师终于成功了……”那中年男子似乎全没听见,三脚并作两脚,快步走出门去。   正值晌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照得碧绿的海水金光闪烁。那姓王的博士屹立在沙滩上,珍而重之地将那块小圆球投入海中,紧闭双目,似乎正在向天神祈祷许愿。   赵无邪挨到赵清身旁,轻声道:“博士这几天费尽心思制造这个仪器,到底是为了什么?”赵清被他挨着甚觉舒服,笑道:“这叫玉器探测仪,能找到世间任何一样玉器。你懂了吗?”说着一双美目凝望着他,似乎蕴涵着某种颇显暧昧的情感,赵无邪的眼眸却是清澈无比,沉思默想片刻,道:“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赵清扑哧一笑,啐道:“小鬼头尽是没大没小,什么他、他的,目无尊长,应该叫老师才是。”赵无邪奇道:“他又不是我老师,我干吗叫他……还有,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别老叫我小鬼头!”赵清又笑道:“哎哟,无邪大爷,小妹子叫差了,你可别怪我喔!”赵无邪被她言语挤兑得脸皮发热,只作没听见,望向别处。赵清却仍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正谈话间,却见王博士手中拿着一个罗盘似的物事,在岸边走来走去。忽得他便如被点了穴般定在那里,双手不禁颤抖起来,那因岁月磋跎而日渐老迈的脸上映出了几点泪光,激动地道:“洪儿,快拿潜水服!”   赵无邪首当其冲跃入海中,接着依次为王博士和赵洪,赵清则因不会游泳只得留在沙滩上。   此刻以过一天最热之际,大地余热渐退。赵清却是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放心吧,他的潜水功夫好得很呢。”赵清一怔回头,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绝色少女走到她身边,却不坐下。   赵清见她出现,似乎并不以为异,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总在他瞧不见你的时候才出来呢?”那绝色少女痴痴地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那如水的双眸中升起蒙上一层薄雾。突得转身急奔而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清料想是赵无邪上岸了,叹了口气,笑道:“怎么,又被赶上来了?”上来的果然是赵无邪,却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垂头丧气地坐在沙滩上,无趣地踢起几朵水花,恨恨道:“我们下海后遵照那老头的指示去做,哪有什么东西了?”说着狠狠踢了一脚海水,忿忿地道:“他却怪我没用,硬赶我上来。哼,这下瞧我还下不下去!”   赵清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突见东北角水域呈现异状,似有一大群体形庞大的鱼类向此处游至。她长期生活在海边,知道海洋中最可怕的莫过于海啸和鲨鱼。鲨鱼嗜血成性,一旦捕捉到肉味或血腥味,必定穷追不舍。但此刻突来如此庞大的鲨鱼群,却是前所未见。   赵清急中生智,对赵无邪道:“快将你的那几缸鱼儿搬过来!”   赵无邪天真无邪,喜欢下海和鱼儿玩耍嬉戏,玩得累了便捉了几条“金屋藏娇”。几天来倒也蓄积了一大缸。此刻听赵清说得如此严肃,知道事态紧迫,但又实在不舍得,微一犹豫间,却听赵清没好气地道:“就这几条鱼也舍不得吗,还不快去!”   赵无邪无奈,只得费力抬出一坛大水缸,道:“博士不是围下钢网了吗?干吗怕它们。可怜了我的心肝宝贝!”赵清不由得气结,骂道:“你懂得什么,那么一大群鲨鱼非将钢网咬破了不可。快放鱼下海!”   赵无邪的那坛水缸其实并不算大,但他捉得都是小鱼,是以倒也数量颇丰。他费劲地将缸内小鱼倒入东北面的水域中,那些鱼儿如获新生般快活地朝前游去。赵无邪瞧着它们远去,心道:“小鱼儿呀小鱼儿,我保护不了你们,却让你们死于非命!”越想越觉难过,竟自垂下泪来。   赵清见他悲泣,心下也自不忍,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宽慰道:“好孩子别哭,以后再捉几条也便是了。”赵无邪一擦眼泪,毅然道:“我以后再也不捉鱼了,也再也不哭了。”说着轻轻挣脱赵清怀抱。赵清见他挣脱自己,眼眶一红,心下颇不是滋味。   小鱼群刚游去不远,果然鲨鱼群中已有半数竞相逐小鱼而去。却仍有几头大鲨鱼不为所动,执意要尝尝更为鲜美的人肉。   赵清见此计未能完全奏效,眼见得那一根根坚韧的网线就要被这群嗜血的畜牲咬断,而她深知王博士性情执拗,绝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顿时才尽计穷,却不知如何是好。   赵清伸手想去拉赵无邪,却是握了空。原来适才她左思右想之际,赵无邪已不知去向。她回头张望,却见远处一条人影瞬间没入水中。已知赵无邪因小鱼儿们惨遭屠戮,却未能引开敌兵,是以执意要为它们报仇。赵清苦于不会游泳,惟有守在岸上心急如焚。   赵无邪趁赵清不备,回屋拿了一杆长矛,决意要为小鱼儿们报仇。刚一下海,便见赵洪向他招手,他料想王博士那儿兴许有了眉目,但想起适才被臭骂的情景,不由得气往上冲,朝他摆了摆手,向身后一指,示意说另有要事。   赵洪素知老师性情古怪,出言刻薄了些,见赵无邪复又下海,以为他已不计前嫌,是以向他招手,不料他既摆手又后指,正没作理会处,突觉一股强烈的水流向己处涌来,随即便见三四条硕大的鲨鱼侵袭而至。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哭泣,想来老师那边有了新的动静,正欲回去看看,却见赵无邪提着长矛与大鲨鱼斗在一起。鲨鱼凶恶,赵无邪一人如何能对付得过来,暗想人命为大,急忙上前援救。   赵无邪恨透这些鲨鱼,见它们果真破网而来,心想拼着一死也要与你们周旋到底。对准当先一条鲨鱼眼睛,狠力刺去,哪知那鲨鱼身经百战,动作极其灵活,身子先是一沉,随后猛一抬头,咬住长矛,用力回夺,竟要赵无邪连人代矛拉过来。赵无邪大吃一惊,回夺无功,急忙舍矛。便在此时,另几条鲨鱼从左右分袭而至,逼得赵无邪退无可退。 玉佩(二)   日暮西沉,海面渐渐暗了下去,其下动静已不甚清楚。赵清心头七上八下,在沙滩上踱来踱去,恨不得立马跳下海去,与他们共生死。   突然,只见海面上染起了一大片鲜血,她心底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耳畔如一阵风吹过,却见一条雪白的人影瞬间没入水中。她不愿输给那少女,竟也一跃而下。   赵清的身子还未完全下落,但见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上蓦地射出一道紫光,转眼间将她团团围住,但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清暗觉有人轻摇自己身子,微一睁眼,见是赵无邪,她惟恐是梦,用力将身子一欠,仔细看时,那人却不是赵无邪是谁?顿时心底涌上无限柔情,竟不顾一切抱住了他,哽咽道:“你还活着,真的活着。我以为再也瞧不见你了呢!”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赵无邪被她冷不丁得这么一抱,顿觉手足无措,忙道:“不只是我,大家都还在,只是……”赵清只愿抱着他什么都不想,此时听他话语间略带伤感,猛得想起一人,一把将他推开,四下张望,不见那白衣女子身影,才吐了口气,却仍是红晕双颊,略一定神,问道:“你说只是什么?”   赵无邪被她忽冷忽热地弄了一将,全然不明所以,亏他素知赵清性子向来如此,也不愿深究,说道:“王博士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原来适才赵无邪被鲨鱼群围攻,当真是险象环生。正不知所措间,忽觉后领一紧,被人往后拽去,见是赵洪,忙道:“这些鲨鱼好凶,咱们想什么法子对付?”赵洪不待说话,双手搬起一块岩石,向当先一条鲨鱼砸去,随即拉过赵无邪,向海岸游去,道:“你先上去,我去找老师。”赵无邪道:“咱们还是一起找把。”见赵洪瞪了自己一眼,忙点头答应。   那条夺了赵无邪长矛的鲨鱼见好事不成,似乎恼羞成怒,兀自紧追不舍。猛觉眼上一痛,顿时血浆迸射,更是恼怒。忽见礁石后面还有一条人影,当下发起狠来,改向那人追去。其旁鲨鱼与它马首是瞻,见老大改变策略,也是蜂拥而来。   王博士好不容易在海底深处找到梦寐以求的物事,心下欢喜,不由得放声痛哭。正待浮身上岸,突见三四条鲨鱼向自己冲来,心下一慌,紧握手中物事,奋力向海岸游去。他游技本就不佳,更兼慌乱之下方式有误,终被鲨鱼追上。那带头鲨鱼恨极人类,迫近便是一口咬下,亏得王博士背后带有氧气筒,顿时输气管折断,氧气外泄。   他使劲全力将氧气筒向后掷出,借力向前窜去里许,但身后鲨鱼仍是不即不离,转眼便要被追上。他已知不可幸免,想起手中之物,竟自落下泪来。   便在此时,忽见礁石后转出一人,正是赵洪。不由得转悲为喜,奋力游向他,将手中色泽晶莹的物事塞在他手里,刚舒了口气,猛觉双脚一阵恶痛,自此再无知觉。   赵洪逼赵无邪上岸后,回找老师,但见他被鲨鱼围攻,急忙上前相助,却见他将什么物事塞给自己,一怔之下,便觉一大滩鲜血喷到自己脸上、衣间、手中,心下一片茫然,忙拽着已昏死过去的王博士向海岸急游。   刚游出里许,忽见赵无邪拿着长矛,向此处赶来,正欲喝骂,却见他长矛出手,身后便是一声痛苦的吼叫。赵无邪很是得意,笑道:“瞧你们这些畜牲,以后还敢不来与本大侠作对!”赵洪道:“快……快上岸。”赵无邪适才那一掷,只中当先那条鲨鱼的眼睛,重伤之下,却是未死,反更増勇猛,吼叫声中向赵无邪迎面扑至。赵无邪毕竟孩子心气,适才得意忘形,现下见鲨鱼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直吓得脸色苍白,哪还有大英雄大豪杰的气概,狼狈逃窜。   当先那条鲨鱼受赵洪岩石重创再先,如今伤处又受赵无邪一枪,当真是伤上加伤、痛上増痛,发起狠来,便要择人而食;下属鲨鱼见老大遭难,各个奋勇当先,转瞬已将赵无邪等人团团围住。   赵无邪眼看便可上岸,却被困住,心下好是懊恼,急道:“大哥,咱们该当怎么办?”赵洪不知老师伤势,心下也自乱了,摇头道:“没法子,只能硬闯了!”赵无邪听他说得沮丧,不由得豪情满怀,叫道:“大哥,快走,有我挡住它们!”话虽如此说,心下却是酸溜溜的,心想:“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不成?那得有多少女孩子要伤心?清姐一定要算一个的。”越想越觉伤心,大喝一声,向鲨鱼群冲去。   刚冲出一阵,却被人死死拽住,却听赵洪道:“你快带老师上岸……”赵无邪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将一物塞给自己,正色道:“这东西对老师来说太重要了,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别弄丢了!”说着微微一笑,道:“我了无牵挂,不过一条贱命而已;你若死了,只怕还要很多的人伤心。”赵无邪一怔间,却见赵洪将王博士推给自己,反身向鲨鱼群冲去,不由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衣角,此时鲨鱼群向他们发动了最后的攻势……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无邪只觉手中之物似现异状,低头一看,突得一道紫光逼射而至,眼前一花,头脑一阵昏乱。   正值昏乱间,隐觉有人搀扶着自己,鼻中闻处,但觉幽香萦绕,中人欲醉,便与赵清相似,迷迷糊糊地道:“清姐,是你救了我吗?”那人并不说话,回头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间极尽哀怨凄苦,赵无邪还未那清那人模样,已然昏去。   良久后才自转醒,睁眼一瞧,见到赵洪,却见他泪眼迷离,心头猛得一震,想起适才那人的眼神也是如此:悲痛中带着几分无奈。突得脑海中晃现出一个人影来,似乎是个白衣女子的样子,却是朦朦胧胧的,瞧得不大真切。他对此早以习以为常,也不甚萦于怀,见赵洪神情悲痛,泪流满面,忙道:“王博士他怎么啦?”他知大哥极少哭泣,定是王博士出了大事。又见赵清昏倒在地,急忙将她摇醒。   赵清一听大惊,方才她一番心思全在赵无邪身上,竟没留意赵洪。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哭声,依稀便是大哥赵洪,心下暗惊:“莫非老师他真的出事了?”   她拉着赵无邪飞奔赶至,顿时僵在当地,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只见王博士倒在血泊中,双脚一齐而断,只剩下膝盖以上的部位。赵无邪料知定有大事,却不意会如此凄惨,也不禁双眼模糊;赵洪更是泣不成声,紧紧抱着恩师的身体。   赵清竭力压下心中悲痛,去探王博士鼻息,见尚有气息,才长长出了口气,循而再去查看他的伤势,只见脚断处留有齿痕,想必是被刚才那群鲨鱼所咬,回头道:“无邪,快拿我的药箱来。”   赵洪其实是个冷静稳重之人,只因见恩师突罹大难,才失了方寸。此刻听赵清说来,已知老师并无性命之忧,便道:“咱们还是先将老师抱回家去吧。”赵清一怔,心知自己的医疗工具皆在小屋里,赵无邪来回一趟倒还容易,焉能再让伤势不轻的王博士受此颠簸。正没作理会处,但见赵洪伸手向前一指,她循指望去,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赫然耸立着一座现代化的别墅,竟是他们阔别以久的老家。   赵无邪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急道:“咱们的屋子不见了,怎么办?”却见赵清摇头道:“不必了,这里有更先进的医疗设备,我们回家了!”赵无邪向别墅打量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赵洪抱着王博士率先迈进门槛;赵清急步跟上,道:“快把老师送往医疗间!”两人二话没说,一同朝左边的房间快步行去。   赵无邪最后一个进屋,但见屋内五室一厅,气派恢宏,自与那小屋有着云泥之别,不禁纳闷:“这里是我老家吗?怎得这么陌生?”周围的桌椅板凳虽说很是平常,但在他看来却全无印象,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顿时觉得如堕五里雾中,难辩东南西北。   “大哥叫赵洪;二姐叫赵清,他们都是三点水旁的一个名字,而我为什么偏偏叫‘赵无邪’。难道我不是他们的亲弟弟?如果是巧合,那为何这个‘老家’会令我陌生至此呢?”他越想越觉胆战心惊,他发现了太多的不合情理处,去问大哥清姐,那是铁定徒劳的。   正自困惑间,忽听左近医疗室内传出一声惨叫,不由得暗暗自责:“如今王博士惨遭大难,我却在此处胡思乱想,真是不该。”当下快步向声音发起处走去,正欲开门,突见赵清急匆匆地走将过来,道:“无邪快进去帮忙,老师像是发疯了!”说完端着一盆盛有玻璃器具碎片的盘子,快步走进隔壁的房间。   原来王博士转醒后发觉自己双脚均断,顿时如发疯了似得双手乱挥乱舞,将赵清手上的工具打落于地。赵洪使劲将他按下,急道:“老师请冷静点,我们会想法子治好你的。”王博士听见了又似全没听见,狂吼一声,猛得掐住赵洪的脖子,力贯双臂,竟要将他生生捏死。赵洪哪料到老师会突然发狂,顿时被掐得双眼翻白,几欲断气。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博士突得“哼”了一声,身子如烂泥般软了下去。   赵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孰料竟是对方先倒下。略一定神间,却见赵无邪手握一柄扫帚,立在面前,神情间颇见得意。赵洪也不知那里来的一股怒意,竟一跃而起,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喝道:“赵无邪,你干什么!”   赵无邪刚跨过门槛,便瞧见王博士掐住赵洪,心下焦急,突地想起赵清曾说过,但凡人后脑勺都有个穴位,击中后使人昏迷,却不致死亡。此刻事急求权,环顾四周,却见墙角边倚着一把扫帚,想是适才赵清清理玻璃碎片后留下的,一把抄起,猛向王博士脑后击去。其实他并不知这一击能否奏效,却又不敢耽搁大事,是以胡抡一气,却不料竟猜了个正着。正自得意间,竟被赵洪恩将仇报地打了一巴掌,一怔之下,呆在当地。   此时赵清配了新的药剂过来,见赵无邪红肿了半边脸;赵洪更是怒容满面,急忙放下药剂,上前道:“你们这是怎么啦?”但见赵无邪猛一摔扫帚,大怒而去;又见王博士晕倒在床上,以明其理,笑道:“如此也好,免得他要死不活的。”   赵洪兄妹为王博士的伤忙活了一整天,见他伤势已无大碍,才放心离去。刚关上门,却见赵无邪坐在大厅里瞧着他们,不知喜怒。   赵洪适才一时激动,不分青红皂白地掴了他一巴掌,如今回想,甚感愧疚,想向他道个歉,不料他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别头不理,心下满不是滋味。   赵清冷眼旁观,深知二人脾气,因笑道:“都是你大哥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怪他了。”她知赵无邪孩子心气,受这一捧定然无事。果然赵无邪笑嘻嘻地道:“我哪会怪他,他毕竟是我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吗?”   赵无邪故意加重“亲兄弟”三字的语气,但见赵洪转头不理;赵清眼波流动,显是各怀心事,不由得心下一阵酸楚,想来自己所料非虚。   别墅里只有三间卧室,因王博士还昏迷于医疗间内,三人倒可凑合得睡下。一夜无事,直至次日天明。   一大早,赵洪兄妹便来看望王博士。赵清为王博士换过伤药后,轻声道:“老师再过几天便能醒,只是醒后……”赵洪接口道:“老师意志坚强,不会再出事了,况且他还有心愿未完了呢!”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来。其色晶莹通透;其形小巧玪珑,实乃上佳之物。赵清接过握在手中,叹息道:“为了这枚玉佩,老师不知吃了多少苦!”心中不禁回忆起往昔之事,突道:“你见到她了吗?”赵洪先是一怔,继而脸上一红,随后叹息道:“是她救了我们……”顿了一顿,又道:“她这么躲躲藏藏,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赵清本想笑他几句,此刻却提不起精神来,叹道:“只要有他在,她是永远不会出来的。”赵洪忍不住道:“不如把这事告诉无邪……”赵清立刻打断他话,正色道:“咱们答应过的事怎能反悔!”说着声音一低,道:“我看无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咱们以后做事要留点心眼。”赵洪心下有气,怒道:“我瞧你是怕他恢复记忆,跟她走了……”赵清大怒,道:“谁怕了,我才不稀罕!”说着冷冷一笑,道:“你难道就没半点私心?你打无邪一巴掌,难道只为了老师?”赵洪口才不及她,且心下确实有愧,只得默然不语。 时空创忆记卷一红尘劫   第一章江湖凶险(一)   佛曰八苦,本卷取一苦,曰“求不得苦”,此乃前六苦总因。   ——————————————————————————————————————————   洛阳,古来帝王之都,历史名城。这里记载着无数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也见证了草莽英雄的盖世神功;争权夺利有之,称雄争霸亦有之。洛阳最大的客栈名叫“醉仙阁”,不仅美酒佳酿远近驰名,更是江湖上有名的驿站。   这一日上,店里新顾的伙计阿七忙得不得了。这边刚放下一壶美酒,那边的客官又嚷将开来,他只恨爹妈不给自己多生几条腿,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却见店里又来了两位客人。   “客管打尖还是住店?”阿七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躬身迎客人入店。却见所来之人乃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年及弱冠,一袭白袍,眉清目秀,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乃是书生打扮;那女子莫约只比他小了几岁,身着水绿色衣裳,端丽秀美,手持一柄长剑,似是江湖上的女侠。那白衣书生道:“给我们两间上房,几碟小菜。”阿七躬身赔笑道:“客官真赶得不巧,小店上房都满了。要不一般的房间……”白衣书哼了一声,似要发作。那少女忙道:“一般就一般吧,咱们反正也要赶路的。”她话音温和轻柔,略带娇羞,说罢便拉着白衣书生快步上楼,似乎深怕别人瞧出自己脸红的模样。   阿七微微一愣,但立时恍醒过来,忙赶过二人,引着上了二楼大厅,但见宾客满堂,已是坐无缺席。但他目光甚是敏锐,已瞧见左近一席尚有两个空位,忙引二人坐下,正要沏茶,楼下便传来了掌柜的叫唤声,忙放下茶壶,赔了个不是,转身匆匆下楼。突听背后一人道:“小二哥你忙上忙下,真是幸苦了。”他一怔回头,却见此席原先的客人向他招了招,脸带微笑。他做小二以来,一直被人呼来喝去,哪有人对他说过这等话儿,不由得心头一热,浑身暖暖烘烘的,仔细一瞧,却见那人也不过十七八岁,面目俊秀,布衣头巾,不显得多么富贵,更添亲切之感,问道:“客官贵性?”那少年沉吟片刻,才道:“贵姓赵。”阿七一呆,本欲再问,但怕触怒掌柜,丢了饭碗,向那少年微微一笑,匆匆下楼。   那少年正是赵无邪,他被玉佩送到此地,但见行人衣着古朴,知道自己来到了古代,便当掉赵清送的首饰,买了件衣衫,亏他头发不短,略一装束,倒也似模似样。待得装束完毕,便觉腹内咕咕作响,五脏庙竟打起仗来,见眼前有家客栈,赶忙上去吃饭。   他生性喜爱热闹,见客栈内人山人海,甚觉好玩,便寻了个空位坐下。刚喝了一口茶,便瞧见阿七带着客人上楼。他见阿七忙得汗流浃背,便出言慰问,但听他问起自己姓氏,这可真是犯了大难,暗想自己连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岂不笑掉别人的大牙,只能再用赵姓。   他略定心神,见邻桌男女与自己年岁相仿,便自报姓名,说道:“在下现在叫赵无邪,不知两位贵姓?”他只是孩童心境,模仿能力极强,听得多了阿七之言,自己也便说了出来。那少女正要回答,见同伴眉头一皱,竟生生将话语吞了下去,坐在一旁,低头喝茶不语。   赵无邪碰了老大一枚钉子,心头好不舒服,哼了一声,但随即想起赵清曾说过江湖凶险,人心叵测,武林中人在刀口上舔血吃饭,往往不愿对陌生人透露真姓名。但他历来不信这些,暗想我不犯人,别人干吗要害我,这些人真会庸人自扰,当下只是一笑,也不说话。   一杯茶见底,却听邻桌一个大汉对同伴道:“你说此次神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到底所谓何事?”同伴微微一愣,颇是吃惊地道:“王大哥难道不知圆月弯刀之事?”赵无邪听是江湖中事,好奇心起,当即侧耳倾听。   那王大哥脸上微微一红,道:“何大哥不必笑话小弟,王虎世局塞外,对中原之事不甚清楚,那圆月弯刀倒是听到过的,不知其中底细?”那姓何的脸有得色,正要开口,却听另一人道:“王兄弟可知洛阳城北有个去处,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那姓何的见他抢了自己风头,脸露恼色,冷冷道:“那是剑神谢晓峰旧居之地,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说出剑神之名时,满座之人无不侧目,更有人纷纷闲聊起来。   那对少年男女闻言对望一眼,暗想剑神这名号江湖上可真是大得很。赵无邪却不明所以,轻声问道:“谢晓峰是谁,很厉害吗?”那少女忍俊不禁,掩嘴失笑。那白衣书生眉头又是一皱,暗骂他白痴,转头不理。赵无邪只觉这地方遍地都是钉子,碰了一个又一个,索性坐在哪儿只听不语。   却见一名虬髯大汉站将起来,大声道:“剑神固然厉害,但还是不如更早一些的天下第一刀——小李飞刀李寻欢。”众宾客闻言均是肃然起敬,不过其间一个中年男子却道:“小李探花武功高强,人品也是一流,但小李飞刀毕竟只是暗器,却不如明刀真枪。”虬髯大汉冷然道:“足下所说的明刀真枪中的‘明刀’可是刀魔丁鹏的圆月弯刀。嘿嘿,你认为他是英雄吗?”众宾客闻言均是点头,要知小李飞刀乃是武林神话,飞刀一出,例不虚发,杀一人是一刀,杀一百人也是一刀,更兼李寻欢仁慈博爱,和平宽容,虽在情感上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乃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绝对的英雄。而刀魔丁鹏武功虽高,但行事乖张,出人意表,是以宾客中并无多少人附和。   那虬髯大汉冷笑道:“丁鹏仗着一柄圆月弯刀,杀妻弃子,人人得而诛之!”那中年男子欲开口辩驳,但还是忍住了,只得忿忿坐下。   人群中忽地站起一人,冷笑道:“大侠可是亲眼瞧见他杀妻弃子?”众宾客转目而望,见是个白衣书生。赵无邪颇感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那少女粉面通红,连拉他衣角,要他坐下。   虬髯大汉哈哈一笑,说道:“此事世人皆知,还需我再重复一遍吗?”白衣书声冷冷一笑,道:“愿闻其详。”说罢手摇折扇,但手指已因用力而发白。   虬髯大汉向众宾客望了一眼,朗声道:“二十几年前江湖出了一个叫丁鹏的年轻剑客,以一招‘天外流星’名声鹊起,不少老一辈的英雄均败在他剑下,后来他找万松山庄庄主柳若松挑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那招‘天外流星’竟酷似柳若松的‘武当松下风’……”那中年男子插嘴道:“此事乃因柳若松令其妻子施了美人计,才偷得剑谱,可谓卑鄙之极。”那虬髯汉子只笑不答,显然是默认了,顿了一顿,续道:“后来丁鹏重出江湖,并在万松山庄对面建了一座圆月山庄,以其人只道还制其人之身,柳若松被丁鹏妻子所骗,终是身败名裂。”说着眼望白衣书生,道:“少侠可否知晓二十年前丁鹏与谢晓峰一战?”   白衣书生笑道:“二十年前在下还未出生,但也听几位老前辈提起过。那一战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怕连仙佛尚且不如。”虬髯大汉道:“在下不过一介草莽,自无缘得窥圣战,到底谁胜谁负,那是无人知晓。后来丁鹏又以一柄木刀击败拥有圆月弯刀的柳若松……”说着向那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冷道:“阁下应当知道以后的事吧。”   那中年男子长叹着站起身来,道:“丁大侠出身贫寒,却能出人投地而成一代武学宗师,确是我心目的英雄。只是他……”白衣书生急道:“此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道:“丁大侠在神剑山庄击败柳若松后,理因立刻带妻儿离开,哪知他竟做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顿了一顿道:“他竟抛下结发妻子不顾,另娶了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为妻……”说着又长叹一声。虬髯大汉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早有私情,连女儿也有了,便是现今神剑山庄少主人丁采儿。”白衣书生眼望中年男子,后者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不过那只是江湖上人们口中传的……”虬髯大汉又是一声冷笑,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说谢小玉乃人间绝色,单已她父亲的身份,便能迷得这位丁大侠晕头转向,他自然去旧迎新,另攀高枝了,”   白衣书生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似是对丁鹏极其在意,竟是大汗淋漓,颓然坐下。那少女忙掏出手帕为他拭汗。赵无邪冷眼旁观,甚感诧异,却听虬髯大汉续道:“不过我真是想不到丁鹏为了向谢小玉讨好,竟一刀杀了结发妻子。”白衣书生怒极反笑道:“但在下却知如今的神剑山庄可只有谢小玉母女俩!”   那中年男子叹道:“丁大侠自知错杀妻子,伤痛欲绝,从此不知所踪!”虬髯大汉冷笑道:“这畜生畏罪潜逃,更是小人行径。”   王虎一拍大腿,道:“如此说来,丁鹏匆匆离去,多半是忘下了那把圆月弯刀,是以武林中人群上神剑山庄,便是为那圆月弯刀。”众宾客点头称是。   白衣书生如坐针毡,霍然而起,道:“惜月,咱们走。”那少女轻轻嗯了一声,握住他手站将起来。   赵无邪离他们最近,听得分外分明,听那少女竟叫做“惜月”,当真是大喜过望,也霍然而起,兴奋得结巴起来,颤声道:“你……你真叫惜月?”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认识我吗?”赵无邪怕只是巧合,问道:“你是否是被人收养的?你身上可有一枚玉佩?”少女不会说谎,她确是被人收养,且有一枚玉佩,向白衣书生望了一眼,道:“是啊,你怎会知道?”   赵无邪大喜,立即拉过她手,道:“走,咱们回家去!”少女花容失色,用力一挣,但赵无邪却紧抓着不放,却听“嘶”得一声响,那少女衣袖被撕下一大块,露出一条雪白的臂膀来。少女又羞又怒,哭道:“你……你要做什么?”   赵无邪抓着她半截衣袖,怔怔当地,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猛觉脸上一痛,鼻血长流,竟是给人迎面击了一拳,他迷迷糊糊间见那少女下楼,连滚带爬地追上,死力拉住那少女衣角,颤声道:“别……别跟他走……跟……跟我走……”   白衣书生怒极,狠狠一脚将他揣开,拉过少女,道:“这人是个疯子,别理他!”那少女也是害怕得紧,一眼也不敢看赵无邪,下得楼去。赵无邪哪会心甘,又自追上。   王虎见赵无邪兀自死缠烂打,正要上前再给他一拳,却被同伴拉住,笑道:“这种花痴理他做甚,没的丢了身份。来,咱们喝酒去。”那虬髯大汉摇头道:“小小年纪,竟如此贪淫好色,倒也少见,不知他父母是谁?”   白衣书生与那少女怕赵无邪纠缠,匆匆下楼。此时阿七正端着酒菜上来,见状奇道:“两位客官要走了吗?你们的酒菜还未上桌呢?”白衣书生不愿与他废话,逞蛮力一撞,撞得店小二摔下楼去,酒菜洒了一地。少女见此情状,想要帮他收拾碗筷,但还是被白衣书生生生拉走了。   赵无邪追下楼来,见阿七摔得哭爹喊娘,又见两人已然远去,只得扶起阿七,安慰几句,帮他收拾碗筷。 第一章江湖凶险(二)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赵无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难安歇,折腾了老半个时辰,终是忍耐不住,坐起身来,推开窗户,迎面而来习习凉风,吹得他发鬓凌乱,漫天飞舞。   “唉,以为找到了人,就这么给跑了。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人?“   正出神间,忽见街道对面有几条人影一晃而过,分有先后,随即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赵无邪好奇心起,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便轻手轻脚地爬出窗外,向那几条人影追去。   他追过几条小巷,不见人踪,正要回头,忽听左近传来一声惨叫,深夜里显得甚是凄厉,随即又传出几句喝骂声,便凑头过去,但见三个剽形大汉围着一个六旬老者拳打脚踢,想来那声惨叫便是老者所发,不由得侠义心起,但知仅凭己力,却无营救成功的把握,心念电闪间,却见对面停着一辆破板车,其上覆有茅草,顿时有了计较。   那三个大汉与老者似有深仇大恨,越打越是起劲,忽听背后一人喝道:“住手!”三人一齐回过头来,却不见人影,其间一人道:“小李,你出去看看。”那叫小李的汉子走将出来,喝道:“什么人?”见街道上空荡荡的,本无一人,骂了一句,刚回去几步,却又听那人又道:“站住!”他吃了一惊,仍旧不见有人,只是原本堆在对面的破板车上的茅草竟堆在了眼前,当下拔刀砍在茅草上,仍不见有人,他害怕起来,叫道:“小王,小张,快出来瞧瞧,这事古怪得紧。”三人在茅草堆上乱砍一通,小张叫道:“不好,中计!”赶回来时,那老者已然不见。   小李眼尖,见到前方有个人影,叫道:“在这里!”三人轻功似乎也不弱,快步追上。   那救走老者之人自然是赵无邪,他想到赵清对付鲨鱼的法子,便先在外头喝骂,见有人出来,便推着破板车,转到街角隐蔽处,靠着月色掩住身子,待对方回去,便快速将茅草搬出,自己则躲在车上,见三人一同中计,便从小巷角落里转出来,抓了那老汉仍到车上,推着疾跑。   但他毕竟暴露了行踪,更兼车上还有一人,自己脚力又有限,转瞬便被追上。   小王纵身一跃,跳到赵无邪面前,喝道:“臭小子……”突觉膝盖一痛,却原来是自行将膝盖送到赵无邪车坐头,顿时痛得跪到在地,哇哇大叫。   赵无邪见他竟向自己跪倒,抓了抓脑袋,奇道:“你干吗向我下跪?”话未说完,后面两人已然追到,伸臂擒住他后领,回拽过来。赵无邪身子一重,落在地上,已被两人伸手按住。   小王被赵无邪作弄,顿时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踹到赵无邪肚腹处,反手几个巴掌,打得他脸上青肿了一块。   赵无邪不意竟遭毒打,心下愤怒,见他又一掌过来,便张嘴一口咬在他手指上,死也不放。   其他两人见同伴被赵无邪所咬,齐声骂道:“小畜生,找死吗!”合力将赵无邪嘴唇掰开,抽出手指,已是鲜血淋漓。他们立时拳脚相向,向赵无邪身上招呼。   赵无邪全身疼痛异常,急将身子缩成一团,护住要害,心中只是想:“那人不知逃了没有。这是什么世道,怎能当街打人!”几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打醒回来。   三人正打得兴起,小王拔出刀来,向赵无邪脑门劈去,小李叫道:“喂,不可!”小王单刀还未砍实,只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单刀明明抓在手中,竟向自己倒戈一击,劈向自己脑门,小张小李见状大惊,忙出刀挡搁,不过此力太大,喀嚓连响两声,手中只剩下了刀柄,另一柄刀飞至半空,被一人抓住,月色却见是一个青衣人。   三人未见其人便已被制服,已知来了绝顶高手,竟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大侠饶命!”   赵无邪本以为必死,竟有人相救,挣扎着站起,瞧见三人的窝囊相,对比适才的凶狠暴虐,当真是判若两人,更觉气愤,一脚踹向中间一人屁股,哪知三人原地转身,磕头比敲鼓还响,叫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他们见青衣人来的如此准时,暗想他俩定是一伙,当下便向赵无邪讨饶起来。赵无邪又惊又怒,望向青衣人。   青衣人将刀插入地面,看了看赵无邪。赵无邪会意,拔出单刀,轻扶刀锋,笑嘻嘻地道:“这位大侠侠义为怀,见不得你们这等卑鄙小人,非得惩治一番不可。但他老人家不愿见到血光,故而将这任务交托给我,嘿嘿,我可没那儿仁慈,正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两。我别的本事没有,记性却是好得很,你们谁在我身上赏了多少拳脚,那是记得清清楚楚。”说着单刀一挥,喝道:“快将阿猫阿狗的名姓报出来。”三人吓得屁滚尿流,不住磕头。   三人自报姓名,赵无邪恼他们恶霸行径,喝道:“张猫李狗王牛听着!你们为何欺负一个老人家,从实招来!”   三人自有安分名字,却被赵无邪叫成了畜生,如何不怒,但又怕极了青衣人,只得忍气吞声。张猫道:“那人偷了咱们家少主人的宝贝,少主人大发雷霆,要我跟王……王牛、李狗一道捉他回去问罪。”赵无邪哼声道:“但你们少主人有要你们如此毒打别人吗?”李狗颤声道:“其实少主人……也是……也是……这般打我们的……”说完环顾四周,似乎深怕被少主人听见。王牛道:“少侠你看!”拉起衣袖,却见黑黝黝的一条手臂上清晰可见的一道道伤痕,月光下显得甚是阴森可怖。   赵无邪一见,顿时哇哇大叫起来,大声道:“反了反了,世上怎有如此狠毒之人,快带我见他去!”张猫见他比想象中要容易对付得多,便大起胆子,道:“其实我们打他也没错,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无邪冷笑道:“你这人也够无耻的,怎么欺负了人还数落别人的不是?”张猫争辩道:“这人烂赌成性,输妻儿不算,还专做拐卖女子的勾当。这不,就在今天白日里,城里来了个外乡姑娘,长得天仙也似,却被他暗中下了迷药,卖到窑子里去了。”王牛接口道:“这老家伙贼心不死,又来偷我们少主人的宝贝,当真是该死之极!”   赵无邪将信将疑,奇道:“窑子是什么地方?能卖人吗?带我瞧瞧去。”三人闻言一怔,心想这人是傻子不成,连妓院也不晓得。他们又怎知赵无邪失忆后智比孩童,一派天真无邪,而赵清也犯不着跟他说这些事,自然所知有限。   青衣人见赵无邪天真单纯,打心底里欢喜,但又有些担心,便道:“小伙子,这几人奸诈得很,可莫被他们骗了。”三人闻言冷汗迭冒,一齐跪倒在地,指天明誓,决不相欺。赵无邪笑道:“这世上那有那么多坏人,这人虽恶,但算起来还是他们的少主人错得多些,大侠您多虑了。”青衣人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禁摇头叹息,道:“我与你一起去。”赵无邪大喜。   五人一道来至洛阳最大的妓院“群香楼”。却见明灯高挂,人群熙攘,门口招徕生意的妓女均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向路上过客大抛媚眼,有的甚至拧腰扭腿,以做勾引。三人早已看得神魂颠倒;赵无邪目瞪口呆,他长得这般大,还当真没见过这等壮观的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青衣人依旧如故,冷面含霜。   张猫等人本是此地常客,刚到门口,便有妓女上前搭讪。一个红衣女似乎要将整个身子贴在张猫身子,媚声道:“你这死鬼,这么久也不来,那母老虎就那么厉害?”张猫谑笑道:“那可不是?也不知她看上我那点,尽是死缠着不放。哎哟,我的小乖乖,你可不要想岔了,那母老虎人虽美,脾气却大得很,哪及我的小红风骚迷人,善解人意。她是一堆冰,你吗,便是熊熊烈火了,热得我直想不穿衣服。”小红呸了一声,笑骂道:“你们这些男人只要女人好不好看,管她凶是不凶,越凶反是越有味道,只怕她压根儿不让你近身,却到此处诳我!”李狗忙插口道:“小张,可别乱说,要是给少主人听见,咱们都要没命。”王牛笑道:“你就是胆小怕事,怎不见干那事时胆怯些!”说着淫笑一声,向怀中妓女狠狠亲了一口。赵无邪此时方知他们口中的母老虎便是那个霸道的少主人,暗想却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小红一瞥眼瞧见赵无邪,见他年少英俊,不由得春心荡漾,摆脱张猫怀抱,主动缠上身来,媚笑道:“小帅哥贵姓,这么长得这般俊,定是个大好人,奴家空闺寂寞,来陪陪我好吗?”赵无邪此生只被赵清抱过一次,此刻不由得浑身发热,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情郎在那边。别……别来找我。”小红咯咯荡笑起来,道:“哎哟,小帅哥吃醋了,奴家以后不理那贪嘴猫便是……”说着将赵无邪缠得更紧。   赵无邪无计可施,忙向青衣人求救。青衣人冷冷道:“够了,我们有要事办。”随手轻轻一挥。小红只觉一鼓大力袭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出。但她对此事极有经验,只要一落地,便大声哭嚎,惹得路人旁观,再趁乱拉了赵无邪回房,那时到了自家天下,饶他是得道高僧,也非得破戒**不可。   主意虽妙,却是事与愿违,眼看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哪知身下似有一股大力拖住,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饶她身经百战,计谋无双,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怔在当地。   张猫等人亦看得目瞪口呆,才想起自己此刻正被挟持,再不敢与妓女厮缠,领着二人走入大堂。   此厢却是另一番情景,但见东一桌西一簇,碰杯声,嬉笑声,不绝与耳。却见一个嫖客搂着妓女喂酒,更是上下其手,大肆亲热;另一人则搂了几个粉头上楼开房,不过笑得多是男子,那些妓女却多数苦着脸,纵使欢笑也很做作,唯有小红等几人依旧谈笑自若。赵无邪心下纳闷,为何两者相差会如此之大,刹那间他想起了戏台上的演员,不由得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上喉咙。   老鸨见新客到临,忙迎将上来,笑骂道:“小张小李啊。你们好是没良心,都害得咱家姑娘害上相思病了!”转眼瞧见赵无邪,微露讶色道:“这位公子可面生得很?”张猫却再不敢调笑,道:“这位少侠听说妈妈您又得了个新女儿,据说美得紧,特来瞧上一眼。”老鸨白他一眼,骂道:“就你耳朵灵,什么事也瞒不过。”随即皱眉道:“小丫头模样倒没话说,只是性子强得很,谁都近身不得,更是几次寻死觅活,让老妈子操碎了心。只怕要怠慢了几位贵客。”长叹一声,似乎真的很为难。   “怎么,妈妈还有新女儿?”一名嫖客自妓女丛中站将起来。赵无邪见他衣冠整齐华贵,剑眉俊目,三尺白须飘在胸前,宛若化外仙人,心下甚是震惊:“嫖客中也有这等模样的?”   白须老者向赵无邪瞧了一眼,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冷哼一声,自怀里掏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掷,竟有上百两之多,道:“不够吗?”   老鸨见钱眼开,心痒难忍,但她深知各种道理,依旧眉头深锁,道:“丫头性子不好,只怕……”却听“啪”得一声,又是一叠银票抛在桌上,竟是翻了十倍有余。老鸨心下权衡再三,眼望赵无邪,瞧他有什么表示。   赵无邪见白须老者花钱如流水,又见他六旬有余,暗想这老色鬼人老心不老,那姑娘落在他手上,那还了得,当下将身上所有银两与贵重之物尽数掏出,丢在桌上,道:“那我的呢?”原来赵清实舍不得赵无邪离开,却又无可奈何,故而给他的项链首饰多数名贵,亦有些许宝物,可谓价值。   老鸨瞧了瞧银子,又看了看银票。她乃久经阵仗之人,心下暗自得意,自己慧眼视雄,果然得了个摇钱树,如今不借此机会大敲竹杠,那便是傻瓜了。当即笑道:“两位大爹出手真是阔绰,盛情之下着实难却。但不知丫头意下如何?她才刚到,半点规矩也不懂,若有失礼之处,老妈子真是百死莫赎。”   白须老者呵呵笑道:“妈妈只要开了金口,剩下的事便有我一人打理,妈妈不必操心了。莫非是怕我伤着了您的心肝宝贝。”说着又抛出一叠,竟是上千两的金票。   赵无邪已花去全身家财,可谓囊空如洗,见老鸨一双眼盯着金票不放,只怕转瞬便要点头,事不疑迟,瞧准众人都不在意,闪身上楼,想要先将那姑娘抢出来。   哪知干到楼梯口,身旁便有一人挤了过来。那楼梯本窄,两人挤在一块甚是拥挤,可说毫无缝隙可钻,一时间两人谁也上去不得。   原来那白须老者深知自己以金钱压得赵无邪抬不起头来,对方定然会另使诡计,强取豪夺,便下放了十二分心思。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动,见赵无邪上楼,立时抢上。   众嫖客妓女见两人既斗财又斗力,却是各怀心思:嫖客们心想那姑娘定然美若天仙,世之难寻,不由觉得身旁女子均是庸脂俗粉,分文不值;妓女则想这些男人确实没一个好东西,见色起意不算,还闻色起意,荒淫无度至此,也是分文不值。小红见赵无邪如此作为,与先前判若两人,可深心却觉得他并非装腔作势,贪花好色之人,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心下又是伤心又是愤恼,更带着几分迷醉与嫉妒,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再也移不开了。   两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楼上跑下个龟奴打扮的男子。他似乎跑得太急,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跑……跑了……”赵无邪与白须老者异口同声道:“谁跑了?”那龟奴好不容易将话说全:“是姑娘跑了!”   赵无邪闻言大喜,立马跳将出来;白须老者先是一怔,随即才知自己希望已然落空,才慢慢走下楼来,摇头叹息。   老鸨却是大吃一惊,她知这龟奴是自己安排那姑娘身旁的眼线,她一举一动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是以几次脱逃均被自己抓回来。此时瞧他惊慌的神色,心下大叫糟糕,奔上楼来,骂道:“你死了吗?怎么给跑了!”龟奴上气不接下气,张大了嘴吐不出半句话来,只是不住摇头。老鸨不信,看门一看,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一时间老鸨只觉天悬地转,喊了一句:“我的银子!”顿时喷血而亡。   原来适前那醉汉搂着几个粉头上楼后,与她们调笑几句,忽地出手将她们点倒,径直向那姑娘房中走去,龟奴出来阻拦,却被他一掌打倒在地,进得房内,只与那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她破窗而逃。大堂众人均在意赵无邪与白须老者的好戏,纵有武林高手,也无甚查觉。   赵无邪虽仍是一头雾水,但见事已了,便收了银两。回头找其余四人,见仅留青衣人,才知张猫等已趁乱逃走。   白须老者心中大是不甘,见小红站在一旁呆呆出神,便狠狠一把搂住,哼声道:“今晚老夫便拿你开刀。”张嘴狂吻,小红神色木讷,只是瞧着赵无邪离去的背影呆呆出神,泪水盈了一眶,想要叫住他,但却说什么也不敢开口,终被白须老者抱走了。 第一章江湖凶险(三)   赵无邪与青衣人出了群香楼。青衣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另有要事,这便要告辞了。”赵无邪点头道:“还不知大侠高姓大名呢?若以后有缘再见,你肯教我武功吗?”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名字不过符号,何足挂齿。你我若真是有缘,我定然教你。”顿了一顿续道:“江湖凶险,你最好能找个安身的地方才是上策。”赵无邪只是想着“名字不过符号”一句,只是点了点头。青衣人见他呆呆出神,轻拍他肩膀,道:“好生保重了。”   赵无邪瞧着他远去,眼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液体在滚动,忙揉了揉眼睛,却见东方泛红,已至日出时分,顿时想起在小岛上与赵清一起看日出的情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之感。   正感慨间,却觉全身疼痛,适才遭受毒打留下的创痛开始发难,忙加快脚步回客栈养伤,但刚瞧见房屋一角,终支持不住,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但觉自己正躺在客房床榻上,回想之前之事,脑子里竟是乱轰轰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却见房门打开,走进一人,一见到他,便即眉开眼笑,道:“谢天谢地,赵大哥总算是醒了,你都昏迷了两夜了。”正是店小二阿七。   赵无邪这才想起自己乃是昏倒在“醉仙阁”前,暗想定是他救了自己,忙下床相谢。阿七急伸手扶住,笑道:“赵大哥太见外了,可真折煞了小弟。”赵无邪知他有大恩不言谢之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楼下传来掌柜的叫喊声。阿七伸了伸舌头,道:“烦人精又来了。”再向赵无邪慰问几句,匆匆下楼。   赵无邪走下楼来,见阿七甚是忙碌,想要帮他些忙。阿七忙摆手道:“赵大哥千万别这般做。您是客人,若让掌柜看见我让客人干活,非要我卷铺盖走人不可!”赵无邪无奈,只得找个临门的座位坐下。   他昏迷几日,腹内早空,见客栈外的小滩上已摆出各式早点,便买了几个肉包子,一碗豆浆,便即吃将起来。正自喝了半碗豆浆,却听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拿你几个馒头打什么紧,又不是杀了你全家。”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拿来!”却见两人站在街道上放声对骂。   此时天色已明,小贩打早起来摆滩,将一笼刚蒸好不久的热馒头端将出来,掀开盖子,顿时白气直冒。小贩正转身做其他的事,哪知一个不留神,竟被一个小乞丐趁空扒了几个馒头去,见他发现,转身便跑。小贩大叫着追上,追到“醉仙阁“前,小乞丐蓦然止步,转身扔出一个馒头,巧好砸在小贩嘴中,小贩吃了哑巴亏,哇哇大叫起来;小乞丐却是拍手而笑。小贩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小乞丐回敬几句,两人顿时口沫横飞,吵闹开来。   赵无邪瞧得分明,见那小贩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无甚特点。那小乞丐莫约十五六岁,头上歪戴着顶脏兮兮的破皮帽,麻皮黄脸煤手,一件布衣又破烂又肮脏,仿若刚从泥潭里滚出来一般,手中正拿着馒头嘻嘻直笑,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住打转,显得极是灵活。   小贩正要再骂,小乞丐却道:“不吃便不吃,谁稀罕。”对准蒸笼一丢,竟准确无误地落回其内,但馒头已脏,怎能再卖。小贩大怒,举手打来。   小乞丐哇哇大叫:“杀人啦,救命啊!”逃进客栈,绕着赵无邪桌旁狂奔疾走。小贩几次抓他,终只差了一点,更是恼火,怪赵无邪碍事,喝道:“让开!”   赵无邪几日前遭人毒打,余怒未消,初时还只是瞧着不做声,此刻听他竟向自己喝骂,不由得勃然大怒,伸脚一绊,跌了他个狗吃屎。小乞丐拍手大笑,连声叫好。   赵无邪只是怒极才出脚,但事后又觉后悔,忙将他扶起,嘴上却是不饶,道:“你这人也忒小气了些,拿你一个馒头怎么了,又不是不给你银子。”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来。   小贩倒不是存心要与小乞丐过不去,只是自己起早摸黑做生意很不容易,如今触了霉头,财神爷哪会光顾。听赵无邪要给银子,颇是不信,但见他当真拿出一锭银子来,又甚是吃惊,见这锭银子足有十两之重,大可买下整个店铺,不由得贪财心起,忙伸手去接,心下好不紧张,深怕他反悔不给。   银子刚攥稳,松了口气,突听身后噼啪声响,竟是小乞丐趁他不备,将滩子砸了个稀巴烂。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兀,在场之人均吃惊得张大了嘴。   小乞丐头也不回地挽起赵无邪手臂回醉仙阁,大声道:“银子够了,不必回找。”随即对赵无邪轻声道:“傻小子,哪有给这么多银子的。来,咱们喝酒去。”赵无邪一头雾水,小贩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傻在当地。   小乞丐刚一坐定,便将赵无邪才喝剩一半的豆浆一饮而尽,大声道:“小二,给我上好酒好菜,将你们店里陈了四十八年的女儿红摆上桌来。”随即笑着对赵无邪道:“好人,咱们一醉方休。”   阿七微微一怔,赔笑道:“这位小哥说笑了,大清早的还是别饮酒得好,不如上些早点如何?”小乞丐冷哼一声,道:“本大爷便是要白天饮酒,你管得着吗?动作快点,要不喊你们掌柜也成。”   掌柜听得大堂上有争吵之声,忙走将出来,听得小乞丐最后的说话,心下大怒,正要将他赶走,却与那小乞丐打了个照面,初时一愣,随即想起一人来,立时满脸堆笑,不住点头,道:“小哥还有什么吩咐,我们定悉数照办。”小乞丐横了他一眼。掌柜吓得浑身颤抖不止,好不容易扶住桌角,这才站稳。   赵无邪甚觉奇怪,见阿七将酒坛子摆上桌来,另摆两只酒杯,正要倒酒,小乞丐道:“酒杯太小了,换大碗。”阿七一愕,惊道:“这可是陈了五十多年的好酒?”掌柜深怕得罪小乞丐,喝道:“叫你去便去,那来那么多聒躁。”阿七低骂一声,悻悻而去。   小乞丐拍开泥封,赵无邪只觉酒香扑鼻而来,单只闻上一闻,便有醺醺之意,暗想这酒好不霸道。他初次饮酒便是如此佳酿,甚感兴奋。小乞丐倒了两大碗,自己先干为尽,笑道:“自古天下美酒,南为绍酒,北为汾酒。咱们这儿可难得有如此香醇的绍兴女儿红,兄台可要多喝一碗。”赵无邪尝了一口,但觉既辛辣又苦涩,直是想吐,苦苦忍住,道:“好酒!”但这两字说得当真极不甘愿,心中则想:“什么美酒,大概马尿也是这滋味。”   小乞丐瞧出他脸上古怪神情,心下得意,笑道:“不知好人尊姓大名?”赵无邪拍了拍脑袋,稍清醒了些,笑道:“我叫赵无邪。”   他笑得方式颇是奇怪,笑意先从眼角开始,旋即才到嘴边,便如冰雪融化一般,最后猛地绽放开来,笑声朗朗,声音清越,不染片尘。小乞丐瞧得呆了一呆,眼珠一转,拍手笑道:“好名字,我姓丁名才,但绝不做秀才。”赵无邪一听,哈哈大笑。   赵无邪见他又是一碗酒下肚,仍然面不该色,心下颇有不服,暗想他年纪比自己要小,为何有这般酒量,勉强将碗内剩酒喝完,顿时面热如火,脑中晕乎乎的,几欲睡去。要知凡是酒类之物,藏得越久,越是香醇,而酒劲便是越大。绍兴女儿红乃是一十六年一酿,此酒初酿时便是极品,又陈了三个十六年之久,其味之浓足以迷晕牯牛。赵无邪从未喝过酒,自然抵受不住。   丁才酒量甚宏,喝了一碗又是一碗,见赵无邪醉得不醒人事,心下欢喜,激他道:“你一碗,我三碗,如何?”命掌柜再拿两只大碗来,摆在桌上,尽数倒满。   赵无邪此时如中迷药,一丝气力也无,又偏偏发起酒疯来,叫道:“喝便喝,谁怕谁?”一口一碗,见丁才也三碗下肚,哈哈大笑道:“你醉了!”说完爬倒桌上,睡死过去,   丁才自饮自酌,转眼便将一坛酒完,拍拍身子,站起身来,轻轻推了他一下,见他仍是不醒,便含了一口酒,喷在他脸上。赵无邪受酒水刺激,转醒过来,仍是晕乎乎地,道:“我没醉,咱们再喝!”丁才笑容顿敛,肃声道:“我问你,是不是去过妓院?”赵无邪点头道:“去了。”随即抬起头来,颇是失望地道:“可惜没见着那位姑娘,不知她长什么模样。”丁才点了点头,便不再问,倏地一掌向他脑门拍去,但掌到半途,却是生生顿住,改拍为抓,自他腰间轻轻解下钱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的,谁叫你得罪我呀!“命掌柜拿出赵无邪的行李,转身出门。   阿七见丁才竟将一坛烈酒喝干,仍是面不改色,心下甚是佩服,哪知他竟趁赵无邪醉倒,偷了他的钱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初来洛阳不久,受尽掌柜伙计的欺凌,哪里听到过如赵无邪这般的温语良言,心下好不感动,暗想虽说不能为他上刀山下油锅,但在小事上非得帮他一帮不可,是以见他受伤,立时尽心治疗,此刻又见他为人所害,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去抱住丁才,叫道:“不许走!”打定决心死也不放。   丁才促不及防,被他抱住,顿时浑身发热,又羞又怒,反手抓住他手臂一拧,“喀嚓”一声,阿七右手立时骨折,无力地垂了下去。丁才本想再惩治得他狠一些,但想今日怨怼已出,无需再惹事生非,又怕他死缠烂打,不肯罢休,当即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见他软倒在地,一动不动,甩着包袱,大笑而去。 玉佩(三)   又过了一日,王博士终于醒了。此次呀竟真没有再自暴自弃,正如赵洪所说,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况且他确有一事未能如愿,于是召集赵氏三兄妹前来议话,尤其对打了他一棍的赵无邪极为看重,执意要赵洪将他带来。   三人坐定,王博士拒绝赵洪的搀扶,靠己力坐正身子,开口便对赵无邪道:“几天前我被人敲了一棍子,你知道吗?”说着摸了摸后脑勺。赵无邪自知定是一顿臭骂,再狡辩也是徒劳,于是承认道:“动手的人便是我,要骂便骂吧,我不顶嘴就是。”赵清见老师目露凶光,忙道:“老师,无邪他也是……”王博士手一挥,阻住她话头,忽得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担当!”说着瞥了赵洪一眼,叹道:“洪儿,就是再给你十个胆子,只怕你也不敢这么做。”赵洪垂头道:“无邪胆大妄为,你……你可千万别怪他……”王博士又是一笑,道:“若非如此,只怕你这条小命已送在糟老头手上了。嗯,看来那件事非由他去办不可。”赵洪兄妹均是一愕,道:“让他去?“赵无邪更是全然不明所以,问道:”去做办什么呀?“   王博士却答非所问地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赵无邪向赵洪兄妹望了一眼,幽幽道:“这儿是我不认识的老家!”说着神色一片黯然。赵洪兄妹则装作若无其事;王博士向他们望了一眼,道:“这儿其实是我的老家,只不过与那小岛隔了将近十万八千里而已。”赵无邪大讶道:“只这一瞬便是十万八千里?”   王博士命赵洪拿出玉佩,道:“一切事情原这东西而起。”赵无邪接过玉佩,打量半晌,奇道:“这玉没什么特别吗?”王博士哈哈一笑道:“小子不识货,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玉。”   赵无邪仔细一看,发现玉佩左右各刻一行蝇头小楷。玉体本小,那两行字更是细若蝇蚊,只是字迹俊秀,却也能辩得清,只见左边一行刻着“众里寻他千百度”;右边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赵无邪曾听赵清教过诗词,而这两句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全不相干,是以弄得他雾水一头。   却听王博士道:“此玉原先乃是一块巨大的紫色陨石。三千年前天外来客访问地球时留下此物,传说借此可以穿梭时空、遨游宇宙,纵千万年也不过一瞬之事。”赵氏三兄妹均点头称是。   王博士从赵无邪手中拿回玉佩,轻轻扶摸,仿若对待一个远逝的亲人,长叹一声,续道:“传说当年天外来客留下此石,曾遗言说此乃至情至性之物,若非至情至性并有缘之人的鲜血不能启用。”   赵洪插口道:“即便如此,江湖上还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想来一场腥风血雨再所难免。这与天外来客的本意便大大相背了。”   王博士点了点头,续道:“后来元时峨眉派嫡系传人郭兴得到这枚玉佩,深知此物于自己的先人甚有渊缘。据说此人天纵奇才,天文地理、易经数术无不精晓,便自行另铸一枚,刻上两行字,收入峨眉金顶紫光山庄。”他见众人脸现狐疑之色,解释道:“他所得者便是此玉,至于各中真相,早以被一些无稽之谈淹没了。”   赵无邪不禁问道:“那另一枚呢?”王博士长叹一声,道:“大概在我女儿手上吧!”赵无邪此刻已渐明王博士寻找玉佩的真正目的了。   王博士眼望窗外蔚蓝的天空,缓缓道:“这事该由遇上我的妻子开始说起。那时我年少气盛,学了点浅薄的科学知识,便以为世上绝无玉佩通灵之事,那不过是文人无聊时的消谴之谈而已。但若真有些蛛丝马迹,对我的学术研究小有帮助,那也是好的。是以便一人踏上了寻玉之旅。”   王博士续道:“那时我也不过洪儿这般年龄,在外闯荡了好些年,却是一无所获。在自我心灰意懒之际,竟从旁人口中得知‘雌雄双盗’手中握有此玉。我闻讯赶到,却因技不如人而败下阵来。”   赵无邪见王博士形容枯槁、矮小,想来纵是会武也不甚高,那么被打败也是寻常之事了。只听王博士续道:“当时我以为必死无疑了,却不料有人救了我……”   王博士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但脸上却已烙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此刻仿若年轻了几十岁般,微笑道:“我还深深得记得那是在十六年前的风雪之夜,我因受伤过重,神智模糊,朦胧间隐觉有人为我止血抹汗,送水喂食……”说着脸上不禁撩起难得温柔喜悦之色。   赵清道:“那人一定便是以后的师母了吧?”说着偷眼向赵无邪望去,见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暗叹。   王博士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之中,接着道:“她叫杨妍,既美丽又温柔,更可贵的是她竟愿与我同甘共苦、携手天涯。后来我们便结婚并有了个女儿。”   说到女儿他又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我们是在月圆之夜结婚的;孩子也出生月圆之时,是以我们一致叫她做‘惜月’。”但随即便陷入了深沉的苦痛之中:“或许是因为我的事业心太重,总觉该有一番惊天大业才无愧于心。于是又踏上了寻玉之旅,却没想到世上竟真会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事!”   赵无邪道:“玉佩难道在她身上?难道她于郭兴后人有所关联?”   王博士失笑道:“不是有所关联,而是大有关联!”顿了一顿,续道:“天外遗石之事,早在元时郭兴之前便已轰动江湖,只是峨眉派历来享富盛名,抑且门下精英众多,是以无人敢打玉佩的主意。直至近代武学衰弱,峨眉派自是大不如前,终被江湖中人攻上金顶,一把火烧了紫光山庄。”三人闻言皆是一声叹息。   赵清道:“这等大事,难道政府就不管吗?”王博士道:“自然要管,但此事又涉及国际恐怖分子,实是棘手之极!”   王博士续道:“不过此役江湖中人也是伤亡惨重,却谁也没找到那两枚玉佩。原来郭氏后人已携玉佩从密道遁走。但他们怕一同上路会被人盯上一网成群,故分道扬镳,自此改为杨姓。”   赵无邪忍不住道:“原来杨妍便是郭兴后人,你得知真相后,就令她将玉佩交出来,对不对!”赵洪喝道:“无邪,不得无礼!”赵无邪本不会打断王博士的话头,但心下对郭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故而有此一问。听大哥喝骂,嘴中叨唠几句,便即不语。   王博士似乎并不介意,摇头道:“我并没有强迫她,兴许是不忍我日益削瘦憔悴,才不得已而交出来的。唉,终是我害了她们母女!”说着终于垂下泪来。   赵无邪却更是不解,心道:“家传之宝怎能随便交给别人呢?”他怕大哥责怪,不敢道出心中疑窦,便在赵清耳边说了一遍。赵清俏脸一红,啐道:“儍小子,你以后便明白了!”赵无邪处处碰钉子,心下恼火,嘀咕道:“我不懂才问你吗?凶什么凶!你果然不是我姐姐。”心下更是凄苦,恨不得落下泪来,但在外人面前不愿显示弱态,只得苦苦忍住。   良久以后,王博士抹去眼眶泪水,续道:“那时我真是高兴极了,决心研究出玉佩的秘密。却哪知帮我大忙的竟是我的女儿!”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了几分无奈与凄凉。   赵洪兄妹皆感莫名其妙,心想:“惜月难道是个神童,竟能解开其间奥妙?”赵无邪心中暗暗诅咒:“最好是她不幸割破手指,来个突然失踪,气死这老头子。”正得意间,却听王博士惨笑道:“那时她才六岁,小孩子贪玩,划破了手指,却不料她竟是有缘人,只一瞬便失去了踪影。”赵无邪不意自己会所料准确,心下非但不欢喜,反而自怨自艾起来,倒觉得是自己害了她般,非得作些补偿不可。   王博士突然止住了笑,道:“此事对妍儿的打击太大,不久便抑郁成疾,终是药食无功去了。临终嘱咐我一定要找回女儿。”说着向赵无邪瞧了一眼,叹道:“之后我辗转江湖,终于遇上了她哥哥郭媸,哪知他受了雌盗所骗,失了另一枚玉佩。不过他答应过我,一定将玉佩找回来。”说着向自己的双脚看了一眼,道:“如今玉佩虽已到手,只怕已再难见惜月一面了!”又叹了口气,道:“况且玉佩只能将我送到这里,可能我只是她的父亲,和她的缘分还不够深吧。”神色间大是沮丧萧索。   言罢,屋内一片寂静;窗外一缕柔风吹过,轻轻抚弄着树枝。它来得是那么急,去得也是那么快,树儿还未来得及感受,便以消失无踪了。   赵无邪突道:“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收养我们的?”王博士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赵清闻言娇躯一颤,急向王博士使眼色。王博士却笑道:“是你答应她的,我却没答应过。况且纸终究包不住火,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他吧!”赵无邪凝神倾听,此事对他来说当真比性命还重要。   却听王博士道:“你和洪儿、清儿确实不是亲兄妹。你也并不是一出生就这么大了,而是被洗脑失了忆,至于那最魁祸首……”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实在的,纵是告诉你真相,你也未必会相信。还是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赵无邪知他终究有所隐瞒,霍然而起,道:“王博士既然不愿说也就罢了,你的那件寻女重任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赵清亦霍然而起,道:“此事万万不可,你又不晓得是否真的跟她有缘,或许洪哥可以也说不定……”赵洪急忙摇头道:“不成,我还得陪着老师呢。”赵清冷笑道:“是陪着她吧!”赵洪不由得满脸通红;赵清却是冷笑不止。   王博士正色道:“此事我意已决,只许赵无邪一个人去,谁都不许掺和!”赵清一咬唇皮,拉着赵无邪径直出房,道:“我意也已决,你们都不许跟来!”   赵无邪听他们一番争吵,却全然不明其理,又被赵清急拉出房,问道:“咱们去那儿呀?”赵清并不作答,将他推入一间房内,道:“好好呆着,不许乱动。”说着转身出门,砰的一声将门闭了。   赵无邪见房内布置别致,隐隐透着女儿幽香,知是赵清的卧房,心下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偷眼瞧她脸色,却是不知喜怒如何,又想起适才王博士言明自己并非她的亲弟弟,此刻关系大变,实难预测她会怎生对待自己。   过不多时,赵清回来,手中多了个包袱,打开包袱,却见里内均是旅行用的必要行李,几瓶疗伤止痛的药品,还有些许项链首饰及纸币之属。赵清淡淡道:“若你去的是古代,这些纸币就没用了,不过当了项链首饰,还能勉强换些盘缠。”冷冷望着他,再不说话。   赵无邪被她犀利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轻声道:“清姐,还有什么吩咐吗,我一定照办。”赵清瞪视他良久,冷笑道:“我还是你姐姐吗?”赵无邪诚诚恳恳地道:“姐姐永远是姐姐。”   赵清闻言娇躯剧震,眼眶里噙着泪花,心中既欢喜又凄苦,却是强忍着不落泪,把衣物再理了理,递给赵无邪,正色道:“这是你第一次独个儿出远门,什么事都不懂,又没我在你身边,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说到后来声音哑了,涩然道:“这江湖凶险,人心难测,你可不能什么人的话都信,还有……”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传给他,但赵清也不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生性敏锐聪慧,但若说要有多少人生经验,却是未必,怔了半晌,想不出还有什么交代嘱托的,螓首一别,牙齿咬着下唇,决然道:“你走吧!”   赵无邪每听她说一句话,便哦了一声,点点头,听她说完,道:“那我去了。”转身正欲开门,突听赵清道:“无邪!”他本就不愿这么尴尬地离去,大喜回头,却不由得一呆。   只见赵清飞奔而来,双手伸出楼住自己脖子,火辣辣的香唇贴了上来。他还未反应过来,赵清却已退开数步,低头弄着衣角,轻轻道:“再怎么说,你的初吻也是我的。”   赵无邪此刻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脸上滚烫如火;心头怦怦乱跳。正自出神间,突觉左颊一热,竟被她狠狠地掴了一巴掌,随即见她使劲推自己出房,刚跨过门槛,身后便是极响的关门声。   赵无邪瞧了瞧手上的衣服;揾了揾自己的嘴唇;摸了摸隐隐生痛的左颊,心下更是茫然失措。忽听房内传来赵清的哭泣声,忙问道:“清姐,你怎么啦?”却听她厉声大叫道:“再不走,我杀了你!”   赵洪见赵无邪回来后神情古怪,面红耳赤,料想定是遭了赵清虐待,安慰道:“她便是这性子,你忍着点吧。”赵无邪想起适才之事,不由得心头又是迷乱一阵,良久才缓过神来,道:“我可以走了吗?”   王博士亲自将玉佩交給赵无邪,道:“但愿惜月真的和你有缘,能随你回来。”顿了一顿,续道:“切记江湖中事不可强出头,万事小心。”说着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一笑。   鲜血自赵无邪的血管里缓缓流出,滴落在玉佩上。说也奇怪,血入玉佩后竟没有迅速扩散开来,流至左右两边,随即诗词上亮出两道光线,一蓝一红,交映成辉,融成一道紫光,将赵无邪全身包围。   王博士曾见过玉佩的特效,但此番情景却是头一遭,不由得大喜,叫道:“世上真有这等奇事,惜月回家有望了!”   赵无邪却又是另一番心情:“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我的爹妈是谁?我又是谁?” 第二章武林圣地(一)   赵无邪全身受缚,动弹不得,此时又被雷震子临空提着,很是不舒服。但觉他箭步如飞,似往城北方向疾奔而行,想要叫喊,却苦于口不能言,心下好不愤怒。   雷震子施展轻身功夫,足不点地,转瞬间已至荒郊野外。赵无邪见他所到之处愈加偏僻,初时不明,随即恍然大悟,想起大哥赵洪曾说过,江湖上的人做下杀人放火之事并不足为奇,但“淫贼”二字却是黑白两道均忌讳的。这雷震子乃是一派掌门,却出入烟花之地,更不巧被自己撞着,是以要寻个僻静之地杀人灭口。他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冷汗跌冒。   雷震子深知谢先生武功高强,自己与之一拼尚无把握,更何况还有两人高手在旁住阵,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以施计逃脱,自要寻荒僻之处逃生。刚奔出一阵,却又停下脚步。   赵无邪见他突然停步,心感惊奇,抬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却见眼前站着三人,其中之一便是那日救过自己的青衣人,他身旁一对男女,正是那叫惜月的姑娘和白衣书生,更是喜不自胜。   雷震子凝神打量,那姑娘和白衣书生尚不放在眼里,只是青衣人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浑身散发着凌厉战意,着实不可小觑。当即放下赵无邪,抱拳笑道:“咱们萍水相逢,实应交个朋友。不过在下另有要事,不敢久留,还望海涵一二,放我们过去。”他深知此人定为赵无邪而来,便以言语挤兑,令他不敢贸然动手。   他既说得和气大方,又放下了赵无邪,青衣人若强行动手,反理亏于他了。那少女忽道:“你将他这么绑着做什么,他难道不会自行走路吗?”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对自己颇有关怀之意,没来由得只觉心头一阵甜蜜,纵然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雷震子无奈,只得为赵无邪松绑,口中却道:“姑娘言重了,不是我不愿放他,只是这小子有些毛病,如疯狗般乱叫乱吼,好不烦人。”赵无邪得了自由,一跃而起,叫道:“他妈的,你说是谁是疯狗……”猛得双膝一痛,又觉背上如伏泰山,哪能抵受得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雷震子叹道:“姑娘也听见了,他若真是个正常人,我干吗还要绑他。”   他方才出招既快速又隐蔽,只在瞬息之间,更有赵无邪的身子遮掩,旁人不易看清。少女大觉诧异;白衣书生漠不关心;青衣人将信将疑。唯有赵无邪有苦自知,暗骂他十八代祖宗。   青衣人上前几步,伸手去扶赵无邪,刚抓着他右手,猛觉一股大力自他掌心涌至,甚是阴冷霸道,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忖赵无邪绝无这等内力,必是雷震子下了黑手,要以内力逼退自己。   既明敌意,反起了争胜之心,便输出一股浩然正气,宛若排山倒海,将对方真气逼至赵无邪“手少阴心经”处,但已是强弩之末,再难寸进,只得牢牢守住,伺机反扑。雷震子已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只有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方有胜算,当下引数股阴寒之气分从赵无邪几处经脉袭击“手少阴心经”处,几股真气汇在一起,攻得极是猛烈。青衣人深知如此下去,赵无邪非经脉暴裂而死不可,当机立断,弃守“手少阴心经”,且战且退,却在“手太阴肺经”处守住。   雷震子好不容易攻克“手少阴心经”,大喜之下乘胜追击,直攻青衣人所守的“手太阴肺经”。此处经脉一下,自己可说已稳操胜券。但他贪功冒进,犯下了穷寇莫追的兵家大忌,只觉青衣人抽走重守此处经脉的所有真气,任他全军冲入,随即关门打狗,将数股阴寒之气剿灭殆尽。雷震子兵败如山倒,不住后撤。青衣人却不贸然进击,留一股真气守住赵无邪要穴,为他缓缓治疗大战后留下的创伤,又一路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猛攻而至。正邪两股真气面临遭遇战,互不相让,可说凶险之极。   雷震子只觉对方攻守兼备,更深谙兵法,后援不断,可说永无止尽,而自己却已是竭尽全力,只怕再过小半时辰,非但会被他成功收复失地,自己残留在赵无邪体内的真气也会被吞噬殆尽。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届时对方内力增长数倍不止,凌厉反击,自己非受重伤不可。心念电闪间,倏出左手,双指如风,刺向赵无邪头部“天灵穴”处。“天灵穴”乃是人身大穴,半点损伤不得。青衣人大惊之下,忙出手挡搁。便这么一缓,对方内力潮涌,已搬回劣势。   两人均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内家高手,更兼阴阳二气相生相克,宛若冰炭相加,直使得赵无邪死去活来,几次冷死过去,又被热醒回来,到后期更是左半身冰冷如铁,右半身炽热若炭,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青衣人深知时候一长,赵无邪定会气绝身亡。当下右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金光闪烁下,猛然刺向雷震子右手腕,就势一拽,欲将赵无邪拉回来。   雷震子尽使毕生之力也只与对方斗个平手,略感气馁,又见对方提兵刃来攻,大惊之下,忙放脱赵无邪,堪堪退了几步,失声道:“短刃金剑?你是金剑孤魂金无命!”   青衣人将赵无邪稳稳放在地上,笑道:“堂堂昆仑派掌门何时学起了魔教的‘玄阴真炁’?”雷震子微微一怔,却是面不改色,哈哈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说金无命乃武林第一浪子,想不到竟也有如此侠义之举,倒令在下刮目相看了。”青衣人笑而不答。   雷震子深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当下一拱手,道:“在下今日干拜下风,来日神剑山庄恭候大驾。”说完转身飘然而去,瞬间便不见踪影。青衣人见去得潇洒,回想适才一战,暗叫侥幸,心底更生出一分钦佩之意。   赵无邪见证了两大高手内力比拼,整个身体成了角头场,其中滋味只怕比千军万马捉对厮杀还要惨烈数倍,全身虚脱得使不上一丝气力,脑中嗡嗡作响,仿若整个身子都已不属于自己般。时而觉得如浴烈火熔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似要暴裂开来,忍不住狂扯衣衫,顿时血迹斑斑;时而又觉身陷冰天雪地之中,身子似已结成了冰棍,冷得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金无命知他正受阴阳龙战之苦,很是自责,欲出手相助,却有不知从何助起,此事反伤自己事小,只怕还会累得他气绝身亡,心下好不困扰。那少女又惊又怕,急道:“爹爹,他……他这是怎么啊?你快帮帮他呀!”虽说赵无邪曾在客栈对她无礼,乃至撕破了她的衣袖,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记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白衣书生一直不喜赵无邪,但此刻见他如此痛苦,也不禁动容。   金无命道:“说不得,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正要上前封了他几处重穴,暂时保他性命,哪知赵无邪竟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尘土,笑道:“我没事了。”金无命大吃一惊,道:“你真的没事了?”伸指探他脉搏,竟真的丝毫无损,脉象反倒比先前更旺盛了些,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赵无邪自然不知魔教“玄阴真炁”极是凶狠霸道,摧心断肠,常人绝难抵挡;金无命的浩然正气却是正派一等一的功夫。要知古正邪不两立,一旦相遇便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往往斗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赵无邪的身体既成战场,那自是苦不堪言,许是赵无邪少年曾得奇遇,筋骨似乎奇特有异常人,居然能将这正邪二气尽数吸入骨骼之内,化为自己的内力,真可谓因祸得福。   赵无邪脱得大难,又遇惜月,当真是欢喜若狂,急忙跑到她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那少女奇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了,应该是我爹爹才对。”赵无邪笑道:“令尊救我是不假,但还多亏了姑娘您的金玉良言呢!”   那少女正叫金惜月,此刻听得赵无邪美言称赞,心下甜滋滋的,好不受用,俏脸上更是添了一抹殷红,甚是娇美动人,但听得身旁白衣书生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悦,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与赵无邪说话。   赵无邪笑道:“金大侠可否遵守诺言?”金无命知他所指拜师之事,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赵无邪大喜,忙跪地磕头拜师。突听一人道:“义父,这人嘻皮笑脸,油嘴滑舌,可莫给他另有阴谋骗了。”赵无邪一怔,见说话之人正是那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本就对赵无邪极有成见,但如今见他受苦难后的惨状,又颇感同情。哪知他竟恢复得如此之快,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仔细一想,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小淫贼竟如此攻于心计,竟使这等手段来献媚讨好。”又见他对金惜月大献殷勤,更是怒不可遏,重重哼了一声。那知他竟又厚颜无耻的来拜自己义父为师,这等殊荣连自己也没得到过,顿时妒火中烧,他如此作为,其心已是昭然若揭,暗想惜月心思一派天真无邪,定会被这淫贼花言巧语诳骗,误了终生,是以立马出言阻止。   赵无邪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奇道:“我有什么阴谋了?”白衣书声冷笑不答。金无命怒道:“文俊,你别多嘴,退下!”白衣书生气极,忿忿而去。金惜月与他形影不离,急忙追上。   金无命叹了口气,道:“那是我义子丁文俊。十年前我在洛阳一带行走,见他俩相依为命,孤苦伶仃,便收留了下来。兴许是跟我太久的缘故,却将我那孤僻古怪的脾气学了个十足。”说着长叹一声。赵无邪心中却打着另的念头:“原来她从小就与这丁文俊在一块了,那不就是青梅竹马!”想到此处,忽觉一股酸意泛上心头,恨不得大哭一场。   金无命见他忽喜忽悲,不禁一叹,暗觉他与自己少时倒颇为相似,均是这般大悲大喜,率性而为。想起少时之事,心头便是一阵绞痛。   金无命掩去心中伤痛,笑道:“你我既已师徒相称,便跟我一道上路吧。”赵无邪道:“去哪儿?”金无命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本不想去的,如今看来是非去不可了,至多在外边瞧着,不入内边是……”见赵无邪一脸惊诧之色,微笑道:“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四字对赵无邪而言当真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心头猛地闪个一个念头:“难道他也是来抓我的?难道他收我为徒却是另有企图?”他心思本来甚是单纯,但这几日来饱尝磨难,已成惊弓之鸟,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不敢太相信别人。虽说金无命神色和蔼可亲,似乎并无恶意,但小乞丐丁才、高个汉子谢先生,哪个不是一团和气,是以对金无命的诚信亦有所保留。但若立时逃走,定会使他起疑,深怕他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也是不保,唯今之计只有见计行事了。   此时隔阂既生,四人上路便没了话语。金无命性本好静,见赵无邪不语,也乐得个默默无言;丁文俊仍不满赵无邪,自然不理不睬,金惜月眼里只有丁文俊,也不会却与赵无邪搭讪。赵无邪心下又酸又苦,只是低头闷走。   这一夜,他们已回至洛阳城,此处离神剑山庄必经之地绿水湖虽不甚远,但其间尚有一道密林相隔,夜里上路极易迷路,是以金无命决定在客栈先行歇息一宿,明早赶路。   这一夜赵无邪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干瞪着眼盯着屋脊,忽听窗外一声异响,忙推开窗户,喝道:“谁?”却见一只乌鸦冲天而起,哇哇叫了一声,停在稍远处的树枝上,瞧着赵无邪。   赵无邪心情本就烦躁之极,觉这乌鸦隐有轻蔑之意,叫道:“畜生,你也瞧我不起吗?”那乌鸦似乎有意与赵无邪怄气,仍是站立不动,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赵无邪怒极,自窗口处扑将出去,欲要将这讨厌的家伙抓住,扒光黑毛,那才解恨。   乌鸦哇的一叫,展翅飞走。赵无邪苦于不长翅膀,重重摔在地上,此下更是愤怒,自后追上,叫道:“是公的就别跑!”那乌鸦显然是母的,对他的挑衅不作理睬,飞过了高墙。赵无邪却是无力翻墙而过,只得跳脚大骂。   骂得累了,悻悻回房,路经金无命卧房处,却见房内灯火通明,心想:“这么晚了师父还不睡,莫非另有客人来访。”果然听见有人说话。 第二章武林圣地(二)   却听那人虽是极力压低声音,但话音还是比平常人响了一些:“在下深夜造访,实有要事与金大侠商讨。”赵无邪吃了一惊,这话音他是再熟悉不过,却不是神剑山庄大总管谢先生是谁?心下动念:“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还有什么要事商谈?”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来抓我的?莫非师父居然……居然与他有所勾结……”   他越想越是心焦,对后面的话语便听得不甚清楚明白,只听金无命叹道:“……正所谓人各有志,谢先生又何苦强人所难。”赵无邪既认定他们所谈之事关以己,那指得自然便是自己,听得金无命话语中大有维护自己之意,顿时转悲为喜,痴痴想了一阵,又落听了下面的对话,只听谢先生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你不知道我们大小姐的性子,谁得罪了她,那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只怕还要闹事。”赵无邪心下有气,寻思:“我哪里得罪过她了,干吗还要不‘善罢甘休’?干吗还要‘闹事’?”却听谢先生道:“不论如何,还请金大侠贵师徒至神剑山庄一聚,共谋大事。”赵无邪恨得牙痒,哼了一声:“什么共谋大事,分明是要取我性命,师父怎会答允这等要求,决计不会!”哪知金无命却道:“也罢,该来的还是逃不掉。不过我不会再见她,你也休得说起此事,在下暗中一助便是。”谢先生道:“如此也罢,就只怕对方心有不甘,不肯折服。”金无命一拍桌面,叫道:“倘若当真如此冥顽不灵,在下必定一剑杀之……”   赵无邪听得金无命竟答允带自己上神剑山庄受那大小姐宰割,已是头晕目眩,浑不知身在何处,又听他还说什么自己“心有不甘,不肯折服”便要亲手杀了自己,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喉咙,喷将出来,溅了一地。却听房内金无命道:“谁!”赵无邪哪会甘心被他抓住,忙一个纵跃,钻入草丛。却见金无命追将出来,见到地上血迹,与谢先生略一商量,向前追去。   赵无邪见他去远,重重躺在草丛中不住喘息,心下既庆幸又凄苦:庆幸的是自己终能预先听得对方阴谋,尽早逃走;凄苦的是这世上竟真的没一个好人,尽在利用自己。不由得又忆起赵清的好处来,暗想以她的精明聪变,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即无赵清,便只能全靠自己了,当下回到房内,躺了一阵,果然金无命前来探望。赵无邪与他敷衍几句,便装作睡着,见他出门去远,便偷偷溜出客栈,连夜出城,恰逢城卫关门,放他逃了出去。   赵无邪连夜逃出洛阳城,对着城门唾了几下,咒骂几句,转过身去,将偌大的洛阳城抛在背后,生平第一次生出且自逍遥无人管的寂寞与洒脱来,暗想天下之大既无自己的容身之所,那便以天为被,地为床,任情而为,又何需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当下信步而行,进了密林。   此时正值盛夏,夜里甚是潮湿闷热,令人不由得心烦意乱,又听得耳边蚊虫嗡嗡作响,弄得赵无邪头晕脑涨,不由大骂道:“来啊,你们来啊,老子不怕你!”但听得阴风阵阵,宛若鬼哭狼嚎,显然在向他邪示威。赵无邪心下怯了,暗想若不尽快逃离此地,必有性命之虞。   他跑了一阵,但觉周围环境似乎与适才无异,心下慌了,见左边树身上留有标记,分明便是自己刻上的,顿觉一阵天眩地转,大叫一声:“天亡我也!”就此倒地不起。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轻微的女子叹息声,极尽忧愁悲伤,随即便瞧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身前闪过,飞一般向前疾奔而去。赵无邪吃了一惊,下意识得跳将起来,死命追上,追得近处,伸臂一抱,却抱了个空,但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转醒后发觉自己躺在一艘渡船船舱的软塌上,但听得四下里隐有潺潺流水之声,暗想定是舟入大海,行于水上。   正坐起身来,却听舱门呀得一声打开,走进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中正捧着一个木盘子。其上叠着件布衣,衣饰简单,却是上等丝绸所织,似乎并非凡品。   那中年人见赵无邪苏醒,露出如释重负之色,笑道:“小伙子终于醒来,昨晚你昏倒,险些给野兽吃了。幸亏你已逃出死林,不然谁也救你不了。”   赵无邪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下甚是感动。暗想自己既然大难不死,那便要好好活下去,想起昨晚情状,至今仍是毛骨悚然,问道:“你们这是要去那里?”   中年人见识颇丰,瞧他说话神色,已隐约猜出他心思,笑道:“若是小伙子不嫌地位低微,大可到我家来做个家丁。一来衣食无忧,二来还可寻个落脚的所在,不知意下如何?”   赵无邪曾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但见眼前之人话语真诚,不似作伪,又想起昨晚密林里的惊心动魄,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寄人篱下又有何妨?”当下点头答允。中年人脸露喜色,笑道:“如此甚好。”   赵无邪换过衣服,但觉上下合体,宛若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对那中年人更是感激不尽,当下来到船头,与另外三个家丁闲聊起来。   这艘渡船虽不甚豪华,但船体甚大,四人围在一起,也不过占了小半块位子。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道:“你们说这次武林大会到底所谓何事?”另一个又矮又胖的人道:“那还用说,自是为那圆月弯刀呗。江湖上都是这么说的。”第三人中等身材,脸上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刀疤。他沉吟片刻后道:“我瞧此事没这么简单,只怕中间另有阴谋?”先一人道:“兄台所言极是,在下虽不知各中缘由,但武林中人如此兴师动众,决不是只为区区一把圆月弯刀那么简单。”   那矮胖之人笑道:“老哥你也别卖关子,与大伙儿说说。”那高瘦之人微一皱眉,道:“此事我也是所知有限。不过如今的神剑山庄已是今非昔比,武林中人拜庄,只怕求刀是假,有意针对神剑山庄是真。”那脸有刀疤的人道:“我瞧不见得,神剑山庄虽有衰弱之象,但也未必弱不禁风,武林中人若无必胜把握,当不至于去触这眉头。”那高瘦之人摇头道:“此事内情复杂,实难猜透。”   那矮胖之人笑道:“既然猜不透,还去猜他做什么,咱们克日上庄,自能瞧个一清二楚。”说着淫笑一声,轻声道:“若是神剑山庄真被挑了,那反倒好。听说那谢小玉守寡多年,皮肤还是雪白滑嫩得紧,若是弄到怀里,嘻嘻……”此话触及男性本能,其余之人均笑了起来,那中等身材的人道:“就只怕以阁下这等尊容,对方躲之不及。不过纵使谢小玉瞧得上你,她女儿那一关只怕你也过不了。”矮胖一直满脸堆笑,此刻却是露出凶悍之色,狠狠道:“那母老虎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罢,却还要她老妈守活寡。待得武林中人破了神剑山庄,嘿嘿,老子要她死去活来。”其余两人又笑了起来   那高瘦之人笑了一声,立即噤声道:“小声些,若是被谢骥副总官听见,她还没死去活来,自己便已死去不活了。”那矮胖之人刚笑到一半,生生将笑意咽了下去,脸上神情极是古怪,像是吞了个烂柿子。   赵无邪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试探道:“咱们这是要上神剑山庄做家丁吗?”那矮胖之人一怔,道:“怎得你还不知道?”随即笑道:“不过此事还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上船,咱们还凑不起人数,那也甭谈去神剑山庄了。”   赵无邪顿时双脚一软,重重摔在地上,却感不到丝毫疼痛,但觉天空也在旋转,眼前一黑一亮,仿若快要失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逃了半天,却还是送羊入虎口,当下把心一横,便要跳海自尽。那三人见状赶忙拉住,道:“小兄弟,留心!“赵无邪求死不成,泪水流了一面,泪眼朦胧中瞧见了水面上自己脸庞的倒影,心念电闪:“我换了装束,再往脸上花点功夫,也未必会被人认出来。”主意既定,顿时豪情满怀,暗想管他龙潭虎穴,逃不了只得硬闯了。怕别人瞧见自己哭过的模样,便一头栽入水中,洗了一遍,才自抬头。   此刻心事尽去,便与三人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谈起做家丁的原因,都说是前些日子庄里出了小偷,盗了大小姐的宝贝玉如意。大小姐大发雷霆,命人追捕,哪知追捕之人竟也不知去向。近日大小姐脾气又是格外得大,打伤了不少下人,一些人受不住虐待,连夜逃走。而武林大会之期将近,副总管谢骥只得出外招募家丁。   赵无邪暗想张猫等人未能完成任务,自不会再回去受罪,他们仗势欺人,却怕极了那个大小姐,暗想那位大小姐当真凶悍难缠,届时自己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第二章武林圣地(三)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五人弃舟上岸。谢骥带着赵无邪等人沿大道而行,但地势越走越是陡峭不平,又花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一座大庄院前。   赵无邪自记事起便住在小岛上生活,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小木屋、沙滩与大海,实没见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院,无从比较,却也不觉得此地有多么雄伟大气,只是门楣匾额上书写的“神剑山庄”四字,当真如铁划银钩,英勃之气跃然纸面,赵无邪虽不懂字画,但还是为其气势所慑,看得出神。   谢骥见他瞧着匾额出神,不由叹道:“这四字乃是当年太老爷所书,至今已有五十载了。那时神剑山庄是何等的风光,唉,岁月如斯,人何以堪。”忽地想起赵无邪不过是个孩子,如此言语,反是自己太过老气横秋,喜欢啰唆了,不禁苦笑摇头。   赵无邪年纪虽小,且心思单纯,但却极有灵性,谢骥之言他虽不甚明白,但不知道为何,一颗斗大的泪珠竟夺眶而出,瞧着匾额痴痴出神。   谢骥既吃惊又欣慰,忙抬袖为他拭泪,并用身子将他挡住,免得别人瞧见了会耻笑于他,更是生出心心相印之感,仿若已将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半有余的少年当作了挚友!   赵无邪收拾心情,进得庄内,不由得眼前一亮,才知神剑山庄确实不同凡想。但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哪一样不是画一般的物事,行走其间,鼻中闻得是情新怡人的芬芳,令人陶然自醉,浑然忘我;耳边听得是宛若天籁之音般的虫吟鸟鸣,虽说珍禽异兽颇多,但叫声杂而不乱,宛若乐队在演奏般,身处其间,当真如旅仙境,其滋味妙不可言。   赵无邪虽有些流连忘返,但也知此间形势紧迫,便不再欣赏,趁着谢骥等人不注意,在脸上涂些污泥,此番下来已是面目全非,纵使恰巧被谢先生撞倒,他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来。至于他并不事先伪装,只因不愿以假面目面对谢骥而已。   进了大堂正厅,谢骥命他们在堂上等候,自己则进了内厅。不久便转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   赵无邪一见此人,心下便是狂跳不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出现在破庙中强行要抓自己的蓑衣人谢先生。赵无邪不意他竟来得如此之快,深恐伪装漏馅,甚是忐忑不安。   谢先生在他四人面前转了一圈,看似漫不经心,但眼中精光若隐若现,甚是阴沉。刚逛了一个大圈,突然停在赵无邪面前,猛地睁眼瞪视。赵无邪被他刀子般的眼睛瞧得浑身颤抖,险些要软倒。谢先生忽地伸手在他脸上一抹,吓得赵无邪心胆俱碎,只得闭目待死。   刚一闭眼,却听谢先生雷霆一喝:“闭着眼干吗?看我!”赵无邪立时将眼睁得老大,盯视于他。谢先生目光炯炯,好像要瞧进他心灵深处,突然大声道:“谢骥!”   谢骥急忙跑过来,躬身道:“不知大总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谢先生瞪着他,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人全身脏兮兮的,有几天没洗澡了?”谢骥瞧了赵无邪一眼,脸露诧色,但并不点破,忙点头称罪。   赵无邪见谢骥大有为自己顶罪之意,不由得气往上冲,便要开口叫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现下送上门来了!”但这话刚到喉咙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忙道:“这不怪谢老伯的事,只是我进庄后看晕了头,不小心摔倒了,还望赎罪。”他这话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连自己也觉得漏洞百出,说了还不如不说,不由得背脊生寒。   谢先生乃是神剑山庄大总管,山庄给人的印象好坏与他而言有着莫大干系。此人向来好大喜功,听出赵无邪言语中大有称赞神剑山庄之意,而如此赞法,古今未有,甚合他心意,但心中虽是喜欢,脸上却不表露,道:“你们以后好好做,山庄自不会亏待。”说着冲着谢骥哼了一声,转身入内。   赵无邪不意自己歪打正着,实想不通这中间的缘故。谢骥如获大赦,对赵无邪更是感激不尽,便亲自为他打水洗脸。赵无邪推脱不得,只得另想遮掩之计。   当下谢骥便给赵无邪等新到家丁宣读法规,安排工作。神剑山庄法规本松,对家丁无甚要求,只是近日山庄出现偷窃之事后,上头压下来要严加管教。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众家丁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仍是逍遥快活。   这一日,赵无邪负责浇灌花草。剑神谢晓峰性本爱花,故而这片花园内各种明花,可说琳琅满目。谢小玉秉承父业,亦引进一些西域名种,更使得整座庄院花团锦簇,百艳千娇。赵无邪并不懂花,暗觉这些红红绿绿的虽是好看,但隐约间有些不和谐,仿若几个互不相识之人勉强拉在一起,却是极不情愿的事。   赵无邪工作完毕,提着水桶离开,路经一座大屋。他知此处乃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的卧房,下人免进,他自不敢遭惹,快步走过。   正走至正门对面,忽听屋内传出一声脆响,似是陶瓷之物落地粉碎的声音,随即便听的有人大声道:“我是女孩子,干吗不能穿女子的衣服!”话音虽略显尖锐,但掩不住其清脆娇美,显是个妙龄少女所发。   赵无邪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躲进花丛,但仍抵不住好奇之心,探出脑袋观望。哪知便在此时,猛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屋内急窜而出。赵无邪产生错觉,竟将眼前之人当作了那晚在密林中所遇的白衣女子,当即大步抢出,叫道:“别走!”如此一来,两人便撞了个满怀。   赵无邪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水桶内的水溅了那白衣女子一身。此水本为浇花所用,调有肥料,白衣女子闻得水中异味,不由得柳眉倒竖,喝道:“蠢才,怎么做事的,这么不小心!”   赵无邪大怒,抬起头来便要回骂,乍间其容颜,不由呆住,但见眼前少女年纪身形与那小乞丐丁才酷似,只是她肤如凝脂,明艳无俦,决不是丁才的麻皮黄脸。赵无邪心头猛地一跳,似乎心间久久萦绕的那个白衣女子有了准确的形象,便是眼前之人,瞧着瞧着,不由得痴了。   白衣少女见他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心下恼火,怒道:“你还敢看!”赵无邪仍是目不转睛。少女大怒,啪得一声给了他一巴掌,喝道:“再看!”赵无邪这才惊醒过来,满面通红,不知该怎么隐藏,更不知该怎么解释,猛地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你是丁才!”那少女冷笑道:“好啊。你都找到我家里来了!”赵无邪已是深信不疑。   那少女姓丁名采儿,乃是神剑山庄少主人,生性刁蛮泼辣,日里稍有不顺,便对家丁动辄打骂。庄内之人对她是又恨又怕,暗地里便骂她做母老虎,男人婆。一日家丁中有人偷了她的宝贝玉如意,此乃她儿时玩物,自是雷霆大怒,立命张猫等人出庄抓拿,死活不论,但她性子极烈,一刻也耐之不住,终是亲自出马。   事有巧合,张猫等人刚逃出“群香楼”,便撞上了这活阎王。他们深知大小姐最恨贪淫好色的男子,妓院更是禁地,庄内之人若犯此戒,轻者阉割,重者毙命。不过张猫却颇是狡诈,便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赵无邪身上,更将他形容成一个世间少有的大色鬼、大**。丁采儿自不会随便相信,冷道:“即便如此,你们也是活罪难逃。”转眼间三人一个眼瞎,一个耳聋,又一个更被截去右臂。三人还得磕头相谢,毕竟他们仍能做一个完整的男子,可说这等惩罚已是极轻,自然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在洛阳城露面了。   丁采儿性情暴烈,却并非莽撞冲动之人,暗中探明赵无邪落脚客栈,已不急于动手,自行化装成一个丑陋小乞丐,沿街乞讨。待得第三日清晨,她见一少年在客栈内闲逛,下意识的认为此人就是,便假装小偷偷馒头,惹起他的主意,伺机细心观查,见他颇有侠义心肠,天真无邪,更是性情中人,略有好感。但她深知人心隔肚皮,极不能随便相信,便邀他饮酒,将其罐醉,再伺机盘问。   丁采儿虽是女子,但酒量甚豪,不让须眉,几十斤烈酒下肚,却是面不该色,赵无邪自无这等能耐,已被迷晕。丁采儿引他酒后吐真言,听他所说与张猫之言无甚差别,再不多想,一掌向他天灵盖拍下,要将其击毙。但掌到半途,不知为何,心中生起一种莫名之感,这一掌竟是生生拍不下去,自骂一句,击倒阿七后,扬长而去。   此事过后,她竟患上了心焦烦躁之症,性子比以前更是喜怒无常,家丁婢女自是大遭其殃。弄得神剑山庄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自又不少人连夜逃生。其母谢小玉婉言相劝,终是无果,反倒如火上添油般,越烧越旺。一日她见谢小玉房里放在一件白色女装,好奇心起,便试着来穿,却被母亲发现,挨了一顿臭骂。   不过说也奇怪,丁采儿既是女子,但从小到大均是女扮男装,似乎其母谢小玉极不喜她做女子般。   此事闹得全庄沸沸扬扬,各人观点不一,莫衷一是。谢先生等人聚会商议后,均觉病源定在丁采儿出外的那几天里,便派人四处调查丁采儿这几日的行踪,终探得她在“醉仙阁”罐醉赵无邪之事。谢先生老于世故,暗想定是大小姐情窦初开,恋上此子,才念及自己其实是女儿身,又相思难熬,才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家人身上。当下再不迟疑,亲自出马抓拿赵无邪,不然神剑山庄将永无宁日。却不料立下首功的竟是谢骥。   这一日丁采儿再因女装之事被母亲斥骂,满心是火,却不意撞见赵无邪,又见他对自己无礼,便给了他一巴掌。赵无邪怒不可遏,跳将起来,叫道:“拿来!”丁采儿明眸流转,故作惊讶地道:“什么?”赵无邪没好气地道:“自是我的行李和钱袋。”丁采儿摇头道:“我不知道!”赵无邪举手要打,但怔怔地竟不了手,哪知左颊一热,竟又被她掴了一巴掌。丁采儿吃吃笑道:“先下手为强,莫怪!”   赵无邪适才被打,还可说己错在先,但此时分明便是对方无礼取闹,盛怒之下,再无顾忌,狠狠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丁采儿雪白娇嫩的脸颊上,顿时留下一块血红的掌印。   丁采儿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她打别人,哪有人敢打她。此时蓦地里挨了赵无邪一巴掌,哪里还忍受得住,也不顾是自己打人在先,运起十成功力,双掌闪电拍出,掌到中途,猛然左右一分,两股分力直击赵无邪身上两处重穴。   赵无邪虽为男子,且也她高出一头,但他不会武功,自不知如何招架,更不料她掌到半途,还会变招,可说防不胜防,一百多斤的身子被一掌震飞,重重撞在墙上,顿时土消石飞,鲜血喷了一地。   丁采儿一见他便是莫名火起,又见他几次对自己无礼,才怒极出手,却不料他竟如此不济,连自己一掌也接不住。此时见他痛苦倒地,又不禁担忧起来,深怕他真的死,那自己便是难辞其咎。   丁采儿正想上前相救,刚踏上一步,却又止住,暗想自己若真的上前相救,岂不是自承错误,此事万万不能,又想这小子惫懒得很,若不给他些苦头吃,只怕自己一辈子也降他不住。此念一动,便咬了咬牙,来个冷眼旁观,但见赵无邪一动不动,仿佛是真的死了,心下又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便在此时,大屋内闪出一条人影,扶起赵无邪,单掌抵在他后脑和脊柱相缝处的“大椎穴”上,缓缓渡入真气。丁采儿见是母亲,大喜过望,忙道:“是‘蝶恋掌’。伤在‘大陵穴’和‘列缺穴’上!”   这“大陵穴”属手厥阴心包经;“列缺穴”属手太阴肺经,乃是人体两大重穴,极是要紧,半点损伤不得。   谢小玉微一点头,真气循“大椎穴”而上各大经脉,除去两处穴道的淤血,再查视他体内其它几处经脉,看有无受伤,哪知刚至“手少阴心经”处,竟有一股强大真力反扑,似乎要吸走自己内力,谢小玉大惊之下,立马收功,但还是被吸走了不少内力。   赵无邪脸色鲜红如血,随即转为苍白,吐了一口淤血,悠悠转醒。丁采儿见他转醒,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俏脸,冷面如霜,心下却极是震惊,她知自己这一招“劳燕分飞”乃是剑神谢晓峰自创的八十一项绝技之一,招式简单,威力却是极大,凡人中掌,那是必死无疑。赵无邪竟能死里逃生,委实出乎她意料之外,暗想“难道我功力不济?不,定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想念至此,更是愤恨。   神剑山庄素以剑法闻名与世,三少爷谢晓峰更是集了前辈之大成,再加上他交友广阔,亦学了不少别门武功,二十五岁时便已是一代武学宗师。但他深觉自家武功未免太过单一,便自创了指掌拳共八十一项绝技,比少林七十二项绝技还要多了九项,且各项绝技都是奥秘精深已极,决不下于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下。   但这项“蝶恋掌”却只有一招“劳燕分飞”,只因此招乃是谢晓峰感慨人世而作。他少年成名,亦是风流潇洒,气度不凡,自有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不过逢场作戏,并无一人真正放在心上,更兼其妻慕容秋荻也绝非易与之辈,更令他感慨人生难得知己,便学着柳永留恋烟花之地,更喜其词隽永婉约。便创出此招,劲发而伤人心脉,令人身受伤心断肠之苦,乃有打尽天下负心之人之意,以此自嘲。   赵无邪中掌倒地,初时全身剧通不止,又转移至心脉之处,但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一条性命已去了九成,后隐觉有人给自己灌输真气,才舒畅了一些。哪知好景不长,猛觉体内真气充溢,乱冲乱撞,却无处发泄,折腾了老久,才平静下来。这一次他可说在鬼门关外转了两圈才回来。   赵无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只觉身旁坐有一人,鼻中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自那人身上传来,似个女子。他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人正凝目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疼惜怜爱之意。赵无邪心头一震,顿时想起自己并不相识的母亲来,虽不知她长什么样,但隐隐觉得这种眼神实在太像了,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丁采儿哪里懂得赵无邪这番心思,只是见他痴望谢小玉,心头隐隐有气,又想到适前他看自己的眼神与此刻一般无异,心头将他“小色鬼、小淫贼”骂翻了天。喝道:“你看完了没有!如果没死,就快去干活。”她也知以赵无邪此下伤势,实干不了什么粗活,此言无疑会惹来他的恨意。但她却觉得哪怕给他记恨在心,也比这般对自己不理不睬要强得多。   赵无邪惊醒过来,轻轻推开谢小玉,轻声道:“多谢庄主相救,我这就去干活了。”提起水桶,一步一踉跄地去了。   谢小玉见他去远,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也太任性了,才说了你几句就赌气跑出来,还无故打人。唉,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丁采儿极不服气,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谢小玉道:“回房把衣服换了。”丁采儿更是吃恼,狠狠一跺脚,恨不得当地就将衣服脱下,忽地眼珠一转,笑道:“妈,你不会是喜欢上这傻小子了吧。”谢小玉怒道:“少没大没小!”丁采儿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去了。 第二章武林圣地(四)   赵无邪回去重新挑了两桶水。一桶灌入水井内,另一桶则用瓢子勺着喂养马匹,见马儿欢呼鹊跃地吃草饮水,微微一笑,坐在马厩旁,瞧着一匹母马哺育小马,呆呆出神。   却见谢骥走将过来,道:“马儿不用你喂了。小姐另有任务发派给你,随我来吧。”赵无邪听他语气平淡,不知喜愁,想要寻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心想:“原来丁才真是神剑山庄少主人,这丫头蛮不讲理,该想法子将玉佩拿回来,早些逃离此地才是。”   正思索间,却听谢骥道:“你可知此次大小姐叫你所为何事?”赵无邪正想寻问,听他说出口,那是最好,恨恨道:“鬼晓得是什么事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把我扒皮拆骨,那已是谢天谢地了!”谢骥叹道:“那倒未必,不过……”他顿了一顿续道:“其实我们大小姐并非完全如你见到的那般,只是她有一点儿古怪而已。”赵无邪笑道:“那一点儿可真叫人受不了。”   谢骥并不答他,只说道:“记得六年前的今天正是她十岁生日。夫人在一波斯商贾手中高价购得一只波斯猫。我们这些老粗自也不晓得波斯的猫儿与我中原有什么不同,不过那只猫儿着实很好看,大小姐更是爱不释手。”赵无邪拍手笑道:“对极,对极!老虎和猫不就是一家吗!”   谢骥知赵无邪绕个圈骂丁采儿是母老虎,以他之冲淡镇定,也不禁莞尔,续道:“大小姐对那猫儿真是爱极了,可谓早夕不离,总是将它打扮的古里古怪,甚至一日要洗五次澡。”赵无邪大吃一惊:“你骗人!”谢骥摇头叹道:“这事若不亲见,我也不能信,莫说是猫儿,终使大小姐她自己一天也不会洗那么多次澡,后来那猫儿终于病了,死了……”赵无邪道:“之后便将它葬了,另养了一只?”谢骥摇头道:“如果只是这般,那还倒好了。大小姐伤心之极,整日抱着那死猫不放。夫人苦言相劝,终是无用。你猜后来怎得?”赵无邪摇头道:“她那怪心思,我又怎会知道。”谢骥叹道:“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大小姐抱着那死猫关在房里整整三天三夜,不饮不食。第四天出来。唉,真是惨不忍睹。”似乎想到件极可怕的事,有些出不下去。   赵无邪惊道:“什么事?”谢骥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们见她满口鲜血和猫毛。她竟……竟将那猫儿给生生吃进肚里去了。”赵无邪腹内一阵做呕,简直要将隔夜的饭也吐出来,颤声道:“她……她是疯子吗?”谢骥摇头道:“大小姐聪明绝顶,只是生性太痴。后来夫人问起此事。她说:‘我好喜欢它,它就算死了我也不能便宜那些小虫子,我要跟它永远在一起。’……”赵无邪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果真是个疯子,吃进肚里,终要拉出来的,又怎么能永远在一起。”   谢骥瞅他一眼,摇头叹道:“大小姐吃了死猫后,整整病了三个月,人也瘦了一圈。后来病好了,便绝口不提此事,也不许家丁提起。至此不对任何事有兴趣,更别说再去养猫了。”说着又瞧了赵无邪一眼,颇有深意地道:“直至这几日才稍有些恢复正常……”   正说着,两人已至丁采儿房前。谢骥领他进屋,自己则退了出去,补充道:“此事可千万不能与大小姐说起。”赵无邪一拍胸膛,道:“好兄弟,讲义气。我不会出卖你的,放心吧。”谢骥见他一脸稚嫩,长叹一声,转身去了。   赵无邪大步进屋,不由大吃一惊。这里哪像女子卧房,简直就是兵器场,几上柜上陈列着各式的兵刃,可说五花八门,样样都有,赵无邪以为走错了房间,转身要出门。   “来了就要跑吗?胆小鬼。”却见一个白衣男子掀帘而出。赵无邪初时一呆,随即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他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少来吓唬人。”此人自然便是丁采儿了。   丁采儿冷面含霜,往椅上一坐,淡淡地道:“小色鬼,你来我家到底所为何事?”赵无邪甚觉好玩,悠然笑道:“第一,我有名有姓,不是什么小色鬼。第二,你三番四次要抓我,我躲之尚且不及,怎会主动来找你,难道我活得不耐烦了?这第三点吗,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得要回自己的东西。”   丁采儿最见不得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怒道:“你还敢说,如果你不是色鬼,干吗跑到妓院和一个老头子争姑娘,还把老鸨气死了。再说我从未派人抓过你,分明是你栽赃嫁祸。现下你已是我的家丁,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焉有再取回之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没由得一热,深怕赵无邪瞧见,别过头去。   赵无邪怒极,怎料她不但无理取闹,还如此霸道专横。此时反倒满腔豪情,大声道:“既然我已失去自由,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说着双手附后,抬头挺胸,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丁采儿见他发笑,脸色阴晴不定,忽道:“好,如你所愿,可别怪我辣手无情。”说着一拍手,自她身后走出一人,竟是谢先生。   赵无邪一见谢先生,身子便凉了半截,暗想丁采儿难道真的如此胡作非为,竟要在家里行凶杀人不成。却听谢先生怪笑道:“赵少侠果然神通广大,老朽可真是眼拙了。”赵无邪最受不得他这等眼光,忍耐不住,叫道:“疯丫头,你这是要他来杀我吗!”依旧毫无惧色,昂首而立。   丁采儿见他如此桀骜不驯,心中一动,笑道:“我可不喜欢杀人,更不喜看人被杀。只是想给你些好处,干吗那么紧张。”说着抿嘴而笑,明眸流动,风致嫣然。   赵无邪一直将她当男子般看待,此刻见她眼波流动,当真是说不出的娇俏可人,心头猛地咯噔一下,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她道:“谢先生,您在我家干了多久了?”   谢先生躬身道:“连同老主人在内,已有四十余年了。”丁采儿嗯了一声,笑道:“如此说来您老又也快该到六十了,是该享清福了吧。”   谢先生闻言大惊失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泣道:“老奴虽已老迈,但宁死也不离开主子们。”竟磕出血来。   丁采儿极不耐烦,柳眉一竖,叱道:“你这一套在我妈面前还勉强混得过去。哼,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洛阳私购了两间大宅,养了四个小老婆,这钱还不是挪用我们神剑山庄的资产。”说着自袖内掏一本账簿丢在地上,冷道:“自己看清楚,这几十年来你中饱私囊了我们神剑山庄多少银两,都记录在案。我没叫你都吐出来,一来怕你年老受不住,二来怕妈妈心慈手软。你倒是说说,你是我们神剑山庄的管家还是你自己的管家。”   谢先生拿着账簿冷汗跌冒。他做事历来小心,谢晓峰做庄主时并不十分在意庄内财物之事,纵使知道他小贪小污,那也是睁眼闭眼,谢小玉更是无所发觉。是以他越贪越大,更是欲壑难填,等吃光了神剑山庄,便拍屁股走人,却不料早已被看似蛮横任性的丁采儿盯上,如今歇露出来,分明是要拿自己开刀。一时间无言以对。   丁采儿冷道:“好了,你把总管腰牌交给赵无邪吧。不许推脱,这是命令!”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眉宇间更有一股凛然霸气,令人无法抗拒。   赵无邪闻言一惊,细心一想,不由得火冒三丈:“好你个丁采儿,借刀杀人。让我做大总管,那不是逼着谢先生来杀我吗?我与你无怨无仇,何以要如此害我。”见谢先生掏出腰牌,毕恭毕敬地交给自己。   赵无邪进退维谷,知道若伸手去接,必定惨死在谢先生手下,狠狠瞪了丁采儿一眼,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燃眉之际,忽见身后房门打开,走进一人。丁采儿一见那人,立即站起。谢先生则收回腰牌,跪倒在地,叫道:“夫人啊,你可要为老奴做主。”   赵无邪知道此人便是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适前因为昏厥,未能瞧清她的容貌,此时一见,当真惊为天人,却见她白衣如雪,婀娜身段隐于雪白衣裙之内,更显得婥约迷人,惹人遐思。如果说丁采儿的美在于一种刚烈与泼辣,那么她可真算得上占尽天地灵秀之气,惊艳绝世,无双无匹。虽说已上三十,但风韵仍不解少年。赵无邪心想若在二十年以前,不知会有多少男子会为她神魂颠倒。   谢小玉扶起谢先生,安慰几句,秀目一瞪,道:“采儿,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谢先生是咱们家的顶梁支柱,多么事情还需由他拿定主意。赵无邪年纪还小,你纵使再喜欢他,也不该如此蛮干。”   丁采儿似被说中心事,争辩道:“妈,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为神剑山庄的将来着想,我……”后面的话竟是说不上来,只得狠狠瞪视赵无邪。赵无邪哪敢与她对目。   谢先生却极是老谋深算,已瞧清各中微妙情事,知道大小姐对赵无邪中意已是全庄皆知。如果说大小姐此举只是为讨好情郎,又何需这般小题大做,更当面揭露自己以往劣行。分明是她要借此机会扫清以自己为首的老一辈臣子,已好巩固自己的势力,此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绝,可见这位大小姐绝非池中之物。谢先生心下甚是惊骇,此事适才他竟没有想到。   当下不动声色,笑道:“大小姐年少气盛,本也怪不得她。老奴退位让贤便是。”他这话以退为进,逼得谢小玉不得不留他。果然,谢小玉笑道:“谢先生说哪里话,咱们母女俩还仗着您呢?”   谢先生点头退下,却是颇感欣慰,神剑山庄得女如此,复兴有望。退到赵无邪身旁时,瞧了他一眼,心头猛地生起一丝不安之感来。   丁采儿好事不成,甚是恼火,欲要将脾气发泄在赵无邪身上。赵无邪已瞧出不对,忙移步躲在谢小玉身后。丁采儿喝道:“胆小鬼,给我出来。”伸手来抓。谢小玉忙出手搁住,皱眉道:“闹够了吧,瞧你这样子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简直与街上的泼妇无异。”丁采儿不理,化抓为拍,掌风凌厉,罩向赵无邪面门,将是下了杀手。   谢小玉不意她出手如斯狠毒,手腕一翻,化挡为切,削向丁采儿掌缘,要以内力将她掌风带偏。但丁采儿变招更快,化掌为指,竟点向谢小玉胸口。谢小玉觉她指尖真气若有若无,顿感不妙,叫道:“突后剑!”话声未落,身后赵无邪已惨哼一声,软倒在地。   这一招“突后剑”功劲拟隔山打牛之法。丁采儿指力凝而不发,绕过谢小玉的身体,直袭赵无邪前胸大穴,令谢小玉防不胜防。谢小玉忙封住赵无邪身上要穴,为他推宫过血。丁采儿瞧在眼里,冷冷道:“瞧你紧张的模样,若他真的死了,只怕要我这个做女儿的陪葬吧!”哼了一身,转身出门。   赵无邪受伤不重,并未昏迷,见丁采儿出门而去,想要开口说话,却听谢小玉先道:“采儿这孩子太是要强好胜,你以后离她远些就是。”想起一事,道:“听说她偷了你的行李。放心,我自会想法子帮你要回来。”话语间极尽温柔关切之意。   赵无邪感动的热泪盈眶,心想:“丁采儿真是落在福里不知福,有这么好的母亲也不知满足。而我却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也不晓得。”想起自己母亲,心头一阵酸楚,泪水已狂涌而出,再也忍受不住,扑到谢小玉怀里痛哭起来。   谢小玉不料他会如此激动,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激发了她的母性情怀,便轻扶其背,以做安慰。   赵无邪在她怀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只愿一辈子也不离开,忽听有人冷笑一声,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正是丁采儿,原来她并未走远。谢小玉也瞧见了女儿,神色间颇有些尴尬。   赵无邪瞬间清醒过来,暗想决不能被她瞧不起,轻轻推开谢小玉,站起身来,低头道:“小子一时无礼,还望夫人不要见怪。”谢小玉微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若有什么难处,多来找我说说便是。”赵无邪点了点头,走出门去,对丁采儿也不瞧上一眼。   丁采儿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漠,怒不可遏,杏目圆瞪,转眼便要发作,突听谢小玉道:“无邪性子高傲倔强得紧,你若想他对你好些,就该收起自己的性子,不要整日里无礼取闹,不然再好的男子也要被你吓跑。”丁采儿一呆,随即冷笑道:“无邪,叫得好亲热!若让他知道了你那档子的事,不知这位俏郎君会怎般想法?”谢小玉脸色骤变,转头不语。   自那刻真情流露后,赵无邪与谢小玉的关系亲密了许多,赵无邪对丁采儿的怨恨也淡了些,但觉人生至此已是云开月明,幸福甜美已极。   赵无邪继续在马厩工作。谢小玉偶尔会来瞧他一次。赵无邪已将她当作自己母亲般看待,在她面前干活格外卖力,对丁采儿的冷嘲热讽只作眼前云、耳边风,一笑置之。   丁采儿那日见他在谢小玉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亦使她颇为震撼,虽说决不会对他好言向相,但已不似以前般刻薄无情了。对他与谢小玉的亲密劲儿,也不甚在意,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大事情发生,脸上时不时露出微笑。 第二章武林圣地(五)   这一日赵无邪干到申牌时分,仍不见谢小玉来看望自己,心中想念,问起家丁,才知武林大会已然开始。赵无邪知道此次大会来的均是武林上的高手名宿,自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参与的,况且此次大会吉凶难测,谢小玉决不会让他出来冒险。但赵无邪一来好奇心难遏,二来想起那日在渡船上的所见所闻,对谢小玉颇是担心,是以决心去凑凑热闹。   他穿过后院,来到前院,却见大堂后厅内只有几个招待客人的婢女,便向她们笑了笑,掀起帏帘,向大厅内张望。众婢女知他虽是家丁,但身份很是特殊,只是背后议论,却无人上前阻止。   赵无邪见大厅内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且人声颇是嘈杂。他凝神望去,却见谢小玉坐于主人席,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女儿丁采儿和管家谢先生。其余客席分做两排,一排七座,均已坐满了人。赵无邪细瞧谢小玉神色,见她美艳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定是遇上什么难事。赵无邪亦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为她排忧解难。   赵无邪转眼瞧见左边首席之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此人长须及胸,气度超然,却不是那日在妓院遇上,后来又抓过自己的白须老者昆仑派掌门雷震子是谁?赵无邪心下甚惊:“他来做什么,定然不是为了抓我这么简单,莫非他要对神剑山庄不利?莫非谢夫人的忧愁是因他而起?”想到此处,全身已气得发抖。   却见右首一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站将起来,向群豪做了一揖,道:“我们武林各派齐聚贵庄,决不是想为难谢夫人什么。只是那圆月弯刀乃是魔教圣物,甚是不祥。虽说贵庄乃是武林圣地,自不拒这等小小邪气,只是大家小心驶得万年船,若能更妥善的处理此刀,非但是山庄之幸,更是咱们全武林之幸。”说罢群豪中已有人高声附和。   谢小玉正要开口,丁采儿却抢着道:“华山派熊添熊掌门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君子剑,时刻为着武林中人着想。小女子不才,倒想对熊掌门所说更妥善的处理之法猜上一猜。”说着她沉吟片刻,拍手笑道:“熊掌门果然深谋远虑,见解非凡。”但说到此处,却不再言语。那熊添颇有些不耐烦,道:“愿闻其详?”   丁采儿明眸流转,扫视群豪,微笑道:“熊掌门从神剑山庄得到圆月弯刀后,头等大事自是参研出刀中武功,以熊掌门的武学修为,不出一月必能练成圆月刀法,届时自然顺理成章做上武林盟主。再后来率领武林同道一举攻上魔教黑木崖,届时魔消道长,熊掌门自是首功一件,来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小女子这边提前向熊掌门道喜了。”   她这话说得不亢不卑,在场之人均听得清楚明白。熊添脸色剧变,他知正道武林貌似一家,其实互有猜疑。而“武林盟主”四字虽说人人日思夜想,但又有谁敢真正当着群雄之面说出。丁采儿此言看似随意,却起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他见在场群豪已有不少人眼中露出敌意,心下暗暗震惊。   谢小玉听女儿一言之间便扭转了劣势,颇有些惊喜,却假装瞪了她一眼,微笑道:“小女口没遮拦,得罪各位处,还望海涵。“顿了一顿道:“妾身并非不知礼数的女子,各位的好意我也是心领了。只是当年先夫突然离去,确实没留下圆月弯刀……”   谢先生插嘴道:“大家远来杀客,若只是在山庄游览赏玩,咱们自当要一尽地主之宜。若有人心生他念,我们神剑山庄虽大不如前,却也不会任人轻溅。”说着手中长剑出鞘一寸。   谢小玉和谢先生这几句话说得恩威并用,靠得正是神剑山庄在江湖上几十年的名声和地位,以此来压住武林中人的嚣张气焰。   果然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忽然右首尾席站起一个铁塔大汉,声如洪钟,大声道:“你们少来拐弯抹角的说这些酸话。老子也听不懂,到底交不交刀。”此人浓眉大眼,胸前一蔟浓郁的黑毛,坦胸露乳,大约是绿林中的好汉。   谢先生见多识广,稍一细想,便知此人来历,当即笑道:“老朽眼拙,原来是南海巨鲸帮沙应虎沙帮主,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那沙应虎本是粗人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不知“幸何如之”是什么意思,大声道:“幸你妈的屁。到底交是不交。”谢先生一怔,知他是个浑人,便不在言语。   丁采儿一见此人,便想作呕,又见熊添脸露微笑,显而易见,此事是他早安排好的,要个浑人从中打岔。她此下却极是犯难,总不能与这浑人胡言乱语,失了身份,一对柳眉已紧蹙在一块。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原来你妈的屁竟如此神奇,还能令人幸运,如此之事当真前所未闻。”自后厅帏帘后走出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正是赵无邪。   赵无邪在帘后听众人说话,越听越是气恼,待得沙应虎出言不逊,便出来回敬他一下。   沙应虎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笑道:“小娃子是谁,来这里搅什么局?”赵无邪最恨别人叫自己“小娃子”,怒极反笑道:“儿子你又是谁,见到老子也不下跪磕头,太也不孝。”   沙应虎一怔,他为人虽然粗野,却极重孝道,闻言也不细想,环顾四周,搔耳挠腮,奇道:“怪了,我老爹应该在南海享福才对,怎会来到这里,少来骗人。”赵无邪甚觉好笑,本想说我就是你老子,但见他傻得可怜,也不愿太戏耍于他,只得笑道:“你老子知道你大是不乖,便派我来监视与你,以后我没开口,你就不许乱插嘴。不然老子要你好看。”沙应虎信以为真,竟真的不再言语。   熊添直被这傻虎气炸了胸膛,真恨不得一掌将他劈了,但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显露,笑得一团和气,道:“不知这位小哥尊姓大名,还望谢夫人代为引见。“谢小玉笑了笑,正要做答。赵无邪抢先道:“我姓丁,她是我妹妹。”说着向丁采儿一指。   丁采儿怒极,心道:“好啊,你敢占我的便宜,看我怎么收拾你。”但见众人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无可奈何下,只得道:“不错,他是我哥哥,叫丁屎。”他自不肯轻言认输,便绕个圈骂他。   在场群雄不知是哪个“屎”字,均不以为异。那沙应虎得副帮主厉云龙提醒,才知赵无邪耍弄自己,怒不可遏,此刻头脑却突然转得极快,叫道:“是狗屎的屎吧。”群雄初时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赵无邪阴着脸,喝道:“你敢再叫一遍。”沙应虎很是得意,大声道:“我就叫狗屎、狗屎,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他以为自己此次已占定上风,不待别人发笑,自己先纵声大笑起来。副帮主厉云龙阻他不住,只得摇头叹息。   雷震子见赵无邪出现,便一直打量着他,此刻突道:“正所谓一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想不到赵少侠竟是神剑山庄大少爷,失敬失敬。”赵无邪听他语带讥讽,暗想:“这老儿心数不正,三番四次要我性命,神剑山庄大少爷的身份恰能保护好我,可不能给他戳破了。”眼珠一转,已有计较,笑道:“雷掌门是要问候我师父吗?不急,他老人家马上就到。”   雷震子自负武功,却被金无命斗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对他甚是忌惮,见赵无邪目光闪烁,喝道:“臭小子,少来故弄玄虚。”一掌拍向他脑门。赵无邪知道此刻绝不能闪避,当下闭目待死。   雷震子见他不避不让,更坚信他是有恃无恐,心想莫非金无命真在此地,举掌凝而不发。略一沉思,退开几步,笑道:“久闻剑神所创的指掌拳八十一式独步江湖,老夫不才,请大少爷指教一二。”   赵无邪背脊生寒,全身冷汗跌冒,知道适才生死只在一线。才涉险过关,对方竟仍是不依不饶。他机变无双,但武学之道在于日积月累,决不是随机应变就能应付过关的,心下颇有些后悔不该与他对干。   正要主动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见丁采儿一脸冷笑,神色间大有轻蔑之意,不由得好胜心起:“决不能被她瞧不起了。”转眼又瞧见她那晶莹如玉的双手,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一招来,大叫一声:“我来也。”   他双手抢攻,在将及未及雷震子衣衫之际,猛地上下一分,两股分力加上一股强大的合力,径直打向雷震子头胸腹三处要穴,心下立时明白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现实:“那日她打我时并未用上全力。”   雷震子吃了一惊,堪堪退了几步,呼道:“蝶恋掌!”赵无邪正是要他自行叫破掌名,当下见好就收,垂手立在一旁,笑道:“承让承让……”转头望向丁采儿,后者却是不理不睬。   神剑山庄的武功自成一派,若不是嫡传弟子,不得内功心法,勉强学习招式,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但赵无邪自被丁采儿打伤后,对此招已明记在心,再加上那日在洛阳城外见证两大高手内力比拼,对全身各大经脉已有粗浅的了解。晚上休息时便试着将一股意念存于心中,再循着各大经脉游走,果然恢复了那日真气澎湃的感觉,但他不喜反惧,深怕还会如那日般冷热交战,自此便不在练习。哪知今日误打误撞,使出那招“劳燕分飞”时,竟自然而然地运起了一股内力,将这一招打得似模似样,连雷震子也骗了过去,心下又惊又喜。   熊添对赵无邪丁大少爷的身份真假并不感兴趣,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丁……丁大少爷在此,那圆月弯刀之事,应当有个说法了吧。”赵无邪一怔,他出头只为一时气愤,从未想过该如何应付此事,一时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谢小玉瞧出他的窘境,对丁采儿道:“看你哥哥穿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帮他去换件衣服。”丁采儿听出她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与赵无邪商量对策,但心下还是有气,嘟着嘴道:“干吗要我去。”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一把将他拉走了。   两人走进后厅,却见一个婢女已站着等候,手中捧着件淡蓝色的男子长袍。丁采儿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在她身上,但瞧见赵无邪站在一旁,脸带微笑,似乎是怕他误会,只是接过衣服,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那婢女乃是丁采儿的贴身丫鬟,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瞧她今日的脸色阴沉,知她便要发作,却不意她竟会放过自己,那真是意外之喜,赶忙快步退下,深怕她又改变了主意。   丁采儿哼了一声,将衣服扔到赵无邪身子,转过身去,冷冷道:“快些穿上,我可没耐性久等。”赵无邪见她如此无礼,反到起来调侃之心,悠然笑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夫人好像是说让你帮我换件衣服的。”   丁采儿猛一转身,一把抢过衣服,怒道:“把臭手伸出来!”赵无邪微笑着脱掉外衣,展开双臂,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丁采儿怒道:“信不信将你的嘴缝上!”赵无邪含笑不语。   丁采儿帮赵无邪套上双袖,整好衣领,再为他盘上腰带,这些动作使她与赵无邪的身体越挨越近,闻得他身上那股浓浓的男子气息,丁采儿只觉浑身滚烫,一颗心更是烦躁不安之极,全身竟有些不听使唤,双手颤抖着,那条腰带竟是怎么系也系不好,忽觉赵无邪躬下身来,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采儿……”丁采儿大怒,举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小色鬼,不许想坏事!”   赵无邪一呆,才清醒过来。原来适才丁采儿给他穿衣服时,赵无邪感受到她吐气如兰,阵阵体香,中人欲醉,一颗心竟也躁动起来,更是绮念丛生,恨不得一把将她搂住,才觉舒服,苦忍了好一会儿,终是情动出声,却不料被她直言道破自己在想坏事,一时间大觉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丁采儿快速给他系好腰带,跳开几步,正要再骂她几句,却见他换过衣服后形象大改,再不是以前那个脏兮兮的家丁,不禁咦了一声,点头道:“这才算个人样。”赵无邪终于找到下台的机会,笑道:“是不是变得英俊潇洒了?”丁采儿呸了一声,啐道:“你怎么不照照镜子。嘿,里外不是人。”赵无邪一呆,随即明白她话中之意,反驳道:“猪八戒配无盐女,天生一对。”   丁采儿非但被他叫作丑女,更是让他占了大大的便宜,若是换做平日,非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但此间大事要紧,只得将这笔帐记下,改日再讨回,便道:“我们的丁大少爷,可想出应敌之策否?”   赵无邪占了上风,正自得意洋洋,乍听此言,笑容顿敛,但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道:“这事我早想好了,这个……这个……”竟是良久道不出他想好的主意来。丁采儿白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没主意便没主意,打肿充胖子算得什么好汉了!”赵无邪面上微微一红,苦笑道:“大小姐又有何高见?”丁采儿笑道:“高见算不上,不过倒可江湖救急。”顿了一顿,道:“你可知此次武林中人上我们神剑山庄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赵无邪在她面前已是信心全无,只得老老实实地道:“有人说是为圆月弯刀,又有人说是……是要挑了神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知此言定要惹来她一顿臭骂,是以将声音放得极低,只怕连自己也快要听不见了。   哪知丁采儿不怒反喜,笑道:“想不到你这傻小子还有点见识。不过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顿了一顿续道:“这些正派人士明里打除魔卫道的旗号,其实还是为得他们自己。不瞒你说,我们神剑山庄在江湖上虽还有武林圣地这个名号,但其实早已名存实亡,那些武林中人貌似敬畏有佳,实际上却是鄙视之极。不过名声既在,他们想要挑了神剑山庄,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是以此次拜山的真实目的,嘿,便是要在这武林圣地耀武扬威一番,以展现他们的武功,更可借次提升本门在武林中的地位。”   赵无邪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随即皱眉道:“那咱们怎么阻止他们?”丁采儿笑道:“又犯傻了。正所谓弱者击之,强者分之。咱们的实力自是远远不如这帮武林中人,不过他们根本就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说着咯咯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将计就计,搞一场比武大会,让他们闹个够去,兴许咱们还能分得一杯羹吃呢!”赵无邪大喜,道:“此计甚妙,不过他们会信吗?”   丁采儿笑道:“信不信由他。不过那姓熊的却极不好惹,你得想法子骗过他才是。”赵无邪一拍胸膛,道:“包在我身上。”丁采儿摇头道:“你跟沙应虎这种人吵嘴还算勉强过得去,熊添却是不行,还得我去!”这激将法果是凑效,赵无邪暴跳如雷,叫道:“少瞧不起人!”丁采儿哼声道:“瞧不起你怎么啊。你再跟沙应虎这等人胡搅蛮缠,我永远瞧你不起。” 第二章武林圣地(六)   两人商量妥定,丁采儿再帮赵无邪整了整衣冠,带他出来。谢小玉见赵无邪形象大变,也是一愣,向女儿使个脸色,见她略一点头,示意万事均已妥定,这才放下心来。   熊添见赵无邪良久才出来,颇觉不耐烦,正要开口,却听雷震子笑道:“你们俩个在里面磨蹭了半天,只怕什么好事都成了,哈哈……不知有没有喜酒好喝?”丁采儿盛怒,正要开口大骂,随即想起此举无疑有欲盖弥彰之嫌,冷笑道:“据闻雷夫人乃是女中豪杰,今日却无缘一见,着实可惜。”长长叹了口气,露出沮丧之色。   武林中人均知雷震子虽是昆仑派掌门,却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其妻严氏大他三岁,还是本门师姐,雷震子的武功多半为她所授,是以雷震子对她是又敬又怕。此刻雷震子听丁采儿拿自己严妻出来压自己,只笑不语。   熊添不理丁采儿的插科打诨,笑道:“恕在下啰嗦,旧事重提,那圆月弯刀之事……”赵无邪心想:“你可真够啰嗦。”当即笑道:“熊掌门不必操心,咱们神剑山庄既为武林一分子,自要为全武林做出点供献。”顿了一顿,道:“那圆月弯刀不瞒您说,确实在神剑山庄。”   此言一出,别说是谢小玉,连丁采儿也吃了一惊,暗想这小色鬼葫芦里卖什么药,仔细一想,立时大乐,但又想到此计太过凶险,未必十全十美,又不禁秀眉紧蹙。   果听赵无邪笑道:“在场诸位英雄都想一睹宝刀真容,但刀只有一把,说不得,只得胜者得之了。”言下之意,便是要比武决胜。   在场群雄初时一怔,随即喊声雷动。正如丁采儿所说,他们此来夺刀是假,耀武扬威是真,一时间大堂内人声吵杂,更有人已是摩拳擦掌;一些帮会间互有仇隙,便要借此次比武大会,一清总账。   熊添见事成定局,却是又惊又怒。他此来神剑山庄,乃是得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言辞卑谦,说道神剑山庄藏有魔教圣物圆月弯刀,此事非同小可,请君子剑出山一助。熊添立时发出英雄帖,广邀天下群雄,齐聚神剑山庄。不过他却是另有图谋,一面带领群雄以圆月弯刀之名,要挟神剑山庄,另一方面待神剑山庄大难临头之际,适时出手相助,令两方人马都对自己心服口服,届时“君子剑”之名便是名副其实,而后做起大事便容易了许多。   哪知事有不巧,丁采儿一句话便令自己下不了台,再兼赵无邪出来搅局,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顿时全盘计划均被打乱。如今比武大会已成定局,唯今之计只得在大会上技压群雄,以捞回华山派的颜面。   赵无邪见一计功成,一颗心放下一半,续道:“神剑山庄乃是武林圣地,在此地动刀动枪总是不雅,咱们还是另选一处风水宝地,不知众位意下如何?”群雄轰哄然叫好。   群雄经过商议,决定将战地定在洛阳城外的龙门石窟。当下摆开宴席,群雄开怀畅饮后,各自回客房休息。   赵无邪只言片语便将一场大难消灭于无形,心下好不得意,见丁采儿站在一旁呆呆出神,想到此事她才是首功,正要上前说话,丁采儿却先开口道:“你可见到我妈妈?”赵无邪一怔,适才只顾与群雄说话,竟没留意谢小玉,奇道:“我不知道啊?”丁采儿乎另有心事,摆了摆手,径直去了,仅留摸不着头脑的赵无邪傻在当地。 第二章武林圣地(七)   赵无邪今日心情极佳,哼着小曲,信步向花园走去。此时已至傍晚时分,新月初挂,淡淡的月光洒在地上,映出一道忽明忽暗的美妙光环,显出周围的景致格外清新怡人。   赵无邪走出花丛,忽见园中凉亭内似有两条人影,但又好像是依偎在一起,变成了一人。赵无邪好奇心起,轻声细步地走向凉亭。他每走一步,心头便是跳一下,不知为何,适才那种美妙的感觉已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和心悸,似乎一件极可怕的事将要发生。   赵无邪躲在离凉亭最近的假山后,屏住呼吸,向里张望,却见凉亭内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正面朝着自己,分明便是那昆仑派掌门雷震子;那女子虽瞧不清面目,可是背影实在太过熟悉。赵无邪只觉心头一阵绞痛,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却见雷震子双手越来越不规矩,那女子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轻轻伸手一推,自己反倒摔进了雷震子怀里,口中发出一声极尽轻飘放荡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能令任何男人都抑不住热血如沸的娇喘呻吟,这声音在黑夜里听来是那样的诱惑人心。   但赵无邪已是泪流满面,心痛的失去了知觉,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带动身旁的一盆菊花,摔在地上,立时粉碎。   这一声响无疑惊动了亭内二人。其实雷震子早已瞧见赵无邪,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将身旁那个绝色女子搂得更紧,笑道:“他就是你新姘上的小白脸吗?”那女子花容失色,颤声道:“无邪……你……你怎会在这里……”此人正是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   赵无邪一跃而起,狂吼道:“放开她!”雷震子竟真的放开谢小玉,笑道:“只惜她离不开我!”言罢笑视谢小玉,似乎在等待她的选择。   谢小玉被赵无邪撞破自己的丑事,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向他解释清楚,但想起此时的目的,竟伸手搂住雷震子脖子,轻声道:“今晚真是扫兴,咱们到房里去。”   赵无邪一直将谢小玉视若母亲,如今这个母亲竟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一时间心神激荡,颤声道:“……你……你们……“猛觉热血上涌,哇得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在地。   瞧到这种场面,雷震子也不禁心悸。谢小玉更是心乱如麻,见赵无邪依旧目光灼灼,对自己仍尚存希望,但她还是一咬牙,腻声道:“雷郎,抱我!”竟是主动要他将自己抱起。   雷震子叹道:“你真不管他了?”谢小玉如水一般的双目紧紧盯着赵无邪,终于摇了摇头。雷震子似乎颇感意外,但还是将谢小玉抱了起来。   赵无邪那会甘心,大叫一声,扑将过去。雷震子也不回头,冷冷道:“不自量力!“衣袖向后一挥,袖风强劲,将赵无邪的身子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喷鲜血。但他死也不甘心,再度扑上,势如疯汉,但还是被打倒。   谢小玉深知赵无邪的倔脾气,如此下去,非死不可,急忙抱住雷震子腰肢,苦笑道:“雷郎何需跟这种毛头小子一般见知,杀了他反污了你的手。难道你不知**苦短吗?”雷震子嘿嘿笑道:“也罢,免得坏了老子兴致。”一脚将赵无邪踢开,抱起谢小玉。   赵无邪本要死拼到底,但听得谢小玉如此言语,一颗已是凉透,也不知那里来的笑意,竟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但笑声戛然而止,瞧向谢小玉的目光便如死了一般,一瘸一拐地去了。   雷震子见赵无邪远去,轻叹一声,道:“瞧来这小子是真的看上你了。”谢小玉瞬间自赵无邪那种眼神的迷惘与恐慌中苏醒过来,依旧以那种放浪轻佻的姿态,身子向后一仰,倒在雷震子怀里,星眸半开半阖,若有若无的喘息着,以她那魅力十足的声音道:“我都可以做他老妈了。你才是我的男人,你还等什么……”话语间风情万种,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端庄贤淑。   雷震子却并不着急,笑道:“你这么性急,还对赵无邪说出那等绝情的话,不就是要钓我上钩。昨晚你邀请华山派掌门进房,还不是为此?我倒是觉得奇怪呢?凭赵无邪这等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说出的话又有多少份量。今日众掌门一言不发,看来早被你这骚狐狸买通了。”   谢小玉知道此人极是精明,决难应付,索性开门见山,娇嗔道:“熊添那混蛋没心没肝,得了老娘便宜还卖乖。不错,我就是骚狐狸,就是要勾引你,你愿不愿受骗上当?”说着妩媚一笑,轻轻解开颈中衣扣,顿时露出雪白晶莹的肌肤来,那如乳酪般的胸脯在里衣的衬托下若隐若现,极是诱人。   雷震子不意她会如此明目张胆,略一分神,却见她春光乍现,不由得欲火狂升,一把将她抱起,向客房走去。谢小玉知道已成功征服了这个男子,不由笑得花枝乱颤,极尽风骚放荡,但眼角还是抑不住映着一滴晶莹的泪光,若隐若现。 第二章武林圣地(八)   赵无邪徒然间发现谢小玉的另一面,心灵遭受重创,刚奔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摔在泥泞的土地上。此时天降暴雨,转瞬便将他的衣衫湿透。   赵无邪只觉生无可恋,索性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叫道:“来呀,快来杀了我,我不怕你们!”   却听一人幽幽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真的死在这里,她难道就会回头吗?”   赵无邪但觉有人撑着雨伞为自己遮雨,初时还以为是谢小玉终于改变主意,来向自己解释,但听此人说话,已知是丁采儿,跳将起来,叫道:“原来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你害得我好苦!”   丁采儿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瞧你平日对她迷恋的模样,我就算是说破了嘴,你也不会相信半分,我又何需自讨没趣。”话语间略带哭腔,幽幽地道:“我是她的女儿,她的事焉有不知之理!”她那雪白娇嫩的脸颊上终于多了两行泪水,凄然道:“不仅是今晚,她夜夜都是如此的!”   赵无邪见她落泪,甚觉吃惊。在他的印象中丁采儿是个假小子,虽然有着美人的面庞与身段,但言行举止与男子无异,此时见她突然落泪,才蓦然间发现,她其实不过是个比自己还上几岁的小姑娘,却偏偏要在人面前装出一副恶霸霸的模样,实则内心深处未必真的那么坚强。想到她此时定是伤心到了极点,而自己的悲痛与其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激动之下,忙伸手为她拭泪。   丁采儿大惊退步,厉声道:“不许碰我,不许可怜我!”雨伞拿捏不住,落入泥土中。   赵无邪也是吃了一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陪她这般呆呆地站着。两人在暴雨中相对而立,衣衫已然尽数湿透。   过了良久,丁采儿忽道:“你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跟我来。”也不管赵无邪是否答允,拉了他手,向自己卧房走去。   赵无邪随着她穿过那间刀枪林立的大厅,走进一间较小的厢房,刚跨过门槛,迎面而来一阵淡淡的幽香,这种感觉只在那日进赵清的房间是才闻到过。此刻赵无邪才明白这种幽香乃是女子闺房所独有,可说古今如一,但丁采儿房的间却布置得更为清新雅致,古色古香,若不是先见其人,赵无邪还真会以为这房间的主人会是个温柔腼腆的淑女。   但丁采儿依旧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见赵无邪脸露诧色,忍不住笑道:“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遂命婢女送上一壶美酒,给他满满地斟了一杯,笑道:“你还敢喝吗?”   赵无邪笑道:“又有何不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但觉酒味并不甚浓烈。丁采儿拍手笑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若连酒都不会喝,有什么出息。来,再喝一杯。”自己也饮了一杯。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转眼间便一壶酒喝完,丁采儿再换一壶,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双手支颐,星眸轻眨,瞧着赵无邪,笑道:“小色鬼,你说我穿女装好看还是男装?”   赵无邪想起她身穿白衣的模样,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你是女孩子,自是女装好看。”   丁采儿得他欣赏,很是欢喜,又饮一杯,点头道:“可是我妈妈却不许我穿女装!”说着神色一黯,轻咬唇皮。   赵无邪奇道:“这事可真是奇了怪了,世上哪有母亲不让自己女儿穿漂亮衣裳的?”丁采儿凄然一笑,道:“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子,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赵无邪更是大惑不解。   丁采儿瞧出赵无邪脸上的疑色,道:“你应该知道我爷爷便是剑神谢晓峰吧。”赵无邪点头道:“听江湖上的人说他人品武功均是一流,乃是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代神话。”丁采儿冷笑道:“武功一流倒是不假,可人品吗?嘿,马马虎虎!”   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大有不屑之意,心头有气,轻轻哼了一声。这一系列举动尽数落在丁采儿眼里,但她也不点破,笑道:“那老家伙在习武天分上确是古今独有。他八岁习武,十岁就成手刃仇寇,十四岁时便已名扬天下。”赵无邪道:“那时便有了剑神这个名号?”丁采儿笑道:“小色鬼真是没见识,武功难练,名声更是难立。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若要人人信服于你,便得立下大功。那老家伙之所以被称为剑神,全是因为他率领正道群雄一举蹈灭了魔教。”赵无邪点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爷爷这功劳可立的真不小。”丁采儿冷笑道:“功劳着实不小,但却给自己惹了一辈子麻烦。”   丁采儿见他一脸疑问,反拆开话题,道:“小色鬼,你可知那老家伙一生无敌,却也败过一次。”赵无邪奇道:“败了,怎么败的?”丁采儿笑道:“当年江湖上出了个少年剑客燕十三,一手夺命十三剑独步武林。”赵无邪恍然道:“谢晓峰便是败在他手上?”丁采儿似乎很是欢喜,笑道:“以那老家伙的武功,未必会败在他手上,只因一个女子。”赵无邪道:“谁?”丁采儿笑道:“神剑山庄女主人、剑神谢晓峰之妻慕容秋荻。”说着秀眉一跳,道:“你可知她为何要这般做?”赵无邪知她在卖关子,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   丁采儿又饮了一杯,眼神中露出恼怒之色,道:“只因那老家伙太也风流好色,到处留情。那慕容秋荻也不是剩油的灯,便找了个绝世剑客向他挑战。那老家伙一遇对手便来精神,什么淫妇娇娃均抛在脑后,嘿嘿,不过还是败了。”赵无邪听得不耐烦,暗想多半是谢晓峰耐不住家中严妻,是以出外找乐子,道:“你适才一口一个‘老家伙、慕容秋荻’,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爷爷奶奶,怎能如此直呼其名。”丁采儿嗔道:“我叫他们怎么啊。她又不是我亲奶奶,我妈妈又不是她生的。”赵无邪大奇,道:“真有此事?”丁采儿淡淡道:“那老家伙到处拈花惹草,也不知有多少儿女,不过我奶奶来头却是不小。”赵无邪联系她适前所说,恍然道:“难道你奶奶与魔教有关?”   丁采儿费尽心机,绕个大圈,便是要他有所联想,见他终如己所愿,心下欢喜,笑道:“小色鬼还不笨。”随即叹道:“奶奶天美公主乃是魔教圣女,虽与那老家伙相恋,但终因正邪对立,再兼性情不和,却反目成仇。只可惜还是有了妈妈。”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妈妈自小有母无父,少人管教,是以任性妄为,更是不学无术……”   赵无邪长叹一声,心想自己无父无母,却不知是福是祸。丁采儿却误解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无人管教,才至如此任性蛮横。”赵无邪心下好笑:“你倒有自知之明。”嘴上却道:“后来呢?”   丁采儿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道:“妈妈自小得奶奶溺爱,在魔教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以性格很是放荡不羁,喜欢男子追求,更不把贞洁当回事……”见赵无邪脸色古怪,红着脸怒道:“你又在想我什么?”   赵无邪甚感好笑,心想:“你妈妈是你妈妈,又不是你?”道:“那你爹又是怎么遇上你妈妈的?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可是有妻室的。”丁采儿道:“当年那老家伙被燕十三的夺命十四剑击败后,便自废双手拇指,自此永不使剑。可不久后江湖上便响起了丁鹏这个名号。他倚仗一柄圆月弯刀名声鹊起,先后击败多位武林名宿,后来找那老家伙挑战,不知为何,俩人竟化敌为友,成了忘年之交。此事连妈妈也不甚清楚。哼,多半是他们乃是一丘之貉。”赵无邪心想:“两人之战连在场的谢小玉也不甚清楚明白,江湖上却传成斗得昏天暗地,看来世俗传言多半不可信。”   却听丁采儿续道:“妈妈第一眼见到丁鹏,便喜欢的不得了,便使尽计谋将他弄到手。”说完凝视赵无邪。赵无邪道:“他们非婚姻结合,便有了你?”   丁采儿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那有什么用,不久后那老家伙失踪了,丁鹏也走了,偌大个神剑山庄失去了脊梁支柱,妈妈武功才能都算不上一流,苦苦支撑,终抑不住其江河日下,最后只能干那勾当了。”   丁采儿一杯酒喝下,狠狠地道:“三年前,我家来了个道士,自称是武当派掌门清虚道长。呸,清虚个屁,一对贼眼竟在我身上打量。妈妈瞧出他不怀好意,无可奈何下,只得主动献身给他。那狗养养的道士,得了便宜,还在江湖上数落我妈妈的不是,说她如何淫荡无耻,勾引男人。一时期我们神剑山庄门庭若市,他们……他们都把我妈妈当妓女般看待了。”抓起酒壶,将壶内烈酒一饮而尽,随即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厉声道:“哪日我学好武功,定要将这些武林中人千刀万刮,方泄我心头之恨!”眼眶通红,目光如血,显是已愤怒到极点。   赵无邪觉她不免有些太过偏激,但一想也觉是生存环境惹得祸,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深怕她气坏了身子,忙拆开话题道:“听闻丁鹏为了与你妈妈成婚,竟杀妻弃子,可有此事?”   丁采儿饮酒过速,更兼心情欠佳,已然醉了,闻言也不细想,随口道:“兴许是我妈妈逼他的吧。”倏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赵无邪,道:“你认为我妈妈做的不对,是吗?”赵无邪不置可否,笑道:“你醉了。”想要扶她上床,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丁采儿却挥手大叫起来:“妈妈就算做了也没错,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也要他永远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许抢走。小色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赵无邪将她扶住,笑道:“对,对,你说什么都对。”当下将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丁采儿酒醉三分醒,查觉出赵无邪正抱着自己,吃吃笑道:“你这小色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抱着我,想要做什么?”赵无邪脸一红,正要将他放下,却见她已蜷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赵无邪苦笑摇头,让她躺在床上,拉过棉被盖好,但见她全身衣衫已然湿透,终不免会着凉,叫唤婢女过来,但喊了几声仍不见人影,已知她见到丁采儿发起酒疯,早已逃得远远的,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动手为她出了外衣,仅留一件月白色的贴身小衣是干的。他不敢多看,忙拉被子盖好,见她睡得熟了,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刚迈出一步,突听丁采儿骂道:“小色鬼,你混蛋……”赵无邪心中一动,转过身来,见她不过是在说梦话,不禁莞尔,便为她拢好被窝,但见她双颊晕红,睫毛修长,樱唇鲜嫩,五官精致,当真如粉雕玉琢也似,心头一热,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口。便这一吻,他就如触电般跳起,啪啪两声,给了自己两巴掌,自骂道:“赵无邪,你在做什么!”再不敢逗留,快步出门。   此刻天已放晴,月亮爬出云层,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半遮容颜。花园内草木扶疏,幽香扑鼻。赵无邪长叹一声,径直回房睡了。 第三章比武大会(一)   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城南十二里处。始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期,其间多以释加牟尼和弥勒佛为主尊,虽历经朝代更替盛衰,又几经翻修与毁灭,但仍是中国保留最完整的石窟群之一。其内洞窟窟坑嶙峋,且高底自别,群豪经过商议后,定下此地为战场,只因一些小门小派武功不及中人,便有心占据地利,以巧取胜,而雷震子熊添等武林名宿,自信神功已成,何处都是一样,并不惧怕。但亦有少许人以为此举颇有冒犯佛祖之嫌,但见众心所向,若自己提出异议,必遭人非议鄙视,只得暗暗请求佛祖原谅。   辰时初刻,群豪业已悉数到达,东一簇,西一堆,或杂乱无章,或谨然有序,不一而足。谢骥率领众家丁布置会场。众家丁见赵无邪竟是神剑山庄大少爷,均觉诧异:有些人心生妒嫉,暗想定是他使了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但见他年少英俊,已明就里,只恨老娘不给自己生张俊俏脸蛋;而老一辈之人深知谢小玉往日行径,暗想多半是她哪夜不慎,竟给哪个男子怀上生孕,故而秘密生养,却不料关键时刻竟派上用场。在场群豪均知丁鹏生有二子,其一已不知去向,另一个定在神剑山庄。他们却不知那孩子早已夭折,以为赵无邪便是了,是以竟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是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群豪依照江湖地位,或坐或立,归位入席。赵无邪晋升为神剑山庄大少爷,地位比丁采儿为高,坐于谢小玉右侧。   丁采儿侧头向赵无邪轻唤几声,见他脸上兀自带着微笑,不由得忆起昨晚酒醉熟睡,隐约间感到有人扶自己上床,次日醒来惊讶地发现外衣已然不在,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被他玷污,自是又羞有怒,但细查己身,但见儿时母亲在自己手臂上点下的“守宫砂”尚在,才知昨夜幸免于难,但还是对这小色鬼恨之入骨,若不是碍于外敌,真恨不得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赵无邪做贼心虚,偷瞧丁采儿脸色,见她俏脸紧绷,一脸怒意,想起昨夜自己情难自控,险些污辱了她,一时间羞愧难当,连赏自己几巴掌。坐在中间的谢小玉见他突然自己打自己,以为他仍对自己昨晚之事耿耿于怀,轻声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若有气,骂我便是,不必这般伤害自己。”赵无邪一愣,才知她言下之意,俊脸一红,不知改如何解释。   丁采儿瞧赵无邪窘样,气已消了一半,到后来更是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妈。你别想岔了,是他做贼心虚,于心有愧。哼,不过如今已然迟了。”赵无邪好不泄气,颇是沮丧地道:“我到底该怎样,你才能原谅我?”丁采儿眼珠一转,对母亲道:“妈,咱们瞧错人了,还以为这小子能为咱们主持大局呢?瞧他这副窝囊相,说不得,还得咱们保护他呢!唉,白白辜负了妈妈的一番好心。”   她这话一箭双雕,既提醒了赵无邪今日任务艰巨,又讽刺了谢小玉昨夜行径。谢小玉面对这等女儿,却是毫无办法,只得苦笑一声,转过头去。但随即联想到赵无邪与丁采儿话语间所谈及的二人之事,心下竟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慌之意。   却听场下一人大声道:“他奶奶的,比武开始了没有。”正是巨鲸帮帮主沙应虎。   谢先生走至场心,扬声道:“今日比武大会既有我神剑山庄主持,各位之生家性命本当由神剑山庄一律承当,只是刀剑无眼,若各位真有什么损伤,敝庄可真担当不起,还请众位点到为止。”场下有人叫道:“谢先生多虑了,您也说刀剑无眼,怎能随便就点到为止。大伙儿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好汉子,谁人身上没些小伤小病。咱们自各打架,生死各按天命就是。”此言道出群豪心声,已有不少人高声附和。   华山派掌门熊添却是气炸了胸膛,暗想这群乌合之众,当真不足与谋,谢先生稍一巧言令色,便将他们尽数哄了去。忍不住侧眼瞧向谢小玉,心中颇觉懊恼。   谢小玉与他一照面,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瞧见雷震子时,便甜甜一笑。她一笑当真使百花为之失色,在场群豪已有不少人如醉美酒,醺醺欲倒。   赵无邪瞧见此番情景,当真气得要喷血,心下更是酸楚难当,暗想:“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到底有什么本事?”此念一动,目光便即落到会场中央,心情倒舒坦了些许。   巨鲸帮帮主沙应虎身长八尺有余,手持一柄四尺来长的大斧,但见那斧头两边有刃,阳光下泛起点点白光,斧身黝黒透亮,乃是镔铁所铸,足有百来斤之重。他右臂一挥,斧刃发出风雷之声,当真如巨灵神转世,拥有开天劈地的本领。他大喝一声,道:“巨鲸帮沙应虎在此,有谁敢上来挑战!”他虽是一帮之主,但生性简单直率,有话便说,从不拐弯抹角。   群豪中猛地响起一声暴喝,一个膘形大汉跳上场来。但见他身长九尺有余,比沙应虎还高出半个头,身上肌肉虬蟠,手提一把锯齿金刀,虎目流盼,凛然有威。   群豪知此人乃是五雷堂堂主雷轰天,相传此人天生异能,六岁便能生裂虎罴,登高一呼竟能使群兽震慑,甘心臣服。家传的一套“奔雷刀法”虽然招式稍显简单,但出手如风似雷,极难抵挡。却听他道:“雷……雷掌门……请……请……指……指教……”然美中不足的是,他却是个口吃。   沙应虎笑道:“好说!”大喝一声,一招“横扫千军”,斧刃夹带无俦劲风,径直向雷轰天拦腰扫到,斧刃发出嗡嗡之声,震得赵无邪等人耳膜欲碎。   却听“当”的一声重响,刀斧相交,震耳欲聋。随即金属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所练均是外家硬门功夫,一攻一守极是扎实真切,斗了几招,兵刃便响了几下,且两人气力都在手上,双脚便似扎入地中,撼之不动。   赵无邪看他们交手,奇道:“他们俩干吗要这般硬碰硬?为何不辗转腾挪,避实就虚?”丁采儿心道:“这小子倒有点悟性。”嘴上却道:“你会武功吗?不会就别瞎起哄。但凡招式,越是简单,便越能显现真功夫。你哪,一辈子也学不成真功夫!”赵无邪气结,怒道:“你难道就是高手了!哼,终有一天要你做我的手下败将!”丁采儿笑嘻嘻地道:“走着瞧。”   沙应虎正与雷轰天恶斗,却也听得见赵无邪之言,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的武功以刚猛见长,灵巧殊为不足,但他历来我行我素,师父劝告也是不听,是以这“灵巧”二字便成了他武功的最大软肋。此刻赵无邪只一言便击中自己武功垢病,稍一分神,裤管已被金刀割裂,顿时露出贴身短裤来。全场初时一静,随即发出一阵爆笑   沙应虎堂堂一帮之主,竟被人嘲笑,引以为奇耻大辱,当下急忙将裤管打个结,盘在腰间,遮着下身。暴喝一声,一招“力劈华山”,狠狠一斧向雷轰天面门劈下。   雷轰天虽不善言辞,却颇有胆略,听赵无邪之言,立时想到破敌之策。见对方这一斧势夺千均,不敢直撄其锋,斜里一跨步,避开这一斧,刀光霍霍,向他脑门斜劈一刀。   沙应虎乃是全力一击,斧刃生生插入地下,竟拔不出来。眼见对方一刀劈至,若弃斧而逃,原能避开这一招,但如此也就等同于败了。   但他一身是胆,在这危急时刻铤而走险,不避不让,大喝一声,竟要将巨斧拔起。群豪中已有人不忍再看。   却听“轰”得一声巨响。雷轰天只见眼前尘土飞扬,那一刀如中盾牌,又是“轰”得一声响,竟是土消石飞。   群豪瞧得清楚明白,沙应虎一拔之力,竟将一块硕大的岩石生生带起,挡向雷轰天一刀。但雷轰天那一刀还当真了得,一块坚硬的岩石竟被他劈得粉碎,若刀口下是沙应虎的脑门,那他早已脑浆迸裂而死。   沙应虎乘胜追击,又是一招“横扫千军”。雷轰天避无可避,只得挥刀来挡,却听喀嚓一声,锯齿金刀竟被生生载成两截。“当”得一声响,刀尖插入地面,不住摇晃。   雷轰天看着金刀出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输了!”他知此后五雷堂再不能在巨鲸帮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大喝一声,断刀一劈,竟将插在地上的半截刀尖斩成两段,弃刀而去。   沙应虎朗声道:“还有谁上来挑战?”虎目一转,落在赵无邪脸上,笑道:“丁大少爷可愿上来一试身手?”此言一出,群豪均是精神一振,已有不少人高声附和。   赵无邪深知自己今日只能做花瓶摆设,若要出手,惨败受辱事小,丢了神剑山庄的颜面事大,但见沙应虎满脸嘲色,不由得气往上冲,暗想除死无大碍,一拍桌子,便要站起。忽听一人高声道:“对付你这种人哪用得着丁大少爷出手,唐门唐星领教高招!” 第三章比武大会(二)   赵无邪见场上已多了一人,却见他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眉目俊秀,嘴边两撇八字胡,目光如炬,极是精神。又见他上场时身手矫健,显然武功不弱,不由得暗暗喝一声彩。   赵无邪正激动间,忽听丁采儿一声冷笑,却见她脸露苦痛鄙夷之色,心下已是一凛,又见谢小玉对自己的目光一再闪避,已是心下雪亮:“原来他也是你的姘头,怪不得争着要上台。”刹那间对唐星的感激之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怨恨和苦痛。便向谢骥寻问此人来历。谢骥道:“此人乃蜀中唐门门主,号称‘毒诸葛’,说是用毒如神,往往杀人于无形,更兼他轻功一流,极是不好惹。”赵无邪一点头,心想:“原来是只毒蜘蛛,瞧你有多少本事。”   华山派掌门人熊添对赵无邪的脸色变化瞧得一清二楚,笑道:“丁大少爷非但武功高强,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更是天下一绝。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赵无邪面上一热,不知如何反驳。却听在旁的昆仑派掌门雷震子笑道:“熊兄此言差矣,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丁大少爷何时拜在了华山派门下,雷某却是孤陋寡闻了。”他这话极是阴损刻薄,但又不着边际,熊添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丁采儿听雷震子话语间虽有与熊添针锋相对之意,但还是暗损了赵无邪一番,心想:“我骂小色鬼是天经地义,你们就不行。”当下冷笑道:“二位掌门嘴上功夫着实了得,却不知是哪个戏帮子出身的?”   赵无邪自知丁采儿此言乃是讽刺两人是戏子花旦,装腔作势,但又疑惑她为何要为自己出头说话。雷震子却是风月场上的状元、红粉阵里的将军,早已猜透丁采儿的那份少女心境,笑道:“若论巧舌如簧,雷某与熊掌门焉是丁大小姐的对手?唉,若不是你与丁大少爷关系已明,别人还以为你们是……”丁采儿怒道:“是什么……”此言一出,立觉失嘴,见赵无邪神色古怪,呆呆望着自己,羞怒交集,红着脸骂道:“再看将他眼珠子挖出来!”赵无邪哭笑不得,只得转过头去。   这边厢唇枪舌剑,那边却是险象环生。沙应虎杀得性起,一板斧头舞得风声作响,近丈之地尽是斧影,但那唐星身法好是了得,在场地上飞奔疾走,劲风在他耳畔猎猎作响,却不能伤他分毫。   谢小玉瞧得手心尽是冷汗。她虽未真心喜欢唐星,但毕竟一夜夫妻,更何况此时他是为自己而战,实希望他能得胜,但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关心,会引来女儿与赵无邪的恼恨,心下矛盾之极,到最后索性闭目不看。   唐星灵小的身子在场上东躲西串,一根竹棒临空虚点,不知意欲何为。沙应虎与雷轰天恶战一场,气力已衰,如今又久战不下,喝道:“老子没功夫跟你捉迷藏!”瞧准唐星所站位置,奋起余力,将巨斧掷将出去。这一飞斧承载了沙应虎全身之力,当真如流星追月,闪电劈空,直劈唐星面门。   唐星已避无可避,索性不再闪避,当下沉腰扎马,双脚植入地中,竟要硬接这一斧。   熊添见状暗暗点头,心想:“此人武功计谋着实了得,在这危险之际竟能想到‘立地生根’之法,将对方气力尽数引入地上,自己便是毫发损伤。”   哪知唐星大喝一声,左手在斧刃上轻轻一弹,右手回拨,巨斧竟是飞还回去,其势更快。   这一下大出群豪意料之外,熊添也不禁咦了一声,颇感惊讶。雷震子忍不住瞧了谢小玉一眼,心道:“这骚娘们武功平平,眼光倒是绝佳。这唐星以‘立地生根’之法瞒过众人,却原来使得是‘借力打力’之法,这等心计着实非同小可。   沙应虎却没两人那么多心思,以为此招必定功成,却不料对方竟反戈一击。但他哪能示弱,大喝一声,扎稳马步,运上腰腹之力,要硬接这一斧。但斧刃锋利,虽被他奇迹般地接住,但还是划破手指,鲜血长流。   沙应虎自不会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大喝之下再次攻上。哪知手指竟是麻痒难忍,低头一看,却见手指伤口处流出黑血,他叫了一声:“有毒!”顷刻仰天而倒。   这一变故,在场群豪均是大惊失色。赵无邪跳将起来,叫道:“你……你怎能这么做,快给解药。”便要冲下场去。丁采儿急忙将他一把拉住,耳语道:“小白痴,不要命啊。”对唐星笑道:“唐掌门的左手只怕有些古怪吧。”   群豪的目光均不约而同得落在唐星左手,却见他手指上金光点点,似是套上了什么金属之物。唐星虽有意遮掩,但还是挡不住众目睽睽,勉强一笑,道:“唐某行走江湖为求自保,不得已而有些非常手段,原也是寻常之事。这‘招魂散’毒性虽烈,但一时半刻沙帮主暂无大碍,不知还有哪位愿上来一较高下?”   场下群豪中不失武功高强且为人正义之人,均觉唐星太过厚颜无耻,但又怕他施毒厉害,防不胜防,是以虽然有心,却无人上场,只是在场下咒骂。巨鲸帮众自有人不肯甘服,要讨回公道,但副帮主厉云龙为人精细,知道此刻不能轻举妄动,立命帮众不可造次。一时间竟无人敢上来挑战。   便在此时,突然一人跃上场来,向唐星做了一揖,道:“小可不才,请唐掌门赐教。”说完便一剑刺出。   唐星见此人上场,微感错愕,再听他说话,隐约觉得似曾相识,见他一剑刺到,不敢怠慢,闪身还了一招。却见他面无表情,显然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不让别人瞧见自己的真面目。   丁采儿听那人开口,吃了一惊,仔细一瞧,却见此人容貌虽丑,但掩不住其婥约轻灵的身姿,默一存想,已渐明此人身份,忍不住向赵无邪瞧了一眼,后者正凝神观战。   唐星与这神秘人过了数招,却是越加心惊胆战。但见他剑招上乃是浣花剑派的路子,却也夹杂着唐门的内功心法。唐门名声在外,偶尔有人偷师一招半式本不足为奇,但唐门以用毒闻名天下,为防武林中人报复,本家内功心法均是嫡亲相传,纵使关门弟子,也无此机缘。唐门门规如此,唐星自不敢随便破坏,只是在与前妻新婚燕尔之时,偷偷传授过她一套心法,如今见此人使出唐门绝技,不由得冷汗跌冒,背脊生寒。   略一分神,大腿上已被对方长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长流。唐星大惊失色,忙挥棒护住全身要害,且战且退。   那神秘人似乎无意伤他,见他受伤流血,微微一怔,出招已不似方才般凌厉,颇有呆滞之象。   唐星见对方出招渐缓,虽不明其理,但此刻乃是难得的机会,挡开几剑,迅速撕下衣袖包好伤口,于此同时,左手金手指闪电般抓出,抓向那人手腕,出手甚是狠辣。   神秘人轻轻一叹,剑光闪动,“丁”的一声,破去对方杀招,却不趁势反击,只是略微守了几剑。   唐星一抓不成,颇有些恼羞成怒,竹棒在手中转了一圈,形成一个圆弧,突得白光暴现,却见数十枚银针鱼贯而出,疾如箭矢。原来他的竹棒内另有机关。   那神秘人离唐星只一步之遥,无论如果也闪避不开。他又是一声叹息,竟不退反进,主动迎向那银针结成的阵式。   赵无邪大叫站起:“不可!”但为时以晚。在场群豪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破口大骂唐星卑鄙无耻,暗箭伤人。   却听丁当声响,那银针击到神秘人身上,便如撞在墙上般悉数落地。群豪方知这神秘人其实早有准备,才至如此有恃无恐地上台挑战,顿时彩声雷动。   赵无邪吓了一跳,见他相安无事,才放心坐下。忽听丁采儿冷笑道:“她没事,你很高兴啊!”赵无邪奇道:“什么?”丁采儿顿时满面通红,狠狠瞪他一眼,将头低得老低。   赵无邪见她古里古怪,喜怒无常,奇道:“采儿,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丁采儿怒不可遏,喝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滚开!”   唐星看着那神秘人呆呆出神,忽然声音一变,竟装作女子说话:“星哥,你说这‘招魂散’如斯厉害,你会不会哪天不喜欢我了,用在我身上?”又改为自己的声音:“雪妹,你就会瞎操心,我一辈子都爱你不够,又怎会不喜欢你。若你真的不信,便穿上这件金丝甲!”说着说着,泪水已夺眶而出。   在场群豪见他忽男忽女,均想:“难道他败得疯了,说起了胡话?”那神秘人啊的一声,快步而逃,这声音分明便是女子所发。   唐星哪会让他逃走,纵身而上,一把抱住,柔声道:“雪妹,真的是你吗?”伸手撕下他脸上面皮,顿时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蛋来。   那女子被他抱得动弹不得,紧咬樱唇,冷道:“你真还记得我?”唐星眼眶一红,哽咽道:“你是的妻子,我怎会不记得。”说着将她板过身来。   那女子听他说得真切,颇是感动,但还是狠狠别过螓首,咬牙道:“我是你的妻子,你却是谢小玉的男人。”说着瞅了谢小玉一眼。   此女姓萧名雪,乃是武林名宿萧秋水的后人,萧秋水乃浣花剑派嫡传弟子,武功高强,且为国为民,多次助宋廷抵抗金国侵略,堪称一代大侠。后来萧秋水与唐门女子唐方相恋,却是离多聚少,苦多乐少,后经一系列变故终成一对神仙眷侣。浣花剑派和唐门也因此冰释前嫌。结为亲家。   唐星乃唐门嫡传子弟,与萧雪自幼青梅竹马,又因他俩乃是表兄妹,可说是亲上加亲,本是一对璧人,哪知谢小玉竟从旁杀出。她欲借武林各大门派之力匡扶神剑山庄,唐门自是首选目标,是以极尽诱惑之能事,生生将二人拆散。   此次武林大会,唐星确有相助谢小玉之意,是以有人污辱神剑山庄,便挺身而出。此刻乍见妻子,无数少年往事涌上心头,柔声道:“我送你的金丝甲你还一直穿着?”说着握住她双手。   萧雪强忍泪水,淡淡地道:“若不是此甲,我早便死在你手上了。放开我!”摆脱他双手,转过身去。   唐星黯然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色迷了心窍,竟弃自己的结发妻子于不顾。”说着看了谢小玉一眼,道:“她长得再是好看,也不过是个婊子,哪及得上我的雪儿。”   萧雪听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心下一软,便要从了他,但随即想起他赶自己出门时的无情嘴脸,把心一横,道:“一切都太迟了。”转身而去。   唐星听她说得如此决绝,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人道:“还不快去追,她是故意气你的。”见说话之人是谢小玉的女儿,心头好不是滋味,丢下金手指,急追而去,口中只是喊着妻子的名字。   丁采儿见他远去,回头对赵无邪道:“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抢也抢不过来。”她这话言此及彼,谢小玉一怔,转头不理。   赵无邪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子,那你方才……”丁采儿俏脸又红,怒道:“少乱嚼舌根。”但觉这话还不够,补充道:“更不许乱想!”然而还是不能心安,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第三章比武大会(三)   沙应虎中毒极深,已是性命危殆,副帮主厉云龙忍无可忍,高声道:“唐门的人,你们门主毒害我们帮主,倘若他真有什么闪失,我们巨鲸帮虽不成器,也要与你周旋到底!”   唐门中人见门主突然离去,已是群龙无首,又见巨鲸帮乘机发难,虽说理亏在己,却也不能就此低头认输,任人宰割。唐星之弟唐月向赵无邪行了一礼,道:“我唐门虽惯于暗器毒药,但却不会滥杀无辜。沙帮主中的乃是家兄所秘制之‘招魂散’,世上除他之外无第二人有解药。若丁大少爷信不过,大可率全武林之力兴师问罪,大不了玉石俱焚,我唐门也不会退缩半步!”他这话说得中气十足,确无半点退缩之意,更兼那句“不会滥杀无辜”分明是暗喻唐星乃是受神剑山庄指使做事,与他唐门无关,无疑是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神剑山庄。   赵无邪既成丁大少爷,此事自当由他全权处理,但他一来全无江湖经验,二来无处理大事的体验,一时间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丁采儿见他窘样,道:“大哥不必惊慌,小妹已有计策。”她虽是对赵无邪说话,但在场群豪均是听得清楚明白,却听她续道:“如今唐星已去,只有两个法子能解决此事。第一,请唐二当家速去寻回乃兄……”唐月插嘴道:“家兄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事恕在下无能为力!”神情间颇有黯然之色。丁采儿道:“如此只有第二条法子了!”对厉云龙道:“还请副帮主接任巨鲸帮帮主之位,兴师问罪,一举蹈灭唐门,为帮主报仇!”此言一出,在场群豪一片哗然,立时议论纷纷起来。   厉云龙沉吟片刻,摇头道:“厉某无心做帮主,亦不会多添杀戮。就此告辞!”一抱拳,转身便走,巨鲸帮众立时乱成一锅粥,不少人便要向唐门把刀相向,立时便是群殴之象。   赵无邪想起丁采儿说过要借比武大会之机令武林中人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力,此刻她如此说话,大有火上加油之意,见局势已难控制,若真厮杀起来,只怕要血流成河,急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对唐月道:“不知令兄可有留下类似解毒秘方的物事?”唐月摇头道:“若让他多活一时半刻兴许有法可想,若要根除毒性,恕在下无能为力。”   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比武之前大家便已说明,生死各按天命,难道都是在放屁吗?”群豪向发声处望去,却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短小精悍,面容枯槁,一部山羊胡子,嘴中叼着一管烟头,吞云吐雾,颇是悠闲。若不是他放出话来,实不会有人发现有他这号人物存在。   便在此时东首也站起一人,乃是个长身玉立的白衣中年男子,大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崆峒派二当家李鹗李老前辈,江湖上传言您的‘乾坤妙手’已练至出神如化之境,在下白傲领教了。”   谢小玉见两人发话,心头便是一惊。雪山崆峒两派她也是打过招呼的。只是两派掌门均是心高气傲,拒人与千里之外,不吃她那一套。此来神剑山庄,分明便是不怀好意。她以色诱人,倒也笼络了不少江湖好手,但如雪山、崆峒、青诚几派对她却是不理不睬,而天山、丐帮等又不敢招惹,是以拉拢的也只有华山、昆仑等几个门派。   李鹗闻言大怒。他未入崆峒派之前乃是个梁上君子,偷技一绝,人称“乾坤妙手”。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次不幸吃了大亏,险些丢了性命,自此决心弃恶从善,入了崆峒派后更受门规所限,久而久之连自己也忘了往日之所作为。此时白傲当众提起,如何能不怒,但他为人阴沉,喜怒不言于色,冷笑道:“雪白派自威德先生白自在以后个个狂妄自大,只说不做,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白傲乃是雪山派有数的高手,更是一派之主,但此人脾气火暴,争强好胜,大叫着跳离坐席,喝道:“李鹗,你污辱先祖,还不乖乖出来受死!”说话间拔出佩剑,却见剑体雪白,当真如冰雪铸成般。雪山派世居冰天雪地之中,派内高手兴许是得了冰雪冷傲之气,个个都养成了一副狂妄自大的脾气,见掌门人出手,以为胜局已定,纷纷鼓吹掌门,扁低对手。   李鹗面对敌人的冷嘲热讽,竟是毫不在意,继续悠然而坐,吞云吐雾。但师兄张毅却是熬不住了,抱剑而出,高声道:“崆峒张毅领教高招!”   丁采儿见此人上场,笑道:“小色鬼,你可知此人是谁?”赵无邪摇头道:“不知道。”丁采儿笑道:“此人号称‘天静剑’,乃是崆峒派第一高手,亦是崆峒派掌门。”赵无邪惊道:“掌门?我还以为是那个山羊胡子呢?”丁采儿又笑道:“那山羊胡子年纪岁虽然比他师兄要大,但他入门时张毅已坐上掌门之位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此人是个天生的武痴,其他事情均是不管,是以崆峒派实际掌权的还是那个李鹗。”赵无邪听她话语中对这张毅不无欣赏之意,不知怎得,心头酸酸的颇有些不舒服,便不答话。丁采儿心想:“这一战张毅赢定了,我再上场将他打败,也好让这小色鬼也佩服佩服我!”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崆峒派武功讲究意、气、劲,以意念控制气息,意指而后气动,气到而后劲到。以静制动,功到气便入骨,意、气相互増长。是以张毅虽是怒极出场,但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静。   白傲虽然心高气傲,但亦是百战之身,知道对手貌似止水不波,但暗流涌动澎湃,出手一击势必凌厉,若自己贸然出击,恐没好果子吃。但他对敌历来先发制人,如此反倒有些别扭了。   场下不乏武技高手,见双方虽是相对静立,但却知是凶险之极的心力争斗,成败只在一招之内,无不屏住呼吸,看谁更有耐性。连赵无邪也觉得若谁先行出手,那便是败了。   但雪山派一些低辈弟子却不知其中关窍。他们平日见掌门对敌均是先发制人,如今却呆立不动,均有些不耐其烦,有人已叫道:“掌门怎么还不出手,使一招‘明驼西来’刺他‘肩井穴’,咱们便胜了。”有人则道:“定是那家伙吓得双脚发麻不能动弹了,掌门只须使一招‘大地飞鹰’,扫他下盘,对方定要跌个狗吃屎!”众弟子纷纷献策,施施然均是武林好手。   熊添等人均是摇头叹息,连赵无邪也觉得白傲已败面居多,但不免太过窝囊。   白傲却是又急又怒,暗骂道:“这群兔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键时刻,他妈的,扯老子后腿!”如此一分心,但觉对方身上似射出无数剑气,但只是在自己身旁缠绕,却不进攻,终于忍无可忍,使一招“飞雪满天”,便如漫天飞雪般向对方攻至。雪山派弟子喝彩声震天动地,群豪却不忍再看。   张毅仍是一动不动,扫去身边所有外来干扰,凝神静气,隐隐查到对方剑招衔接处的最薄弱环节,闪电拔剑出手,“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白傲已是强弩之末,张毅却是蓄力待发,却听“喀嚓”一声,白剑被震成两截。张毅乘胜追击,倒转剑柄,在白傲臂弯“曲池穴”上轻轻一撞,白傲手臂一麻,手中断剑“当啷”落地。张毅剑光又闪,剑刃在他脚弯“阴谷穴”上轻轻一拍,白傲跪倒在地,随即长剑一指,抵在白傲额头入发一际一寸的“上星穴”上,淡淡道:“你输了!”   这一结果不少人都已猜到,却不料张毅竟胜的如此干净利落,顿时掌声雷动。雪山派弟子却仍是错愕不解,何以一直不败的掌门人,今日会败得如此窝囊,有人则想,原来掌门人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只怕自己出场也比他好些,想到此处,不禁得意起来。   白傲再无脸面留在此地,向赵无邪告罪几句,径直去了。 第三章比武大会(四)   李鹗见师兄不费吹灰之力便胜了对手,得意忘形,起身向赵无邪行了一礼,笑道:“我们崆峒派虽然胜了雪山派,但也是侥幸之至,在下狂妄,还请丁大少爷出场一显身手。”他也当真狂妄之极,竟将矛头直接指向神剑山庄。   适前巨鲸帮沙应虎也向赵无邪放下挑战书,但一来这巨鲸帮在江湖上太过济济无名,二来沙应虎之前与赵无邪有隙,此举权作报复。但崆峒派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公然向赵无邪这个神剑山庄大少爷挑战,此事非同小可,更兼适才张毅露了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可说技惊四座,是以群豪实希望能目睹神剑山庄武功之风采,一时间喊声雷动,要赵无邪出战。   赵无邪自知今日再难幸免,若对手是沙应虎这等莽夫,自己使些手段,未尝不能侥幸取胜,但这“天静剑”张毅武功比沙应虎高出不止数倍,自己贸然上场,那是必死无疑,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可退缩,不由得豪情满怀,站起身来。   正有了下地狱的决心,忽觉一只温软柔嫩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却听丁采儿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白痴,不要命了。以你这点功夫,抵不住人家一根手指,还是在场下乖乖瞧着吧。”说着将赵无邪按回座位,向张毅一抱拳,笑道:“我哥哥不屑与你过手,便有我这做妹妹的挡一阵吧!”说话间已到场心。   赵无邪知她乃是一片好意,但心头仍是极不舒服,又见她上场姿势轻灵飘逸,不由得又是妒嫉,又是自怜,心下暗暗定计:“赵无邪啊赵无邪,你若不能练成盖世神功,那便是一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你还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此念一动,便凝神静气,回想适才所见武功,竟是沥沥在目,当下用心记忆,可说心无旁鹜。   张毅见是女流上场,哼了一声:“我不跟女人动手!”丁采儿大怒,对他些许敬佩之意刹那间消失无踪,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道:“你看我像个女人吗?”   张毅自幼痴武,对其它事均不理不睬,家里人虽给他娶了个媳妇,但他一直认为接近女色大碍武学进展,是以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其妻终于忍受不住,在他闭关练功之际,跟情人跑了,他竟也毫不在乎,整日打熬筋骨,遂成崆峒派第一高手。   张毅本不愿与丁采儿过招,但见她一身男子装束,若不是早知她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她乃是江湖上的后辈英侠,当下淡淡道:“让你五招!”   丁采儿盛怒,嘴上却笑道:“如此晚辈得罪了。”解下系在腰间的紫金软鞭,也不急于出手,缓缓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说张掌门号称‘天静剑’,剑法以慢打快,后发制人,小女子不才,想以快招破了张掌门绝学!”   张毅闻言甚觉好笑,心想:“这丫头果真只是千金小姐,一点江湖经验也无,哪有未出手便道明自己心思的。”正分神间,猛觉眼前紫光一闪,张毅才知中计,冷笑道:“好丫头,兵不厌诈!”他身法再快,还是未能躲开她的偷袭,脸上狠狠地吃了一鞭,留下一条鲜血的鞭痕。   丁采儿也是吃了一惊,她旨在偷袭,本料必能打得对方皮开肉绽,哪料对方躲避的竟如此之快,当下咯咯娇笑道:“张掌门可别忘了五招约定。”她以鞭代剑,攻势如潮,宛如刀枪剑戟,势不可当。张毅碍于五招约定,守得甚是狼狈,五招一过,便拔剑反击。   丁采儿深知以自己的实力,难逃过张毅五招,全仗于先发制人,但她毕竟是女儿之身,天生在气力上若了男子一筹,时候一长,已倍感吃力,见对方渐渐逼近自己,灵机一动,轻哼一声,纵身冲入张毅怀中。张毅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丁采儿趁此机会摆回劣势,退在一旁,调匀呼吸,以待下次猛攻。   便在此时,雷震子哈哈笑道:“张毅啊张毅,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人家大姑娘家主动向你投怀送抱了,你应立即抱住才是,怎么给躲开了,可惜啊可惜!”张毅还未明白过来,丁采儿已然大怒,喝道:“姓雷的,还不上来受死。”抛下张毅,快步走向雷震子,一脸怒容。   雷震子不惧反笑道:“丁大少爷,你都听见了,雷某若真死在令妹之手,那是冤枉之极。”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丁采儿要杀自己,乃是怕赵无邪因适才之事不理睬她,是以是自己冤死了。但赵无邪此时潜心武学,对周围之事充耳不闻,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本不打紧,但在丁采儿看来却是奇耻大辱,但觉在场之人都在嘲笑于她,不由得杏目圆瞪,娇喝一声,长鞭宛如大枪大戟,更似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铺天席地般将张毅八方退路尽数封住。   张毅自被丁采儿一撞后,心头起了异样之感,这种感觉以往从未有过,不由得心烦意乱,难以平静。而他的武功强调心平气和,止水不波,如此一来别说伺机反扑取胜,能够不败已是侥幸。一时间只觉如陷汪洋大海,只得苦苦支撑。   李鹗见师兄大汗淋漓,剑法日趋凌乱,而丁采儿越斗越是精神,只怕时候一长,他便要败在阵来,当下大声道:“丁大小姐果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战算作平局如何?”   丁采儿虽占尽上风,但此时也已是油尽灯枯,不堪再战,见对方叫停,那是再好没有,当下收回紫金鞭,退在一旁。   张毅披头散发,目光凌乱,对方刚撤下攻势,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定,听见师弟之言,摇头道:“不,是我败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李鹗勉强笑道:“师兄说得什么话,你哪里输了!”在场群豪亦有不少人知是张毅败了,但他堂堂一派之长,竟败给一个小姑娘,传出去崆峒派自然要被人笑掉大牙,亦使在场男子脸上蒙羞,是以不少人拒不认账。   丁采儿见群豪如此轻贱自己,赵无邪对自己更是不理不睬,一时间十余年来所受委屈,尽数涌上心头,竟自自暴自弃起来,心想:“我若是死了,又有谁人会来怜我。既然如此,我怎能给别人瞧不起,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当下秀眉一挑,高声道:“还有谁上来挑战!”见场下良久无动静,冷笑道:“原来你们这些男子个个都是胆小鬼,比我们女子还不如。嘿,依我说,在家里抱孩子的当是你们!”   这话无疑伤害了在场男子的自尊心,一时间除沉迷武学的赵无邪外,场上场下骂声一片,连谢小玉也觉女儿此言未必太过,会引来公愤。丁采儿面对群豪的咒骂,竟是凛然不惧,一双秀目紧紧凝在赵无邪脸上。   熊添见如此局面,心下大乐:“今日你是自取灭亡,与人无尤!”当下含笑而起,道:“大小姐之言无免太过,不知可否有真才实学!”说着走上台来。   丁采儿自知纵是自己内力完好无损,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绝不能退缩,冷笑道:“熊伯伯好健忘,之前来我家时,你还叫我乖侄女呢?怎么这么快便改口了?”   熊添勃然大怒,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丁采儿纵使年纪再小也不该叫他“伯伯”;而一月前他为探明虚实曾上过一趟神剑山庄,却抵不住谢小玉诱惑,与她行了苟且之事,此事与他君子剑的形象大是有损,是以终于毁了与谢小玉的约定。此时丁采儿旧事重提,眼中杀机已盛,但脸上仍带着柔和的笑意,向丁采儿一步步走进,笑道:“很好,很好……”   谢小玉知女儿口没遮拦,已令熊添动了杀念,急忙向雷震子连使眼色。雷震子微微一笑,道:“熊兄啊熊兄,你也一把年纪,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说话间已飘然而至场上,身法之快,便仿佛根本没移动般。   熊添见他使了一招“移形换位”,微感诧异,但他的表情从来不写在脸上,笑道:“雷兄此话怎解?”雷震子笑道:“熊兄不懂怜香惜玉,那也便罢了,怎么还以一派掌门之尊,欺负一个刚与人恶斗过一场的弱女子?”熊添冷道:“如此说来你是要代她了?”雷震子笑道:“你还不笨!”   丁采儿也知不能再惹事生非,瞪了雷震子一眼,走下场去,却不回席,径直向赵无邪走去。   赵无邪见她走近,道:“采儿,你刚才那一招使得好快,我都没瞧清楚!”丁采儿本有一肚子要骂他的话,但见他如此上进,那些恶毒的言语竟吐不出来,哼了一声,回席坐定。   谢小玉道:“采儿,以后不许这么鲁莽,你知道今日得罪了多少人?”丁采儿满肚子是气,冷笑道:“怕什么,反正有便宜老爸当担着!”谢小玉实在拿这个女儿没法子,偷瞧赵无邪脸色,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心下甚是懊悔难受。 第三章比武大会(五)   场上双方已亮出兵刃。熊添使得乃是华山派震山之宝“玉泉剑”。丁采儿趁机对赵无邪道:“小色鬼,你可知此剑来历?”赵无邪摇头。丁采儿很是得意,道:“传说此剑本是一柄魔剑,杀人无数,后被蜀山剑仙施法降服,便成了一柄锈剑,又因机缘巧合,辗转流落到华山。数百年前华山祖师陈抟偶得此剑,知此剑尚有可造之处,便用华山玉泉院内的玉泉清洗,哪知怪事发生,锈剑经泉水一浸,竟变成了一柄无坚无摧的宝剑,且剑气清灵,持之令人浑身舒泰,精力旺盛。不过凡事祸福相依,宝剑虽成,但那条玉泉竟自干涸了,更奇的是,次日年逾百岁的陈抟突然仙去,临终前口中只道:‘吾误华山矣!’门下弟子直到现在也没解破这句话的意思。”赵无邪道:“这种事也会是真的吗?”谢先生插嘴道:“此事应人而异,有人信便是真的,无人信便是假的。华山多道士,他们对此事可说深信不疑!”丁采儿笑道:“我瞧那熊添便不是道士。”赵无邪陷入沉思:“他不是道士,却还要持此剑迎战,那是为何?”   雷震子的兵器却是一对纯金打造的金锏,模样却极是古怪。一般金锏均是长条形,有四棱,无刃,上端略小,小端有柄。此锏却如剑般长短,且弯曲如蛇形,无四棱,有刃,刃旁却有两排锯齿,手柄与锏体连成一线,分不清谁是谁。赵无邪见这兵器如此古怪,笑道:“这又有什么典故?”   这一下可真难为了丁采儿,她哪里知道什么典故,灵机一动,道:“你可读过三国的故事?”赵无邪道:“那是自然。”丁采儿笑道:“黒脸张飞用的是什么兵器?”赵无邪略一沉思,拍手道:“不错,那丈八蛇矛与此锏很是神似,只惜这锏太短了。”丁采儿悠然道:“那也是应人而异,张飞身长八尺,力大无穷,所以兵刃也要长大一些,好冲锋陷阵。不过这对金锏并起来也不到六尺,唉,弗如远甚。那张飞虽鲁莽冲动,但也不失于光明正大,但不知使这短‘丈八蛇矛’的英雄好汉是怎生样子的。”   赵无邪知丁采儿绕个圈骂雷震子是卑鄙小人,当下起哄道:“这话便是你不对了,人家一派掌门,身长虽不及八尺,但也不至于比不上那莽夫吧。”丁采儿笑道:“那可真是我说岔了嘴,不知人家肯不肯原谅。”两人均是一般性子,爱憎分明,雷震子此次上场,全因谢小玉之故,并非诚心相助,是以两人非但没有有丝毫感激,更是恨之入骨,是以一唱一和,搭配的极是默契,两人的矛盾自要放在一旁了。   雷震子似乎毫不在意,双锏互击,铮铮作响,道:“熊掌门真乃正人君子,武功既强,更是重言守信,答应别人的事,那是绝不会食言的。倘若在下不幸落败,还请熊掌门高抬贵手!”   他这话旁人听来大有示弱之嫌,但在熊添听来却是重大讽刺,那句“答应别人的事绝不会食言”分明一语双关,特指他与谢小玉那档子的事。   熊添哼了一声,冷然道:“雷兄请了。”长剑一震,自下而上跳起,当胸一剑刺出。他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留有极厉害的后招。雷震子识得厉害,一锏搁开来剑,另一剑伺机而出,要以攻对攻,破除对方后招,竟是极冒险的打法。   熊添冷冷一笑,一剑尚未使老,猛地撒手抛剑,长剑去势不停;施展轻身步法,转瞬便已至雷震子身后,双掌运劲拍出,端的使上了七层功力,竟要一举将对方打成重伤。   雷震子不料华山派武功中还有这么一招功夫,一时间遭受对手前后包夹,宛若两大高手合力一击般,左锏挡开长剑,身子向前跨了一步,但觉背后掌势如海,已将后方与左右两侧的退路尽数封住,当这紧急关头,右锏忙向后一挥,要抵去对方掌力。但对方掌力太强,这一锏只消去了一部分功力。   眼看便要重伤吐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子猛地一跃而起,“云龙三折”,抟旋而上,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对手凌厉一招。但仍是惊魂不定,冷汗跌冒。   却听“轰隆”一声剧响,双掌击在岩壁之上,直震得土消石飞,岩壁碎裂。雷震子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这一掌若是落在自己身上,那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再不敢轻敌,凝神对敌。   谢小玉见到此番情景,双手忙是冷汗。一旁丁采儿笑道:“妈真是压对宝了。这姓雷的倒还机灵,定能反败为胜。”她这话看似鼓励,实则阴损。谢小玉转头不理。   丁采儿冷笑一声,她只盼二人斗个两败惧伤,才解她心头之恨。见赵无邪凝神观战,眉头深锁,便轻声道:“小色鬼,你看得懂吗?”赵无邪摇头道:“他一招是怎么使的,为什么能人剑分使,恰好又能相互配合?”想了想,伸手笔划起来,又想了想。丁采儿见他不理睬自己,哼了一声。   原来熊添这一招“人剑相御”乃是他未上神剑山庄以前,参研本派剑、气两宗武学典籍,花数月功夫,苦创而出。此招练到化境,能做到人剑相离,但又遥相呼应,宛若两人一起对敌,却又比两人更加心灵相通,可说是极厉害的剑法。但他习练也不过数月光景,远未达到那等境界,今日冒险使出,乃是为攻对手个出其不意,但雷震子竟能躲过,虽说是自己习练未精,但对手反应如此之速,倒不可小觑。   当下两人各逞绝技,斗得小心翼翼。但场面仍是惊人心魄,斗到精彩处,连丁采儿也不禁叫了一声好。   雷震子的武功以猛烈迅捷取胜,内力实非所长,战到后来,内力已成枯竭之状,但对方却是越斗越是酣畅淋漓,自知再此下去,必败无疑,还要送了性命,每躲开一招都是狼狈之极。   熊添却是越打越是畅快,剑法张弛有度,渐渐逼得对手疲于奔命,心下甚是得意,再使一招“一剑乾坤”,便能让对手弃锏投降。那知眼前一团白色粉末散开,随即便觉眼精痛痒难忍,再也睁不开了。   雷震子自知不敌,便起毒念,自怀里掏出早便藏好的石灰粉,见对方一剑刺到,便洒将出去,竟能反败为胜。   丁采儿坐在雷震子对面,瞧得再清楚不过,暗骂他卑鄙无耻,冷笑道:“妈,我说过他会胜得吧。”谢小玉不理她,继续凝神观战。   雷震子哈哈一笑,双锏挥舞,竟是昆仑派极阴极险的剑法“昆仑剑法”。这套剑法本适合夜战,且要两人分使,剑式相同,但劲道相反,剑上所生激荡之力相互抵消,最适合欺骗对手双目不便。   双锏击出,悄无声息,眼看熊添必遭重创,突然一人叫道:“熊掌门,小心!”竟是赵无邪。   熊添闻声一跃而起,一脚踢开金锏,身子在空中转了一圈,叫道:“拿水来!”于此同时,长剑猛劈,“砰”的一声响,剑锏相交,直震得雷震子虎口碎裂,不敢再偷袭,快步后退。   熊添在空中接到门下弟子抛来的水袋,也不等下落,拔开塞子,便向眼中灌水,洗去残留的石灰粉。   雷震子本拟计成,却被赵无邪从中破坏,盛怒之余,也不忘趁对方立足未稳,惊魂未定,再施杀手。金锏突地离手,向熊添疾飞而去,再猱身而上,身随锏走,在金锏气力将尽未尽之际,再挥锏一击,两力相加,更显迅猛,兼之方向改变,顿时逼得熊添东躲西藏,甚是狼狈。   熊添也没见过昆仑派有这等功夫,暗想莫非竟也是自创,他却不知西域有一套“释迦掷象功”,也如雷震子这般。可那时掷出的是巨石,有开山裂石之威。但雷震子所施乃是一对金锏,气力不足,却是灵巧有余,可说各有千秋。   熊添跃上一个窟坑,立即跳出。窟坑极小,不容一人,雷震子随后赶上时,已不及改变方向,金锏在多力叠加下,势若火炮,轰的一声,插入佛像之中,直没入柄。   熊添侥幸逃过一劫,知道对方如此穷追猛打,乃是内力枯竭之象,但下抛开玉泉剑,纵身而上,双掌运起十层内力,脸上紫气忽隐忽现,却是“华山九功,首功紫霞”的紫霞神功。   雷震子见他弃剑用掌,脸上神色古怪,暗忖以己现下内力,决不是对方敌手,正苦恼间,发觉地上留有一物,顿时毒计上心。   雷震子运起魔教上乘内功心法“玄阴真炁”,但觉对方真气初时若有若无,绵若云霞,到后来却是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忙催内力抵抗,但邪不压正,猛觉全身冷热交集,竟是玄阴真炁的阴寒之气反噬己身,其间还夹杂着紫霞神功之浩然正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体内如若翻江倒海,性命只在须臾之间。   熊添欲斩草除根,一掌向他脑门拍下,忽觉右手奇痒难忍,但见雷震子左手金光闪动,大叫道:“招魂散!”雷震子嘴角挂着血丝,却是一脸冷笑。   原来唐星临走前留下金手指,却被雷震子在关键时刻发现,竟再次反败为胜。   熊添极不甘心就这样败了,但又无可奈何,猛地大喝一声,挥剑斩断右手,控制毒素蔓延,冷笑道:“此仇不报,熊添枉自为人。”在门下弟子的搀扶下,回席入座,闭目养神。 第三章比武大会(六)   雷震子侥幸取胜,但体内两股真气不住来回冲撞,极是难受,若不紧快找个人释放,只怕便要全身暴裂而死,转眼瞧见赵无邪,顿时毒念大起,强吸一口气,微是气喘地道:“今日乃是比武大会,主人家怎能不露一手。丁大少爷,还请赐教在下几招。”   场下群豪见他才拼过熊添,竟又来搦战,且不说赵无邪既是神剑山庄大少爷,武功自当非比寻常,单以雷震子现下的身体状态,只要一个稍会武功的武林后辈,也能将他打倒,如此作为岂非自寻死路?   赵无邪有苦自知,知道他便是瞧准了自己不会武功,是要借此机会杀死自己,但想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太得罪与他,他又为何如此赶尽杀绝,越想越是气恼,向谢小玉望了一眼,笑道:“夫人这一宝,可又是压错了。”   谢小玉实不料这雷震子竟比熊添还要虚伪奸诈,已是大怒,起身离席,高声道:“谢总管,请神剑!”转向雷震子,冷冷笑道:“便由妾身领教雷掌门高招吧!”   比武大会至此,她都是危襟而坐,斯文有礼,连言语也是极少,此刻终于发作,在场群豪中有不少人只为看戏而来,均觉这场戏已被推至**,无不精神大振。   雷震子冷然道:“难道丁大少爷害怕了,竟不敢迎战,却要拉母亲作挡箭牌。”他这话语带讽刺,说谢小玉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又与谢小玉有染,那便等同于是他的老子了。但这话却无意间击中赵无邪心中隐痛,赵无邪双目如血,跳将起来,戟指骂道:“姓雷的,我和你有何怨仇,却要如此苦苦相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抢过谢先生捧出来的长剑,胡乱挥舞,杀将上去。   雷震子听他喝骂,呆了一下。他要杀赵无邪自不是因妓院而结下的梁子,也不全因现下体内真气澎湃,急需找人发泄散功,最重要的是,他见赵无邪一派天真无邪,善良正直,颇与自己的过去相似,使他不禁忆起过往既甜蜜又痛苦的往事,但对比现在的自己,却是那样的卑鄙龌龊,淫邪无耻,是以不杀赵无邪,心理便不能得到平衡。见他攻到,真气鼓动,将他逼退几步。赵无邪识得厉害,不敢鲁莽行事,退到席位前。   谢小玉对赵无邪一直心怀愧疚,幽幽地道:“你是恨透了我,是以要向我报复,对吗?”赵无邪一呆,随即笑道:“母亲言重了,孩儿既是神剑山庄的一份子,自要为山庄出点微薄之力!”见手中长剑剑光如水,剑气逼人,赞道:“好剑!”   谢小玉听他竟称自己做母亲,甚是感动,但心底还是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被他唤做母亲,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丁采儿突道:“妈,您又何必为这小子伤心。这人不学无术,还学人狂妄自大,那是死有余辜!”冷哼一声,一眼也不瞧赵无邪。   赵无邪最恨丁采儿瞧自己不起,暗暗下了决心,纵使不要性命,也要赢下这场比武,昂首阔步,上得场来。   雷震子浑身冷热难当,见赵无邪上场,金锏一指,径直刺上赵无邪胸口“天突穴”,竟是全然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赵无邪见他一招凌厉非凡,心下慌了,不知该如何挡架,灵机一动,伸手一拦,道:“且慢,容我动动筋骨!”   此下雷震子体内冷热交战越加惨烈,见对方推三阻四,冷冷道:“怎么,还要老子为你端茶敬酒不成?”赵无邪悠然笑道:“在下酒量尚浅,一灌便倒,敬酒倒是不必,若是要你一派掌门为我这等小辈端茶,岂不是大大不敬无礼。不妥,不妥,大是不妥也!”他虽是嬉皮笑脸,但脑中念头飞转,寻觅对策。   雷震子哪容他如此拖延时间,冷笑道:“丁大少爷还是露一手吧。大伙儿都等得心焦了。”他这这话说得极是厉害,竟是要场下看客发挥舆论压力,逼他出手。   果然已有人叫道:“对啊,露一手,干吗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似的。”但有人则道:“丁大少爷那是深藏不露,出手一击势必凌厉非常啊……”场下看客七嘴八舌,各执一辞,到后来竟大打出手起来。   丁采儿盛怒,暗想赵无邪胜了也罢,若有所闪失,自己便一刀一个,将他们全宰了。但转念一想,又觉此事全因赵无邪无能而起,心下气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无邪心思稍乱,叫道:“好,放马过来!”雷震子求之不得,金锏去若闪电,招招必杀。赵无邪见金光闪动,猛地想起一事,叫道:“且慢。”雷震子还真是了得,瞬间停下,喘息怒道:“臭小子,还想玩什么花样!”赵无邪双手抱胸,笑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那只金右手,我可真是怕得很。”   此前雷震子之言,使得在场看客悉数站在他一面,但如今赵无邪叫破金手指之事,便有不少人想起雷震子暗算熊添才至得胜,顿时倒转枪头,数落起雷震子不是来。   以雷震子之能,举手便能杀了场下所有人,那是小事一桩,但如此作为大损他宗师形象,脸色一沉,丢下金手指,冷道:“如今可以开始了吧!”身上愈加难受,非要快些传给赵无邪不可。   赵无邪见他答应地如此爽快,知他杀己之心太盛,心念一动,叫道:“我来也!”竟反身向洞窟跑去。   雷震子怒道:“臭小子,又耍花样!”身子拔地而起,转瞬便赶过赵无邪,劈空一掌拍出,便是对方背后“大椎穴”,竟要将他心脉震碎。   赵无邪不堪重压,身子被震飞起来,眼看便要撞向岩壁,那是非死不可,情急之下,长剑在地上一撑,借助反弹之力,飞向了临旁的一个洞窟内,就地打了个滚,便即跳起,竟只擦破了些许皮毛,并不大碍。   当下他发挥地理优势与雷震子周旋,上串下跳,来往与各洞窟窟坑之间。雷震子甚是气恼,大喝一声,轰隆作响,竟将一面几尺来厚的土墙推倒,见赵无邪便在对面,飞身而起,金锏点向他下腹要穴,力透锏端,嗡嗡作响。   赵无邪见来势凶狠,已不及闪避,只得提剑硬接,但觉对方力大无穷,身子不由得自主地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内息翻滚,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雷震子跳出洞窟,见赵无邪倒地不起,心下甚是得意,但觉体内冷热二气再度反噬,已至冰火难溶之地,当下事不宜迟,全身气力灌于锏端,向赵无邪“膻中穴”上狠狠刺落。   谢小玉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大步抢上,右掌一拍一抓,径直抓向雷震子手中金锏。雷震子冷然道:“好!”左掌自右腋下穿出,在谢小玉手腕上轻轻一托,随即一把抓住,向怀里一拉。谢小玉抵受不住,跌进他怀中去,却眼睁睁看着金锏落在赵无邪“膻中穴”上,赵无邪痛哼一声,昏死过去。   谢小玉又羞又怒,骂道:“放手!”自他怀里跳将出来,剑花散出,分攻雷震子头、身、腹三处要穴,去势凌厉凶狠,乃是谢家剑法中极精妙的一招“三分天下”。   雷震子啧啧连声,微笑道:“夫人那个功夫一流,这个功夫吗,却是稀松平常得紧!”说着身子轻轻一转,金锏连挥三下,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化去谢小玉三招杀招。   谢小玉识人不清,终是引狼如室,他口中“那个、这个”,虽说得含蓄,但明白人哪能听之不出,更是怒火中烧,但又苦于武功不及,看着生死未卜的赵无邪,终于落下泪来。   丁采儿见母亲被制,赵无邪更是不知生死,长鞭在空中饶绕了一圈,鞭梢如剑尖,刺向雷震子后脑“风池穴”。她这一招攻得悄无声息,令人防不胜防。   哪知雷震子脑后仿若长了眼睛,也不回头,左掌向后一抓,喝道:“来!”丁采儿收力不住,竟被自己的力气带得跨出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雷震子只在几招内便制住这对母女,再提金锏,向赵无邪命门处刺落,竟真是狠下杀手。在场群豪中人亦有人大叫不可,但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得看着赵无邪死于非命。 第三章比武大会(七)   这最后一击落在赵无邪命门处以上半寸,竟生生止住,在场群豪与雷震子均是脸色剧变。原来有人单手抓住锏端,宛若铁箍箍住般,纹丝不动,再看那人,却是嘴角淌血,脸露微笑的赵无邪。   雷震子实不料他还有这等毅力,当下加上五层功力,却仍是纹丝不动。雷震子脸色立时青了,使上十层功夫,脸色由青转红,但赵无邪右手还是一动不动,脸上神色更是依旧如故。   原来雷震子适前一击,将体内冷热之气悉数传入赵无邪体内,以为必能制他死命,孰不知赵无邪筋骨奇特,能化外人内力为己用,更兼他这几日连番遭受重击,丹田内真气越积越多,正所谓水满则溢,内力不受控制,如黄河缺堤,汹涌而至,竟能挡住雷震子最后一击。   此时赵无邪体内真气极是旺盛,但又不知如何摧动使用,只能牢牢抓住金锏不放。雷震子越来越惊,用力回拔,却仍是无功,大怒之下,一掌向他天灵盖拍下。   这一下反激起了赵无邪求生本能,右手抓住金锏用力一扭,左掌拍出,与他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点 t x t 0 2 点 c o m   却听“喀嚓”一声响,金锏竟被生生折成两截;雷震子惨呼一声,斜飞出去,撞向岩壁,鲜血喷了一地。   赵无邪此时浑身是劲,惟恐施展不出,快步奔至另一柄金锏旁,轻轻一拔,竟将那把金锏拔了出来,抛给雷震子,自己手持神剑,道:“咱们再来过!”   雷震子抹干嘴边鲜血,心想这小子内力再强,但终是不会武功,照样得败于自己之手。挥舞金锏,当做剑使,却也攻守有度,凌厉非常。   赵无邪将适才所记招式默想一遍,见他一招似攻还守,但下剑走偏锋,斜刺一剑。雷震子见他这一剑看似平淡,却无疑克制了自己剑招,隐约觉得有华山剑法的影子,轻灵飘逸,却又不失其稳重敦厚。   雷震子一锏尚未使老,手腕一转,金锏画出一圈圆弧,一层接一层,锁向赵无邪握剑手腕。乃是一招“环环相扣”,旨在夺去对方兵刃。   赵无邪重未见过这一招,不知如何破解,只得照样画葫芦,同样使了“环环相扣”一招。哪知歪打正着,更兼自己内力强过对方,嗖得一声,雷震子手中金锏被挑飞,手腕上更是留下了一道伤痕,鲜血淋漓。   赵无邪临空抓住金锏,又抛还给他,笑道:“好玩,再来!”雷震子怒道:“照模学样,算什么本事!”赵无邪笑道:“也罢,不学你的便是!”剑光闪烁,一招快似一招,宛如漫天都是剑影,前后招间更是毫无漏洞可言,宛若编成了一张天网,笼罩天地苍生,谁也休想逃走。   雷震子见他这一招隐有雪山派“飞雪满天”的架式,但招式毫无漏洞,可说尤有过之。立时全身被困,想要突围,已绝无可能。   正自无奈之际,忽听丁采儿叫道:“一飞冲天!”他也不细想,锏尖上指,拔地而去,果然冲出剑网。   原来丁采儿瞧出赵无邪这一招乃是偷学自己的“狂风暴雨鞭法”,其实他那套鞭法只攻不守,与赵无邪所使绝不相干。但这套鞭法乃是自己击败张毅所使,那时自己被困重围,赵无邪却不理不睬,如今想来才知他正在偷学自己武功,故而才那般冷漠,心下又是气苦又是愤怒,居然不顾敌我形势,开口叫破。   如此一来,两人已是骑虎相当。雷震子招式虽妙,但苦于内力枯竭,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无邪遍拣天下武功,在以强大内力使出,但一来自己所练不精,二来丁采儿时常叫破,故而总不能一击必杀。   不过赵无邪内力既强,越斗越是酣畅淋漓,忽得撒手抛剑,竟使出熊添的独门绝技“人剑相御”,又舍身而上,伸掌在剑柄上轻轻一拍,改变方向,竟是雷震子的“掷剑法”,但不同的是,他将两者合二为一,形成一套武功。   雷震子早已疲于奔命,此下更是无所遁形,见赵无邪高举手掌,在剑柄上狠力拍下,竟以“掷剑法”使出一招“力劈华山”,如此叠力相加,便当真有劈开华山的本事。雷震子无从闪避,只得提锏来挡,喀嚓一声,金锏又断。雷震子见神剑余势未止,便要将自己劈成两片,急忙一个地滚翻,姿势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逃过一命。长剑余势未止,直插入地面。   赵无邪正要拔出神剑再斗,哪知一拔之下,神剑竟是纹丝不动,他运功再试,哪知丹田内空荡荡的,没了一丝真气。原来他适才斗得痛快,却不懂得回气养气之法,真气一点一滴消耗,到后来终于被耗尽。他就像个穷小子偶得万贯家财,却不知如何打理,只能学纨绔子弟挥霍一空,终于还是被打回了原形。   雷震子见他现出疲态,心下大乐,自双袖内抽出一对铜棒,就地一滚,向赵无邪脚上打去。赵无邪此时等若武功全废,况且他所学武功本就是模仿别人,而但凡上乘武学都需从根基打起,他适才内力充盈时尚不觉怎样,此时面对雷震子极是平常的一招,却不知如何闪避,脚下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雷震子反败为胜,甚是侥幸,如今只要加一指在赵无邪身上,便能将其杀死,但见他乃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杀之着实可惜,但又觉他全然不通世故,武功越高,反而更易被他人利用,暗想不如将他带在身边,好好调教,何尝不能继承自己衣钵,当下伸指封了他身上穴道。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一声长啸,一人奔将过来,指着雷震子骂道:“你这冒牌货,老子杀了你!”   在场群豪看见那人相貌,均是大吃一惊,却见此人剑眉俊目,长须垂胸,却也是个雷震子?!   那雷震子暴喝一声,当真是雷霆万钧,双拳闪电出击,竟也是昆仑派武功的路术,口中哇哇大加:“冒牌货,老子撕了你的假面目!”   雷震子见他如此凶悍,放下赵无邪,双手一拢,铜棒并在一起,竟骨碌碌地在拇指上转了一圈,宛若杂技团里演员表演转盘子一般。   这根铜棒初时还在右手拇指旋转,待得逼近对手时,突地一分为二,分持两手,双棒脱手而出,一棒向上,点向对手眉间“上星穴”;另一棒向下,却是朝着对方下阴而去,端的阴毒下流。   那雷震子竟毫不畏惧,双手仍是一般抓出,摸到对方脸颊,用力一扯,“咝”的一声拉下张面皮来。与此同时,身子微微下蹲,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对手的攻击。却听“当”的一声,铜棒打在地上。   先前那个雷震子被生生撕下一张面皮,露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来,却见他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只有二十五六岁,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因常年戴着面具,不见阳光,脸色颇有些惨白之象。   赵无邪见这个雷震子竟是个于自己年纪相若的俊美青年,心下生出一种被哄骗的感觉,瞧着他呆呆出神。   谢小玉见这雷震子容颜清秀,比赵无邪还要俊上几分,又想到昨晚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会是他,心下颇起异样之感,低头不看,但又忍不住抬头看他。但随即又感骇然,自己平生接人无数,昨晚又怎会没能瞧破他的伪装?还是因为自己心中念念不忘对赵无邪的愧疚,心不在焉之故?忍不住转头望了赵无邪一眼,见他神色木然,不禁心下一阵刺痛,既而心生怨怼,反望向那人,故意露出迷醉之色。   丁采儿见母亲这等痴迷的模样,以为她又春心荡漾,狠狠瞪了那人几眼,暗想:“长得很俊吗,还不如小色鬼呢!”心头有气,又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   那人西洋镜被戳穿,哈哈一笑,就地一滚,捡起地上铜棒,右手一棒击出,点向雷震子膝弯里侧“阴谷穴”。雷震子哪会上当,身子一转,避了开去,顺手来抓他衣领,哪知竟抓了个空。   原来那人一招是虚,趁雷震子转身之际,纵身而起,抓住赵无邪手腕,怕他引内力来抗,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快步而退,姿势依旧优雅美观。   在场群豪见真假雷震子比拼,均觉有趣,却不料假雷震子竟抓了赵无邪去,一时间均未做出理会。忽听华山掌门熊添道:“原来是魔教护法**棒伍浪,真是幸会幸会。”嘴上虽是说笑,双目杀机大盛。   这伍浪乃是魔教护法,因他风流好色,且专干奸淫妇女之事,故得了“**棒”这个恶名。但他却引以为傲,觉深合己意,甚至还多做恶事,以丰此名。况魔教武库内珍藏各大门派武学典籍,是以他也懂得正派武学。   伍浪哈哈笑道:“想不到熊掌门还记得在下,不知令妹安好否!”   熊添勃然大怒。原来他有一个妹妹,芳名熊淑,年方二八,出落得标致可人,含苞待放,熊添极是疼爱,便给她张罗了与天山派掌门大公子的一桩婚事,哪知竟被伍浪盯上,骗奸了她。使其怀孕,熊添引以为耻,便忍痛一剑将其杀死,自此与伍浪结下深仇大恨。   如今旧怨未了,又添新仇,但他休养极好,仍是不动声色,君子剑并非浪得虚名,是以出言仍是客客气气。   伍浪既知熊淑已死,他虽贪花好色,却并非无怜香惜玉之心,心下也是恨极了熊添,是以此次假扮雷震子参加武林大会,便处处与他为难。   熊添冷哼一声,道:“大胆淫贼,人人得而诛之,快放下丁大少爷,束手就擒。”   伍浪冷笑道:“我是淫贼不错,哪及得上您熊大君子,大义灭亲,连自己亲妹妹也杀了。不知天山派诸位大侠,听得他如何解释?”天山派自七剑之后,已成武林正派的领袖门派,派内中人处事公允,深得武林同道爱戴,听闻伍浪之言,想起熊添谢绝婚事的理由是妹妹突然染病身亡,如今想来似乎真的另有隐情,只是碍于华山派的颜面,不便追问。   赵无邪虽被伍浪所擒,但对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道:“熊掌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令妹就算真的行止有愧,你也不该杀她呀!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难道她不是你亲妹妹?”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丁采儿知他只是一派天真无邪,口不择言,但这话在旁人听来大有向伍浪讨好卖乖之嫌,直气得跺脚。   伍浪却更是吃惊,凝望他半晌,笑道:“小子这话说得不错,很得老子脾胃。这姓熊的人称君子,妹妹却与人私通,未婚先孕,自然饶她不得。“赵无邪仍是不解,但觉身子临空而起,却是被他抓起,不由得四肢乱舞,口中不住咒骂,更是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却被伍浪打晕。   在场群豪本有意相救赵无邪,但见他竟为敌人说起话来,分明是毫无骨气,甚为鄙夷,但又见他宁死不屈,更觉奇怪,一愣之下,伍浪已然去远,立即追出。   丁采儿见金手指丢在地上,想起此物多半是唐星故意留下的,抛给唐月,道:“拿回去琢磨琢磨,看能否研制出解药!“唐月点头应了,巨鲸帮之人也围了上来。丁采儿微微一笑,转身追去。 第四章出墙红杏(一)   赵无邪转醒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岩石上,四下寂静无声,只是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淙淙溪水声,一回头,却见伍浪盘膝坐在地上,头顶冒着白气,越积越多,已瞧不见脑袋所在,料他在运功疗伤,必不能分心旁顾,正是逃跑的良机,哪知手脚酸麻,竟是动一下也是不能,才知自己穴道未解,无法逃脱,对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赵无邪眼珠一转,叫道:“哎哟,采儿、熊掌门,你们来得这么晚?”伍浪冷冷道:“臭小子再故弄玄虚也是没用,这地方与世隔绝,他们就算找破脑袋也休想找到这里!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人理你。”赵无邪奇道:“你不是人吗?“伍浪大怒,但怕牵动内息,冷道:“伍某虽受重伤,但杀你一个臭小子还绰绰有余!”   赵无邪知他确有这等能力,当下不再说话,想到自己竟被他捉了两次,甚感滑稽,忍不住笑出声来。伍浪此刻运功疗伤,最忌外界干扰,怒道:“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赵无邪抓住他话中语病,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是也不是?”伍浪道:“那便怎得?”赵无邪笑道:“你刚才说一刀宰我,那便是一刀宰我,不是一掌宰我,更不是一棒宰我。如果你食言,你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被正道中人乱刀砍死。”伍浪哭笑不得,自己一时不慎,竟被这顽童占了便宜去,此处乃是荒郊野地,左近又无人家,别说找一把杀人的刀,纵使一把砍柴刀也是极难,怒道:“老子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杀了你也没人知道,臭小子再啰嗦一句,老子一掌劈了你。”   赵无邪见他如此厚颜无耻,说话不算数,暗想他这等魔教中人,做事不合正统,更是喜怒无常,说不定真会一掌劈了自己,如今之计只有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保住小命要紧,再图脱身之法,当下哈哈笑道:“伍兄此言差矣。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干吗定要杀我,不如咱们冰释前嫌,做个朋友,如何?”   伍浪听他说出这等话,倒是吃了一惊,说道:“我可是武林中人人不耻的魔教妖人,你也愿意与我为伍?”赵无邪一怔,适才自己只是无心之言,此刻却又大是为难起来,暗想自己为了逃命,却与他称兄道弟,莫说别人,丁采儿就瞧自己不起。随即又想到比武大会上那些名门正派的丑陋嘴脸,只怕魔教中人也是不如,那么自己又该不该与他们为伍呢?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伍浪不意竟将他引到正邪岔口,正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输,这小子今后的命运极有可能因一句话而改变,笑道:“做名门正派有什么好,那么多清规戒律,条例法规,岂不是烦死人吗?远不如我们这些邪魔歪道自由自在,逍遥快活。”说完凝视赵无邪,瞧他表情变化。   赵无邪神气变幻数次,终于摇头道:“那些名门正派中固然有不少坏人,但你也算不是什么好人。我既不做名门正派,也不为邪魔歪道。你快放了我!”   伍浪不意他回答得竟如此小孩子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一个既不做名门正派,也不为邪魔歪道。罢了,你走吧。”伸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赵无邪只觉全身经脉通畅,四肢竟然真能活动,实不信他会真的放了自己,奇道:“你真要放我?”伍浪运功完毕,躺在岩石上,仰望天际柔云,冷道:“要走便走,哪有那么多啰嗦,像个娘们似的,好不干脆!”赵无邪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他走出半里,见伍浪并未追到,又走出半里,身后仍无动静,才知他真的要放走自己,大喜之下,撒腿便跑。刚跑出几步,忽听身后伍浪那不急不缓,但字字圆润清晰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伍某劝你不要回神剑山庄!”赵无邪心尖一抖,停下脚步,寒声道:“为何?”伍浪那声音如鬼似魅,紧紧抓住他耳垂不放:“因为一个人?”赵无邪怒道:“谁?”伍浪哈哈笑道:“昆仑派掌门雷震子。”赵无邪忍无可忍,叫道:“有种过来说话,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伍浪笑声不绝,转瞬已至赵无邪身旁,身法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赵无邪自知难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伍浪笑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赵无邪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伍浪见他如此硬气,颇是心喜,笑道:“我既放你走,怎会再来杀你。只不过要你抵防一个人而已!”赵无邪道:“雷震子么?”   伍浪坐回岩石上,翘起二郎腿,笑道:“你若这般回去,撞着了雷震子,这条小命便要送了。”赵无邪忽地想起一事,摇头道:“你说他要杀我,那是极不合情理。你既然假扮雷震子,那么妓院里的白须老者便是你了,此事与他何干,他干吗还要杀我?”伍浪摇头笑道:“错矣,大错矣,那日在妓院与小兄弟你抢姑娘之人乃是货真价实的雷震子,我只是趁他与妓女小红快活之际,暗中下手,自此冒名顶替而矣。在我收始雷震子兵刃银两之际,那小红竟转醒过来,向我扑至,口中叫道:‘公子,你为何不理我,不救我……’这婊子发骚发疯,我也没兴致要她,便一掌将她劈了。嘿嘿……”他借雷震子之名在各处做了不少大案,但觉污辱了这位正门宗师的名节,那是再快活不过的事。   赵无邪哼了一声,道:“残杀弱小,算什么本事!”伍浪啧啧道:“想不到丁大少爷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那婊子口中的公子多半便是您了。却不知丁大小姐听了这话,却要做何感想!”   赵无邪不去理他,冷道:“即便如此,那雷震子还是没杀我的理由。”伍浪笑道:“你可知这雷震子在家里叫什么?”赵无邪哼声道:“我又不偷人家老婆,管他家里事做什么?”伍浪长叹一声,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道:“瞧你年轻英俊,却不知这人世最为快活便宜之事,那可真是太过可惜了。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但在伍某看来均不止一提,唯有偷人家老婆那才是再快活不过之事,你可知中间的原由?”赵无邪怒道:“无耻淫贼,再说一句,我宁可咬舌自尽!”说着堵起耳朵。伍浪笑道:“也罢,以你这等相貌,终有一天会知道这中间的好处。此下言归正传。那雷震子在家中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其妻严氏乃是他的大师姐,大约大他五岁不止,为人凶悍泼辣,对雷震子管束极严。你想想,他出来喝花酒之事若被他老婆知道,那还了得,如何会不杀你灭口?”   伍浪见赵无邪呆呆出神,冷笑道:“别想了,你那丁大小姐定也是这模样。不如拜我为师,为师大可教你几招制服女人的法子。”赵无邪抱拳道:“多谢,受之有愧!”伍浪哈哈大笑。   正说话间,忽听东北角传来马蹄声响,且不只一骑。伍浪暗骂道:“他奶奶的,这地方也能找得到。”赵无邪大喜,知是来相救自己的武林中人,正要开口叫唤,伍浪眼疾手快,封了他的哑穴,将他拉入草丛中。 第四章出墙红杏(二)   却见来路驰来两骑,马上骑士乃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衣衫破烂,披头散发,手中握着一根木棒,背上背着九只布袋。伍浪知是丐帮九袋长老,顿时戒心大起。再瞧那女子时,不由一惊,却见她虽是布衣荆钗,但身段婀娜,姿容绝丽,虽尚不及谢小玉之天姿国色,却有一种暧昧难名的风韵气质,令人忍不住绮念横生,只是她似乎有道不尽哀愁烦恼,总是秀眉紧蹙,当真是我见犹怜,伍浪却轻轻哼了一声。   赵无邪听他哼气,想开口说话,苦于口不能言,好不容易将身子挨出一些,却见那乞丐挥袖拂去岩石上的灰尘,扶着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坐下,似乎深怕石上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又从溪边用荷叶勺了一瓢清水,竟是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深恐呛着了她。赵无邪越看越觉好笑,若不是哑穴被封,真想大笑一场,暗想:“他们定是一对夫妻。”   那女子颇是感激地一笑,随即又愁容满面,幽幽地道:“咱们真要这么做吗?难道就没别的法子。”赵无邪心中一荡:“这声音真好听!”   那乞丐瞧着她痴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他若不死,哪有咱们快活的机会。你也恁多心,只要一剂药便够了,王婆子早已准备妥当。”说着拦腰抱她。那女子却是轻轻避开,轻叹道:“可我总是怕得紧。他……他毕竟是我丈夫,我……我总不能。守义,你若真的喜欢我,便带我走吧,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够了。”那乞丐伸嘴亲了她一口,道:“我的亲亲小宝贝,我又怎会不喜欢你。唉,此事我难道便乐意去做?他还是咱们帮主呢?可咱们总不能一辈偷偷摸摸,只要他一死,我便是丐帮帮主,那时我立刻娶你过门,至此朝夕相守,岂不快活。”那女子默然不语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轻轻躺在他怀里。那乞丐欲念大动,低头便去吻她香唇。   赵无邪听连人情话缠绵,颇有反胃之感,待听此中真相,又觉心惊胆战,却听伍浪冷道:“小子都听见了,天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个个私姘情郎,淫荡无耻,到最后还是要谋杀亲夫,与谢小玉都是一丘之貉。”赵无邪听他说起谢小玉,心头好不是滋味,但又反驳不得,瞧着两人耳鬓厮磨,呆呆出神。   伍浪见他瞧看这等**表演竟是目不转睛,惊讶之余,又起歪念,暗想此子大是可造之材,若经自己调教,加以时日便能继承自己衣钵,在江湖名声响亮。如今第一步是要改变他的价值取向,于是叹道:“今日你总该见到了,这些名门正派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此地荒无人烟,倒真是偷情幽会的好处所,你骂我们邪魔歪道淫逸无耻,但比这些所谓的君子淑女要光明正大得多。”   他这话当真歹毒。赵无邪自失忆后智比孩童,更兼一直在海岛居住,哥哥姐姐对他又是宠爱有嘉,可说从未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正可谓心如水晶,清澈空明,片尘不染,如此更易受人影响。此时他对伍浪之言虽不能尽信,但见眼前两人又不免狐疑,再回想谢小玉之所作为,当真又气又苦,却又不知该怎样报复,只得全身发抖,激起体内蕴藏的真气,哪知如此一来反冲开身上穴道,挠动长草,发出嗤嗤之声。   声音虽小,但那乞丐已然听见,喝道:“谁!”,向草丛扑去,出手成爪,抓向赵无邪右肩锁骨,竟要将之一把捏碎;那女子也吃了一惊,忙伸手交叉护胸,原来她的衣扣已被解开了。   伍浪不意弄巧成拙,苦笑一声,铜棒闪电击出,径直点向对手手背“中渚穴”。那乞丐识得厉害,急忙收招,一跃后退,木棒挥舞,守住周身要害,朗声道:“何方高人,请出来一见!”   伍浪自知已不能全身而退,出指在赵无邪身上轻轻点了几下,却没解开他的哑穴,大笑着走出,道:“原来是丐帮陈副帮主,久仰久仰。”丐帮曾在比武大会上出席露面,但只是做个评判,并无出手的机会,但伍浪眼尖,已认他出来。   陈副帮主心念电转,暗想两人定在此处多时,自己与帮主夫人偷情预谋之事,不消说,已尽入他俩人眼底。这伍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纵使他说破了嘴,也无人会信,但这位丁大少爷却不得不防,若被他叫破好事,自己非但人财两空,亦有性命之虞。见伍浪在赵无邪身上轻点几下,已知是解开穴道之类的禁锢,矛头分明是指向自己,心下盘计良久,笑道:“原来伍护法竟躲在此地,可累得我们一顿好找。”   伍浪自逞内力已恢复七八成,要杀此人绰绰有余,但如此一来便与丐帮结下深仇大恨,着实得不偿失。更兼两人既能找到此地幽会,只怕旁人也会想到,再拖延片刻,正道中人赶到,自己便是逃生无望。略一存想,已知对方也是投鼠忌器,害怕自己抖露真相,当即笑道:“咱们做个买卖如何?”陈副帮主冷笑道:“无耻淫贼,人人得而诛之,你我之间哪有什么买卖好谈。且吃我一棒。”长棒晃动,化做满天棒影,乃是丐帮绝学“二十四路伏魔杖”,向伍浪扫将出去。   伍浪识得厉害,不敢直撄其锋,展开身法,四下游走。这二十四路伏魔杖法虽不及打狗棒法灵巧多变,但招招凶狠,至人死地,正所谓降魔无情,但也极是消耗内力。时候一长,这陈副帮主的攻势也不甚凌厉。伍浪瞧准机会,双棒交错,生生将木棒压住,笑道:“你不屑与我这等邪魔歪道为伍,但这位鲜花般的帮主夫人脸嫩,若在下一时嘴上不慎,只怕……”说着长叹一声。   陈副帮主向那女子瞧了一眼,于此同时迅速瞥了赵无邪一眼,傲然道:“姓陈的贱命一条,你要便拿走,可别伤害杏儿!”赵无邪听他说得豪气干云,不禁心下暗暗钦佩,若不是哑穴未解,真想叫出一声好来。   伍浪向那女子瞧了一眼,赞道:“杏儿,好名字。如果我说要她,你肯给吗?”陈副帮主怒道:“士可杀不可辱!”啪的一声,长棒断成两截,攻势凶狠,竟毫不设防。   伍浪哈哈大笑,身法越来越快,且潇洒之极,时不时向那女子望去,但见她脸若樱桃,虽是双手护胸,却掩不住其双峰挺拔。伍浪心头一热,忍不住欺身而上,在他脸颊上,胸脯间各摸了一把,大笑道:“好滑,好嫩!”那女子遭他侵犯,羞得满脸通红,芳心怦抨乱跳,真不知如何是好。   陈副帮主见状大怒,棒去如灵蛇盘舞,刹那间又如流星追月,快捷已极。伍浪双棒一并,舞将开来,守得密不透风,但对方攻击之迫,已至你死我活的境地,暗想再如此缠斗下去,自己必被正道中人所擒,眼珠一转,但见那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心生一计,突地双棒激飞而出,径袭对手胸口“膻中穴”。   膻中乃人之气海,半点损伤不得,对习武之人更是要紧。陈副帮主见他一招攻至,凌厉非凡,硬接已是不能,只得退步闪避。伍浪瞅准机会,纵身而上,右手接过铜棒,左手探出将那女子狠狠搂在怀里,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哈哈笑道:“陈副帮主的心思能瞒过丁大少爷,却瞒不过伍某,你既然不要这个女人,便让给我吧。”笑声不止,转瞬消失在草丛深处,不见人影。   陈副帮主欲追又止,暗想封住丁大少爷之口才是要紧之事,当下走近赵无邪,笑道:“丁大少爷受惊了,在下护送您回去如何?”见赵无邪不答,眉头一皱,已明就里,伸手拍开他穴道,才知中了伍浪之计,冷汗微冒。   赵无邪一得自由,便道:“他们还未走远,咱们快救帮主夫人回来。”陈副帮主叹道:“陈某今日遭受奇耻大辱,自不会善罢甘休。只可惜陈某武艺平平。唉……”赵无邪亦叹道:“那淫贼武功着实高得出奇,咱们自要想其它法子救帮主夫人。”陈副帮主点头道:“正是。”   说话间,赵无邪见来路马蹄声响,有四骑旋风而至。他瞧得分明,当先一人白衣金冠,肤若凝脂,正是丁采儿,其后随着三骑,却是师父金无命以及丁文俊与金惜月等人。 第四章出墙红杏(三)   原来金无命那日与赵无邪在洛阳客栈投宿休息,不意神剑山庄大总管谢先生深夜造访,他推托不得,只得引入房内,两人客套一阵,谢先生道:“在下深夜造访,实有要事与金大侠商议。”金无命知他此来乃是为神剑山庄被武林中人围攻之事,他本意相助,但见谢先生亲自造访,定是得到庄主谢小玉默许。金无命少时与谢小玉有所过节,当下淡淡道:“金某能力有限,怕要谢先生失望。”谢先生压低声音道:“此事若不由金大侠出面,神剑山庄危矣。金大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老爷一手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金无命对剑神谢晓峰素来敬佩,闻言不禁动容,但想起谢小玉,又觉泄气,道:“正所谓人各有志,谢先生又何苦强人所难。”顿了一顿续道:“更何况神剑山庄人才济济,更有武林圣地的美称,谅他们也不敢乱来。”谢先生知他对年少之事耿耿于怀,不意相助,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你不知我们大小姐的脾气,谁得罪了她,那是决不善罢甘休的,只怕还会闹事。”金无命道:“算来你们大小姐才一十六岁,武功再高,也难是各派掌门的对手,想来她聪明灵俐,自不会鲁莽送死。”谢先生知劝他不得,起身抱拳,道:“不论如何,还请金大侠贵师徒至神剑山庄一聚,共谋大事。”金无命道:“也罢,该来的还是逃不掉。不过我不会再见她,你也休得说起此事,在下暗中一助便是。”谢先生道:“如此也罢,就只怕对方心有不甘,不肯折服。”金无命一拍桌面,叫道:“倘若当真如此冥顽不灵,在下必定一剑杀之。”谢先生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金无命忽道:“谁!”夺门而出,见地上留有血迹,深怕赵无邪等人有难,立即追出。   对以上言语,赵无邪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便以为金无命要押自己上神剑山庄领赏,是以连夜逃走。次日清晨,金无命再来看赵无邪,见他不在,甚是担忧,四处找寻,终无所果,见武林大会将近,便火速赶往神剑山庄,得闻比武大会之事,又赶往龙门石窟,却晚了一步,大会早已曲终人散,便找了个武林中人寻问各中之事,料想那位丁大少爷定是赵无邪无疑了,当下自后追赶,却巧遇丁采儿,便与她一道同来。   丁采儿一直对赵无邪不假好色,但见他别人掳走,却又最是担忧,是以一马当先,跑在前头,见他安然无恙,却又冷起脸来,道:“你怎么还不死。我正想给你立个墓碑祭拜呢!”赵无邪大怒,冷笑道:“你还没死,我又怎敢先死!”丁采儿哼了一声,心头却如放下一块巨石。   陈副帮主突地一跃而起,跪倒在一人面前,哭诉道:“帮主,属下办事不力,夫人已被他淫贼捉走了……”越说越是激动,竟是泪流满面。那人急忙躬身相扶,安慰道:“淫贼猖狂,原也怪你不得,快快起来,可别折煞了老哥。”   赵无邪见此人也是乞丐装束,年约三十,手中持得一根竹棒碧绿圆润,如玉打造的一般,知他就是丐帮帮主,暗想自己是否该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道出,但他历来心软,虽觉这陈守义勾引帮主夫人,大是不该,但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又不似作假,再回想他适才颇显英雄气概,为之心折,更兼此时无人做证,自己就算说了,只怕对方也不能尽信。他碰多了钉子,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便也默然不语。   那陈守义带着丐帮弟子向草丛追去,经过赵无邪身旁时也没向他道别。其他各派见已无利可图,纷纷向赵无邪辞别。熊添极欲杀伍浪泄愤,但见群豪皆去,自己若再行追赶,只怕会落人话柄,是以也向赵无邪辞别去了。   赵无邪告别武林中人,便来向金无命问好,对金惜月更是关怀有加。丁文俊视而不见;丁采儿脸露冷笑,目光怨毒。金无命笑道:“那日你突然失踪,我还道你又给雷震子抓了去。想不到神剑山庄竟多了个丁大少爷,原来是你这小鬼。”赵无邪那日不告而别,如今回想,甚觉惭愧,深怕金无命追问起来,当即笑道:“给雷震子那老家活抓住其实还不算什么,落入母老虎口中那才叫倒足大霉。”丁采儿大怒,但若发作出来,便自认是母老虎了,当下只是冷笑,并不说话。赵无邪见好计不成,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五人一道回到神剑山庄。一路上,赵无邪和丁采儿自是唇枪舌剑,兀自吵个不休;丁文俊与金惜月虽然隔得老远,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金无命走在最后头,心中百味杂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谢小玉自赵无邪被擒后,便是忧心忡忡,一会儿想到伍浪心狠手辣,兴许已杀了他;一会儿又怕他怨怪自己之前作为,不肯回来。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对赵无邪如此关心牵挂,直是睡不安寝、食不甘味,见他终于回来,自是喜极而泣,也不顾旁人,竟自扑到他怀里,低低啜泣。   赵无邪甚觉错愕,轻声道:“夫人?”谢小玉一怔,恍醒过来,忍不住瞧了女儿一眼。丁采儿笑道:“女儿不介意,你们要怎样便怎样。”谢小玉俏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回来便好。”   谢小玉见来了三个陌生人,那白衣书生依稀与一个故人颇是相似,但此刻她心境已变,纵使那人真的到来,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问道:“各位远道而来,不知尊姓大名?”金无命心头发苦,微笑道:“你真的不识得我?”谢小玉打量他半晌,摇头道:“恕妾身健忘,不知何时见过先生?”金无命哈哈一笑,道:“先生,好一个先生。”顿了一顿道:“咱们只是初次相见,怎会识得。”   原来谢小玉少年时颇得乃父遗风,与多个男子交好,虽说欢好时殢云尤雨,但缘来缘去,总如过眼云烟,哪能记得那许多。更何况此刻的她对往事引以为耻,全盘否定,不愿提起,也便渐渐淡忘了。金无命便是其中一人,但几十年过去,谢小玉花容依旧,他却已满面风霜颜色,那里还能认得出。   此时场面颇是尴尬,赵无邪急忙逐一引见,更是将金无命的武功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但谢小玉却对“丁文俊”三字颇感兴趣,见他容貌与那人也极是相似,但世间相貌相似之人何止千万,更何况同一姓氏,便也不甚在意。   当下摆开筵席,美酒佳肴上了一桌。谢小玉安排众宾客依主次席坐好,自己才下坐,却正在赵无邪身旁。丁采儿瞧在眼里,笑了笑,举杯而饮。   赵无邪趁此机会向金无命敬酒道歉,再行拜师之礼。金无命不便推却,也便欢欢喜喜地饮下了。丁采儿本就心中有气,此下更是恼火,霍然而起,向金无命敬酒,道:“金大侠,我也要拜你为师。你可一定要收我。”谢小玉嗔道:“丫头,别胡闹。”金无命笑道:“多一个女徒弟也不是坏事。”当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小玉心中微觉错愕,半晌才自坐下。   赵无邪似乎毫不在意,笑道:“如此,我便多了个小师妹了。”当即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肃声道:“你是本门最小的一个,本门的规矩,你务须谙熟。对师父他老人家自得尊敬爱戴,早中晚须得一次请安问好。惜月师姊年纪虽不比你大多少,但即入门早,你也得尊敬。”见丁文俊颇是文弱,看似不会武功,便道:“更不能仗着会点武功,便去欺负人家读书人。”顿了一顿笑道:“至于我这位师兄吗?要求更是简单,只要早中晚一次捶背按摩,叫几句好师兄便是了。”   金惜月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抿嘴微笑;丁文俊则认定他借故嘲笑自己,冷冷哼了一声;金无命兀自摇头,暗骂他口没遮拦,胡说八道;谢小玉只要听他说话便觉欢喜,也不在意他说些什么。丁采儿却已勃然大怒,冷笑道:“好啊,小师妹现下便帮师哥捶背。”绕到他背后,一拳击在他背后“至阳穴”上,虽只是轻轻一击,但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谢小玉大惊失色,叫道:“住手!”但她赶到时,丁采儿却“啊”的一声,被震飞出去,亏她武功不弱,就势一个空翻,落地时又后退几步,这才站稳,但觉胸口给他内力反撞后隐隐作痛,右手竟已酸麻无力,垂了下去。   谢小玉忙来相扶赵无邪,寻问伤势。赵无邪笑道:“多谢夫人关心,我没事了。“谢小玉见他对自己如此见外,心下一叹,回席坐好。   金无命突道:“你这身内力可是遭人击打后便即增强?”他眼光犀利,见赵无邪内力充盈却不懂得运用,故有此一问。   赵无邪也不知各中道理,搔了搔头,笑道:“大概是我天赋异能,乃是武学奇才吧。”丁采儿呸了一声,嗔道:“好会臭美。你若是武学奇才,那我的武功岂不是天下第一?”她不给赵无邪反驳的机会,道:“师父。您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免得他自我膨胀,便忘了自己是哪根葱!”   金无命微笑道:“若为师所料不错,这当是失传已久的《幽明心诀》。乃是宋末元初一代奇人,西痴无邪浪子杨龙生的独门内功,此人行止虽是不端,但却是不可多得武学奇才。所谓幽明,即是阴阳,又指事物之两面,传闻无邪浪子亦正亦邪,不合时宜,是以这套武功并未记入百晓生兵器谱中。据说这套内功与‘北冥神功’、‘吸星**’以及‘移花接木’、‘嫁衣神功’乃是一路,但后者或是吸取别人真气,或是耗尽对方内力,可说大是胜之不武,而这‘幽明心诀’却不同,乃是承受他人攻击,靠奇经八脉将其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内力,是以无邪浪子虽仇家布天下,却无人能伤他分毫。”他顿了一顿续道:“不过这套武功却极是凶险,乃是先伤己再伤人,若对方内力比你高出数倍,且不说融会贯通,只怕早已一命呜呼。”说着搭赵无邪脉搏,见他并未遭受内伤,才松了口气。 第四章出墙红杏(四)   这一日赵无邪极是困倦,倒头便是大睡。睡到中夜转醒,却发觉身旁正坐着一人。   赵无邪睁眼一看,见是谢小玉,但见她面颊绯红,似有几分醉意,急忙坐起,笑道:“这么晚了,夫人还没睡吗?”谢小玉幽幽一声长叹,却不说话。在这黒夜中,赵无邪只觉心中一荡,起了异样之感,见她挨近,下意识地向旁挪了开去。   谢小玉白他一眼,微带嗔怒,又有些伤感地道:“你讨厌我了,怨怪我了,对吗?”赵无邪急忙摆手道:“不,不,我怎会怨怪夫人。”谢小玉嗔道:“我干吗老叫我夫人,我很老吗?”赵无邪心想:“夫人也未必就老啊?”笑道:“那……那我该叫你什么?”谢小玉答非所问地叹息道:“我知道,自那天晚上之后,你便开始讨厌我了,我知道的……”赵无邪想起那晚之事,心中确有些愤愤不平,听她如此说,心下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我……我没这个意思……”谢小玉又白他一眼,轻叹道:“你就有这个意思,若不然,你干吗躲我这么远。”   赵无邪见她这一眼波流转间,当真是道不尽地千娇百媚,一颗心更是燥动不止,忙道:“夜深了,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谢小玉吃吃笑道:“你是怕了我,还是怕了你自己!”说着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搂住他脖子。赵无邪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推开,跳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请……请您自重。”   谢小玉叹息道:“是啊,在你心中,我便是个不自重的女子,人尽可夫。今晚我想跟你好,你却连做戏都不肯,无情地将我抛在角落里挨寒受冻,也罢,你不肯怜我,自有天下人怜我。”赵无邪听她话语隐有威胁之意,苦笑道:“夫人你又何苦如此,若是采儿听到了,又要伤心难过。”   谢小玉杏目圆瞪,一步抢到他面前,怒道:“采儿!采儿!你心里只有采儿,我又有哪一点比不上她,是没她好看,还是没她解风情?”赵无邪正要措辞反驳,却见她伸手轻轻解开胸前衣扣,露出一抹雪白丰满的胸脯,赵无邪大叫不妙,便要跳起逃走,但还是晚了一步,觉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向里一按,便一头栽进她的乳沟内。   赵无邪只觉着脸处柔软喷香而富于弹性,更要命的是全身竟如入了火炉般躁热起来,竟是绮念丛生,止也止不住,压也压不下,更是大汗淋漓,衣裳已然湿透。时候一长,神志渐渐模糊,只在朦胧间,觉有两瓣火辣辣的嘴唇印在自己嘴唇上,脸颊边不住擦拭。赵无邪的意志力愈加薄弱,但觉怀中女子已变成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白衣女子,渐渐的,他开始泥足深陷,开始去激烈地迎合她。   便在这生理**不可遏止地暴发之际,赵无邪脑中猛地闪现一个念头:“我一直将她当作妈妈,如此作为岂非不等同于**?”刹那间欲念全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到床下,向门口冲去。   谢小玉不料他定力如斯强大,**当头竟还能抵受得住,乃是她平生仅见,不由得爱欲更浓,知道今晚若放他出去,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便将付之东流。原来赵无邪回来之时,她已动了这念头,但一来有外人在旁,二来若不是万不得已之际,她实不愿以色相相诱。她对男子本有一套手段,往往百试不爽,纵使丁鹏之难以应付,还是被她破了身,但虽是如此,她终无法完全俘虏丁鹏之心,此事与她而言乃是莫大打击,自此对男子便少了一份耐性,更兼如今年过三十,朱颜已凋,对男子除**外难有其他诱惑,是以极想找个男子相嫁,有个依托,便自盯上了赵无邪。不过她深知女儿已爱上此子,自己与女儿相比,一来已无处子之身,二来不及她青春年少,思来想去,惟有快刀斩乱麻,与赵无邪生米煮成熟饭,断了他俩的念头,是以趁着几分醉意,再也不顾什么礼仪廉耻,竟深夜而来与他强合。   此刻哪会甘心让他逃走,闪身挡在门口,阴阴地道:“今日不将身子留下,便将命留下。”她说话间自怀内掏出一把匕首。她本就打下主意,事若不成,便将他一刀杀了,绝不能便宜了女儿。   赵无邪自知不是她敌手,见她跨上一步,自己便退后一步,又被逼回了床边。正无计可施之际,瞥见靠床一面窗户虚掩,顿时计上心头,但深怕谢小玉发现此处,笑道:“其实不瞒夫人说,在下对您早就垂慕已久,但总是不能遂我心愿,如今那是正好……”见她一脸不信,便往床沿上一坐,轻轻拍了拍身旁褥子,笑道:“只因适才夫人太过性急,在下没得准备,未免失礼。如夫人肯尽释前嫌,在下愿与夫人赴巫山行**之乐,此生永不相负。”   谢小玉见他说的恳切,似非做假,更兼此刻欲念难熬,当下快速脱下衣服,“嘤”地一声扑到他怀里,自是热吻如潮。   赵无邪搂着她且战且退,转瞬已靠向墙壁,抬头便可见天上月光。他虽极是渴望自由,但此刻绝不能使她起半分疑心,不然便是功亏一篑。无可奈何下,只得尽力迎合与她,去她其疑心,便低头吻在她唇上。   赵无邪仿若此道老手,这一吻之下,纵使身经百战如谢小玉也不禁身酸骨软,不住娇喘呻吟。这声音在深夜里听来格外诱人,赵无邪勉强压下涌起的滔天**,演戏演到底,热吻便如雨点般洒在谢小玉的玉颊、雪颈以及香肩上。谢小玉疑心尽去,她此生接人无数,却从未如今晚般消魂蚀骨,更是欲仙欲死,如登仙镜,只觉自己已成了这世上最幸福最淫荡的情妇,紧紧搂着赵无邪腰肢不放,深怕他离开自己半步。   赵无邪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趁她浪态毕露,左手依旧捧着她的头,极是温柔地抚摸着她那如瀑长发,右手探出,抓起掉落在床榻上的匕首,倒转剑柄,瞅准她脑后“玉枕穴”,狠狠击下。那日击打王博士时乃是瞎蒙,而此次却是谋定而后动,确实一击便中。   谢小玉实不料适才还与自己难分难舍的情郎,竟会出手暗算自己,脸上尽是惊恐愤怒之色,银牙一咬,便要将他舌头咬下。赵无邪舌头虽缩得极快,但舌尖还是被她咬破了,鲜血溅出,满口都是。谢小玉狠狠瞪他良久,终于不支软倒。   赵无邪舌尖受损,出声不便,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再不敢逗留片刻,蹑手蹑脚地爬出窗,向丁采儿卧房狂奔而去。 第四章出墙红杏(五)   赵无邪飞奔至丁采儿卧房,穿过兵器林列的大厅,跑入厢房,开口便叫道:“采儿,救我!你妈妈疯了,要取我性命!”   丁采儿睡得正香,却被人唤醒,如何不恼火,拉被褥遮住身子,怒道:“深更半夜的鬼叫什么?好端端的,我妈干吗要杀你!”见他满口鲜血,惊道:“你嘴上怎么啊!”   赵无邪自不能说是被谢小玉咬破的,慌道:“来不及了,你妈妈很快就会冲开穴道。你让我躲一阵再说!”见她床底颇是宽广,便矮身钻入。   丁采儿尚未理会,但随即想起床底藏有一物,决计让他看不得,叫道:“不可!”也不顾自己衣不避体,一把将他后领揪住,暗运玄功,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她百来斤的身子提起。正要喝骂,却听门外母亲的声音道:“采儿,你睡下了吗?”丁采儿大惊,一把将赵无邪按入被窝之中,轻骂道:“闭上狗眼,什么都不许看!”赵无邪急忙双目紧闭,再用双手捂住。   丁采儿道:“这么晚了,妈妈还有什么事吗?”谢小玉也不答话,直接闯入。丁采儿见她乌发凌乱,随便地披洒在肩头,衣衫也只是粗略地穿在身上,脸上春意盎然,兀自未褪,浑身香汗淋漓,显然是刚与男子欢好过,只是手中持着神剑,一脸杀气。   丁采儿狐疑道:“妈。你这是?”谢小玉游目四顾,一双美目落在丁采儿身旁拢起的被窝上。她适才被赵无邪击中“玉枕穴”,昏迷一阵,但她内力既强,赵无邪那一击自不在话下,此下更是恼羞成怒,提了神剑,要来杀赵无邪。   谢小玉冷冷一笑,知赵无邪已得女儿庇护,长叹一声,道:“好女儿,妈妈今日给人骗辱了。”丁采儿惊道:“谁人如此大胆,女儿定给你出头。”谢小玉叹道:“就只怕告诉了你,你却又不舍得对付他了。”丁采儿道:“有谁是我不舍得的?”谢小玉道:“赵无邪呢?你舍得吗?”丁采儿皱眉道:“他又那里得罪你了?”谢小玉叹道:“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孩子,心思单纯,什么也不懂,哪知他竟比熊添伍浪还要可恶。我见他这几日为咱们神剑山庄尽心尽力,便炖了燕窝粥给他补补身子,哪知他一口不喝,却是色迷迷地打量我,还说伍浪告诉他我是怎样淫荡无耻,对我动手动脚。妈妈平日行为不端,给他落了口实,趁机要挟,那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给他污了身子,却也无法可想。哪知他竟贪得无厌,一次不够,还要一次,妈妈受不住了,便咬破了他的舌头,才得逃脱。唉,如今他定是说我勾引于他,你自要信他,责怪于我。”   丁采儿深知母亲往日行径,对她所说,无法尽信,但听她说咬破了赵无邪的舌头,回想适才赵无邪满口鲜血,只怕此事只真不假。赵无邪舌头都被咬破了,那其间之事纵使没谢小玉说得那么不堪,但也决计好不到哪去,越想越是气恼,摇头道:“你们的事。我不想管,这里没有那小子,你别处寻去吧。”   谢小玉自然不信,一双秀目紧紧凝在那拢起的被窝上,道:“采儿,妈妈也是为你好。那赵无邪色胆包天,你可千万别给他骗了去,不如把他交给妈妈,一剑杀了便是!”   赵无邪在被窝里越听越是愤怒,终于忍无可忍,掀被而起,戟指骂道:“谢小玉,你是人不是,竟说出这些昧了良心的鬼话。你道是说清楚,到底是谁色胆包天?到底是谁勾引谁?”   谢小玉之言便是要激赵无邪出来,见他中计,咯咯笑道:“好女儿,这便是你不对了,怎么藏了个大男人在床上,还是这个淫贼?!”丁采儿皱眉道:“妈,不要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小玉抚掌笑道:“真是知母莫若女!”说着向赵无邪一指,道:“我要他!采儿不会跟妈妈争吧。”丁采儿早知母亲对赵无邪动了邪念,却不料她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倒是吃了一惊,秀目一转,望向赵无邪时神色极是复杂,良久才摇头道:“不能!”   谢小玉惊道:“为何?”随即吃吃笑道:“莫非女儿你真的看上他了。唉,这俏郎君当真抢手得紧。”说着秀容一肃,柔声道:“采儿,妈妈都那么大岁数了,只想找个伴共度余生。天下男子比他好的何只千万,改日妈妈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岂不更好!”赵无邪一直不明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此刻听了这话,更是一头雾水。   丁采儿依旧摇头:“不行!”谢小玉气极,喝道:“丁采儿,你就是要跟我争吗?”丁采儿冷冷瞧了赵无邪一眼,道:“这等祸害,留在世上也是多余,女儿怎会如此没有眼光看上他。只是妈妈你也太糊涂了,今日之事若是传到江湖上去,岂不要给人家笑掉大牙。妈,你好想想,要么一剑杀了他,要么赶他出神剑山庄,也好眼不见为净。”谢小玉也知兹事体大,对神剑山庄令誉大有损伤,但她一见赵无邪,便想起适才消魂滋味,如何能舍?秀目一转,笑道:“赵郎,今日我们母女俩为了你要兵戎相见了,你倒说句话,要我还是要她?”赵无邪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要杀便杀我,别伤她。”谢小玉咯咯直笑。丁采儿低低骂了一声:“呆子!”   原来丁采儿适才施苦肉计,故意对赵无邪漠不关心,便是要去了谢小玉疑心,赶他下山,哪知他竟说出这等话来,心下既甜蜜又气恼,脸上却仍是冷若冰霜,淡淡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好,何劳妈妈如此挂怀。“谢小玉道:“咱们母女俩也没什么话好隐瞒的。妈妈我就是要他做我丈夫,你若要抢他,便公平一战,以他做彩头。你胜了,我便立即给你们操办婚事,还可召告天下,让天下人都来凑着热闹。若妈妈侥幸胜得一招半式,明日起你便改口叫他做爹爹,一言为定。”说着狠狠盯了赵无邪一眼,好不容易才将眼睛转开,大步出门。   赵无邪见她出门,怔肿半晌,才道:“她……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丁采儿瞅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不用你明白。”说着钻入床底,摸索出一包物事。赵无邪瞧得分明,正是自己的行李,接在手中,颤然道:“这……你……”丁采儿俏脸通红,啐道:“小色鬼,不许瞎想。”顿了一顿,道:“待会儿我将妈妈缠住,你立刻从后门逃走,不许逗留,更不许回头看我。”赵无邪轻声道:“那你呢?”丁采儿忍无可忍,叫道:“我的死活关你屁事!”赵无邪知她性情最是古怪难测,与其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如老实答应,再见机行事。   丁采儿穿好衣服,将紫金鞭盘在腰间,领着赵无邪走出门来。谢小玉正严阵以待,见他俩手牵手,怒不可遏,喝道:“看招!”神剑中宫直进,黒夜里华芒四射,正是一招“神剑华闪!”丁采儿鞭作剑使,挡开此招,堪堪退了几步,道:“妈,我想过了,为这种男人相斗太不值得。不如让女儿杀了他,一了百了!”长鞭一抖,紫光大盛,漫天鞭影,宛如无数条灵蛇,向赵无邪攻去,竟是招招必杀,毫不留情。   赵无邪遭她偷袭,哇哇大叫:“丁采儿,你要做什么?唉哟……唉哟……”脸上身上吃了她好几鞭,惨叫声中,他不住后退,直至背贴高墙,已退无可退。   丁采儿娇叱一声,一招“沧海横流”,长鞭一扫一挑,竟将赵无邪挑飞起来,向墙外摔去。丁采儿见他便能摔出高墙,墙外长有长草,摔得再重也是无碍,才松了口起,忽听身旁咯咯一笑,一条白影闪电掠过,手中剑芒大闪,无数剑花向赵无邪身上落去,乃是一招“名满天下”。   谢小玉截下赵无邪,轻拍胸口,娇笑道:“还好没事。好女儿,你也太狠了点吧。”丁采儿眼见功亏一篑,当下奋起余力,长鞭击出,宛若狂风暴雨,将谢小玉困在核心,便要以一时之力困住谢小玉,好让赵无邪从容逃走。   谢小玉突地叹息道:“姓赵的小子真没良心,你为他拼命,他竟独个儿跑了。”丁采儿知计谋已成,但还是忍不住心下一痛,回去望去,却见赵无邪竟站立不动,满脸关怀之色,已知中计,猛觉右肩胛上痛入骨髓,低头一看,只见神剑剑尖突出,鲜血长流。她已知必死,望向赵无邪,只求能再看他最后一眼。谢小玉心狠手辣,抽出神剑,又在她左肩上补上一掌,丁采儿只觉喉咙一甜,鲜血喷射而出,与此同时,伤口鲜血也自喷出,便如两条血龙,余势未消,整个身子如断线纸鸢,向赵无邪飞去。   谢小玉已不将丁采儿当作女儿,而是非杀不可的情敌,长剑去势不停,刺向她的要害,竟要将她钉死在地上。赵无邪纵身扑上。谢小玉与丁采儿均是一声惊呼,亏得谢小玉收剑极快,剑尖只刺破了一些皮肉,但鲜血还是溅出不少。   赵无邪捂着伤口,半跪半站,挡在丁采儿身前,喘息着道:“一切事情都因我而起,你要杀便来杀我,别再伤害你自己的女儿。”谢小玉脸色阴晴不定,紧咬樱唇,眼中透出凶光,道:“好,我便先杀了你这负心汉。”长剑再度刺出,却是赵无邪咽喉舌,竟真的下了杀招。   眼看便要血溅七尺,猛地身旁金光一闪,却听“丁”的一声,一柄短刃金剑格开长剑,一条灰影在夜色相衬下如若鬼魅,身法快到极点,与谢小玉斗在一起。   赵无邪大难不死,也不及细想,立马背起丁采儿自后门逃出,向山下奔去,但觉能离开神剑山庄一步,便安全一分。   谢小玉认出此人正是金无命,挥剑挡开一招,快步后退,见赵无邪背着丁采儿已然逃远,心下一阵气馁,知道已再无机会,长叹一声,丢下长剑,引雪颈凑到金无命金剑剑刃上。金无命大吃一惊,亏他武艺高绝,手心在剑柄上轻轻一碰,金剑竟倒飞入袖中,仿佛宝剑归鞘,无踪无影。   谢小玉美目一亮,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手笑道:“袖中有剑,十步无人。二十年不见,孟大侠武技更胜从前了。”金无命叹道:“夫人终于认出在下。唉,不过在下早已不姓孟了!”谢小玉对他的名字毫无兴趣,美目又转,笑道:“二十年前你以一手袖里剑纵横天下,无一抗手,连百晓生兵器谱也记载十步之内无一活人,名声比刀魔丁鹏还响。”金无命默然不语。谢小玉长叹一声,道:“可惜妾身年少无知,错过了不少好男子,如今回想真是悔恨当初,却是断弦难续矣!”   金无命知她要与自己和好,乃是借此报复赵无邪。想到自己年轻气盛时为她美色所迷,做了不少荒唐事,更是犯下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孽,如今她竟又来勾引自己,理应一剑杀之。哪知自己竟仍是迟迟不肯动手,是因她美艳如故,使自己旧爱难泯?还是不愿完全否定了自己的青春过往? 第四章出墙红杏(六)   赵无邪背着丁采儿下山。此刻正值子时时分,四下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知脚下路途如何,几次绊跤摔倒,只是存着不能让丁采儿再次受伤的意念苦苦支撑,才不至摔得遍体鳞伤。丁采儿失血过多,已昏死过去,又因身子上下颠簸而转醒回来,见赵无邪背着自己,心头没来由一阵甜蜜,将身子偎在他背上,轻声道:“喂,小色鬼,你刚才干吗还要挡那一剑,不要命了吗?”   赵无邪道:“你不顾性命救我,我自要报还给你,要不然岂不是欠你个人情。”他只是实话直言,但在丁采儿听来却极不舒服,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呆子,放我下来,不用你背。”赵无邪唉哟一叫,脚下一滑,两人一道滚下山坡。   丁采儿再度昏迷,转醒前朦胧间听得耳畔隐有火信冲天后的爆破声,一睁眼,见赵无邪站在当地,似乎因什么事情极难抉择,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骂道:“呆子,我妈快追来了,还不快走。”赵无邪怒哼:“两条路,左边还是右边?”丁采儿低头一看,道:“右边的路较为平坦,但到绿水湖需要两个时辰;左边的路坎坷难行,但只用半个时便能到达……”赵无邪不等她说完,便向右边的路跑去,丁采儿又狠狠敲了他一下,道:“傻小子,这条路咱们还没走到一半就被捉回去了。”随即想到他走这条平坦之路乃是为自己身体着想,当即柔声道:“无邪哥哥,我错怪你了,打疼你了吗?我帮你揉揉。”知道自己打了他三下,便极是温柔地轻轻揉了他三下,随后又补了一下,似乎另有用意。赵无邪见她变脸比变天还快,当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摇头一叹,背着她向左边之路小心翼翼地行去。   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放亮。两人钻出草丛,却见一湖碧绿如玉,映得两人面色皆碧,便是神剑山庄的一大象征绿水湖。   赵无邪借着天光水色,见丁采儿虽是身着男装,但身段苗条婀娜,容颜秀美清丽,不由地心中一荡,急忙避开她的眼光,但见她伤口流血兀自不停,叫道:“唉哟,你伤口还在流血了,我还有金创药……”伸手到怀里摸了摸,才知上次受伤,赵清送得药品用去大半,幸亏还有一瓶赵清特制的伤药,立刻取出,笑道:“用它吧,很见效的。”丁采儿见他对自己颇是关心,脸上一红,道:“你的伤势可好了吗?”赵无邪一拍胸口,道:“皮肉之伤,不足挂齿。”丁采儿哼了一声,道:“不许偷看,转过身去!”赵无邪依言转身,便道:“好了吗?”丁采儿刚解开衣扣,骂道:“色鬼,急什么!”便这一气,牵动内息,瓷瓶险些掉在地上,但他绝不能让赵无邪看见,使劲握稳,在伤口上涂了些药粉,撕下一寸干净的衣服,将伤口裹好,处理完毕,却不叫唤赵无邪。   赵无邪等得心焦,突见远处隐有火光,叫道:“采儿,快些。你妈妈派人追来了。”丁采儿一个纵跃,落到他背上,道:“瞎叫什么,咱们的处境还不够危险吗?”四下一望,略一沉思,道:“往西边跑。”   赵无邪依言而行,向西边快速奔去,哪知尽头却是一口水井,别无去路,道:“没路了。”便往回跑。丁采儿第四次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嗔道:“呆子,前面不是有口水井?哪里没路!”赵无邪怒极,大声道:“再打,我把你扔下去!”丁采儿杏目圆瞪,喝道:“你敢!”随即抿嘴一笑:“你本来就欠我一下吗?”赵无邪才知她适才多揉自己一下的真正目的,一时只觉无奈。   井内并无积水,且颇是宽敞明亮,岩壁处湿气极重,亦有水滴,似是山洞之类的所在。赵无邪背着丁采儿边走边笑道:“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退路,竟凿了这么个山洞出来。”丁采儿笑道:“我可没那闲功夫,这山洞在我未出生便有了。”赵无邪奇道:“那末此处早给人熟识了。谢先生他们若派人在洞口一堵,咱们岂不完蛋大吉?”丁采儿道:“不会这么巧吧。小时候我想出去玩,妈妈却不肯,总算黄天不负有心人,被我发现了这条捷径,十几年都没人发现的。”赵无邪道:“但愿如此。”   赵无邪背着丁采儿行至洞口,却见洞外隐有火光。赵无邪叹道:“我这乌鸦嘴,真给说中了。”却听洞外一人朗声道:“大小姐赵公子可还安好?”却是谢骥。   赵无邪大喜:“咱们有救了,这谢骥是我哥们。”说着向洞口奔去。丁采儿冷冷道:“原来你真想做我爹爹。”赵无邪一怔住步,奇道:“什么?”丁采儿向洞口望了一眼,叹道:“你道谢骥是你哥们,但你却不知道他也是我们神剑山庄最忠实的奴仆,妈妈的命令他是决计不敢违抗的。”赵无邪轻声道:“那如此是好?”丁采儿道:“放我下来。”赵无邪依言将她放下。丁采儿又向洞口望了一眼,沉吟道:“惟今之计,只有我出洞困住他,你趁机逃走。”说着大步出洞。赵无邪一把将她拉住,正色道:“要死咱们死在一块。”   丁采儿娇躯一颤,道:“你说什么?”赵无邪道:“因为你救过我,我不能撇下你不管。”丁采儿颤声道:“如果还有别的女子也救过你,你会否也这般对她?”赵无邪笑道:“那是自然。”丁采儿脸色刹那间雪白,随即露出恼怒之色,重重甩开他手,道:“不用你救!”快步奔出洞去。赵无邪不明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怕她有失,也自追出。   却见洞外火把高举,林林总总站了数十人,展开形成扇形,将丁采儿围在核心,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腰悬佩剑,正是神剑庄副总管谢骥。   赵无邪闪身挡在丁采儿身前,怒视众人。丁采儿道:“你怎会知道我们要从这条路逃走?”谢骥叹道:“老奴瞧着大小姐长大,对大小姐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以往老奴睁眼闭眼,只做不见而已。”赵无邪插嘴道:“那你今晚也可装作没看见。”谢骥瞧了赵无邪一眼,轻轻将佩剑拔出半截,道:“大小姐与夫人历来关系良好,只因你一来就全变了。”赵无邪知他起了杀己之心,想起以往称兄道弟,一旦楚汉分明,竟是如此不堪,不禁长长一叹。   丁采儿目光闪烁,道:“你纵使杀了他,我和妈妈也好不了。你知道我和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赵无邪只是根导火线,事情总是要发生的。”谢骥沉默半晌,叹道:“但她毕竟是一庄之主,你若能夺得庄主之位,那自是另做他想。如今却也怪不得老奴了。”长剑已然出鞘。丁采儿一把推开赵无邪,叫道:“快走!”抽出紫金鞭迎战。   谢骥避开丁采儿,长剑刺出尽是赵无邪要害。丁采儿赶来相助,但她受伤太重,转瞬两人便被制服。谢骥还剑入鞘,手下之人用麻绳将两人捆实。丁采儿哼声道:“我不回去,要么就杀了我。”谢骥道:“杀了你,便是老奴以下犯上,但这小子却可杀得。”赵无邪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骂道:“枉我跟你称兄道弟,真是瞎了狗眼。”谢骥手下无不大怒,拔剑在手,若不是老大未曾示意,早以将赵无邪剁成肉酱。   丁采儿环顾众人,突道:“我真没想到谢副总管会有这么多打手。”谢骥老脸一热,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丁采儿哈哈一笑,凤目生威,大声道:“我早便知道你和谢先生勾心斗角,各自培养死士。”随即一叹:“但那也是我们神剑山庄江河日下之故。”谢骥叹道:“大小姐心计才智均比夫人高出甚多,又何苦为情所困,耽误了自己大好前程。”丁采儿知他言下之意,道:“你要我踢开妈妈自立?”谢骥笑道:“老奴愿听大小姐吩咐。”丁采儿眼珠不住转动,知道此事已有转机,叹道:“只可惜我年纪尚轻,江湖阅历不足,难堪重任。”谢骥道:“大小姐大可在江湖上闯荡一番。老奴这便将赵公子送回神剑山庄。届时大小姐羽翼丰满,自能将他夺回。”   赵无邪再不济事,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喝道:“你们将我当作什么?”丁采儿道:“谢副总管是要赵无邪做我妈妈的男宠,以淫其心,待得时机成熟,再反戈一击夺回神剑山庄。但我却觉得此计不甚高明。”谢骥道:“大小姐英明,老奴愿闻其详。”丁采儿目光深远,道:“谢副总管其实只是不耻妈妈以往作为,要另立新主,但山庄易得,天下难取,谁能料定几十年之后神剑山庄不会重蹈覆辙,还是要被武林中人围攻羞辱。”谢骥双眸一亮,失声道:“莫说大小姐是要夺取整个武林?”丁采儿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硬撑下去,笑道:“届时神剑山庄是好是坏,已不重要。”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谢骥沉吟半晌,叹道:“但愿大小姐能遵守诺言。”长剑出鞘,却听见几声惨叫,鲜血溅天。他竟出手将下属都杀了。   赵无邪还未缓过神来,谢骥已解开绳索,扶自己和丁采儿上马,抖出一个包袱,竟全是金银珠宝,道:“大小姐赵公子走好。”一拍马臀,骏马悲鸣一声,展开四蹄,旋风般去了。   谢骥见两人走远,长叹一声:“大小姐,但愿来日真如你所言……”回望死去的兄弟,叹道:“哥哥我对你们不住,这便来了。”剑光闪动,血溅七尺。 第四章出墙红杏(七)   骏马狂奔,丁采儿只觉全身发冷,靠在赵无邪背后,紧紧抱着他,将脸颊埋进他的背心里,似乎只有这般才能让她感到些许温暖。赵无邪突道:“方才你是骗他的,对吗?”丁采儿浑身一颤,答非所问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赵无邪道:“你指什么?”丁采儿不答,只是紧紧抱着他,只想一觉睡去,醒后只看到赵无邪,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什么王图霸业,江山一统,与她毫不相干。   正觉有些昏昏欲睡,却听赵无邪道:“咱们以后去那儿?”丁采儿笑道:“现下全天下人大概都知道你拐骗了我,以后也只有跟着你这野猴子满山跑了。”赵无邪哈哈一笑,随即点头道:“不如咱们先回洛阳城。”丁采儿道:“不去!”赵无邪奇道:“干吗不去,醉仙阁的阿七可是我的好兄弟。”丁采儿嗔道:“他是你的好兄弟,可不是我的好兄弟。再说以前我打过他,让他瞧见我这副丑模样,好没面子的。”赵无邪笑道:“阿七性子顶好,不会记仇的。”丁采儿将身子挨近了些,道:“好啊,我听你的便是,只是我不喜欢寄人篱下。”说着将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道:“我真想就这么骑着马跑一辈子,直到我们一起老死……”赵无邪笑道:“那也很好,就怕咱们还没老死,马儿便已累死了。”丁采儿伸手在他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佯嗔道:“谁跟你说笑。”自己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丁采儿虽是重伤,精神反倒颇是旺盛。到得洛阳城时还在寅时时分,城门尚有几个时辰才能开放。丁采儿伸了个懒腰,道:“看来咱们只得在城外睡一宿。”赵无邪颇是着急,道:“不成,你伤得这么重,得快找个大夫瞧瞧才是。”说着眼望高墙,双目一亮,随即又眉头紧锁。丁采儿瞧出他心思,懒洋洋地道:“如果我内力还在,跃过这堵高墙,尚不在话下,只可惜……唉,咱们还是等一晚吧。”说着轻轻咳嗽起来。赵无邪忍耐不住了,道:“那你干吗不教我轻身功夫。”顿了一顿,终于道:“就当我求你,成吗?”丁采儿得意极了,嘻嘻笑道:“你总算肯开口求我了。”随即正色道:“说实在的,这么高的城墙,我也未必有太大把握。记住,上跃时双膝微曲,气提丹田,存念‘玉枕穴’……”随即便如何提气丹田,以及一些纵跃的法门绝窍仔仔细细地跟他解说。赵无邪记性本好,悟性又高,略一仔想便即明白。丁采儿很是欢喜,笑道:“还不叫声师父。”赵无邪不答,背起她提气纵跃。   这法子果然有效,赵无邪轻轻一跃便有三丈有余,但城墙高达十丈,还差了一大截。赵无邪提气再上,又拔高四丈。但此刻气力已竭,却仍差了两三丈,如果掉下去,两人都要粉身碎骨,情急之下,赵无邪提脚往城墙上一蹬,借力用力,便靠这瞬息之间,换了口气,已能抓住城墙顶部的石砖,一个纵跃,翻墙而过。丁采儿见他竟能成功,拍手笑道:“狗屎运不错。”赵无邪也不理睬,背着她向醉仙阁奔去。   醉仙阁开店极早。以掌柜的话说便是城门初开时进城旅客最多,他们劳累了一夜,自要找家客栈投宿,此时正是做生意的大好时期,别家不这般做,那是他们没有生意眼光,永远也赚不了大钱。   阿七刚搬开木板,便见有新客到临,一瞧清那人相貌,便笑道:“赵大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掌柜一见是赵无邪,便即眉头紧皱,还见他背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喝道:“你这煞星,又来做什么,快走快走,没什么东西施舍给你。”便要赶他出门。赵无邪叹了口气,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掌柜眼前一亮,即刻眉开眼笑:“赵公子可有什么吩咐,打尖还是吃酒。阿七,快去准备上房。”   赵无邪道:“洛阳可有知名的大夫?”阿七道:“城北华大夫医术极精,我这便请他去。”此时丁采儿自赵无邪背后探出脑袋,扮了个鬼脸,笑道:“小二,还记得我吗?”阿七一怔,认出她来,叹道:“赵大哥,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赵无邪一时嗫嚅不答。掌柜道:“阿七,快干活去。”随即一脸堆笑:“丁大小姐光临敝店,小店蓬荜生辉,却不知谁人那么大胆,敢伤大小姐您老人家?”丁采儿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掌柜积于余威,不敢做声。丁采儿很是气恼,见阿七正走过身旁,便伸脚一绊,见他摔倒,很是解气,拍手大笑。   赵无邪大怒:“你……太过分!”丁采儿气结:“我过分!你尽帮他不帮我……你……”怒火攻心,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溅得赵无邪前襟都是,但觉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昏睡中梦见赵无邪在前面疾奔,自己自后追赶,赵无邪猛一转身,喝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快滚!”丁采儿大怒,举掌打来,却打了个空,猛地一跃而起,才知是梦,却见屋内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她连唤几声,却无人答应,顿时一颗心凉了半截的:“难道他真的不要我了?哼,谁稀罕!”想到自己为他身受重伤,他竟弃己而去,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炕上放声大哭。   此时却觉有人轻扶自己头发,柔声道:“疯丫头,那儿不舒服?伤口又痛了吗?”丁采儿猛一回头,却见一人星眼含笑,正脉脉看着自己,一脸爱怜疼惜之色,不是赵无邪是谁?丁采儿转悲为喜,随即又板起俏脸,嗔道:“你死到哪去了!”赵无邪笑道:“我给你请大夫去了。”丁采儿哦了一声,却见门口踱进一个白须老者,约有百岁高龄,佝偻而行,一步一缓,似乎身患重病。丁采儿颇是不屑地道:“他能医病?”赵无邪道:“别瞧不起人,我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的。”   那大夫眯着眼,沙哑着声音道:“姑娘手太阴肺经受了重创,又失血过多,且虚火太盛。难矣,难矣!”丁采儿自知伤的是手太阴肺经,不料这老人没给自己断脉,便瞧出病因,暗想他倒真有点本事。赵无邪慌道:“真的没救了?”丁采儿插嘴道:“别信他的,分明是庸医骗钱!”那老者轻咳一声,缓缓道:“华老头行医半生,虽说不上妙手回春,无病不除,但还算有点糊口的本事。以姑娘伤势来断,并非全无救愈的可能。只是你这脾气,难矣,难矣!”连说两个“难矣”,摇头叹息。   赵无邪听尚有一线机会,忙道:“是不是药草太贵,还是世上难寻。我自想法子弄到便是。”华大夫摇头道:“姑娘内力不弱,受伤虽重,但只需调养几日便能痊愈。只是她伤的是手太阴肺经,已影响到肝脏,而她平日喜饮烈酒,脾气又大。唉,这病根想要根除,恕老夫无能为力。”赵无邪一时默然。丁采儿道:“要我不饮酒,岂不要被酒虫活活咬死。哼,小色鬼对我不好,若不骂他几句,那还了得。”赵无邪道:“不管如何,还请华大夫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说着拜了一拜。丁采儿见他一心为得自己,心下甜美,也不在插嘴打浑。   华大夫沉吟片刻,道:“也罢,我且先在她‘手太阴肺经’与‘足阙阴肝经’的几处要穴上施上几针,以散浊气。再开副静心养神的药方,调养上一月半月便能痊愈。切记不可再饮烈酒,还得修身养性,不可动怒。”说着取出针袋,向丁采儿身上几处要穴上施针,手法极是干脆利落,看得丁采儿也暗暗称奇。   华大夫刚走,便有洛阳城内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登门造访,并送上不少人参鹿茸,燕窝鱼翅之属,一些物事赵无邪根本叫不出名来。丁采儿瞧着满桌补品,嘻嘻笑道:“看来我的人缘还挺好的。”赵无邪本想说句负气话,但怕她抓住自己话头不依不饶,旧伤复发,是以虽心存嫉妒,却也不便发作。   此时已到冬至时分,北地这几天已稀稀疏疏地飘落几瓣雪花,兴许是天气太冷,送礼的人也少了。只有华大夫仍顶着严寒为丁采儿施针疗病。   赵无邪裹着棉衣,站在屋檐下欣赏雪景,一时双手冻得发僵,不住来回磨搓,瞥眼瞧见有几人探头探脑,向屋里窥看,见赵无邪走近,嘀咕几声,便即走开。赵无邪认得他们,乃是洛阳大户派来送礼的仆人,怎么不进来?随即便想:“莫非神剑山庄之事已被他们知晓,看来这地方不宜久留了。”正想开门进屋,忽听屋内丁采儿一声娇喝,又听得一声惨叫,急忙推门而入,却见华大夫卧倒在地,口吐鲜血,丁采儿身上也有血迹,不由惊道:“出了什么事?”丁采儿颤声道:“他……他要害我性命。”   原来天气太冷,华大夫年岁又高,出手未免失准,本要向“列缺穴”上施针,哪知手腕一抖,却是南辕北辙,刺向了胸口“膻中穴”。丁采儿一见,自然大怒,狠狠一掌,将他打得吐血倒地,银针落下,刺破她小腹皮肉,鲜血长流。   赵无邪听明原由,皱眉道:“纵使如此,你也不该打他。”丁采儿气极,道:“哼,我不该打他?我还要踢他!”飞起一脚踹向华大夫小腹,便是自己适才弄伤的部位。赵无邪大怒,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喝道:“你再耍蛮!”丁采儿捂着脸想要放声大哭,却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自不能当众出丑,喝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抓起药碗,向中间一人掷去,那人躲避不及,瓷碗砸在头上,顿时头破血流。   这一下可引发了公怒,一时间“小魔女”、“小贱人”骂成一片,言语愈加恶毒难听,更有人骂他俩乃是无媒苟合的奸夫淫妇。一时间众人将几年来所受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丁采儿盛怒,抽出紫金鞭,喝道:“我杀了你们!”一鞭打出,啪的一声,竟打在赵无邪身上,不由怔住。赵无邪忍着疼痛,道:“别打了,咱们走吧!”他其实也是怒不可遏,若是换作平日,非反唇相讥不可,但知今日错在己方,又丁采儿旧伤复发,只得暂时隐忍。哪知猛觉背后一痛,竟被人抡了一棍,他惊愕回头,却见那人又是一棍敲在自己脑门上,赵无邪只觉眼前金星乱舞,随即一黑,便一无所知。 第四章出墙红杏(八)   赵无邪因众怒而被击晕,迷睡中只觉耳畔有人低低啜泣:“你这傻小子,干吗要帮我挡人家棒子,我又对你不好啊,你真是傻透了。无邪哥哥,你为什么还不醒,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打你骂你了,你快醒醒啊!”赵无邪颇是吃惊,这声音分明便是丁采儿所发,他想要开口说话,但苦于嘴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更发不出声音,却听近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丁姑娘不必着急,老夫自信赵公子戌时之前必能苏醒。”丁采儿喃喃道:“戌时,还有两个时辰呀!”突然“咦”了一声:“华大夫,你……你怎么进来的!”话语间大有惊慌之意,随即站起。   赵无邪深知丁采儿心境,暗想这华大夫定是刚到,自是无意间听去了丁采儿向自己吐露心曲的言语,如此必令她又羞又怒,只怕要做出什么事来,大声叫道:“别……别打他!”便这一叫发觉自己竟能开口说话了。   华大夫与丁采儿都是大吃一惊。华大夫笑道:“赵公子年轻力壮,体质超过老夫预料,很好很好!”似乎非常欢喜。然此间最欢喜的自然是丁采儿,但她脸上仍不会有丝毫流露,冷冷道:“小色鬼命还真大,这样也死不了。看来阎罗小鬼都睡大觉去了。”赵无邪叹了口气,道:“却不知是谁说的,以后再也不打我骂我了。唉,听说那些在阳间说了话不算数的人,到了下面都是要被割舌头的!”丁采儿又羞又怒,想举掌打他,但又碍于旁人,气火攻心,竟自剧烈咳嗽起来。赵无邪大急,慌道:“华大夫,您快瞧瞧,她的内伤是不是又发作了?”华大夫叹了口气,道:“老夫曾言明丁姑娘的病治标容易,治本难,姑娘还是少动气为妙!”丁采儿哼道:“不用你管!”   赵无邪苦笑摇头,环顾四周,却见所在乃是一间木屋,一桌一椅虽是简陋,但整整齐齐,更是一尘不染,奇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到了这里。”   华大夫正要开口,丁采儿抢着道:“那日见你昏迷,我本想一走了之,但想你毕竟救过我,我自不能弃你不顾,便请了华大夫给你疗伤。他说你伤得虽是不重,但创口在脑部,得及是抢救,耽搁不得。于是乎我们便在洛阳城外的山洞里暂住。唉,你不知道你有多麻烦,所用的药材都得到山上去采,华大夫说自己年老体弱,非要我上山采集,费了我好多心力,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赵无邪眼望华大夫,见他一脸苦笑,已知丁采儿之言并非完全属实,暗想定是自己昏迷不醒,丁采儿很是着急,自是大大惩处了那些人一番,并擒来华大夫,却说成是“请”。至于上山采药定是她主动请缨,她一个千金小姐为自己吃了那许多苦,不由得甚是感动,抓住她手,不知该说些什么。丁采儿见他目露柔光,不由得心中一甜,任由得抓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你这小没良心的,现下才知道我对你好吗?”   赵无邪道:“之后便到了这里?”丁采儿道:“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差点给谢先生抓回去了。”说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赵无邪见她模样古怪,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抬头望向华大夫。华大夫叹道:“我们在山洞里歇了一夜,次日天色刚亮,便有几个乞丐过来。天下乞丐比比皆是,我们也并不在意。后来听起他们谈论,说要抓什么淫贼,救什么帮主夫人。”丁采儿插嘴道:“就是伍浪那淫贼。”赵无邪嗯了一声,道:“捉住了吗?”丁采儿笑道:“那淫贼奸诈得很,东躲西藏。那群乞丐得到消息,知道他这几日在洛阳一带出没,说要在沿途安下机关,擒住伍浪,你说他们傻不傻?”赵无邪奇道:“不能力敌,便要智取,我看他们挺聪明的。”丁采儿笑道:“傻小子,你才是真的傻。哪有人根本不知对手所在的明确方位便安下陷阱的,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手这里有陷阱吗?”赵无邪沉吟片刻,道:“你是说丐帮中人螳螂捕蚕,却有人黄雀在后,那黄雀却是伍浪他自己?”丁采儿笑道:“看来你还不真的傻啊。我想啊,那些所谓伍浪在洛阳一带出没的传闻,多半是伍浪自己放出来的,那他必然已深谙丐帮中人动向。嘿,这群乞丐被自己要抓的人盯住,你说好不好笑。”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赵无邪道:“这只能说伍浪心计比对手高出一筹。那此事与谢先生有什么干系?”丁采儿笑道:“瞧你这急性子。那群笨乞丐走后,过了几个时辰,便又有人来了。”赵无邪惊道:“谢先生?”丁采儿点了点头,道:“那时他还未见到我。我与华大夫一商量,打算先把你藏起来,谢先生不认得华大夫,自不打紧。我却要乔装打扮一番。”赵无邪笑道:“丁大小姐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那谢先生定然认不出。”丁采儿白他一眼,道:“你这是讽刺我吗?”赵无邪笑而不答。   丁采儿哼了一声,续道:“谁知那谢先生眼睛贼灵,竟将我认了出来!”赵无邪叹道:“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唉,我的眼睛怎么不贼灵。”华大夫插口道:“谢总管任神剑山庄总管日久,对丁大小姐的一言一行,自然再清楚明白不过。”赵无邪趁机道:“谢先生决不会为难采儿,他们俩说了什么?”他已猜到其中之事,但丁采儿决不会告诉自己,是以转而寻问华大夫。   哪知丁采儿却道:“还不是说我为你所迷,抛下大好的江山不要。可是又有哪个傻瓜会去管这些烦人的事。”华大夫叹道:“可惜这世上便有这许多傻瓜!”赵无邪道:“谢先生劝你不得,便自走了?”丁采儿道:“傻子,江湖凶险,你难道还不知。那谢先生可不是谢骥,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明里说的好听,不会打扰咱们,暗地里却使坏。你啊,像个死猪似的,被人劫走了也不知道。”赵无邪搔了搔脑袋,道:“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丁采儿瞧着他,突然又笑了。赵无邪大怒:“对,我是很傻,但我有自知自明,不必你来笑我。”   丁采儿捧腹,笑道:“谁说我在笑你啦。我笑的是谢先生!”赵无邪奇道:“谢先生又有什么好笑的。”华大夫也忍不住莞尔,想要开口说句话,但还是被丁采儿抢了先,道:“那谢先生更傻,跑得太急,没留心脚下,做了伍浪的替罪羊。”赵无邪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我也陪着谢先生一道落入丐帮中人安排的陷阱里了?”丁采儿突然沉默,良久才道:“是的。”华大夫却道:“赵公子幸免于难,未能掉入陷阱。”赵无邪奇道:“这可怪了,我既被谢先生所擒,焉有不掉入陷阱之理?”华大夫道:“那是因为……”丁采儿喝道:“不许说!”   赵无邪知道其中必有隐情,试探道:“我们现在到底是哪里?”丁采儿顿了一顿,才道:“这里是丐帮总坛!“赵无邪点头道:”原来是丐帮中人救了我,我得向帮主道谢才是!“说着便要下床。丁采儿忙来扶住他,嗔道:“他们夫妻俩阔别重逢,你又去瞎搀和什么?”赵无邪喜道:“帮主夫人被救回来了,看来那伍浪也不见得有多大本事。”丁采儿对此事极是气愤,哼声道:“以那淫贼躲人的本事,想要抓住他还真难。帮主夫人能回来,全因他玩够了……呸,这淫贼好不要脸……”华大夫也不住摇头叹息。赵无邪瞎蒙一句:“莫非伍浪将帮主夫人**裸地送回来!”丁采儿暴跳如雷,杏目圆瞪,喝道:“你……你这小淫贼,原来那时候你已经醒了,快说,你是什么时候醒的。”赵无邪不懂她为何突然发怒,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道:“我……我……”丁采儿哭道:“原来你一直醒着,那淫贼将那女人扔给你,你也早就知道!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说着跑了出去。   赵无邪此刻才恍然大悟,知道谢先生既掉入陷阱,自己绝难幸免。只是那时伍浪正躲在暗处,找准时机,便将一丝不挂的帮主夫人扔出来,正好将自己救下,那时自不免有肌肤之亲,难怪丁采儿会如此生气,而自己却一无所知,此事非解释不可,急忙跑出。哪知竟跟回转的丁采儿撞了个满怀。 第四章出墙红杏(九)   赵无邪急道:“采儿,那时我真的一点都不知晓,你得信我!”丁采儿淡淡道:“你向他解释去吧!”赵无邪一怔之间,却见门口已多了一人,乃是乞丐装束,手中提着个酒葫芦,一脸酡红,走起路竟是歪七扭八,似已醉得不醒人世,正是之前见过的丐帮帮主。   却见他大咧咧地往椅上一坐,提葫芦喝了一口,笑道:“在下吴威,弟兄客气,称我一声帮主,你不是本帮中人,可别来酸气。”说着将酒袋扔给赵无邪,笑道:“若不嫌叫化子口臭,便来一口吧!”赵无邪见他似无恶意,且如此爽快,却之不恭,也就喝了一口,但觉其味甚烈,只这一口便有醺醺之意,已不能再饮。   吴威嘿了一声,将葫芦拿回,自饮自酌起来。丁采儿瞧在眼里,笑道:“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若不是知己,喝一口也是多余。吴帮主,我陪你喝!”也不等他答允,夺过葫芦,一口而尽,叫道:“好酒!”吴威一把夺回,见已滴酒不剩,他非但不怒,反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丫头,巾帼不让须眉。”高声道:“拿酒来!”不一会儿,几个乞丐便搬了几十坛好酒,摆了满满一桌。   华大夫瞧在眼里,眉头微皱,见丁采儿神情,知道劝他们不住,摇了摇头,道:“酒多伤身,各位好自为之!”说着走出门去。吴威笑道:“华大夫说得甚是,只是叫化子便是有这坏毛病,无酒不欢。丁姑娘,今日便作罢吧,你们好好休息吧!”便命手下将酒退去。丁采儿见美酒当前,若是错过,肚内酒虫如何能依,也不多言,单掌拍开泥封,对嘴而饮,顿时衣襟湿了一片,连称酒好。   吴威曾闻丁采儿之名,只她酒量胜过须眉,是以此来一试,见她果然名不需传,顿生知己之感,大声道:“好,咱们便喝个痛快!”捧起一坛烈酒,豪饮起来。转瞬两人各自将十来斤的一坛美酒饮尽,相视大笑。   丁采儿已有几分醉意,娇靥生晕,更添了几分娇艳,斜眼睨视赵无邪,笑道:“小色鬼,敢不敢喝一口,是不是又怕醉了?”赵无邪大怒:“喝便喝,谁怕谁!”吴威大声道:“好男儿,斟酒!”赵无邪不愿向丁采儿示弱,也学他们捧着酒坛子对嘴狂饮,但这酒性太烈,才喝了一大口,便觉天旋地转,亏他此时酒量已有功底,不然便要晕倒。   三人互相比斗,转瞬便将桌上美酒饮尽。赵无邪只求酒水能得下肚,便已算是大获全胜。丁采儿吴威则是品酒论酒,他们所言之事,赵无邪多半听不懂,想要倒头大睡,忽地想起一事,道:“尊夫人现下可好?”吴威闻言神色一黯,适才欢喜之意荡然无存,叹道:“都怪我马虎大意,害得她……”说着长叹一声。丁采儿拆开话题道:“不知帮主到哪儿讨得如此美貌的妻子?”   吴威又是一叹,道:“说来惭愧。那年叫化子带着几个兄弟在江浙道上行走,不巧遇上几个毛贼打劫一支镖队。那些毛贼手头挺硬,镖师不是对手。咱们跑江湖的,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助,便打发了这群毛贼。那时我们也不十分在意,不料几天后余杭分舵竟发生件怪事!”赵无邪道:“莫说是那群毛贼心有不甘,找人报复。”吴威笑道:“我们丐帮虽不是什么武林泰山北斗,但谅那些小毛贼也不敢对我们怎样。只是咱们当乞丐一辈子,却没见过那许多金银珠宝。”丁采儿拍手道:“我明白了,定是托镖的东家报恩来了。”吴威笑道:“丁姑娘冰雪聪明,一猜便中。不过那时咱们也不知对方来历,不敢随便接下,稍一打听,才知是江浙一带的首富庞员外送的礼,想来那趟镖极是要紧,故而才重金相谢。我和陈兄弟一商议,都觉得对方这礼送得太重,我们受之有愧,非得登门道谢不可。哪知刚到庞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赵无邪本想问陈兄弟是否便是副帮主陈守义,听他说又有怪事发生,好奇心起,便将此事搁在一旁,道:“什么事?”   吴威道:“我们一到庞府,却见府上红灯高挂,贴出喜字。我和陈兄弟对望一眼,暗想难道咱们鸿运当头,竟能讨得一杯喜酒喝。哪知刚通报姓名,那门倌便大声道:‘新郎官到了!’唉,此事当真猜想不到。”丁采儿笑嘻嘻地道:“定是那庞员外知恩图报,要招你做女婿。”吴威叹道:“此事也未免太过草率,我从没未见过那位小姐,不知她是怎生模样品性,却是稀里糊涂地进了洞房,拜堂成了亲。”顿了一顿道:“事后才知各中原由,却已是推脱不得。”   丁采儿沉思片刻,道:“是了,定是那庞员外见你是一帮之主,便以报恩为由将女儿嫁了给你。这些名商大贾多以这种法子结交武林中人,好找个靠山,倒也不足为奇。但如庞员外这般的先斩后奏,却也少见!”吴威叹息道:“米已成炊,也只能作罢。杏儿温柔贤淑,倒不失是一位好妻子。唉,就只怪我大大咧咧惯了,不懂女儿家心事,只求一生与酒为伴……”说着长叹一声。   赵无邪本欲道出帮主夫人与陈守义私通之事,但心中又有些不忍,话到半途,又吞了回去,却听丁采儿道:“烦心的事咱们还想他做什么,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两人大声称是,举杯痛饮,不多时便相继醉倒。   此时夜阑人静,窗外寒风呼啸,打得两扇窗户啪啪作响,里外摇摆,便在窗户向外开出之际。突地一条人影闪入房内,随即白光一闪,手中已多了把匕首,向吴威后背命门猛刺下去。   眼前吴威便要遇刺身亡,哪料这一刺下竟是如中败絮,毫无受力之处。刺客已知事情败露,立时夺窗而逃,猛听吴威喝道:“谁!”顿觉背后一股大力压至,胸口一闷,口喷鲜血,四肢一软,倒在地上。   吴威晃亮火折,点了蜡烛,立即推醒赵丁二人。两人睡眼朦胧,见黑衣人软倒在地,均是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出了什么事?”吴威撕下那人蒙面黑布,赫然便是副帮主陈守义。   吴威大惊:“你……陈兄弟,为何要来杀我?”陈守义冷笑不答。赵无邪知道瞒不过了,便将陈守义与庞杏儿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补充一句:“我早知此事,却没及时告诉帮主您,也是罪该万死。”丁采儿见吴威脸色阴晴不定,闪身护在赵无邪身前,道:“这事可不能怪他!”只要吴威稍有异动,便以命相搏。   吴威仰天一叹,道:“丁姑娘说得不错,此事与赵兄弟无关!”随即道:“请夫人来一趟!”帮内弟子早已闻讯赶来,几个乞丐得令而去,剩余之人无不怒视陈守义。   原来吴威适才虽已大醉,但他所练“烈酒绵劲”纵使酣睡之际也能流转全身,护住要害,要不然那一刺如此猛烈,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帮主夫人庞杏儿赶到时,见陈守义已被制服,甚是吃惊,道:“夫君,这是……”吴威强行压下心中悲愤,道:“夫人真不知道其中之事?”庞杏儿沉吟片刻,摇头道:“妾身不知何事!”   赵无邪见她绝口否认,已然大怒,冷笑道:“帮主夫人,你也太没良心了些吧。这人怎么说也与你相好一场,你竟是翻脸不认人!”气得全身发抖。丁采儿瞧在眼里,轻拉他衣袖,道:“别人家的事,你干吗这么认真!”赵无邪充耳不闻,踏上一步,喝道:“你敢说和这姓陈的没有私情?你敢说没想过要毒杀自己的丈夫,好和这姓陈的长相厮守?”   吴威也觉他神情有些反常,忙拉住他,道:“赵兄弟,你醉了。”赵无邪喝道:“你敢不敢承认?”庞杏儿漠然摇头,道:“我们确实想过要杀帮主,让王婆子准备毒酒。但这人前来行刺,我确实半点不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语气甚是决绝。   倒在地上的陈守义突然哈哈大笑,瞪视吴威,冷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好,我便告诉你。我恨了你抢了我的帮主之位,老帮主在位时,我可比你能干得多,且屡建奇功,但那老头子说我心术不正,将帮主之位传给你,我好不甘心。那日陪你去庞府,嘿嘿,你好大的艳福,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那时我便暗暗发誓,要夺回帮主之位,要抢走你的女人,给你戴上顶绿帽子,那才叫做快活。唉,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杏儿自被那淫贼抓走后,整日魂不守舍。我抢行要她,她竟唤起了那淫贼的名字。我好恨,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难道这真是天意!”竟自仰天狂笑起来。   庞杏儿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对你们不起,你们也不必恨我!”说着走到赵无邪身旁,自发鬓上抽出一支珠钗,塞在他手中,耳语道:“告诉他,那天晚上的事,杏儿一生都不后悔!”说着转过身去,自袖内掏出一把匕首,直刺入胸膛,顿时鲜血喷出,性命已陨去一半。   这一系列动作皆在赵无邪面前发生,他似乎是被吓傻了,又似乎早以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尽在自己面前,鲜血喷了自己一面,顿时脑中乱轰轰的,心中只是想着:“她为什么要把话托给我,他为什么把话托给我……”自己仿若与世隔绝,身周一切都已模糊不清。   吴威大叫一声,扑将过去,抱住妻子,呜咽道:“杏儿,你可苦如此,我又没真的怪你!”庞杏儿喘息道:“我爱上别的男人,已不配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去吧!”轻轻将他推开,眼前似乎出现了伍浪俊朗的面庞,若有若无的笑意,唤道:“浪哥,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双目一闭,含笑而逝。   吴威悲痛不已,正要将妻子的尸体抱起,猛觉身旁一条人影闪过。却见陈守义抢过庞杏儿,拔出血淋淋的匕首,大叫道:“都给我滚开!”咧嘴狂笑道:“吴威,你抢了我的东西,现下你的女人该是我的了吧!”倒转匕首,也插入胸口。   这一变故委实太过突兀,在场之人均未缓过神来。陈守义抱着庞杏儿尸身轻轻道:“杏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那日因一己私念没去救你,你也不至于落入那淫贼手中,那时候,纵使是死,你也不会变心的。”说着朝她唇上吻去,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倒在庞杏儿身上死了。   赵无邪长叹一声:“痴心难遇真情意,红尘到头一场空!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话转告给伍浪的。”说着摇了摇头。丁采儿忽道:“你刚才干吗这么生气。你……你是不是喜欢她……”赵无邪哈哈一笑,道:“傻丫头,尽会瞎想。我……”顿了一顿道:“我是想到你妈妈。”丁采儿不解:“我妈妈!”赵无邪摇头道:“不过现在我已不在恨她了。”说着望向丁采儿。丁采儿见他神情甚是古怪,不由面红耳赤,骂道:“信不信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赵无邪摇头笑道:“不信。”   吴威呆在当地,看着自己生平最好的朋友与最爱的妻子相继死去,心中竟没感到一丝的悲与痛,兴许他早已麻木了。 第四章出墙红杏(十)   丐帮大会于整个丐帮而言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大会中商讨的若不是救国济民的义举,便是上下代帮主的更替,是以七月十四这一日帮中散布天下的各分舵弟子咸来云集,可说盛况空前。   广场上帮主吴威一身素服,竟连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也包上了一层素白之色。帮内不少人深知其中原由,无不摇头叹息。远来之人不明其理,一加寻问,才知是副帮主与帮主夫人双双陨命,一时间议论纷纷。   吴威高举打狗棒,朗声道:“我帮自汉兴以来足有千百年历史,帮内人材济济,各辈之间更是英才辈出,在武林中享有盛誉,更兼人多势众,故而被武林中人称为天下第一大帮。”群丐轰然响应,可说震天动地。   吴威续道:“其间如乔峰乔帮主英雄第一,洪七公洪老帮主亦是侠义凛然。”这两人在江湖上享富盛名,亦是家喻户晓,更为丐帮中人心目中的榜样,一时间掌声雷动,声威震天。   吴威举手示意群丐静一静,高声道:“后来女诸葛黄蓉黄帮主助夫君郭靖郭大侠死守襄阳数十年之久,乃是大宋江山的最后一道屏障。唉,可惜为奸人所害……”顿了一顿续道:“再至东智金帮主,虽小有过失,但中兴丐帮,首功于他。”   丁采儿靠近赵无邪,忽道:“你可知‘五绝除二’?”赵无邪曾听大哥赵洪谈论起过新旧五绝,却没听说过什么“五绝除二”,当下摇头称作不知。丁采儿笑道:“那你可真是孤陋寡闻了。传说华山论剑举行过三次,第一次乃是为夺一本《九阴真经》,后被中神通王重阳所得,第二次据说传出了一本《九阳神功》,亦是一代侠侣双双退隐之日。第三次虽于武功秘籍无关,却闹出件怪事来。”赵无邪好奇心起,道:“什么怪事?”丁采儿道:“每一次华山论剑都会定出五绝人选,第三次自也不会例外,除中玩童周伯通不变外,分别是北道显化真人张三丰;南尼南海神尼郭襄;东智丐帮帮主金明;西痴无邪浪子杨龙生。不过华山以前金明已然陨命,理应除名,但武林中人对他甚是爱戴,非要将五绝的名号加在他身上不可,而那无邪浪子的五绝名号却被人摘除,你可知是什么原因?”赵无邪摇头道:“不知。”   丁采儿笑道:“谅你也不会知道,那杨龙生武功高强,且是其他四绝的知己好友。只是传闻此人卖国求荣,残杀发妻,人人得而诛之,是以无人愿信服他的名号。不过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赵无邪道:“什么原因?”丁采儿叹道:“据说这杨龙生乃是当年神雕侠侣的后代,名人之后,自是非议最多,传闻此人命犯天煞孤星,刚出生便克死了父亲,后又克死母亲,且行为古怪,世俗难容。”赵无邪忍不住道:“你信吗?”丁采儿道:“说实在的,这种传闻真假掺半,难令人信服。神雕侠侣乃世之英雄,他们的死自是难以令人接受,但人之寿命在天,世上又有谁能长生不死了,与他们的后代何干,难道说母亲为生儿女难产而死,那么儿女难道便套背起弒母的罪名吗?真是岂有此理。”赵无邪道:“那传闻定是假的了。”丁采儿道:“你想若人家和你无怨无仇,又干么设计诽谤于你。那杨龙生在江湖上名声极臭,武林中人对他恨之入骨,自能将小事变大,无中生有了。”赵无邪道:“那……那你是不信了。”丁采儿摇头道:“自然不信!”   赵无邪也不知为何,心头一热,泪水竟止不住地落下来,抓着她手,不知该说些什么。丁采儿奇道:“小色鬼,你怎么哭了?”赵无邪摇头道:“不知道,就是忍不住……”丁采儿忙掏手帕给他拭泪。   却听吴威续道:“前辈雄才武功,我辈素来敬仰。可传到吴威手中,已是西风凋碧树,委实愧对列祖列宗。”说着不住摇头叹息。场下群丐中有人叫道:“帮主何必如此泄气,单以您的一手打狗棒法与烈酒绵功,便可独步武林,又有谁人敢小觑我们丐帮。”群丐顿时高声附和。   丐帮武学多以气力见长,纵使灵巧如打狗棒法,也须附以极深的内力,方能运用自如。而吴威平日嗜酒如命,久而久之,竟被他创出一套“烈酒绵功”来,这套功夫没有攻招,亦无守招,存着人不犯我,我不犯我,人若犯我,必食其果的宗旨,可说是最和平中正的武功,确实武林独步。   吴威摇头道:“武功再高又有何用?我连家事都处理不好,更何谈国事天下事。”说着将包在打狗棒表面的白布展开,露出里内晶莹如玉的竹棒,往地上插落,扬声道:“此物乃丐帮镇帮之宝,吴威无德无能,不堪重任,希诸位助我一助,接了它去!”言下之意乃是要让出帮主之位。   场下立时议论纷纷,群丐见帮主似是心意已决,再也不做帮主了,可是又有谁敢上去接下竹棒,一时间无人敢来出头说话。   便在此时,一人跳上场来,拔出打狗棒,高举过头。赵无邪瞧得分明,不是丁采儿是谁?心想:“这丫头又要做什么?”   吴威皱眉道:“姑娘不是丐帮中人,这竹棒……”丁采儿笑道:“你不是说要退位让贤吗?怎么,瞧不起我是个女子?”吴威一时嗫嚅不答。   丁采儿秀眉一展,以她那清脆爽利的声音高声道:“吴帮主适才也说过打狗棒乃丐帮圣物,那么小女子请问各位,圣物是否当佩圣名之主?”场下群丐轰然称是。丁采儿续道:“小女子斗敢再问一句,若论才德武功,丐帮之中可有超过吴帮主的人物!”群丐齐声道:“没有!”   丁采儿微微一笑,转身横捧打狗棒,恭恭敬敬地呈到吴威面前,道:“还请帮主收回圣物!”吴威摇头道:“我说过不当了,丁姑娘何苦强人所难!”丁采儿双手握紧竹棒两端,高声道:“既然吴帮主不愿接受圣物,帮内又无人替代帮主之位,那此棒留着又有何用!“娇喝一声,便要将竹棒折断。   吴威与千万帮众齐声叫道:“不可!“吴威闪身而上,一把夺过竹棒,握在手中。丁采儿趁机高声道:“恭喜吴帮主重登帮主之位!”顿时群丐一同跪地,场面甚是壮观。吴威已知中计,但见众志成城,却之不恭,受之又有愧,一时间彷徨无计。赵无邪突道:“吴大哥,你若现下还不肯接受,那便是令兄弟们心寒了!”吴威长叹一声,只好点了点头。   丁采儿回到赵无邪身边,竖起拇指,赞道:“说得好!”赵无邪道:“你刚才突然冲上去,可吓死我了!”丁采儿笑道:“你该感谢我才对!”见赵无邪一脸不解,嗔道:“我给你找了丐帮这么一个大靠山,还不该感谢我!”赵无邪恍然大悟,才知她上台说话乃是让丐帮中人对他们感激涕零,轻声道:“可是这未免有点……”丁采儿怒道:“怪我工于心计吗?哼,不想谢我便算了,谁稀罕了!”赵无邪默然。   却听执法长老大声道:“将那王婆带上来!”不一会儿却见两个乞丐押着个五十来岁,头发白了一半的女人上来。执法长老指着她道:“我们帮主夫人历来贤良淑德,素来受兄弟尊敬爱戴,全因听了这婆子的蛊惑,做出背弃丈夫之事。这婆子犯了下了妖言惑众之罪,理应处以极刑,但因不是本帮中人,依本帮帮规,当杖刑三十,已做惩戒。请帮主定夺!”   赵无邪见这女人年愈花甲,身体瘦弱,莫说杖刑三十,只怕十下也受不了,正要开口求情,却被丁采儿拉住:“小色鬼,别乱做好人!”却见吴威摆了摆手,示意施刑。   那女人脸色惨白,长叹一声,闭目待死。丐帮弟子正要施刑,忽听一人叫道:“不能打!”众人一齐回头,却见说话之人竟也是个乞丐。   赵无邪见那乞丐颇是眼熟,略一回想,便想起正是那日在洛阳街头救下的偷了丁采儿玉如意又贩卖人口的老人,不自禁地向丁采儿望去。丁采儿也认出此人,惊道:“是他!”   那乞丐紧紧抱住那女人,泣道:“我老婆财迷了心窍,做出错事,是我御内不严,你们要打就打我!”   吴威刚丧妻子,见这人对妻子如此呵护,感同身受,挥手道:“给他们几两银子,让他们去吧!”执法长老惊道:“帮主,此事万万不能!”吴威道:“也罢,你们自己做主吧!”执法长老深怕吴威又要推去帮主之位,立令左右发钱。   那乞丐接过银两,不住磕头称谢,忽觉手中一空,银两竟已被那女人夺走,却听她怪叫一声:“这银子是我的!”竟生生将银两吞了下去,立时中毒身亡。   群丐乍见奇事,无不摇头叹息,暗想这人真是个守财奴。却见那乞丐抱起亡妻,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赵无邪长叹一声,道:“我以前听人说这乞丐烂赌成性,妻散子亡,如今看来未必属实。”丁采儿冷笑道:“他今日若不这般做,只怕死得更惨。”见他脸露迷惘之色,笑道:“烂好人。这人既是王婆的丈夫,自在丐帮日久,如果今日吴威严办起来,要杀一儆百,他能逃得过去吗?倒不如出来为妻子顶罪,好博帮主同情,心计不可谓不深矣。要不然怎么偷得了我的玉如意。”说着哼了一声。赵无邪仍是不信,摇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若世上真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人还能活吗?”丁采儿怒道:“你不信就算了,吃了亏可被别来找我!”恨恨地别过头去,但又忍不住回头看他,见他仍是一番懵懂不开的模样,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目中透出决绝之色,似定下了个千年万年都不会变的誓言。   那乞丐一听丁采儿之言,丢下妻子,撒腿便跑。赵无邪瞧在眼中,露出迷惘不解之色,眼看他便即逃走,忽得人影一晃,吴威已挡在他面前,那乞丐吓得腿软,忙跪地求道:“帮主饶命,饶命。”吴威淡淡道:“好好将她葬了,不然我饶你不过。”那乞丐不住磕头,抱起妻子,狂奔而逃。 第五章刀来圆月(一)   时值隆冬,鹅毛般的大雪稀稀疏疏地洒落于地,积起雪白的一片。雪地里数十人踏雪有声,迎面而来的习习寒风,夹杂着硕大的雪花打在当先一人的发间、鼻梁与衣服上,衬着他原本雪白的丧服,真如雪人也似。他挥动手中竹棒,扫开风雪。   此人正是丐帮帮主吴威,自其妻庞杏儿死后,他心灰意懒,曾想辞掉帮主之位不做,但帮中兄弟盛意拳拳,他又推托不得,只得勉为其难。此时他带着帮中兄弟与赵无邪丁采儿等人,冒着风雪,将妻子与副帮主陈守义的遗体送往吉地安葬。   这一路走来,大家均是默然无言,纵连赵丁二人也是极少斗嘴。此刻风雪愈加大了,吴威照顾到此行中有女眷,便命人寻个避风所在憩息。   刚自歇下,忽听西北角上有人哈哈大笑,其声如若龙吟,似要将整个天地充满,随即转至东南角,仍是笑声不绝。吴威暗自戒备,知道此人内力深不可测,但不知敌友,心下戒备,闪身至棺材旁,护住两人遗体。   那人笑声骤然而止,寒声道:“他们都已背叛了你,还守着做甚,让这对狗男女暴尸荒野,岂不痛快解气!”赵无邪听得分明,却不是伍浪是谁?   吴威长棒斜指,朗声道:“若是朋友的便请出来,不必躲躲藏藏。”伍浪笑道;“如果我是你的仇人呢?”吴威心下暗惊:“我虽不是什么武林名宿,但行走江湖多年,并未与人结下顶大的梁子,何来仇人……”猛地想起一人,却听赵无邪道:“是那淫贼……”   吴威虽已料想到,但闻言还是一惊,但见眼前骤然出现一人,容颜俊雅,长身玉立,面带微笑,冷冷睨着他,正是伍浪。   伍浪向群丐扫了一眼,又朝丁采儿一笑,见她对己不理不睬,也不介怀,朗笑道:“在下送你戴了这么一顶大绿帽子,怎能不算仇人?”群丐隐约知晓他便是那个掳走帮主夫人的淫贼,多半害死夫人的原凶也便是他,无不怒目瞪视,只要帮主一声令下,便立时而上,以打狗阵将他困死。   赵无邪喝道:“淫贼,你害死了人,还敢来送死!”伍浪大笑道:“有什么地方是我不敢去的?”双目凝在躺着帮主夫人遗体的棺材上,道:“我想再看杏儿一眼,你让开!”说着径直走向棺木,伸手便去掀棺盖。   古时女子出阁嫁人之前,多半身处闺中,除了亲戚朋友,世人均不知其名字。吴威也只是在迎娶庞杏儿后才得知。吴威只对赵丁二人说起过,纵是丐帮弟子也只知帮主夫人姓庞,真家名字,无人知晓,哪知伍浪一来便叫破她小名,此事吴威大感震惊,群丐亦是低声议论。   吴威举棒一拦,淡淡道:“人都死了,又有什么好看的。”伍浪冷笑不答,兀自伸手去掀。吴威使了个缠字诀,将他右手生生缠住,令他进退皆是不得。   伍浪晓得厉害,右手也不使劲挣脱,左手掣出铜棒,出手如若灵蛇,竟是反缠在吴威手臂上。吴威便一招“饿狗拦道”,竹棒横架,刹那间将来招化解。两人各逞绝技,均是贴身而斗,变招只在瞬息之间,武功稍低之人根本瞧之不清。   伍浪虽知丐帮打狗棒法乃是天下一绝,但终因未能亲见,不可尽信,如今与吴威拆了数十招,已渐落下风,不禁暗暗敬佩。当下精神一振,右手缩回,左手铜棒旋转飞出,绕到对方脑后,点其“风池穴”。   哪知吴威竟是不躲不避,忽地解下腰间酒葫芦,痛饮一口,脸现醉态,脚下竟是蹒跚起来,但如此一来,反是避过那临空一击。吴威借着酒兴,竹棒点出,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字诀尽数蕴涵其间,攻得伍浪左支右绌,不住后退。   如此一来反是激起伍浪斗志。他手中虽只一根铜棒,却是一张一弛,攻守有度。转眼间两人又拆了数百招。吴威已将一葫芦酒饮尽,豪情顿显,大喝一声痛快,打狗棒法更被他使得淋漓尽致,但见伍浪虽已守多攻少,但攻守之间丝毫不乱,不禁起了稀相惜之心,暗想若不是有血海深仇,正邪疏途,单在武道之上,便可交这朋友;伍浪亦有同感。   赵无邪只觉两人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能够预料,但自己却绝计使不出来,不禁又陷入沉思。他对什么事都不甚萦于怀,偏偏在武道上却要刨根问底,当下凝神细看。   忽听丐帮弟子一声喝彩:“斜打狗背,帮主好样的!”但见伍浪急忙下蹲,要从吴威胯下穿过。吴威似乎早已料到,抬棒在他背上斜斜一按,看似轻描淡写,但赵无邪却知他这一棒上定然加了无俦内力,不禁心想:“吴帮主内力已至举重若轻之际,但这一棒下来却又是千斤巨力,莫非他本是凝聚内力而不发,待得压向伍浪背脊之时却已是积少成多,内力难以控制,倾泄而出。如此说来吴帮主对自己的内力控制还未至转运自如之境?”想到此处,不禁猛拍自己脑袋,自骂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根本不会武功,却要对别人指指点点,岂不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丁采儿见他喜一阵愁一阵,颇是关心地道:“小色鬼,你又在瞎想什么?”赵无邪恍醒过来,却不知如何作答。丁采儿见他不理自己,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吴威自知已胜,但脸上殊无欢喜之色,淡淡道:“你这淫贼作恶多端,今日叫化子不自量力,要替天行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伍浪弓着身子,背上如负泰山,连运几次内力相抗,均是无济于事,颇是气馁地道:“伍浪作恶一生,当有此报,但杏儿之死,帮主便全无责任?”吴威一怔。一旁的丁采儿道:“帮主莫听他花言巧语,快将杀他了!”   伍浪生性狂傲怪僻,此来有意挑衅,却不想落入下风,性命危殆,颇觉后悔,但见吴威迟迟不肯下手,已知逃生尚有一丝机会,续道:“吴帮主生性豪爽,交友广阔,伍某若得交如此朋友,此生无憾。只是庞杏儿自幼深处闺中,寂寞难言,须得丈夫爱抚疼惜,纵使不能夜夜**,但也希望你常伴身旁,说说贴已话儿。你既然做不到,她寂寞难遣,自然容易受人诱骗。”赵无邪等人料他此言多半是为脱身,胡言乱语,但细细想来也觉颇有道理,赵无邪不禁又想起了谢小玉。丁采儿却是怒不可遏,喝道:“少说废话,受死吧!”长鞭搂头打下。   眼看这一招便能将伍浪脑袋打得稀烂,但觉手中一紧,长鞭竟滞在空中,却见吴威握鞭梢在手,低头凝思。丁采儿又气又急,却苦于武功不如他,只得破口大骂。   伍浪冷笑道:“你是女子,自然听不得。”随即瞅了赵无邪一眼,笑道;“若是这小子永世不理你,只怕……”他本想说你也会如此做,但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只是一脸冷笑。   丁采儿盛怒,奈何兵刃受制,无法出手杀人,惟有狠狠瞪视吴威,胸口起伏不定。   吴威沉吟半晌,终于转过竹棒,放脱了他,说道:“……你走吧……莫叫我再看见你……”说罢转身离去。白长老急道:“帮主,不可放虎归山……”吴威手一扬,朗声道:“众位丐帮弟子听着,我丐帮自此与魔教势不两立!”群丐顿时喊声如雷。   伍浪适才一直脸现嘲谑之色,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白。要知魔教总坛虽在中土之地,但教内弟子多不为中土人,行为举止大异中原,故而常与中原武林有隙。然十年前魔教遭逢大难,重伤元气,是以教主易天行决定休生养息,意与武林中人和解。却不料伍浪今日竟招惹丐帮这等对头,只怕是大难将至,不由得心下发悚,但脸上却不敢示弱半分,抱拳笑道:“黑木崖恭候大驾!”说罢转身便走。   刚走出几步,忽听吴威道:“你真的喜欢杏儿吗?”伍浪一怔,放缓脚步,低头看着没入雪中的双足,没有表情,却听他又道:“杏儿要赵兄弟转告你一句话……”伍浪猛然转身,凝视赵无邪。赵无邪一叹,道:“原来帮主都知道了。”顿了顿,对伍浪道:“夫人她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她的感情!”说着将那支珠钗交给伍浪,伍浪拿着珠钗怔了半晌,喃喃自语:“我对她的感情……我对她的感情……”忽地仰天大笑:“我会对她有感情?哈哈,我对天下女人都没感情……没有……吾既浪矣,便一浪到底……”狂笑几声,激得山间积雪崩塌,轰隆而下,淹没了那支珠钗。   赵无邪见他远去,隐约觉得此人倒也非真的如此惹人厌恶,不由叹息一声,忽被丁采儿一拽,道:“小色鬼,咱们也走吧。”赵无邪一怔,知她还在为适才之事耿耿于怀,忍不住笑道:“你也太小气了些吧。”丁采儿猛地甩开他手,嗔怒道:“你不走我走!反正我已无家可归,你却还可做个乞丐,兴许吴帮主一高兴,还要封你做副帮主哩!”哼了几声,扭头便走。   赵无邪进退不得,想要追上去,但又怕吴威等人笑话,不追吧,又怕她真的跑了,自己再也见不着她,正值两难之际,却听吴威笑骂道:“这小子浑没胆量,不配做我丐帮弟子!”随即便是一顿哄笑,赵无邪立时喜上眉梢,追丁采儿去了。 第五章刀来圆月(二)   丁采儿一步一回头,不见赵无邪踪影,气得直跺脚,心想:“这小子真要留下做乞丐,就让他留吧。我才不稀罕呢!”转身便走,但刚迈出几步,心中又想:“他若是真的追上来找不着我,那便如何?若他找不着我却被伍浪那淫贼抓住了,岂非糟糕!”当下自言自语道:“我是要救你性命,可不是真的要等你。你小子可不要想岔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赵无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还好,你没走远……”丁采儿见他真来寻自己,心下好不欢喜,脸上却冷冰冰的:“你不是要做乞丐吗?还来寻我作什么?”赵无邪叹息道:“吴帮主骂我没胆量,不肯收我。唉,我也是无家可归了!”说着偷偷瞥了她一眼。丁采儿哼声道:“怎么无家可归了,回神剑山庄呀!我妈不知有多疼你呢?”赵无邪懒洋洋地道:“你不回去,我独个儿回去又有什么滋味了!”丁采儿听出他言下之意,眨眼笑:“这么说你是愿做我的随从了?”   赵无邪适才之言确有讨她欢喜之意,但听了这话,神情立变,没好气地道:“日前因我之故,累你受伤,你想叫我怎得,我便怎得。如今你已痊愈,还要对我放号施令。哼,却是打错了这如意算盘!”说完转身便走。丁采儿气极,跺脚骂道:“小色鬼,你敢再走一步,我……砍了你的狗腿!”赵无邪不答,连走两步。丁采儿见吓不倒他,更是又气又急,忽地脑中灵光一闪,笑吟吟地道:“是啊,你不欠我了,我也把行李还你了。嘻,你怎么不打开包袱瞧瞧,到底里面少了些什么?”   赵无邪一怔,忙打开包袱,却见里内衣裳银两皆在,那玉佩却已不翼而飞,一回头,却见丁采儿手中正把玩着一件物事,晶莹通透,却不是那枚玉佩是什么?赵无邪大叫一声:“快还我!”扑将过去。丁采儿轻轻避开,便跌了他个狗吃屎,当即拍手笑道:“凭你这点庄稼把式,拉到街上也卖不了几文钱,还想抢本姑娘的东西,再练十年吧!”   赵无邪自知硬抢定然不行,眼珠儿一转,顿时捧腹大笑起来。丁采儿见他发笑,皱眉道:“小色鬼,你疯了吗?傻笑什么?”赵无邪笑道:“适前我正纳闷呢,你干吗要将包袱藏在床底下,现下我是明白了,明白了……哈哈……”丁采儿怒道:“你明白什么?”赵无邪笑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暗恋我,不然干吗要将我的行李藏在自己房里,还不是为了夜里拿出来偷看,既然如此,你干吗不早说,我……”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觉脸颊一热,竟给她掴了个巴掌,顿时呆住。   丁采儿却是满脸嬉笑:“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本小姐瞧你可怜,本想将这东西还了给你,你既然这般说了,那是正好,这玉佩顶好看的,夜里拿出瞧瞧也着实不错。”说着大笑而去。   赵无邪连滚带爬地追赶,叫道:“你这女强盗,偷别人东西,还振振有词,快还我,快还我……”   丁采儿施展轻功,将他甩开,但刚一歇下,见他又追上,当下加了几分力,便将他远远甩在后面,再也瞧不见影子了。   她奔了一里有余,见赵无邪仍未追上,心念一动,想起先前谢先生被倒挂起来的情景,顿时喜上眉梢,当下学着丐帮中人的法子,撕树皮搓出条长绳,一端绑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另一端结了个小圈圈,埋在树前不远处,用积雪掩好。自己则躲在远处,窥看此间动静。却见一头癞皮狗蹿将过来,便听得一声惨叫,已被高高挂了起来。丁采儿大喜,跑过去松了绑在狗腿上的绳索,见狗儿一瘸一拐地逃走,似乎预先瞧见了赵无邪的窘样,咯咯而笑,心想:“那小色鬼可没这癞皮狗好骗,我得再下些功夫,确保万无一失。”当下松了长绳,另行架好,此下竟连自己也瞧不出机关所在,不由得心下大乐,闪身躲入草丛,掩住身子。   过不多时,却见一人飞奔而至,脚步虚浮,显然不会武功。丁采儿料定是赵无邪,心下好不紧张,凝神细看。却见那人“哎哟”一声,已被绳索吊起。   丁采儿拍手大笑着跃将出来,道:“小色鬼,现下看你往哪儿跑!”但仔细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此人哪是赵无邪,竟是那书生丁文俊。   却见他神色惶恐,死命挣扎。丁采儿在这机关上动了一些手脚,纵使武林中人也未必能轻易挣脱,更何况他一介文弱书生?丁采儿甚觉惭愧,正要加以援手,忽觉耳畔风声飒然,她向旁一跃,但觉眼前白光一闪,绳索“波”的一声被割断,丁文俊惨呼一声,坠将下来。   丁采儿的武功中也有暗器之技,但与此间一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心下甚感惊愕,见丁文俊摔落,急忙上前扶住。   哪知刚扶住他,丁文俊衣袖一挥,上前抢上一步。丁采儿见状大怒,正要喝骂,却不意他扑通一声,竟向一女子跪倒。丁采儿更是惊讶,却见那女子衣着古怪,似非中原人士,左边脸颊上好大一块像被烧烂的痕迹,极是丑陋。丁采儿急忙将脸转开,但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但觉她模样虽丑,但眼耳口鼻生得甚是工整标致,若不是脸上那块烂肉,实是个大美人,她皱眉冷然道:“适才那飞刀是你放得?”   那女子道:“小姑娘功夫也不错,不愧是他的女儿。”丁采儿听得一头雾水,冷冷哼了一声。那女子见丁文俊跪倒,脸上似笑非笑,冷道:“你向我下跪作什么,我可受之不起!”丁文俊不住磕头道:“求先辈成全,让小生再见他一面。”丁采儿见状大怒道:“没骨气的东西,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吗?快起来!”伸手便去拽他。那女子咯咯笑道:“还是你妹妹懂事。”丁采儿一怔,手上一松,丁文俊又跪将下去。   那女子见他一脸诚恳,冷冷瞪着他,脸上神情似是愤怒、嫉妒又似古怪,冷笑一声道:“可真是父子连心啊,随我来吧!”   丁采儿不耻丁文俊懦弱无能,甚是气愤,索行对他俩不加理睬,但又觉这女子行径实在蹊跷神秘,又好奇心起,见他俩走远,暗想自己走远了反能让赵无邪急上一阵,当下慢腾腾地跟上。   那女子走了几步,忽道:“堂堂神剑山庄的大小姐,却原来是偷偷摸摸的跟屁虫,不会光明正大。”丁采儿好不气恼,但更多的却是惊讶,暗想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出过洛阳,这女子又不像中原人士,怎会一眼便瞧出自己的身份,好奇心更盛,快步走至丁文俊身旁,伸肘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撞,低声道:“她带你去见谁,是你老爹吗?”丁文俊不言,那女子却道:“不只是他阿爸,还是你阿爸。”   丁采儿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心知自己的父亲便是刀魔丁鹏,不过此人她从未见过,这几十年来更是销声匿迹,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已死,莫非他居然还活着?   三人朝东南方向而行,过了襄水已至四川境内。却不料这女子不走城镇,反挑穷乡僻壤而行。过得一日,三人行进一处森林,越走越是阴暗昏惑,不多时阳光已照射不到,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枝头乌鸦呀呀而响,端的阴森恐怖。   丁采儿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想:“谁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却见那女子在一洞窟前停下,向里一指,淡淡道:“他就在里面,你想见便见吧!”丁文俊呆立当地,心潮澎湃不定,想起便要再见到失散多年的父亲,心下又是欢喜又是苦涩,若不是有外人在场,真要大哭一场,当下快步进洞。丁采儿不明所以,又怕是这是神秘女子的诡计,但想起丁文俊不会武功,自己既与他一道来了,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害死。况且她也想瞧瞧那丁鹏到底是何模样,也随他进得洞去。 第五章刀来圆月(三)   那夜神剑山庄闹出大事,此日清晨众家丁议论纷纷,都说赵无邪色胆包天,掳了大小姐私奔。丁文俊也不觉奇怪,只道赵无邪本是这种人,此下不过原形毕露而已。当下去找义父,却寻之不着,暗想义父平日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半已然离庄,便携了金惜月向谢小玉告辞,竟也见她不着,只能不告而别。   两人在洛阳附近打听义父下落,亦无甚消息。金惜月好是着急,丁文俊道:“咱们且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慢慢打探不迟。”金惜月自小就跟着丁文俊,对他可谓言听计从,现下又无甚主意,只得依他之言,在洛阳附近的小镇内找了家客栈歇下。   次日一早,丁文俊便出门打听消息,入夜了才回来,甚是沮丧。但一跨过门槛,却见金惜月惊呼一声,扑到自己怀里。丁文俊觉出她衣裳不整,惊道:“出了什么事!”却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小娘子细皮嫩肉,还是处子之身,老子今夜果是艳福不浅!”却见说话之人莫约二十五六岁,容貌俊秀,只是一脸淫恶,观之令人生厌。   丁文俊颇是惊疑地望向金惜月。金惜月急得流出泪来,吞吞吐吐地道:“别……别听这淫贼胡……胡说八道……他要对我无礼,我……宁死也是不从的。文俊哥哥,你不信我吗?”最后一句说得最是流利。   那人嘿然一笑道:“这小白脸有什么好,只会疑神疑鬼,你若跟了我,包你夜夜**。”丁文俊闻言再不怀疑,闪身挡在金惜月身前,回头道:“惜月,快去请义父出来!”金惜月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转身便走。   那人冷笑一声,道:“小鬼便是小鬼,这点手段也想瞒住老子,老子跟了你们几天,哪见什么帮手。嘿嘿,老子今日不想杀人,小妞儿乖乖跟老子走吧。”   丁文俊向金惜月望了一眼,见她眼现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你我今日纵使死在这儿,也不能让这淫贼动你分毫!”   此人正伍浪,不过他纵使再贪淫好色,也不至于公然对金惜月使强,但他受了吴威与赵无邪言语刺激,六神无主,想起不少少年往事,悲从中来,狂性大发,一路上不知胡乱奸淫了多少良家女子,拆散了多少恩爱夫妻,此时见丁文俊与金惜月出双入对,邪心又起。   他见二人神情亲昵,妒火中烧,猛一伸手,便向金惜月肩头抓去。金惜月推开丁文俊,抽出长剑,中宫直进,便与他斗在一起。   金惜月乃是女子之身,气力上天生弱于伍浪一筹,但她家传武功精微,奇招迭出,却也能与之相持片刻。伍浪见她武功不弱,更是欢喜,出招也不尽全力,是要将她内力消耗殆尽,任己宰割。   金惜月久战不下,香汗淋漓,忽得娇呼一声,重穴遭点,软倒在地。伍浪趁机抢上,一把搂住,在她脸上狠狠香了一口,不住淫笑。金惜月又气又羞又急,顿时痰气上涌,昏死过去。伍浪哈哈大笑,一脚扫出,将抢上救援的丁文俊踢得趴倒在地,冷笑道:“你这小白脸,只有脸蛋,没有功夫,再好的女人也是别人的!”哈哈一笑,几个纵跃,已不见人影。   丁文俊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哪受得了他这一脚,顿时趴倒在地,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这淫贼抓走,必定受尽凌辱,当下把心一横,抓起金惜月被打落在地的长剑,掉转剑柄,便往颈中抹去。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懦夫!”,却觉手腕一痛,长剑当啷一声落地。他一怔之下,恍醒过来,却见眼前已多了一人,此时死意既去,反起争胜之心,暗想:“我既死不成,便与你拼了!”顿时势若疯汉,扑上去扭打。   他不会武功,只能蛮斗。对方伸手按住自己头顶,顿觉泰山压顶,再难动弹。他开口要骂,却又无从骂起,气得直是喘息。   那人长叹道:“只怪我当年不该废了你的经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之物,却是块玉佩,说道:“你还认得此物吗?”   丁文俊今年年逾弱冠,二十年前周岁抓周之时,他与胞弟均对一柄弯刀感兴趣,却不巧被他抢到拔了出来,哪知父亲不喜反愁,伸手在自己身上按了几下,当时他便痛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发觉躺在母亲怀里。那时他哪里知道父亲已废了他的经脉,从此终生不能习武,只是不知为何母亲泪光盈盈,给自己戴上了一枚玉佩,其上正刻着个“丁”字。十年后义父金无命正是看到那枚玉佩才给他取了“丁文俊”这个名字   此刻眼前之玉,无论模样大小均与自己的玉佩一般无异,其上也刻着“丁”字。他知自己的玉佩已送了给金惜月,绝不会在此地出现。   正纳闷间,却听那人道:“小楼一夜听春雨……”丁文俊乃是一介书生,对唐诗宋词自是背得滚瓜烂熟,忍不住接口道:“深巷明朝卖杏花。”猛得想起少时父亲不时念起过这两句诗,心头一亮,叫道:“爹爹!”   那人张臂将他抱住,凄声道:“克文啊,真的是你吗?”丁文俊一抬头,却见眼前男子年过四十,嘴边蓄了一小段胡子,目光炯炯,模样与自己极是相似。忍不住又叫了声“爹”,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此时父子相见,真情流露。忽听不远出树梢上有一女子微微冷笑,道:“好一个父子情深,我答应你的事办成了,但你答应过我的事,又当如何?”话音甫落,却见自黑夜中走出个模样奇丑的女子,脸型扭曲不堪,甚是可怖。   丁文俊心下害怕,缩进父亲怀里,全身颤抖不已。那男子轻抚他背心,以作安慰,叹道:“我愿已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说着推开儿子,站起身来。   那丑女冷笑道:“好一个刀魔丁鹏,豪气不减当年。”轻笑几声,转身而去。丁鹏看了儿子一眼,道:“克文稍待片刻,爹爹很快便回来。”说着几个纵跃,向那丑女追去。   丁文俊呆在当地,他万料不到自己亲生父亲竟是一直崇拜的刀魔丁鹏,更想不到他们父子刚刚相认,父亲便舍己而去,虽说会回来,但要等到猴年马月。但是想到父亲武功高强,对方不过一介女流,当无大碍。他心中记挂金惜月,便朝伍浪离去的方向追赶。   刚追出城镇,却见前方一个少年正自徘徊不前,似有难事,仔细一看,却是赵无邪。他对此人素无好感,但既已见着,却不能不打招呼,当下上前问好。   赵无邪追丢了丁采儿,心下烦恶,眉头深锁,见他过来,便道:“丁兄见过采儿吗?”丁文俊心想你拐了她去,如今却将她弄丢了,那是活该之极,与我何干?当下只摇头称作不知。赵无邪更是着急。   丁文俊不愿理他,左顾右盼,却见道旁梅树花枝上留有一寸丝绸之物,仔细一看,正是金惜月身上的衣料,心下大喜,暗想定是她借故留下的。便下抛了赵无邪独自追出。   赵无邪见他神色慌张,甚感好奇,便与他一道而去。但见眼前岔开两路,却听丁文俊道:“你左我右!”他一点头,便向左方道路奔去。   哪知两人跑反了方向。丁文俊上了追寻丁采儿的道路。猛觉脚下一紧,似被什么物事套住,被吊挂起来。他心神大乱,四肢乱舞,却终是解不开。   但事无不巧,丁文俊虽做了赵无邪的替罪羊,但也因此见到那丑女,有了再见父亲的机会。 第五章刀来圆月(四)   丁采儿随丁文俊进了洞窟,却见洞内并非想象的那般遍地茅草,却是收拾的整理干净,仿佛是要做安身常居之地。回首间,但见一个发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居中而坐,双目紧闭,似乎已然睡着。又见丁文俊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泪眼朦胧,欲言还休。丁采儿心头一凛,暗想莫非他就是刀魔丁鹏?   那中年男子开口道:“克文你来了,这位姑娘是谁?”丁采儿大吃一惊,且不说自己女扮男装,单以他闭目识人的本领便是非同小可,却听丁文俊道:“爹爹,她是我妹妹!”那中年男子身子微微一颤,睁开眼睛,但目光灰暗,眼珠子更是一动不动。   丁文俊对父亲神情不对劲,惊道:“爹爹,你……”却听那丑女的声音从洞外传将进来:“他欠我一对招子,现下还了给我,有何不妥吗?如今他全身都动弹不得,这一辈子也休想出得这洞穴去。”说着走进洞来,脸带微笑,神情却极是冷漠,似乎在说一个理所应当之事。   丁文俊急忙伸手在父亲眼前挥了挥,那对眼珠子竟如石雕的般,一动不动;再抓起他双手,竟是全无气力,大叫道:“你这丑八怪,我跟你拼了!”纵身向她扑去。丁采儿知这丑女武功在自己之上,丁文俊一介书生,又怎能是他的对手,忙一把拉住,道:“你死了,谁给你爹爹报仇!”丁文俊一怔,紧握双拳,浑身颤抖。   那丑女瞧了丁采儿一眼,眼角带笑,隐有嘉许之色,转向那中年人,冷笑道:“丁鹏,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毒快?”   丁采儿心想:“原来这瞎子真是刀魔丁鹏,他害我娘一生,我该认他不认?”却听丁鹏道:“你是谢小玉的女儿?”丁采儿点头道:“不错,你真是我爹?”   那丑女见丁鹏对自己不理不睬,怒极反笑道:“你们一家两代三口聚首,很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啊!”话语间极尽凄凉苦楚,又有道不尽的怨毒。丁采儿只觉此间阴森可怖,哪有半分亲人相聚的欢愉。   丁文俊狠声道:“你这女人好生歹毒,为何要如此害我父亲,他与你无怨无仇……”那丑女冷哼道;“无怨无仇?丁鹏,你倒是说说我对你有恩还是有仇?”   丁鹏淡淡道:“当年你救我性命,丁鹏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你要我陪你十年,我已做到!”突地冷冷一笑道:“但你为向我身上下毒,却弄得自己这番模样,还算是我欠你居多!”丁采儿见丑女一张脸溃烂得不成人形,实不料竟是她自己造成的,心下不禁发悚,可想而知这十年来两人会是怎般渡过的!   丑女冷笑道:“当年你被人打落山崖,双目失明,四肢残废,嘿嘿……早知今日如此,我就不该救你,让你自生自灭。”转目冷视丁文俊,脸露微笑。   丁鹏伸手背后,缓缓道:“阿媛,丁鹏当年蒙你相救,又得你悉心照顾。丁鹏有生之年,那是报答不了的……”说着长叹一声,手中青芒一闪,只听“丁”的一声响,一柄弯刀插入地面,青光摇曳不定;三枚钢针断成六截,也插入地面。但丁文俊还是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原来丁鹏瞧出阿媛看自己儿子的眼神隐含杀机。他知此女武功未堪上乘,但暗器手法却是一流。自知欲与阻止,已是极难,是以软语待之。哪料她竟不顾往日恩情,终向儿子下毒手,急忙凝聚最后一丝气力,掷出圆月弯刀,但还是晚了一步。   丁采儿急忙扶住丁文俊,但觉脑后破空之声又起,赶忙就地一滚,拔出圆月弯刀,舞出一轮光圈,护住全身要害。但她不擅使刀,这弯刀又极是古怪,怎么使都是半月之形,未能罩住全身穴位。但见对方飞针来势甚急,又见丁文俊双唇泛紫,奄奄一息,想是毒针厉害无比,心下顿时一阵气馁,暗想再也见不着赵无邪那小色鬼了,不知他会否记得自己。   眼看必死无疑,忽听得一声惨哼,那丑女尖叫道:“丁鹏,你这混账!”却见她抢步上前,抱住丁鹏身体,退到角落上。   丁鹏四肢俱残,武功全失,比常人还是不如,自知这一刀过后,再无相救儿子之能,而阿媛必有后招,见她再施杀手,当下不顾一切,扑将上去,那四枚毒针堪堪刺入体内。   阿媛又惊又怒,她本拟杀死二人,断了丁鹏对儿女的思念,便可带他远走高飞,管他是否健全,但觉自己至多照顾他一辈子,那也幸福甜美得紧。哪料他竟如此不屈,扑上来送死,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寻死吗?嘿嘿……可没那么容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糊糊的药丸来,往丁鹏嘴中一送,随即瓶底朝天,竟已是最后一枚了。   丁鹏闭住口唇,将药丸含于舌下,叹息道:“你杀我孩儿,救我性命,不就是要我陪你一辈子,我答应你便是。”   阿媛虽然心狠手辣,但对丁鹏着实痴心一片,此刻闻言大喜,说道:“这已是最后一枚解药了,饶你华陀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丁文俊性命,我杀了你儿子,你也肯要我?”丁鹏笑道:“儿子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让我再听他说几句遗言吧。”   阿媛不虞有诈,放他过去,笑道:“便让你们父子再聚一聚,免得怪我不尽人情。”说着走出洞去。   丁鹏见她出洞,立即吐出舌下解药,塞将丁文俊嘴中,命令道:“快吞下!”   丁文俊见父亲舍命相救,已是泪流满面,见他一脸严肃,只得含泪吞下,再也忍耐不住,抱着父亲痛哭起来。   丁鹏肃声道:“男儿流血不流泪,以后不许再哭了!”丁文俊急忙止住泪水,道:“爹爹这几年都去了那里,为什么江湖上的人都说你……”他本想说“杀妻弃子”,但话到嘴边却改为:“你和这叫阿媛的丑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丁鹏一声叹息,微笑道:“他们说我杀妻弃子,对是不对?”丁文俊无奈,点了点头。丁鹏冷笑道:“丁鹏做什么事还要别人来管?克文,你信不信爹?”   丁文俊还未回答,丁采儿却抢着道:“丁鹏,你这人也太死要面子了,明明是为保妻儿不遭江湖中人蹂躏。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丁鹏武功虽高,但也是一人之勇,武林中人觊觎你手中圆月弯刀的大有人在,明抢不成,自会将诡计施在你妻儿身上,你妻子纵是精明,儿子却未必懂事,你是防不胜防。哼,你便使了个苦肉计,假意抛妻弃子,娶我娘为妻,如此一来武林中人便将目光投在神剑山庄,你妻儿保得平安了,却害了我娘一生。丁鹏,你是这世上最自私自利之人!”   丁文俊眼望父亲;丁鹏默然良久,才点头道:“我确有私心,可没想过要去害你娘。”丁采儿冷笑道:“我不是你女儿,不必向我道歉!”   丁鹏叹道:“你不是我女儿,却跟我一个性子。”见丁采儿转头不理,也不在意,道:“那日我抛下青青不顾,实是无可奈何,我想青青她能明白,但婢女小香却是不明所以,硬抢了克文和他妹妹,要我放弃迎娶谢小玉。我自无法答应,情急追出,见有人阻挡,便一刀劈下,谁料……唉,我至今仍不能明白青青为何要扑上来挨那一刀。”丁采儿插嘴道:“那还不简单,她虽知你使得是苦肉计,但你对她这般无情,明知是计,她也难以忍受。试问天下那个女子愿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更何况还是我娘这样的女人。”   丁鹏不意她竟会如此评价自己的母亲,颇是错愕,凝望她良久,叹道:“我自知杀错了人,简直是要发疯了,正不巧遇上了仇家,被打落悬崖,重伤失明,亏阿媛救了我。她还为此被族长驱逐出本族,乃至无家可归,只得依附与我。但我终不能放下青青,无法接受她,累得她好好一个善良美丽的姑娘落得如此地步,总是我害了她。”   阿媛在洞外细听他们说话,听丁鹏对自己尚有情意,心头一软,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于适才的一般无异,正欲送进去为他解毒,但心头猛得晃过一个念头:“这天杀的恶贼最是言而无信,只怕他不安好心,要骗我解药。”越想越觉便是如此,把心一横,倒药在地,用脚踩烂。   她听洞内良久无声响,进去一看,不由得怒火攻心,叫道:“丁鹏,你这天杀的恶贼!”原来丁鹏已毒发身亡。   她一把推开丁文俊,抱起丁鹏尸身,觉他肌肤冰冷,脸色苍白,想已死去多时,已回天无术了,呜咽道:“你就算是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你好狠的心肠!”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想死得这么安稳,我偏要你死也不瞑目。丁鹏,你到底还是欠我的……”说话间抱着丁鹏尸身狂奔而去,转眼便不见人影。   丁文俊大怒,狂奔追出,见洞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哪还有那丑女的踪影,心下狂怒,破口大骂道:“臭三八,丑八怪,你要将我爹爹带到哪里去……”他生性虽是孤僻,但毕竟熟读诗书,不敢拿脏话骂人,不过当此情景纵是孔夫子转世,只怕也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骂了一阵,忽听森林内阴风飒然,亦夹杂着阿媛阴冷的笑声,似乎笑声便是风声,已分之不清:“你阿爸已经被我喂了豺狼虎豹,你要报仇,就跟我来吧!”   丁采儿恰好赶至,闻言大声道:“哥哥莫听她鬼话,她是要害你性命!”她初时对丁鹏有所芥蒂,不愿认他,但见得他竟为儿子而死,心下感动,终于称了丁文俊做哥哥。   阿媛狠狠瞪了丁采儿一眼,淡然道:“既然如此,我走了!”转身便走。丁文俊一心报仇,管他什么阴谋诡计,昂首道:“去就去,我会怕你不成!”阿媛冷笑点头,在前带路。丁采儿见大哥竟也有如此豪勇的一面,心下既惊讶又佩服,但怕他有失,急忙跟上。   哪知阿媛竟又回至洞穴,拾起那柄圆月弯刀,掷给丁文俊,漠然道:“我教你圆月刀法,待你略有小成,便可仗之杀我为你阿爸报仇。”丁采儿惊道:“这算什么?哥哥,这女人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莫要着了她的道。”丁文俊却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弯刀,缓缓道:“定如你所愿!”阿媛大喜,丁采儿看看他,又瞧瞧她,似在面对两个怪物,浑然不解。 第五章刀来圆月(五)   此后阿媛便尽心教导丁文俊圆月刀法。十年前她救下丁鹏后便对他留有情意,那时她天真活泼,见丁鹏的弯刀有趣,便死缠硬打要他教自己刀法。丁鹏扭不过她性子,又感于其恩惠,也就破例教了她。她悟性竟也极高,一学便会。这几年她与丁鹏斗智斗力,这套刀法早以练得滚瓜烂熟。   丁文俊记性极好,刀法招式在几个时辰后便已记牢,但不知怎得,使出来竟全不是一回事,出手更无劲力可言,便如小孩子玩刀一般。阿媛看得眉头大皱,冷道:“你不用报仇了!”丁文俊闻言精神一振,使出毕生之力,但仍是力不从心,看得阿媛不住摇头。   丁采儿一直担心阿媛会对大哥不利,但这几天下来却是相安无事,但终是放心不下,便留在两人身边。哪知如此一来阿媛便要她干这干那,便如丫鬟般招呼。虽说她自小便受以男子之训,但毕竟是千金小姐,身娇肉贵,哪干过这等粗活,几次煮饭不是半生不熟便是成了黑煤,脸上手上尽是煤炭,当真成了个小乞丐。惹得阿媛哈哈大笑,道:“若谁做了你丈夫,那才真叫倒霉呢。”丁采儿遭她数落,好不气恼,暗想至多自己一辈子不嫁人,做个老姑娘。丁文俊虽是仇恨填膺,却也不禁莞尔。   五六天下来,丁文俊的刀法已然纯熟,但仍是气力全无。阿媛甚是诧异,一切他脉搏,才知穴道被废,其实不能练武,摇头道:“看来我找错了人。”便要受回弯刀。丁文俊大急,叫道:“我一定要练成,杀父深仇不共戴天!”   丁采儿皱眉道:“你穴道遭废,丹田不可凝聚气息,与废人无异,比那赵无邪还不如,刀法再好也是没用。”她只是有话说话,却不意刺到丁文俊痛处,丁文俊大叫道:“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那赵无邪天赋异才,我却经脉全废,不然我一定比他强!”丁采儿一惊,心想:“此事与赵无邪何干?”   阿媛亦不想半途而废,沉吟道:“瞧你脉象,穴道被废当有几十年之久,你小时候可有什么遭遇?”丁文俊细想少年往事,那时他才只周岁,哪里还记得那许多,便记一半丢一半的说了。阿媛何等聪明,仔细一推敲,便已明白,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那天杀的恶贼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如此残忍。哼,他废了你,我却能将你医好。”说着转向丁采儿道:“你跟我来!”丁采儿甚是好奇,便随她一道去了。   阿媛边走边道:“我们苗疆有一种奇花叫‘断情’,色成暗红色,有奇香,能愈全身经脉,不过此花极难找到,咱们只能碰碰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了。”丁采儿摇头道:“奇怪,真是奇怪!”阿媛冷哼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此花本叫‘续前缘’。只因我曾用此花救过那天杀的一命,才要改名。”丁采儿忍不住要笑,却被她一瞪,只得苦苦忍住,忽地美目一亮,笑道:“嘻嘻,我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倒很好咧!”阿媛也闻到一股奇香,却见悬崖边生出一朵暗红之花,显得极是醒目,当下上前摘了,瞧了丁采儿一眼,脸现苦色,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丁采儿知她所吟的乃是唐朝诗人白居易《长恨歌》的最后一句。她自小爱武,不喜诗词,但也知此诗乃是叙述唐玄宗与杨贵妃之事,唐玄宗李隆基前明后暗,晚年暴发的安史之乱,差点便使唐朝灭亡。后人提起此事均说是杨玉环红颜祸水,丁采儿自不会信这一套,但听阿媛之言,甚是纳闷。   阿媛见她脸现诧色,微笑道:“你适才所说的赵无邪,可是你的心上人?”丁采儿一愣,啐道:“胡说八道!”阿媛悠然道:“我们苗人历来信奉鬼神,更信女娲造人之说,只要虔诚,便能得她庇护。相传唐玄宗年间,云南地方官员与我南诏国有隙,连年冲突,后来我国连结吐蕃国将地方官军击退,却不意惹怒丞相杨国忠,他借着与杨贵妃的裙带关系,可谓要风是风,要雨得雨,两次发兵我国。当时唐朝军队比我国强过数倍不值,这杨国忠虽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强兵压境,却也难得紧。”丁采儿道:“后来怎样?”阿媛道:“传说那时女娲娘娘显灵,大败唐军。她恨极唐玄宗淫逸奢糜,便在唐朝皇宫植下此花的种子,并下了诅咒,待得花开之日便李杨二人生离死别之时,后来便有了安史之乱与马嵬兵变!”   丁采儿皱眉道:“你说的诅咒便是此花?”阿媛苦笑道:“此花乃情爱之花,亦是罪恶之花,凡是见到它的人都难逃厄运!”丁采儿瞧了那花几眼,便觉鲜艳欲滴,煞是好看,笑道:“那也不过是传说而已,未必是真。”阿媛亦笑道:“我也不信这些,丁鹏对我不起,那是他的错,与这花何干!”说着肃声道:“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若真的爱上那姓赵的小子,便要比他强,要他彻底臣服与你,要不然苦得便是你自己!”丁采儿想起赵无邪这么久也未找到自己,好不恼火,点头道:“不错,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才不喜欢他……他们……”两人对视一笑,大有知己之感。   此花以花瓣入药,煎熬起来药味甚浓,呛人咽鼻,弄得丁采儿咳嗽不止,双目如血。但对丁文俊之伤倒有大有奇效,服了一两日废穴居然痊愈。   再过五六日,丁文俊内力大进,刀法更是炉火纯青,施施然已臻上成。阿媛又惊又喜,实不意这文弱书生竟有如此高的武学天分,笑道:“你可以来杀我了。”   丁采儿始终不明阿媛为何要教丁文俊刀法,是以这几日留心观察,发觉这套刀法委实古怪之极,但与同样古怪的弯刀相互配合,敌人纵使明知招术如何,也挡不住其惊人威力。她与阿媛相处多日,觉她心机虽深,武功却是不强,但若硬碰硬与丁文俊单打独斗,纵使对方只是初学乍练,已难讨得了好去,这岂不是必输无疑的局面?   丁采儿几日与阿媛相处,颇觉有些性情相投,不似以前般厌恶害怕,故而心下颇有些为她担忧。但丁文俊一心复仇,对方教刀,自己便学刀,只盼一日能继承父业,成为圆月弯刀之主人,仗其即可横行天下,再也不会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如今阿媛甘愿给他试刀,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弯刀一转,黑夜中划出一道青色电芒,宛如银河泻地,天地为之一亮,映着阿媛一脸怪笑,甚是诡异!   丁采儿见她笑得诡异,心下顿时一亮,抖出紫金鞭,去卷弯刀,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瞧见那道青芒起始,但长鞭卷到时却是落了个空,眼看刀锋劈向阿媛面门,当即叫道:“大哥,莫要中了她的奸计!”   丁文俊带着满腔仇恨练刀,刀法每练一分,嗜血之念便深了一分,幸他不过初学,入魔未深,听丁采儿一喝,顿时脑子一清,刀锋略偏少许,只削下了阿媛几缕青丝,停在半空,淡淡道:“为何?”   丁采儿避过阿媛犀利的目光,微微一笑,颇是从容地道:“这几天我想了许久,总是猜不透阿媛姊姊到底在打得什么主意,现下总算是明白了。”阿媛尖叫道:“臭丫头,你明白什么?”丁采儿仍是从容不迫,笑道:“此事显而易见,不过你以前伪装得很好,小妹没能发觉,哥哥又一心练刀,差点被你骗了过去。”说着神色一肃,说道:“我自来便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人甘愿讨死,如今却不得不信了!大哥,你想,这女人那么恨咱们爹爹,怎会让他死而冥目?爹爹一生以圆月弯刀驰名天下,正所谓丁鹏即是圆月弯刀,圆月弯刀即是丁鹏,她教你圆月弯刀法,又要你持之杀她,看似极不合情理,却是她处心积虑的阴谋!”说着笑视阿媛,后者浑身颤抖。   丁文俊点头道:“不错,此计确实歹毒。”弯刀一转,已然入鞘,淡淡道:“你要我以爹爹的宝刀与刀法杀你,是要他九泉之下还是欠你。我不会给我爹爹添恶,是以今日不杀你,以后也不会再用圆月弯刀杀你,你走吧!”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父仇不共戴天,以后是要练成其他武功杀她!   阿媛劳心费力,终是功亏一篑,心中又气又苦,更是自怜自伤,喃喃自语道:“丁鹏啊丁鹏,十年前你说过只要我破了圆月刀法,便跟我在一起,一生不弃,我好不容易自小李飞刀后人手中骗到飞刀二十五式,你却怪我厚颜无耻,不肯应诺,那也就罢了。十年后你又说见到儿子,便答应我,如今见到了,你竟又是食言。你若真的不喜欢我,那天晚上为何这般待我……你难道不知我们苗女视贞洁为生命,你既已这般待我,我自要跟你一辈子的……你这负心汉,是否怪我向你身上下蛊毒,害你一生动弹不得?”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傻笑着道:“丁郎,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你没有死,只是躲起来不肯见我,我定要将你找出来,找你出来……”她忽悲忽喜,宛若癫狂,到后来更是咧嘴傻笑,步履蹒跚,疯疯癫癫地去了。   丁采儿感她可怜,叹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因爱生恨,终因爱成狂!”丁文俊亦道:“爹爹从未喜欢过她,但也未能明言,说到底他也是有错的!”丁采儿瞧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眼神中明暗交错不定,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咱们走吧。”   丁文俊将弯刀插在腰间,道:“惜月被伍浪抓走,我却追错了方向,赵无邪兴许已经赶上,现下不知道如何?”语气间颇是担忧。丁采儿一听赵无邪与金惜月在一起,大是恼火,恨声道:“那这小色鬼坏得很,咱们得快些赶去,免得让他占了便宜!”丁文俊对此事最是担心,闻言目露杀机,一字字道:“他若敢对惜月无礼,我定一刀宰了他!”丁采儿心头一凛,她适才见到圆月刀法的厉害,虽只一招,但自己也抵之不住,更何况赵无邪。她一时也猜不透丁文俊为何如此恨赵无邪,如果只为金惜月,怕也未必,当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见机行事了。   两人来至一座山头,但见不远处立着座坟墓,竟是父亲丁鹏的墓地,才知阿媛所谓豺狼虎豹果腹云云纯是子虚乌有。两人在墓前痛哭流涕一番,挥泪而去。   两人商量过后,料想伍浪定带金惜月去了黑木崖,当下易道北行,到得黄昏,便来到一座城镇内。两人决定先找间客栈歇息一宿,明日起程。   刚进得客栈,便见数人围成一团,似在观看什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丁采儿好奇心起,挤开人群向里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似是傻在当地。丁文俊也觉有异,挤过人群,道:“采儿,怎么啊!”   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道:“文俊哥哥,你叫他们别喝了!”丁文俊一怔回头,却见人群所围处坐着两男一女,那女子正是金惜月,却见她花容憔悴,一脸愁苦。再看那两人时,更是吃惊,却见一张长桌上摆满酒碗,共有两排,一排从左到右自大而小,另一排酒碗却是与之相反,而是越来越大,两人相对而坐,喝的酩酊大醉,正是赵无邪和伍浪。   丁采儿甚感震惊,暗想:“小色鬼哪来那么好的酒量,其中必定有诈。”见丁文俊瞧得出神,一拉他衣袖,笑道:“如今惜月姊姊也见到了,料这两个色鬼不敢再干坏事。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喝口茶,坐观其变。”丁文俊打下拼死一战的决心,便依她之言坐下。丁采儿叫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细细品尝。 第六章剑去流星(一)   伍浪捉了金惜月,便即施展大地飞鹰的轻功,将丁文俊抛得老远,见他已追赶不上,便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将金惜月放下,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金惜月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轻声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你抓我做什么?”伍浪阴笑着,在她面前来回走动,突道:“那小子与你什么关系?”金惜月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那小子是指丁文俊,顿时脸红过耳,低下头去,赧然道:“他……他是我义兄……我们……没有……没有什么关系的……”   伍浪嘿嘿冷笑道:“我最不喜欢姑娘家说话不尽不实。情郎便是情郎,什么义兄!”金惜月俏脸更红,螓首低低,如此便等同于承认了。   伍浪目中精光四射,倏地扑将过去,扯她衣裳,淫笑道:“好一个痴情的俏郎君,过了今晚,看他还要不要你!”他平素已拆散他人美好姻缘为乐,看着别人劳燕分飞,那才叫快活,是以江湖才有“**棒”的外号。   金惜月不料他突然施暴,直吓地花容失色,忙里一个斜滑步,躲了开去。哪料对方身法如电,小蛮腰已被紧紧搂住,忽觉胸口一凉,衣襟已被扯开,吓得她眼泪如雨下。   伍浪欲火正旺,待要施暴,忽听一人哈哈笑道:“枉你还是堂堂魔教左护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挑衅良家妇女,没的丢了魔教的颜面。”   伍浪对金惜月施暴,本有心病,又听人叫破自己魔教护法的身份,不禁心中一凛,寻思:“玩个小妞儿倒不打紧,可不能堕了圣教的威风!”他平日采花摧花,均只留下自己的名号,绝不愿别人将他之所作为与魔教挂上钩,虽说那是理所当然,但在他看来却非得区分开不可。   当下放开金惜月,怕她逃走,出指封了她身上几处紧要穴道,环顾四周,却见长草丛生,不见人影,当即冷冷一笑:“好一个打抱不平的英雄侠士,却是缩头乌龟,不敢出来相见!”   他说话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猛觉左侧草丛中发出声响,倏地纵身而起,一掌拍至,掌风狠厉,刮得长草猎猎作响,抓起一物,哈哈笑道:“看你往哪儿跑!”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却原来是个稻草人。   他知事有蹊跷,立马闪身而退,但为时已晚,突觉脚下一紧,身子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头下脚上,被人倒挂起来。   金惜月在他身后瞧得清楚明了,却见那稻草人被伍浪抓起时,一条绳索悄没声息的将他双脚套住,待他往后一跨,绳索立时拉紧,竟自将他吊了起来。正不明其中道理,却见一人拍手大笑着走出,道:“那群乞丐的法子还真有效,淫贼,你终是栽在我手里了吧!”嬉皮笑脸,眉目俊秀,正是赵无邪。   原来那日赵无邪奔了老大远路程寻不见丁采儿,心想莫非自己追错了方向,正想原路返回,忽听远出草丛中似有异动,心下一喜:“定是疯丫头躲起来想作弄我!”当下细声细步地探将过去,拨开长草向内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却见伍浪和金惜月正在拉拉扯扯。   赵无邪知没好事,正欲现身相救,但转念一想,以自己这等微末功夫,救人不成,反是累赘,但见伍浪对金惜月动手动脚,甚是气结,却无计可施,忽见脚边横着几条脱落的树皮,顿时计上心头,想到了丐帮中人抓住谢先生时用的法子,但知伍浪精明,便稍加改动,以稻草人为饵,果真抓住了伍浪。   赵无邪不再理他,跑到金惜月面前,见她一动不动,显是给封了穴道,不由皱起眉头,问道:“他封了哪几处穴道?”金惜月顿时满面通红,似乎极是难为情,不敢做答。   伍浪被头下脚上地挂在树梢上,心下好不恼怒,但见赵无邪手足无措,知他不会解穴,哈哈大笑道:“惟有‘紫宫’、‘神封’、‘天池’三穴可解。”   赵无邪一怔,不明他何以要相助自己,对金惜月道:“他说得对吗?”金惜月点了点头。赵无邪道:“那这三处穴道在何处?我帮你解穴。”金惜月脸更红,头更低,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哪会告知他穴道所在。   伍浪失笑道:“‘紫宫’、‘神封’两穴均在胸口之上。至于那‘天池穴’吗。哈哈,便在小姑娘的左乳上,小子,你敢碰吗?”   赵无邪破口大骂,但见他双手抱胸,一脸得色,心下更是恼火,俯身对金惜月道:“惜月师姊,师弟我也是无可奈何,你先忍着点。”说着伸手在她胸口、左乳上轻轻戳了三指,竟是全无动静,再行相试,仍是毫无反应,不由得心下大乱。   金惜月被他胡乱解穴,早已羞得流下泪来。树梢上的伍浪哈哈笑道:“小子倒会装蒜,趁机轻薄小姑娘,深得我风,不如拜我为师如何?”金惜月听他这般说,还以为赵无邪真的借故轻薄自己,更是泪如雨注。   赵无邪羞怒已极,跳将起来,走到树下,蹲下身去,用较粗的树枝挖了个深坑,足有人头大小,再撕下伍浪一寸衣角,平铺在坑上,当下解开裤带,撒了一泡尿,布料盛着尿水陷入坑中,尿水却不被泥土吸走。   伍浪越看越奇,越看越惊,猛地想到他要做什么,大叫道:“臭小子,你敢动老子一下……”话未说完,身子一重,一头栽进尿坑里,还未来得及尝到尿水滋味,又被吊了起来,如此反复多次,弄的他满脸都是尿水。他堂堂一代武林高手、魔教护法,却被一个顽童弄的毫无招架之力,竟自喝饱了尿水,思之又是好气又好笑。   金惜月在一旁瞧着,却见树梢上固定着一个滑轮似是物事,赵无邪拉着绳索一收一放,便使伍浪倒足大霉,忍不住抿嘴微笑,笑声颇是清脆悦耳。   赵无邪见讨得她欢心,甚是兴奋。又收放了几次,叫道:“淫贼,服了吗?”伍浪只觉两眼冒星,天旋地转,但仍是傲气十足,冷道:“你弄死了我,那姑娘就没命了。”   赵无邪见他受此酷刑,仍是不肯求饶,心下也颇是倾佩他的骨气,但若要放下他,那是决计不能,听他说金惜月有性命之忧,心下颇是担忧,叫道:“什么没命了,若不说个清楚,老子自有新的花样玩你!”   伍浪虽是桀骜不驯,但知赵无邪诡计多端,也不晓得他还要使什么花样捉弄自己,此节不得不防,当下朗声说道:“小姑娘所封的三处穴位虽不致命,但我在她身上渡入了一道‘玄阴真炁’。小姑娘,你身上可感到一阵阵发冷?”   金惜月被他如此一说,全身竟自真的冷了起来,哆唆了一下。赵无邪瞧在眼里,喝道:“快说,有什么法子解救。不然老子……”说着要松开绳索。   伍浪忙道:“法子倒有两个。一是由我运功替她将寒气抽出来,但想来你是十个不愿。二是需在一个时辰内找到与‘玄阴真炁’相克的内家高手为她驱寒。唉,可惜金大侠不在这里,不然以他的‘浩然正气’定能药到病除。”   赵无邪心想这等荒郊野地,又如何能在一个时辰内找到个内家高手,怒道:“淫贼,你放狗屁吗?”伍浪悠然笑道:“就当我是大放狗屁。不过一个时辰过后,寒气进入她五脏六腑,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她不下。唉,可怜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说着摇头长叹。   赵无邪心下极是矛盾,暗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为王博士找到女儿,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死去,但又不敢轻信伍浪,一时心中没了主意,却听金惜月道:“师弟,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只怪我平日不用功,没练成爹爹的功夫。你还是快些逃吧!”   赵无邪思索半晌,一咬牙,道:“好,我放你下来,不许耍花样!”手上一松,伍浪大叫一声,栽入尿坑。赵无邪恨他要挟自己,到最后还要捉弄他一下,才觉出气。   伍浪一跃跳起,“呸”了一声,将脸上尿水抹去,瞪了赵无邪一眼,走到金惜月身前,出手为她解穴。   赵无邪在一旁瞧得甚是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好瞧得更清楚些,见他一指点在金惜月“天池穴”上,倏地手腕一翻,一掌向自己拍至。赵无邪猝不及防,只觉寒气袭体,浑身冰冷,喷出的鲜血竟也结成了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伍浪偷袭得手,双手抱胸,哈哈大笑:“枉你聪明诡诈,却是全无江湖经验。正所谓狗急跳墙,一个穷途末路之人的话也能信得?”在他身旁转了一圈,笑道:“这‘玄阴真炁’的滋味如何?”   赵无邪全身仿若成了一块坚冰,渐渐失去了知觉,但上下排牙齿还在咯咯直响,颤声道:“你……你快给她解穴!”伍浪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一个风流多情的情种,死到临头还一心想着美人。老实告诉你,她压根儿没中什么‘玄阴真炁’。不过这穴道封后,以小姑娘的功力,十个时辰后才能解开。嘿嘿……趁着这个机会,老子要好生快活一番。臭小子,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赵无邪又急又怒,吼道:“你敢动她!”苦于全身已失去知觉,力不从心,救她不了,想要闭目不看,但这对眼皮似已僵住,连眨一下也是不能。   金惜月见赵无邪倒地,显然受伤不轻;伍浪更是一脸淫笑,不怀好意,心下已凉了半截,轻叹道:“你放过他吧,我从了你便是!”伍浪冷笑道:“还不快脱衣服!”赵无邪吼道:“不要!伍浪,你这无耻淫贼,你不得好死!”金惜月泣道:“师弟,多谢你出手救我。他只是想要我,不会害你的。你快些逃吧!”说着去了外衣,仅留一件粉色的亵衣,露出一对雪白的膀子。   伍浪听她对赵无邪不无情谊,脸色由绿转青,由青转黒,露出极为古怪的神情,脸上似笑非笑,怪声道:“小姑娘,你不是说喜欢你的义兄吗?怎么关心起这个小子来。唉,你用情也未免太不专了。”   金惜月心头一震,望向赵无邪,见他神色柔和,不由得心鹿撞撞,心下更惊:“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不,我心里只有文俊哥哥!”一时间心下矛盾之极,连耳根也红了,低头不答。   她越是如此,伍浪越觉得自己所料不假,眼中射出凶光,宛若一匹发了狂的猛兽,恨声道:“老子平生最恨水性扬花的女人。哼,小贱人,这是你自作自受,莫怪老子辣手无情。”扑将上去,便要将她奸淫。   赵无邪大急,猛觉体内寒气去了少除,体力旺盛了许多,暗想定是金无命所说的“幽明心诀”之故,当下大声道:“伍浪,你这个手下败将,敢在老子面前逞凶,要脸不要!”伍浪虽是兽欲如狂,却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那日在比武大会上假扮雷震子,却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逼得现出真实功夫,以为奇耻大辱,如今听他说话,却是中气十足,不似重伤后该有的迹象,心想:“这小子果然大异常人,老子正想再会会他!”当下撇开金惜月,站将起来,阴笑道:“你待怎得,还想再行比过!”   赵无邪只是为救金惜月,才信口雌黄,哪知他竟会当真。此刻体内寒气还未完全吸尽,贸然出手,那是必死无疑,当下只能硬撑到底,一挺胸膛,朗声道:“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何足言勇。你若跪下来叫我三声爷爷,老子兴许能饶过你一次。”   伍浪冷笑道:“叫什么?”赵无邪道:“爷爷!”伍浪哈哈笑道:“好孙子,乖孙子,爷爷我便赏你几招!”赵无邪冷哼一声,暗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且忍他一时。”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金惜月身旁,傍她坐下,此时体内寒气已然吸收干净,立时反驳道:“孙儿不乖,瞧爷爷有伤在身,却还要讨这便宜!”伍浪道:“如此要我怎得!”顿时明白给他占了便宜,又见他神情自若,难道内伤已愈?心下颇感后悔:“这小子果然诡计多端,老子适才就该一掌毙了他,竟给他留下了调养的机会。”   金惜月却没听出两人话中机锋,还以为两人在斗嘴,却也不分高下,倒是一对活宝,但想到以赵无邪此时的功夫,绝不是伍浪敌手,心下有愧,轻叹道:“师弟,你不必为我这般做的……”赵无邪苦笑道:“做都做了,还能反悔吗?就怕你不肯领情。”金惜月顿时满脸通红。赵无邪自知说错了话,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我也未必就不是他对手。况且我对你还负有责任。”金惜月以为他指得是解穴之事,俏脸更红,心下愈加矛盾了。   伍浪见金惜月对赵无邪举止亲密,更觉恼火,恨不得立刻扒光她衣服,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冷笑道:“咱们怎个比法?”   赵无邪寻思:“力所不逮只能智取。为今只有先让惜月师姊逃走,再做他算。”哈哈一笑,道:“比武之前须定下约定,你先解了她下半身的穴道。”伍浪脸色一沉,冷道:“臭小子,又想打什么鬼主意?”赵无邪悠然笑道:“这话当是我问你才对。若是在下侥幸获胜,你却又擒了她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伍浪一怔,随即冷笑道:“臭小子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顶响,但老子不吃你这一套,若老子解了她穴道,你却让她逃走,老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赵无邪心想:“她本来就不是你的人,你又有什么损失?”当下笑道:“也罢,咱们各退一步,你解了她穴道,我不让她逃走便是!”伍浪心想:“她纵使逃了,老子宰了你之后,自能将她抓回!”便道:“君子一言!”赵无邪道:“快马一鞭!”   如此一来,赵无邪的如意算盘只能重新打起;伍浪如约放了金惜月,但又得当心赵无邪再在她身上使诡计,如此分心二用,倒与赵无邪扯了个平手。   金惜月知赵无邪这一战殊不把握,定下决心,挨到他身旁,耳语道:“爹爹有一套内功心法,本是不外传的。但你也算是他的弟子了,我便代爹爹将它传给你,你快记熟了。”赵无邪听她要将祖传秘技授给自己,心头一热,便用心记忆。他记性本佳,悟性又高,此时更是全神贯注,只半炷香时间,便将上千字的口诀背熟,可说是倒背如流。   伍浪见他临阵磨枪,不由得一哂,突地想起一事,道:“你身上受了‘玄阴真炁’。我不想占你便宜。”赵无邪笑道:“你倒是条汉子,适才作弄于你,在下这边请罪了。至于你那狗屁寒气,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伍浪道:“好,咱们恩怨两清,倒可杀个痛快!”   伍浪瞥了金惜月一眼,笑道:“今日一战,以她做彩头如何?”赵无邪正谋划对敌之策,闻言笑道:“也好,你若赢了,她自然归你。若不才侥幸得胜,哈哈……伍兄,下弟便要得罪了。”   伍浪亦笑道:“咱们若不是道不同,真想做个朋友。好,老哥若是真输了,便给你们做个便宜媒人,一切嫁娶事宜,全由我一人包定,如何?”赵无邪脸上一红,忍不住向金惜月看去,却见她脸若明霞,却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心头不自禁得“咯噔”一下,竟是浑身发烫   赵伍二人大战一触即发,金惜月心下却是难熬之极,只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乍闻伍浪之言,心下顿时大明,竟不顾现下场合,道:“师弟,你不必为我拼命了。我心里只有文俊哥哥,怕……怕要对你不起……”   伍浪听她竟在这时候说出这等话,寻思:“这姑娘倒是天性纯良。”对她的不轨念头已是烟消云散。赵无邪却如遭遇雷殛,耳中嗡嗡作响,心灰意冷下却是战意大盛,暴喝一声,向伍浪扑去。   伍浪哈哈一笑道:“如此斗法,你必败无疑。”侧身向左跨了一步,右手虚引,作饮酒状,这招“醉生梦死”,乃是他独创绝技“浪荡歪拳”的精妙招术之一。   赵无邪默运金惜月所授内功心法,施展比武大会中学来的招式,东一鳞,西一爪,时而飞快如闪电,时而舒缓如流水;时而刚猛苍劲,时而阴柔绵绝,一时间所记招式不加选择的胡乱使出,兴之所致,竟是怪招不断。   伍浪初时见招拆招,到后来已分不清他到底使得是哪派武功,饶他胸中包罗万象,此刻却全无用武之地,暗暗吃惊:“这小子真乃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寻常人记性再好,能在一日之内记住所见诸般武学,但因不能融会贯通,几日后定会忘得一干二净。这小子竟能记得如此清晰,悟性之高当真匪夷所思。”当下再不理他使出哪派武功,只是自顾自的施展“浪荡歪拳”。两人看似在比武,但与自个儿练功无疑。   其实一人再聪明,记性再好,也不可能尽学天下武学而不忘。只因赵无邪失忆后脑中空空如也。就像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在上面画图写字,自然容易得多。更兼适才赵无邪受了伍浪一掌,内力大进,加之金惜月所授内功心法,便等若找到了打开宝箱的钥匙,自是非同凡想。但若不是金惜月方才之言,便如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他也难有如此滔天的战意,真可谓因祸而得福。   但在旁的金惜月却又极是担忧害怕。她也是习武之人,知道武者最忌武功杂乱无章,那是极为凶险之事,甚至还有走火入魔之危。她见赵无邪东一拳西一脚,看似虎虎生威,但与寻常不会武功的流氓斗殴无异,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伤心自责,到后来终是滑落两行清泪。   伍浪一套“浪荡歪拳”堪堪打完,最后一招“风流多情”,出手看似软绵绵的全无力道,却是极厉害的打穴功夫,一掌拍出,掌风化作无数气箭,径射赵无邪周身要穴,可说避无可避。   金惜月见这一招好不厉害,心下更是慌乱,暗暗自骂道:“傻丫头,都是你害了师弟,他若是死了,你又有什么脸面独活!”银牙一咬,纵身扑上,便要与他同生共死。   赵无邪身在半空,见金惜月扑到,忙道:“师姊,慢来!”左掌一拍,劲风到处,竟她荡了开去,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其实她还是很关心我的!”顿时斗志更盛,临空借力,以身为剑,刺向伍浪胸口“膻中穴”,乃是“天静剑”张毅的成名绝技“万剑归元”。   伍浪曾在魔教武库中见到过这一招,只是从未见人使过,当日比武大会中张毅也没有使出此招,实不明赵无邪何时习得。当下双手握拳,收回气箭,袖中铜棒抖出,双棒一并,生生夹住赵无邪戳来的凌厉一指。   “万剑归元”乃是必杀之招,一击致命绝无后招。张毅内力精强,这一击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但赵无邪内功根基毕竟薄弱,一招被制,顿时手指如欲折断,疼痛入骨,劲力一泄,已委泥于地。   金惜月见他终于落败,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蜿蜒而下,但见他并未走火入魔,又不禁破涕为笑。却听伍浪笑道:“如此,这姑娘便是我的了。”想起约定之事,自知已难幸免,又自落下泪来。   赵无邪挣扎着站起,喘息道:“有我赵无邪在此,你休想碰她分毫!”伍浪一怔,皱眉道:“约定是怎么说的?”赵无邪笑道:“约定上只说胜者得她,却没说败者不能再胜者挑战!”说着干笑几声,嘴角淌血。伍浪一运内息,知自己受伤也着实不清,心道:“老子千算万算,还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也罢,反正他要死缠到底,就当多个跟班也罢。“当下抓起金惜月大步而去,赵无邪急忙尾随跟上。   三人中有两人受了内伤,脚程不快,走走停停,半月后二人伤势已愈。赵无邪自然还要找伍浪挑战,虽是败多胜少,但武功精进极快。初时伍浪很不耐烦,但见他意志坚忍,便忍不住指点了他几招。如此一来,赵无邪边斗边学,武功进展更速。伍浪斗得起劲,竟也不再打金惜月的坏主意。金惜月既然逃不了,反做起洗衣造饭的琐碎之事,三人在一起竟是颇为融洽。不过赵无邪仍不敢怠慢,几次带着金惜月星夜出逃,却均被伍浪抓住,自是一番恶斗,却无一胜绩。 第六章剑去流星(二)   这一日斗得累了,便在一家客栈投宿,三人均是累极,倒头便睡。   次日清晨,伍浪早起,依照惯例,赵无邪必来找自己挑战,但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他人影,甚觉奇怪,便去找金惜月。   金惜月正自对镜梳妆,见伍浪突然闯至,吓了一跳,急忙站起。伍浪朝她上下打量,笑道:“小美人今日格外漂亮,是为那小子打扮的吗?”金惜月觉他神情不善,以为他故态复萌,退了一步,手握剑柄,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如今赵无邪不在身旁,仅留她一人对付这淫贼,真不知如何是好。   伍浪瞧她神情,猜出她的心意,哈哈一笑,道:“今日老子对娘们没兴趣,改天吧。那小子呢?”金惜月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这时店小二跑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道:“赵公子在敝店摆下酒席,请伍大爷与金姑娘务必赏脸光临。”伍浪与金惜月对望一眼,心想:“他要做什么?”   两人到得大堂,却听赵无邪爽朗的笑声响起:“伍兄昨晚睡得可好。咦,惜月师姊,你今天真是好看!”金惜月脸上一红,下意识地跟在伍浪身后。伍浪笑骂道:“臭小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却见大堂上挤满了围观人群,中间一张长桌,长约一丈有余,更奇得是桌上摆满了酒碗,大小不一。伍浪奇道:“搞什么鬼?”   赵无邪笑道:“咱们斗了近一个月,说实在的,论武功,我确实斗你不过,但又想救师姊,没法子,只能想这笨法子了。”伍浪在桌旁一坐,见眼前酒碗自小而大排成一列,对面则相反,乃是自大而小,大的足有面盆大小,小的比酒杯还小,笑道:“你要跟我斗酒!”赵无邪苦笑道:“所以说这是个最笨的法子。伍兄应该晓得那日在洛阳醉仙阁,我才喝了几杯,便被丁采儿灌醉了。唉,这喝酒啊,便是我的最弱项。我一直不肯服你,你若能赢下我的最弱项,我必定服你。届时惜月师姊双手奉上,你要她做老婆也好,情妇也罢,我是管不着了。”   伍浪越听越奇,心想这小子定有什么奸计,可不得不防,打量赵无邪良久,又去细看酒碗,凝思不语。赵无邪笑道:“伍兄是怕饮下毒酒?此事好办,小弟特地请了这许多乡亲父佬来作证,这酒可是上好的陈年茅台。”说着望向众人。   一个白须老者出人群,轻咳一声,道:“老朽乃本镇镇长,受赵公子所托前来作证。老朽虽是年纪一大把,但平生倒没说过一句谎话,这酒确是上等的茅台,老朽可是喝了大半辈子了。”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伍浪沉吟片刻,道:“怎个斗法?”赵无邪笑道:“法子简单得很,只要将面前碗内的酒喝完,先者为胜。我先来。”说着捧起那面盆大小的酒碗,仰头咕嚕咕嚕地喝了来,旁下之人齐声呐喊助威,看得伍浪傻了眼。赵无邪好不容易喝完,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拍了拍肚子,道:“伍兄还不饮,我可要赢了。”说着拿起第二只较小的碗,喝了起来。伍浪不敢怠慢,将那酒杯口大小的酒一饮而尽。   金惜月见他俩斗酒,既觉好奇,又感惊险,见赵无邪越喝越快,伍浪却是越来越慢,初时两人速度相差很大,到后来已是并驾齐驱,心下好不担忧,突见一男一女进门,却是丁文俊和丁采儿,大喜之下,忙上前请他们劝阻。 第六章剑去流星(三)   金惜月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道出,毫无保留。丁采儿与丁文俊越听越奇,越听越惊,待说到赵伍二人以金惜月终生幸福为赌注,虽知是赵无邪的权宜之计,但在两人心中两人本是一丘之貉,料来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意。丁文俊则想赵无邪一路来以护花为名,只怕亦有轻薄举动,只是金惜月不通世故,给他占了便宜也是不知,越想越气,手握刀柄,真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丁采儿则也打着同样的念头,窝了一肚子火,心想:“你这小淫贼醉死了更好,本姑娘才不理你!”见金惜月一脸担忧,更觉气恼,见茶已喝干,叫道:“小二,上酒!”   在场之人全心贯注在两人身上,竟无人理睬她。却见赵无邪端起最后一杯水酒,摇摇晃晃地站将起来,深吸一口气,终于一口而尽,笑道:“伍兄,咱们适前约定,先者为胜,但小弟占了你便宜,取了先手,若判小弟胜,便是大大的不公。如今只要伍兄喝完眼前这杯酒,便是你胜了!”他再也站不住,一跤坐在地上。   伍浪酒量虽佳,但此刻也不禁有醺醺之意,而眼前这碗酒足有面盆大小,如何还能喝得下去,仔细一想,已知中计,喝道:“臭小子,老子愿赌服输,这就上黑木崖向教主禀报,克日便给你与金丫头准备嫁娶事宜!”说着摇摇晃晃地向店门口走去。赵无邪忙笑道:“不过笑话而已,伍兄何必当真!”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谁说你输了!”白影闪过,一人捧起那盆水酒,竟是一口而尽,众人无不高声喝彩。赵无邪瞧清那人模样,惊道:“采儿,你……你怎么来了!”   丁采儿将酒碗“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冷笑道:“来喝你与惜月师姊的喜酒啊!”赵无邪一怔,金惜月红着脸急道:“采儿姊姊,不……不是你想得这样的!”丁采儿冷道:“我想得怎样?”秀目冷冷地落在赵无邪脸上。   赵无邪叹了口气,拉过丁采儿便往店外走去。丁采儿想甩脱他手,竟是不能,心下暗暗吃惊:“几日不见,小色鬼的内力竟如斯强了!”喝道:“拉我做什么,放手!”赵无邪不答,拉着她走出城镇,来到郊外。   丁采儿连摧几道内力,终于将他的手掌震开,转身便走。赵无邪拉她不住,无可奈何下,只得一把将她抱住。这一下,丁采儿顿觉全身骨头都软了,想要站立也是极难,如何还能挣得开,怒道:“你……你这淫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赵无邪自不会轻易放她,叹道:“我骂我什么都好。我只想好好地解释清楚这件事。”丁采儿哼声道:“有什么好解释的。嘿,有魔教护法做媒人,可真体面得紧!”赵无邪叹道:“如果是你被抓,我也会这么做的。”听了这话,丁采儿什么怨恨都没了,嘴上去仍不服气,哼道:“本女侠武功高强,哪会这么容易被抓,当是我救你才对。哼,还不放手!”   赵无邪脸上一红,急忙放手。丁采儿转身便是一掌,嗔骂道:“让你占我便宜。”她一掌只上了四层功力,料想以赵无邪此刻内力修为,应能抵受得住。她哪知赵无邪与伍浪数度交手,内伤外创未愈,更兼方饮烈酒,可说伤上加伤,这下猝不及防,惨叫一声,鲜血夺口而出,昏死在地。   赵无邪昏迷数日,这一日转醒时,朦胧间察觉身旁坐有一人,他下意识地感觉此人便是丁采儿,便一把抓住她手,道:“采儿,你为何不肯原谅我!”那人轻轻将手掌自他手中抽了回来,轻声道:“师弟,我……我不是采儿姊姊啊!”赵无邪这才瞧清是金惜月,脸上一热,道:“她呢?”金惜月笑道:“采儿姊姊见他伤得很重,担心得紧,两天前便和文俊哥哥上洛阳找大夫去了,要我在这里等他们。”赵无邪见所在乃是一处荒败的茅屋,屋角立着一把犁杖,想来此处原先的主人是个农户。   金惜月倒了杯水给赵无邪,赵无邪正觉口喝,一饮而尽,问道:“你说他们走了两天,我昏迷了很久吗?”金惜月笑道:“你啊,都昏迷了三天两夜了。”赵无邪点了点头,道:“他们去了两天都没回来,想来此地离洛阳很远。他们干吗要到洛阳找大夫,我又不是伤得很重。”金惜月忍不住扑哧一笑。   赵无邪见她发笑,奇道:“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那么好笑。”金惜月笑道:“你脸上干净得紧。只是女儿家的心思你一点儿也不懂。”赵无邪摇头道:“不明白。”金惜月突地一叹,道:“是啊,你伤得不重。但在采儿姊姊看来,你纵使受点皮外小伤,她也是担心的要命。这地方不是没有大夫,只是她一个都看不上眼,说这些人都是庸医,大毛病瞧不出来,小毛病一大堆,定要到洛阳找来华大夫,她才能安心。”赵无邪道:“你说她关心我,可平日却那么凶,动不动就打人?”金惜月笑道:“所以说你不懂吗?她性子强得很,越是喜欢你,便越会表现出对你的不屑。其实她呀,是外冷内热,该是你去哄她才对,女孩子家都喜欢人哄的……”说着放低声音:“这些话都是我背着她跟你说的,你可不能出卖我喔。”   却听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自屋外飘了进来:“他对付女子的手断可高明得很,还用你教。哼,臭丫头,早知道就得找药将你哑了,免得多嘴多舌。”柴门大开,走进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美少年,正是丁采儿。   金惜月见到丁采儿那对如电一般的目光,知道自己揭了她的底,她定要找自己麻烦,忙捂住嘴,躲在赵无邪身后。赵无邪笑道:“采儿,你终于回来了。”丁采儿哼了一声,想动怒又发不出火来,嗔道:“两个小毛孩要不要看场好戏。”赵无邪起身走到她身旁,笑道:“好戏怎能错过!”他身翼金惜月,护她出了茅屋。丁采儿气得险些吐血。   三人刚出茅屋,却见丁文俊站在山冈上眺望。丁采儿道:“他们还在吗?”丁文俊道:“自然还在,不过斗到对面的山坡上了。”赵无邪与金惜月对望一眼,均是茫然不解。   四人隐藏在山坡后的草丛中,却见坡顶两条人斗在一起,武功在伯仲之间。赵无邪见两人使得都是成对兵刃,仔细一想,脱口道:“是伍浪和雷震子,他们怎么斗上了?”   丁采儿道:“此事说来话便长了。昨日我和大哥从洛阳回来,刚上得官道,便瞧见了伍浪和姓雷的两夫妇斗在一起。”赵无邪奇道:“好端端他们干吗又打起来。”丁文俊道:“此事不难想象,那伍浪平日心高气傲,那日惨败你手,自然不能服气,若再找你报仇,面子却又挂不住,自要将火起发在旁人身上,只不过这冤大头找上了雷震子一家而已。”   赵无邪一想也对,这伍浪平日放荡不羁,最恨名门正派,雷震子乃昆仑派掌门,两人往日更是有隙,确实一照面便来火,道:“想来定是伍浪拦路调戏雷夫人,雷震子怒而出手。”丁采儿笑道:“伍浪真该引你为知己,还得拜上八拜。不过你算是猜对了一半。伍浪调戏雷夫人属实,但怒而先出手的不是雷震子,而是其妻严氏。”丁文俊道:“这也难怪,这严氏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泼辣,一般男子都要忌她几分,伍浪公然调戏,如何不怒?”丁采儿笑道:“想不到你一介书生,还有那么多江湖阅历,不像有些人,什么都不懂。”丁文俊以为她讽刺自己,冷哼不答。赵无邪自明她言下之意,微笑不语。   金惜月见丁文俊脸都绿了,忙道:“文俊哥哥平日虽一心读书,但自小跟着爹爹走南闯北,自然懂得多些。”她这话极是得体,两头都照顾周全。丁采儿却是满肚子不舒服,哼了一声。   赵无邪道:“后来呢?”丁采儿哼道:“问我他!”丁文俊叹道:“武功我不在行,还是你来说吧。”丁采儿嗔道:“你不是习了圆月弯刀吗?怎会不在行。也罢,我说便我说。那严氏的功夫还真不是吹的,与伍狼斗了个骑虎相当。“赵无邪插嘴道:“再加上雷震子相助,伍浪必败无疑。”丁采儿“呸”了一声,恨声道:“那雷震子浑不是东西,妻子跟人打架,自己竟是袖手旁观。”赵无邪惊道:“真有此事?”丁文俊点头道:“想来是那姓雷的自知武功不济,不敢贸然出手,不过危难时刻还是出手了。”丁采儿有“呸”了一声,道:“这算哪门子出手,只守不攻,伍浪的杀招都有老婆来应,自己则躲在一旁。”   赵无邪颇是担忧地道:“后来怎样?”丁采儿叹道:“死了,严氏被伍浪杀了。”赵无邪大怒:“伍浪他……他也太过份了。”随即又自责起来:“是我害死了她。”丁文俊道:“只怕这中间另有隐情,只是当时三人混战,我们又身在远处,瞧得不甚清楚。”回思往来之事,摇了摇头。   正所话间,却听一声惨叫,伍浪重伤倒地,雷震子喝道:“还我妻子命来!”一锏斫向伍浪。赵无邪见状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此事不怪伍浪,全是我的错。”叫道:“住手!”扑将出去。丁采儿大惊失色:“傻小子,你疯了!”也自扑出。   伍浪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会有人相救,更想不到竟会是赵无邪,一时呆住。雷震子一惊,金锏堪堪收住,但还是擦破了赵无邪一层额头皮肉,鲜血溅出。   丁采儿自后赶至,骂道:“傻小子,你真是傻透了。”狠狠瞪了伍浪和雷震子一眼,但瞧见雷震子手中留有血迹的金锏时,脑中猛地闪现一副画面:伍浪铜棒指东打西,点向严氏下腹“神阙穴”。严氏为他招式所骗,已躲避不及,连唤夫君出手相助。雷震子的金锏自妻子肋下穿出,当开铜棒,回招时金锏暗中在她肋下一架,表面上是接住妻子,不让她受伤,但如此一来严氏却是无法动弹,伍浪一棒攻至,正中其心脏……想到此处,丁采儿浑身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如纸。赵无邪瞧出她神情有异,以为她因关心自己所致,轻声道:“放心,我没受伤!”丁采儿却仍是呆立不动。   雷震子呵呵一笑:“丁大少爷丁大小姐别来无恙吧。雷某惭愧,内人为这淫贼所杀,此仇不报非君子,还请诸位成全。”他知这些人与伍浪亦有隙,暗想赵无邪出手相救伍浪,定是怕自己抢了诛杀邪魔的功劳,是以立即出言僵住对方。   丁采儿越听越是恼火,终于忍无可忍,冷笑道:“真是他杀了你妻子吗?哼,却不知是谁横锏一架,你老婆便一命呜呼了!”但此言一出,立时后悔,不由得暗暗自责:“丁采儿啊丁采儿,你这么这般傻,这姓雷的武功其实比伍浪还高,咱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敌手,却干吗要做这冤大头!”其实她脾气虽大,但一向处事冷静精明,决不会在敌我势力悬殊的状况下公然向人索战,但她少年经历独特,最恨男人欺负女人,更何况两人的关系还是夫妻,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终是失去理智,叫出声来。   丁采儿见雷震子脸色阴沉,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知他已动了杀心,急叫道:“大哥,快带无邪离开!”抽出系在腰间的紫金鞭,上前抢攻。   雷震子冷笑道:“一个都逃不了!”金锏当作剑使,快若迅雷,点向丁采儿“肩贞穴”。丁采儿亦是以鞭代剑,以快打快,但又担心赵无邪,不住回望,见赵无邪仍未离开,又是着急又是欣慰,但如此分心二用,雷震子喝了一声:“着!”丁采儿痛哼一声,小腿中了一锏,跪倒在地。   丁文俊本想置身事外,但见丁采儿败阵,一来她是自己妹妹,不能不救,二来又想考验一番近日所学武功,大喝一声,弯刀荡出一轮青白色的光华,如若一轮圆月,向雷震子腰间扫去。   雷震子对敌过万,却从未见过这等进手招式,当下不敢怠慢,双锏挥舞,守住周身要害,却是固若金汤。   金惜月不料丁文俊习得如此一身好功夫,又是惊喜又是着急,拔剑相助。丁文俊叫道:“惜月,我能行,你快退下,这里危险。”嘴上说话,手中丝毫不见阻滞,瞧得伍浪也不住点头,笑道:“好一套圆月刀法!”   雷震子听是圆月刀法,不由得精神一振,见丁文俊手中弯刀颇是古怪,暗想定是传闻中的魔刀,不由起了占取之心,出手或抓或拿,便要夺下对方兵刃。   丁文俊武技虽高,但临敌经验毕竟不足,几十招过后,已现疲态,见对方肋下露出破绽,忍不住一刀攻出。雷震子冷道:“拿来!”手腕一转,抓向他手腕“大陵穴”,要他弃刀投降。   丁文俊如何能够就范,但此刻被对方缠住,非弃刀不可,一咬牙,连人带刀向雷震子怀中撞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雷震子不意他如此强硬,喝道:“臭小子,不要命了!”提肘向他背后“大椎穴”上戳落,竟是要将他毙于肘下。   在旁之人齐声惊呼,金惜月更是流下泪来。赵无邪离得最近,纵身扑上,一头顶在雷震子腰间,雷震子猝不及防,喝道:“臭小子,老子要你的命。”倒转金锏,向他脑后“玉枕穴”戳落,力透金锏,将要将他毙于锏下。   眼看赵无邪危殆,猛听砰的一声响,一物临空射至,打在金锏上,雷震子手心虎口剧震,金锏险些脱手,心念电闪:“有高手在旁!”大喝一声,一掌拍上赵无邪后背,将他打出老远。   赵无邪只觉真气袭体,身子临空而起,掉落处却是悬崖边沿,且重心已在崖外,非坠崖不可,见丁文俊站在身旁,忙伸出手来:“文俊兄,有劳!”可他哪曾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一片刀光?!赵无邪脑中顿时一空,仅留下一个念头:“我救了他,他竟杀我!”顿时坠入万丈悬崖。   丁文俊一刀下去,自己也是呆住。适才见赵无邪摔向悬崖,脑中竟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终于一刀劈出,但事后又无比懊悔,只是想着:“他救过我,他救过我……”见丁采儿惊呼着也跳落悬崖,忙出手相救,终晚了一步,一时间泪水竟滂沱而下。 第六章剑去流星(四)   两人一道坠落悬崖,此地甚是高耸,宛若无底深渊,不见尽头。丁采儿紧紧握着赵无邪双手,见他双唇雪白,气若游丝,显是受伤极重,心中悲恸不已,泫然泪下,但想到那“幽明心诀”兴许能救他一命,不由得破涕为笑,轻声道:“你若真的活不了,我也陪你一块去。无邪哥哥,咱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你说好吗?”   便在这生死瞬间,丁采儿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明白了他对自己而言竟是如此的重要,甚至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丁采儿将赵无邪紧紧抱在怀里,泪脸含笑,但觉往昔均是白过,将来也已不再重要,惟有此刻最美,只愿此处真是无底深渊,能永远这般掉下去,直至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仍是觉得无比幸福。   但幸福并不久长,丁采儿转醒时赵无邪已不在身旁,所在之处却是黑洞洞的不见一丝光线。丁采儿不禁打了个激灵,心想:“难道此处便是修罗地狱。”她曾听不少人说起过此地,但她历来不能相信,但此时却又深信不疑,饶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是浑身颤抖起来,缩到角落里,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忽听“呀”的一声,似是房门打开的声音,丁采儿心想定是罗刹小鬼索魂来了,想到自己平生没做过一件好事,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但随即想到赵无邪死后定是只上天堂不入地狱,岂不是自己永远也见他不着了。她平日甚是吝啬眼泪,此刻却如洪水泛滥般倾泻而出,叫道:“你们把那小子带那儿去了?快将他还给我,你们没有资格将他带走!”   此时房内蓦地一亮,一个白须老者手持蜡烛走将进来。丁采儿见到地上的影子,惊道:“你……你不是鬼!”那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若认为我是鬼,那便是鬼吧!”丁采儿大怒道:“你明明是人,却装神弄鬼,好不讨厌!”那老者笑道:“姑娘这话便不对了,老夫何时说过自己是鬼了。鬼物恐怯多畏,姑娘倒有几分像了。”   丁采儿脸上一红,想要反驳,但又担心赵无邪,问道:“便只我一个人吗?”老者笑道:“可是姑娘口中唤着的无邪哥哥吗?”丁采儿顿时脸红胜火,知道自己的心思全被他听了去,争辩道:“谁……谁唤了,你……你可不要乱说!”随即又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还好吗?”老者摇头道:“不大好!”丁采儿大惊。   两人出了茅屋。丁采儿却见天际繁星点点,比烟花盛放好要好看,忍不住惊叫出声。那老者笑道:“姑娘不必过早惊讶,更奇的是还在后头。”   两人穿过花丛,来到一片草地处。丁采儿一见眼前景象,顿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却见赵无邪静静地躺在草地中央,其下垫着一片五彩之物。丁采儿走近一看,更是吃惊不已,却见他所卧之地竟是以无数美丽而又脆弱的蝴蝶尸体拼凑而成的,五彩缤纷中显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与壮烈,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丁采儿惊道:“这是你……”老者摇头道:“老夫才没有这等本事,也不会如此残忍。说来我也不敢相信,你们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那是必死无疑,你们之所以未死,全因这群蝴蝶。”丁采儿惊道:“难道是……”老者长叹一声,道:“不错,这孩子命数奇特,在这危难之际竟能引来如此多的蝴蝶,前赴后继,甘愿放弃生命,保他平安。”说着又是一声长叹。丁采儿凝视地上的赵无邪,眼中已有了泪光。   老者叹道:“藏了那么久,还不肯出来吗?”丁采儿一惊抬头,却见老者眼望远处的一片黑暗,渐渐地,自黑暗中走出了个人来。   丁采儿借着星光瞧清此人容貌,不由惊呼:“师父?”来人正是金无命,却见他一叹,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老者亦叹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你故意隐藏自己,到头来苦得还是你自己!”金无命笑道:“人若能明白将来的事,又怎么还会有今日的烦恼?”老者叹息不语。   丁采儿暗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但对他们所说的话却是一句不懂,见赵无邪兀自未醒,颇是担忧地道:“你说他不大好,是不是会永远这般躺着,不醒了?”老者笑道:“这孩子筋骨奇特,一时间难已苏醒,但决计死不了。只是他命中死兆,此生注定多舛……”金无命道:“在下记得前辈以前从不信这些命理之说的。”老者笑道:“信与不信只在人心,若是一件事到头也想不明白,还不如信得好。”金无命微笑不语。   丁采儿不愿再听他们答哑谜,却听赵无邪轻轻呻吟起来,叫道:“我的玉佩,还我玉佩……”丁采儿忙从怀中拿出玉佩,塞入他手中,轻声道:“无邪哥哥,你还想要什么?”   赵无邪在朦胧间听得有人说话,似是女子的声音,心头一热,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已是泪流满面:“娘,是你吗?孩儿真的好想你。你快告诉我,孩儿到底是谁?”丁采儿一怔,奇道:“你是赵无邪啊!”赵无邪正处于梦魇之中,可说与世隔绝,别人的言语决计听之不见,只觉手中所握的便是心目中那个白衣女子的柔荑,激动之下,竟不住往脸上揉擦,弄得丁采儿尴尬不已,骂也不是,躲也不是,满脸羞得通红,却听他又道:“你又是谁,为什么我这么想你,却见你不着!”   在旁人听来赵无邪口中的第二个“你”定是适前所说的“娘”,均是摇头叹息。那老者道:“想不到这孩子情根如此深重,定是自小父母俱亡,又因种种因缘巧合,使他对双亲不复记忆,着实令人悲叹。”金无命浑身一颤,苦笑道:“也许是他犯下了什么大错,羞愧难当,得了失心疯之类的疾病。”老者突道:“你能治好他吗?”金无命摇头道:“此病纵是华陀扁鹊在世,只怕也是回天无力,我一个庸人又如何能做到?”老者道:“试上一试又未尝不可。”金无命笑道:“治身容易治心难,若不能药到病除,又何需去浪费药石。”老者还想反驳,金无命道:“在下只想请求前辈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允。”老者叹道:“何事?”金无命向赵无邪望了一眼,道:“这孩子根基不错,假以时日必有大成,但在下武艺低微,难堪重任,还请前辈收他为徒,在下感激不尽。”说着竟跪倒在地,磕起头来,老者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金无命笑道:“如此多谢了!”说罢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六章剑去流星(五)   丁采儿几天来尽心照顾赵无邪,已是疲累已极,眼看天色将亮,但睡欲却如潮水般涌至,终使她上下脸皮不争气的合了起来。   但在睡梦中她还是不忘与小色鬼斗嘴打架,这一次闹得大了,丁采儿气极,跳将起来,叫道:“小色鬼,你这混蛋!”扑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低头一看,竟是件长袍,你对此袍再认识不过,正是当日在神剑山庄自己亲自给赵无邪穿上的,一时怔住。   原来赵无邪转醒后见丁采儿睡在桌旁,怕她着凉,便拿了长袍给她披上,见她大叫跳起,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我在丁大小姐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连睡着了还要骂我。”丁采儿见他终于转醒,自是喜不自胜,但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道:“病才刚好,就要下床,不要命了。”赵无邪笑道:“你也说我病好了吗?若不下床走走,岂不要活活闷死。”丁采儿嗔道:“闷死了更好,世上少了个祸害,倒是清静。”赵无邪也不动怒,悠然道:“就怕有些人舍不得。”   正斗嘴间,却听“呀”的一声,柴门打开,走进一个老者,他见赵无邪有力气与丁采儿争吵,笑道:“看来你是大好了。走,跟我习武去。”说着身若矫龙,转瞬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惊道:“好俊的功夫,他是谁?“丁采儿笑道:“你的救命恩人。”随即叹道:“真不明白他干吗要教你这等蠢人功夫,那不是对牛弹琴吗?”说着也走出门去。赵无邪大怒追出,叫道:“疯丫头,别跑!”   丁采儿故意放慢脚步,让他追上,自然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赵无邪问起各中之事,丁采儿连说带骂地道出,但却略过了蝶葬一节。赵无邪听说师父来而复返,却没能见面,甚是惋惜。   两人随着老者留下的标记,来到一处瀑布前,却见那老者负手而立,眼前水银泻地,宛若一段长达十余丈的披风,至天际披挂而下,甚是壮观,令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之鬼斧神工。   老者道:“借长鞭一用!”丁采儿笑道:“我也是金大侠的徒弟,你可不能只教他不教我。”老者笑道:“这是要跟我讨价还价吗?”赵无邪插嘴道:“你神剑山庄的武功已是独步天下,还要学什么?”丁采儿笑道:“正所谓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可不想做井底之蛙。况且你哪天功夫比我强了,定要欺负我,我可不干。”老者知他俩一斗嘴就得闹个不休,便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大拍马屁。你若真能学武,老夫如何不会教你。只是老夫的功夫有些古怪,就怕你没这恒心。”丁采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肯教,我便能学成。”向赵无邪扮了个鬼脸。赵无邪自不会认输,还以一个更丑的鬼脸。   老者掂了掂紫金鞭,赞道:“好鞭!看仔细了。”手腕一抖,长鞭飞扬而起,却听轰隆一声巨响,湖面竟破生生劈开,更令人吃惊的是瀑布竟也从中分成两半。赵丁二人瞧着清楚明白,却见瀑布后露出一个黝黑的剑柄,俨然是一柄能开山裂石的宝剑。老者道:“等你拔出这把流星剑,老夫再教你其它功夫。”赵无邪奇道:“流星剑,那是什么?”老者不答,拉过丁采儿,道:“走,跟我习武去。”丁采儿见瀑布瞬间恢复正常,掩住了那剑柄,笑道:“师父,这也太难了。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他吗?”老者冷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学什么功夫!”丁采儿做出极是为难的表情,道:“小色鬼,我帮不了你了,你好好努力吧。”说罢随着老者去了。   赵无邪见她一脸幸灾乐祸,怒火中烧,心想:“我决不能被你瞧不起!”仰望高耸的瀑布,引发了他冲天斗志,大喝一声,冲将上去。   瀑布乃是从山壁上或河身突然降落的地方流下的水,远看便像一条白布,故而得名。其下冲水势之大,决不亚于洪水海啸。赵无邪才游到瀑布下,便已因受到强大水压而睁不开眼来,更何谈抬头。他一股作气,冲过瀑布,将身子贴在山壁上,靠着此处水流不甚湍急,抬头上望,隐约可见黝黑的剑柄,但想要冲将上去,那是决计不可能。他试着通过山壁攀爬,但此处岩石受水流冲刷后极是光滑,毫无借力之处。   赵无邪潜回岸上,低头凝思:“莫非师父真的故意刁难我,此地如此险峻,水流又急,人力又怎能办到?”转念又想:“可师父明明以长鞭劈开瀑布,莫非他天生异能,并非凡人,竟能以气劲破开瀑布?”越想越觉便是如此,当下躺在岸上,瞧着夕阳西下,新月初升,天际隐约可见几点繁星,甚是明亮可爱。   赵无邪眼皮渐沉,猛地合上,立刻睁开,却见天际划过一道流星,一闪既逝,仅留下一条乳白色的尾巴。赵无邪想起赵洪曾说过,这是天外陨石与地球大气层磨擦起热所致,但陨石划过地球时速度太快,人的肉眼来不及反应,才在视网膜上留下这么一条白色的痕迹,却不是流星真的带了尾巴。   想到此处,赵无邪如触电般跳将起来,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举一反三,暗想师父适才劈开瀑布后,转瞬间瀑布就恢复原状,其理于流星拖尾一样,只因速度太快,而令自己产生了错觉,那么师父决不是以气劲劈开瀑布,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瀑布,但如此快的身法又如何能练成?师父决计不是天赋异能,而是后天苦练而得,想到此处信心又起,暗想他能做到,自己为何就不能做到。   当下再次挑战瀑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离目标尚相差虽远,但他隐约觉得自己体力已精进许多,信心更增。   过了两三个时辰,他已是筋疲力尽,躺在岸上便是大睡。睡梦中只觉身上一痛,似被人踢了一脚,睁眼看时,却见丁采儿俏脸紧绷,悻悻坐下。赵无邪知她今日习武也必定极不顺利,瞧她神色,是要拿自己出气了,忙挪开一些。   丁采儿更怒,喝道:“臭小子躲那么远干吗,过来,让我揍一拳!”赵无邪哪会过去,反而挪得更远,笑道:“师父那老人家也真是的,净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来为难我们!”他料师父定也出了难题难住了丁采儿,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大火气。   丁采儿听他言下之意,似乎与自己同病相连,不由大喜,但随即又皱眉道:“师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让我去抓蝴蝶,又不能用手去抓,偏要以鞭法控制住蝴蝶飞行轨迹。你不知道那些该死的蝴蝶看似弱不禁风,却对外界刺激极为敏感,稍有异响,便已飞得云深不知处,我几次发劲打落了几只,却挨了师父一顿臭骂。哼,我不干了!”将紫金鞭重重摔在地上。   赵无邪见她似要放弃,笑道:“看来此事确实也真够难的。不过我已参透拔剑的法门,想来再过几日便能成功了!”丁采儿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下甚是惊骇:“若被他率先拔出剑来,那还了得,他定会借此数落嘲笑于我,我这辈子休想再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此事决计万万不能!”但下拾起紫金鞭,哼了一声,道:“走着瞧!”   两人暗暗较劲,此日又分头练功。那老者见他俩甚是勤奋,便指点了一些捉蝴蝶的技巧以及轻身功夫的法门。半月过去,两人武功精进神速。   这一日赵无邪决心再上瀑布,玄功默运,竟如蜻蜓点水,转瞬便至瀑布之下,此处水流湍急,但他脚下似有磁力,双脚紧紧贴在山壁上,宛若壁虎一般迅速向上攀登。水滴便如石头般打在赵无邪脸上身上,很是疼痛,但他咬牙苦忍,踏上一步,哪知脚下泥土一松,顿时滑了一跤,祸不单行,另一只脚踏住的岩石也“咚”得一声落入水中。如此脚下已不能借力,他大喝一声,只以双手牢牢攀住岩石,但岩石甚是滑溜,自是止不住下坠之势,赵无邪心头一阵气馁:“莫非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正自绝望之际,猛觉下坠之势生生止住,却听丁采儿在他耳边道:“傻小子,到头来你还得仗着我呢!”赵无邪气极,不愿受她恩惠,但想自己苦练半月,决不能半途而废,当下伸左手搂住她腰肢,道:“你护着我!”丁采儿脸上一红,啐道:“谁听你的!”但嘴上虽如此说,但还是挥舞长鞭,将两人全身护住。   赵无邪见她鞭法精妙缜密,气劲纵横,竟在身旁形成了一个保护罩,头上水落如注,竟没沾湿半寸衣裳,当真是滴水不漏。赵无邪斗志昂扬,脚下越来越快,转瞬冲至瀑布顶端,剑柄隐约可见,大喜之下,右手攀住山壁,左手伸出抓住剑柄,用力回拔。   眼看宝剑就要拔出,丁采儿尖叫道:“臭小子,你忘恩负义!”赵无邪大吃一惊,才想起丁采儿全身重心都在自己手臂上,自己这么一放手,她周身毫不借力之处,向下坠落。赵无邪心念电闪,放脱剑柄,也疾坠而下,他身体远比丁采儿为重,转瞬便追上了她,伸出双手,将她抱入怀中,笑道:“谁说我忘恩负义了?”   丁采儿不意他真会抛下流星剑来救自己,心下一甜,骂道:“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死在一块!”手中紫金鞭打出,啪的一声,缠在剑柄,将两人悬挂在空中。   岸上老者看得甚是着急,他知这流星剑乃是旷世奇兵,非但能削铁如泥,更能开山裂石。他自妻子死后,便定居至此,一半是为隐居,另一半便是想瞧瞧此剑的庐山真面目,但二十余年来,他用尽各种方法均是无用,是以此次让赵无邪拔剑,虽说是为考验他的毅力,但亦是稍存私心。   正在此时,却见瀑布内蓝光暴现,一道蓝芒竟将山壁劈开两半,轰隆一声,水花四溅,随即又是轰隆一声重响,山壁竟轰然崩塌,老者双目一亮,呼道:“剑出鞘亡!”深怕两人有失,忙潜入水中,见两人均已昏迷,立即救其上岸。   老者仔细查看,见两人只是喝饱了水,并无大碍,见两人双手同握着那条紫金鞭,长鞭另一端缠着一柄蓝光熠熠的长剑,剑柄黝黒,剑刃却成淡蓝色,不由得啧啧称奇。   赵无邪与丁采儿一同苏醒过来,见师父拿着蓝剑,齐道:“老师父,这便是流星剑吗?”老者点了点头,随即道:“你们刚才叫我什么?”赵无邪道:“老师父啊!”老者哈哈大笑道:“师父便是师父,何时多了个老字。”丁采儿亦笑道:“我们先拜了金大侠为师,再拜你为师,你年纪又比他为大,自是叫你老师父了。”老者哑然失笑,摇头道:“如此这师父不做也罢。”看看手中流星剑,叹道:“以后你们便叫我流星吧!”赵丁二人对望一眼,却见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忍不住向视一笑,叫道:“是,流星师父!”   此后流星便正式教导两人武功。赵无邪所练的剑法以快捷取胜,宛若流星追月,势不可当,故名“流星剑法”,而丁采儿的鞭法出手舒缓,柔中带刚,绵绵不绝,可说守得密不透风,但姿势翩然,宛若彩蝶飞舞,故名“彩蝶鞭法”。两人日里各自修练,到得晚间,便在蝶丛中相互喂招,却是不分上下。   这一日两人拆招,赵无邪一剑斜刺,快逾闪电,丁采儿柳腰一扭,长鞭旋转击出,却听啪的一声,剑鞭缠在一起,再难分离。两人却是来回拉扯,互不相让。   流星长叹一声,中指临空一弹,真气击在剑鞭之上,却是扑的一声反震回来,流星吃了一惊,叫道:“放手!”赵无邪与丁采儿一同收会兵刃,均道:“流星师父,怎么了?”   流星身法如电,已至赵无邪面前,伸手向他手中抓落。赵无邪横剑一架,道:“师父!”流星已趁势夺剑,望着流星剑,摇头叹息。   赵丁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不明所以。流星叹道:“流星蝴蝶本来当是相辅相成,共同进退,怎么到了你们手中竟变得水火不容。你们适才若再拉扯下去,定要经脉尽断而亡。”说着望了二人一眼,欲语还休,当下长剑直插入地,道:“此剑于我已是无用,你拿去吧。”赵无邪轻声道:“师父……你是要走了吗?”   流星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走的总该要走!”说了望了两人一眼,叹道:“我的话你们要记牢了,以后好自为之吧!”长叹一声,飘然而去。 第七章玉佩主人(一)   丁采儿见赵无邪站在那儿呆呆出神,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如此婆妈。师父走了便是走了,还想他做什么?”赵无邪叹道:“那现下咱们去哪儿?”   丁采儿凝望着他,心道:“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嘴上却道:“找你那宝贝惜月师姊呗!我还瞧不出你的心思!”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赵无邪大喜,赶忙追上,赔笑道:“我要找她其实也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丁采儿住步,侧头道:“受人之托?”赵无邪便将王博士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怕她不信,再补上一句:“我若撒谎,天打五雷轰。”   丁采儿似乎不疑有它,只是美目生寒,紧紧盯视着他良久,才长叹一声,柔声道:“你这小子莽莽撞撞的,一时半活也找她不着,非得由我帮你不可。”赵无邪见她神情古怪,以为她轻视自己,傲然道:“不用你帮忙,我一样能找到她!”丁采儿冷冷道:“请便!”扭头又走。   两人出了山谷,走上官道。丁采儿忽道:“找到她以后呢?娶她为妻吗?伍浪便是现成的媒人,我也会去给你们道喜的。”赵无邪心神微动,虽说王博士却有此意,但见金惜月与丁文俊神情亲昵,心下又觉气馁,摇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找着她再说吧。”丁采儿“嗯”了一声,走在前头,便不再与赵无邪说话。   赵无邪见她大异平常,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突地脚腕一扭,跪倒在地,连声惨叫。丁采儿见状大惊,忙抢上去道:“好好的,怎么扭到了?”说着伸手抚摸他伤处。   赵无邪哪会真的伤着,见她神色紧张,叫得更是大声。丁采儿秀眉紧蹙,嗔道:“到底伤在哪里?”赵无邪觉得玩她够了,叹道:“我这只脚给你施了什么古怪咒语,见你生气便会疼痛,看来是没得救了。”丁采儿才知他耍诈,狠狠拍他一掌,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冰释前嫌,一道上路,不多日来到附近城镇。两人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正自坐在大厅里用饭。   忽听旁桌武林中人谈起江湖之事,两人阔别江湖日久,均是好奇心起,凝神静听。却听一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道:“听说神剑山庄的谢小玉也去了,想必是一场盛宴。”   丁采儿听他们提起自己母亲,更加留意,却听另一个发鬓微白的中年汉子道:“听魔教的人说,那新郎官乃是当年刀魔丁鹏的儿子,如今他父母双亡,自当要由后母主持大局了。”武林中人均以为丁鹏已娶了谢小玉为妻,是以称她做丁文俊的后母。   赵无邪纳闷:“丁文俊做新郎官。那新娘是……”丁采儿见他神色间颇有些痴呆木讷,轻声道:“自然是你那宝贝惜月师姊啊!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赵无邪“嗯”一声,兀自呆呆出神。   丁采儿笑道:“我早就瞧出他俩眉来眼去,准没好事!”瞥了赵无邪,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心眼。”赵无邪道:“可是我是怕你妈妈……”丁采儿一怔,随即咯咯直笑道:“我还以为你怕什么呢!如今咱们的功夫是今非昔比了,未必对付不了我妈妈,就怕你这小色鬼狠不下心。”赵无邪站起身来,道:“那咱们走吧。”   丁采儿既怒且喜:见赵无邪闻讯后如此失魂落魄,如何不怒:但想起金惜月便要为他人妇,去了自己一块心病,倒也欢喜起来了。   赵无邪失魂落魄地跟着丁采儿,心下只是想:“她怎么就嫁人了呢?丁文俊会允许我带她回去吗?王博士如此思念女儿,我怎能不助他一臂之力?”想起王博士双足残废,唯一的心愿便是见女儿一面,但此事却已极难完成,想到此处,不禁捶胸大哭起来。   路人见他突然痛哭流涕,无不侧目,脸露诧色,指指点点。丁采儿又是尴尬又是愤怒,怒道:“瞧你这副德性!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个不喜欢你的女子哭成这副模样,值得吗?”赵无邪立马止泪,环顾众人,面皮发热。   丁采儿本就心中有气,见几人目光仍在赵无邪身上打量,脸露嘲色,更是勃然大怒,欺身而上,狠狠给了他们几巴掌。其中一人无辜被打,哇哇大叫。丁采儿喝道:“再叫撕烂你的臭嘴。”她话音拔得极高,更显清脆尖刻。那人已知她是女扮男装,为她情郎打抱不平,见她身法如此之快,自己绝不是对手,暗想好男不跟女斗,便吃了这哑巴亏,不敢吭声。   两人既定下要去观礼,自当要上魔教总坛黑木崖。赵无邪忽道:“这魔教怎会晓得文俊兄的真实身份?”丁采儿白他一眼,嗔道:“还‘文俊兄’呢!人家这般对你,你难道不记仇?”见赵无邪不语,猜他是为了金惜月才不愿与丁文俊撕破脸,气鼓鼓地道:“魔教中人近年来要与白道中人言和,自是大布眼线,主意人们的一举一动,还有什么事逃得过他们的眼睛?”赵无邪点头道:“是以丁文俊的婚事定要请你妈妈这位神剑山庄庄主来主持大局了。”丁采儿道:“只怕没这么简单。多半是伍浪着惹了丐帮,教主易天行出来打圆场。不过我猜吴威不会卖账。”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不多日两人便到了黑木崖,但见崖上张灯结彩,高贴喜幅。魔教教众更是笑容可掬,迎接各位到场的武林同道。他们一见丁采儿,便认知这位神剑山庄大小姐,更是恭敬有嘉,彬彬有礼得将他们迎进门来。赵无邪见状才信得丁采儿所言不虚,心下却又颇觉好笑。   两人进得大厅,却见谢小玉正正与金无命在一旁说话。赵无邪一见谢小玉,便是百般滋味缠上心头,踌躇着不知是该上前问好,还是装作没瞧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丁采儿在背后推他一下,道:“胆小鬼,她已经吃不了你了。”赵无邪一怔之下,上前两步。   谢小玉正好转过身来,乍见赵无邪,娇躯微微一颤,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在旁的金无命道:“我说过他会来的,现下咱们也可算是两不拖欠了吧。”谢小玉一愕之下,苦笑道:“原来你是什么都要跟和算清楚。”   原来那夜赵无邪逃走后,谢小玉又羞又怒,便搬出与金无命陈年旧事,欲借金无命来报复赵无邪。金无命瞧了她半晌,缓缓道:“夫人要赵无邪回来,此事恕在下无能为力,不过在下可助夫人留意他俩行踪,自不会让他吃亏。”故而请流星教赵无邪武功,一半也是为此。   丁采儿见母亲神思不属,知她仍未对赵无邪忘情,忙抢上一步,搂住她手臂,撒娇道:“妈,这小色鬼好坏,一路上尽会欺负女儿,你得给我做主。”谢小玉闻言浑身一震,暗想:“莫非这几月下来他俩已生米煮成熟饭!”心下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望向赵无邪,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赵无邪却没丁采儿那么多心计,忙道:“别听她瞎说,都是她欺负我,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丁采儿不住向他挤眉弄眼,哪知他竟毫无合作之意,气得要死,只得狠狠向他瞪眼。谢小玉则长长出了口气。   赵无邪环顾四周,却见伍浪西向而坐,正在自酌自饮,见到他只是举杯一笑,并不说话。其余宾客中并无熟人,丐帮帮主吴威果然没到,更不见金惜月的影子,心下颇有些黯然神伤,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刚自坐定,却听身旁传来一个清脆娇美的声音:“师弟,你真的没死,太好了,我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伴郎伴娘呢!”赵无邪急忙站起,却见所来之人一身华服,言笑晏晏,正是此间的新娘子金惜月,身后随着一人,却是新郎官丁文俊。   却见她尚未穿上喜服,只是一袭水绿色长裙,但已是秀美端丽,莫可逼视。身后的丁文俊亦是锦衣金冠,乍看之下当真是一对璧人。赵无邪强压下心中酸楚,忙上前行礼,金惜月道:“师弟不必这般客气的,你是我师弟,就应该当作一家人才对。”说着眼望丁文俊,嘴角挂笑,她性子本来颇是害羞扭捏,但心思单纯,如今又嫁得如意郎君,心中之喜自是溢于言表。   赵无邪却是越加酸楚难当,忽听伍浪吟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不过我这媒人却还能讨得一杯喜酒来喝!”丁文俊闻言浓眉一轩,眼中精光闪动,但随即笑道:“小弟其实还得相谢伍护法,若不是您在易教主面前为我讲媒,小弟也难有今日。”伍浪笑道:“不敢不敢,若不是丁少侠弯刀绝技,伍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桩婚事。”他言下之意自然明显,那是说丁文俊以一记圆月弯刀将赵无邪这情敌劈下悬崖,才得与金惜月结为夫妻。丁文俊俊脸一热,冷哼一声。   丁采儿听得两人机锋相对,她本也不喜丁文俊之所作为,但见赵无邪一脸苦楚,反倒要站在丁文俊一方了,忙拆开话题道:“惜月姊姊怎会到了此地,还嫁了给我哥哥。哎,我该改口叫你大嫂了。”金惜月笑道:“好姐姐,你叫什么我都欢喜。那日文俊哥哥没能救得师弟,我都害怕的哭起来了,但文俊哥哥说他一定会没事的,如今师弟回来了,他果然没骗我。”丁采儿看了丁文俊一眼,脸露微笑,丁文俊却不敢与她对目。却听金惜月续道:“后来我和文俊哥哥见伍护法打不过那雷震子,便上前相助,不过那人武功好厉害,三人合力也斗他不过……”伍浪冷笑道:“这姓雷的欺我酒后乏力,算不上什么真本事。”丁文俊他打断金惜月话头,冷道:“当年梁山好汉武松喝得酩酊大醉还能打死猛虎,可见足下武功也不过如此。”伍浪笑道:“伍某雕虫小技,丁少侠的圆月刀法才是天下无敌。”丁文俊冷笑不答。   金惜月奇道:“文俊哥哥,你这几天怎么和平日不大一样了?”丁文俊笑道:“因为我太欢喜了。”金惜月甜甜一笑,道:“是啊,能嫁给文俊哥哥,我也很欢喜的。”说着身手握住丁文俊手掌。虽说她将要成新娘,但在大厅广众之下说得如此直白,却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丁采儿见赵无邪苦着脸不发一言,深怕他当众流下泪来,给自己丢脸,忙道:“后来怎样?”金惜月道:“当时情况危险之极,咱们三人差点便要给那雷震子杀了。便在此时,悬崖处传来一阵笑声,我以为是师弟回来了,哪知那人竟是声东击西,一晃身便已到了雷震子身后,骈指向雷震子背后刺去……”在旁的谢小玉一直默然不语,此刻忽道:“那人所来方位与笑声传出的方位相反吗?”金惜月点头道:“对啊,谢夫人那日也在场吗?”谢小玉摇头不语。   金惜月续道:“那人武功好高,雷震子全然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打跑了。”谢小玉道:“能三两下就斗败雷震子这能高手,纵使我爹爹在世只怕也很难。”金惜月奇道:“莫非易教主的武功比剑神谢晓峰还厉害?”伍浪一杯酒下肚,插口道:“以伍某的武功只怕也挡不住主人十招。”   金惜月笑道:“那我可就更不必说了。易教主救了咱们,说还会帮我去找师弟。唉,他可真是神通广大,一瞧文俊哥哥手上的弯刀,便知道他的身份。还带我们到此处暂居,甚至要为我们操办婚事呢!”说到这里,俏脸已是红若樱桃。   赵无邪听她说完,心下更是茫然一片,却觉丁采儿挨身过来,轻声道:“傻小子,你没戏了,看开些吧。”赵无邪瞧她一眼,道:“我哪有看不开了。” 第七章玉佩主人(二)   吉时己届,礼炮响起,众宾客皆已入席。魔教教主易天行与谢小玉分为男女双方主婚,坐于主席。那易天行莫约五十来岁年纪,发鬓已白,脸上却无一丝皱纹,目光炯炯,显是内力极为深厚。   此时傧相朗声赞礼,却见新郎官丁文俊一身喜服,由两人相迎而出,但见他左首者乃是义父金无命,右首正是赵无邪。   丁文俊微笑道:“赵兄,有劳!”赵无邪一脸苦笑,道:“恭喜恭喜!”这两声“恭喜”勉强说出,殊无半分喜色,当真是不伦不类。当下两人一道走至大堂中央。   却听丝竹声响起,众人目光均是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不由喝了一声彩,却见一对妙龄女子盈盈而至,右首之人身着大红喜袍,凤冠霞帔,真是说不是的美艳高贵,但她红巾盖头,众人瞧不见她的绝世姿容,只有心中暗暗羡慕新郎官,故而转头打量她身旁的伴娘,当真也是惊艳不已。赵无邪只见过一次丁采儿穿女装的模样,但此刻相见,端的惊为天人,一时竟自呆住了   丁文俊大喜迎上,牵了新娘的手走至香案前,丁采儿趁势走到赵无邪身旁,笑道:“今晚新娘子顶漂亮吧?”赵无邪忍不住道:“你比她更漂亮!”丁采儿俏脸晕红,啐了一声,不去理他,但见赵无邪瞧着那对新人呆呆出神,又轻声道:“过了今晚她便是别人的老婆了,你还能完成托付吗?”见他一脸沮丧,不由怜意大起,轻轻握住他手,柔声道:“别灰心,兴许还会有转机的。”赵无邪一怔抬头,却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心下愕然不解。   丁文俊与金惜月男左女右,沿着一条大红毯子跪下,正要进行三拜之礼,忽听一人叫道:“且慢!”   众人无不愕然回头,却见喊停之人竟是伴郎赵无邪,更是大惊失色,顿时纷纷议论起来。丁文俊双眉倒竖,冷道:“赵兄,有何见教?”丁采儿拉赵无邪一把,皱眉道:“谁要你现下来搅局了!”易天行也道:“赵少侠若真有急事,也当等他们拜完天地以后再说!”   赵无邪见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或是厌烦,或是愤怒,亦有一些人抱着看戏的心态。他知若是错过今日机会,只怕再无良机向金惜月讯问,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想向新娘问一个问题,问完之后立时离开!”   金惜月喜布披面,掩住她娇羞容颜,等着与爱郎洞房花烛,突听赵无邪之言,轻声道:“师弟,什么事你便问吧?”   赵无邪自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王博士自海底寻到的那枚刻字宝玉,道:“数月前在下于洛阳醉仙阁讯问过你的身世,你说你也有一块玉佩,是吗?”金惜月沉思片刻,点头道:“有的,那枚玉佩在文俊哥哥身上。”说着眼望丁文俊,请他允许。   丁文俊好事既成,不料赵无邪半途捣乱,心下恨极,却又不便发作,哼了一声,自腰间摸出一枚玉佩,交给金惜月。金惜月转交赵无邪,道:“是这块吗?”赵无邪接过一看,顿时怔住。   丁采儿也欲看个究竟,凑近一瞧,却见两枚玉佩大致相同,只是赵无邪的玉佩上刻了两句诗,而另一枚上却是刻着个硕大的“丁”字,当即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另一事,不由脸色大变。   赵无邪见金惜月并非自己要找之人,心下既庆幸又遗憾,长叹一声,将玉佩还了给她,转身便走。   忽听丁采儿道:“惜月姊姊,这枚玉佩一直都是你的吗?”金惜月瞥了丁文俊一眼,俏脸微红,道:“不是的,是他送给我的。”她这一神情众人自是瞧之不见,但话语却听得再清楚不过,均知这定是定情信物。   丁采儿见赵无邪已出了大门,急忙追上,道:“小气鬼,事情都了了,干吗不喝杯喜酒。难道还有什么事放不下?”赵无邪闻言住步,但又摇了摇头。丁采儿瞧出他心事,柔声道:“那我跟你一道走吧!”赵无邪全身剧震,回过头时已是热泪盈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丁采儿嗔道:“别以为我是有意跟是你,不过顺路罢了。”赵无邪大喜,拉过她手,大步跨过门槛。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个女子道:“无邪,你就不能喝完这杯喜酒后再走吗?”赵无邪浑身一震,转过身来,却见谢小玉一脸微笑,目露柔光,却是那样的慈祥可亲。赵无邪心头顿时百味杂陈,说不出是酸是甜又或是苦涩难当,而眼前这双如慈母般的眼神,他在睡梦中又何尝不是想念过千遍万遍,刹那间赵无邪心中怨怼尽消,似失魂落魄,又似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大堂上,道:“那就再留一会儿吧!”   丁采儿又惊又怒,嗔道:“你不走,我走!”见赵无邪仍是呆立不动,暗想:“我要他留下,他不吭声;妈妈一句话,他就留下了。也罢,他和妈妈的事总该有个了断,我且再试他一试。”一咬牙,转身而去。赵无邪这时才恍醒过来,急道:“采儿,你别走!”但她已然去远,哪里还能追得回来。   众宾客见伴郎赵无邪搅局在先,如今这伴娘丁采儿更是中途离场,均是吃惊不已。有的人则想莫非她是怕了“闹新房,耍伴娘”?   此时这对新人已拜过天地,便要向主婚人敬茶。谢小玉含笑接过,正要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忽见金惜月右手手腕上有一个小红点隐约可见。她吃了一惊,抓住她手,拉起衣袖细看,却见她雪白的手腕一点殷红,鲜艳欲滴。她似乎发现了一个极不可能的事实,抓着金惜月双手,怔怔得不肯放脱。   金惜月甚是吃惊,轻声道:“妈!”谢小玉一惊放手,颤声道:“你……你是否是丙辰年六月出生的,小时候颈中可带过一个小金项圈?”金惜月自幼被金无命收养,并不知自己出生年月,但她记得小时候确有一个金项圈戴在脖颈上,奇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谢小玉凄然一笑,道:“因为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丁文俊堪堪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谢小玉道:“当年她才满月时,我曾在她手腕上点了一对朱砂,惜月右手有一块,左手应该也有的。”说着拉起她左手衣袖,果然一点殷红,与右手手腕上的一般无异。   金惜月心下乱成一团,茫然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说你是我娘,那……那我爹……”谢小玉苦笑道:“当年我虽是放荡不羁,但能令我怀孕生子的只有丁鹏一人!”顿了一顿道:“你们不能成亲的,你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此言便如晴天霹雳,打得丁文俊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却见金惜月已然昏倒,他茫然四顾,但见在场之人脸上神情各异,赵无邪更是满脸微笑,似在嘲笑自己,一时间羞怯、愤怒、无奈,种种感情纷至沓来,天地似乎都已崩溃,全身更是再也无一丝气力,眼看便要摔倒。   赵无邪急忙抢上将他扶住,对谢小玉道:“惜月师姊才是你亲生女儿,那采儿……”丁文俊朦胧间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一见赵无邪心头便大怒,此刻伤心断肠下,心境有异常人,心中突地生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你早就知道?却故意来瞒着我,那么今天你来观礼,便是要看我出丑了!”越想越恨,猛地一跃而起,自衣袖内抽出一柄弯刀,闪电般向他劈去。   众人见他新婚之日竟携带兵刃,均是大吃一惊,其中最吃惊的自是赵无邪,他闪避不及,大腿已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   丁文俊少时残废,不可习武,只能读书,然而天生痴武的他又焉能甘于命运,几次偷学义父武功终是不成,后来听得武林中人谈起赵无邪,说他如何天纵奇才,任何武功都是一学便会,更是妒意大起,暗想他为何如此快活,我却不能,故而习练圆月刀法乃有与他攀比之意。更兼他疑心赵无邪对金惜月不轨,是以那日悬崖之战,趁赵无邪不备,一刀将他劈下悬崖,以绝后患。哪知他竟是未死,更来对自己未婚妻子纠缠不休,已是忍无可忍,是以暗藏圆月弯刀,以策万全。此刻心爱之人竟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伤心之余,竟将怒火发泄到赵无邪身上,加上自习练圆月刀法后戾气大盛,便要他成为自己刀下之鬼。   他弯刀出鞘,闪电般赵无邪肩头劈去。赵无邪急忙闪开,却也是间不容发,叫道:“文俊兄,有话好说,何必……”见他一刀快过一刀。逼得自己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便在这险恶之际,忽听谢小玉道:“无邪,接剑!”蓝光一闪,赵无邪伸手一抄,宝剑在手,当即使开流星剑法,死命御敌。   两人虽习武时日尚浅,但均已得其中三昧。一时间喜堂上刀来剑往,青蓝两光忽东忽西,却是以快斗快,乒乓直响,甚是热闹。   众宾客此次多为凑热闹而来,见婚礼未成,新郎和伴郎竟先斗将起来,均是既诧异又好奇,自无人出手阻止,谢小玉和金无命虽有心阻止,但一来怕伤了两人,二来又确实插不得手去,只得静观其变;那易天行似乎另有主意,脸露微笑,竟慢慢品起茶来。   两人越斗越狠,赵无邪在百忙中见丁文俊弯刀斜劈,左肋露出老大一个破绽。他虽无意伤人,但如此良机焉能放过,长剑向右一个虚招,猛地朝他左肋刺去。丁文俊微微一惊,身子向后一缩,弯刀旋转。此刀形如弯月,刀法诡异之极,青光旋转,当真如天上满月也似。赵无邪只觉眼前一亮,甚是刺眼,竟是睁不来眼来,随即右臂一麻,“当”地一声,长剑落地。   他急中生智,就地一滚,绕到丁文俊身前,右腿一伸,踢他下阴,伸手便去捡流星剑。丁文俊冷道:“无耻!”竟不避不让,青光一亮,提刀便向他后脑劈落。赵无邪计谋未成,后脑更是暴露在对手刀锋之下,转眼间便是脑浆迸裂而死。   谢小玉见状大惊,娇呼一声,便要赤手上前相助,却见赵无邪紧急关头身子向外一翻,四肢着地,脸面朝天,模样甚是古怪,但也因此避开那致命一刀。谢小玉吸了口气,忍不住扑哧一笑,暗骂他鬼灵精。   丁文俊见不能将他力斩刀下,杀机更盛,料他没那么容易爬起,刀光又闪,拦腰砍下,要他再无躲避余地。赵无邪越在危急时刻,头脑越是清楚,见再向外翻已是无用,索性四肢着地,如蜘蛛般向前爬去,却势竟是甚急,又逃过他一刀。   赵无邪一直忍让,丁文俊却是一刀狠过一刀,此刻已是大怒,抓起流星剑,翻身而起,跃自半空,突地身随剑走,剑人合一,直冲下来,便如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易天行一直神态悠然,似乎万物不萦怀,但见此招,却是猛然站将起来,叫道:“天外流星!”随即脑间闪现一个念头:“莫非‘天外流星’能克圆月刀法?!”宾客中一些年纪较长者也看出此招乃是丁鹏少年时成名绝技,不过后来被万松山庄庄主柳若松施计破解,此后此招便在江湖上除名,此刻见赵无邪使出,有些人惊愕,有些人不屑。   丁文俊见来招甚急,已不及闪避,只得硬接一招,却听砰得一声重响,赵无邪整个身子如断线纸鸢般飞将出去;丁文俊也被震飞,两人同时吐血,可谓两败俱伤。   丁文俊本以为圆月刀法必败赵无邪,却不意斗个平手,只觉脸上无光,亦使祖上蒙羞,心又不甘,又提刀冲将上来,狠狠向奄奄一息的赵无邪胸口劈去。   便在此时,忽地人影一闪,一人挡在赵无邪面前。丁文俊瞧清那人容貌,急忙收刀,但他这一手下得太狠,弯刀堪堪插入那人肩头,顿时鲜血狂涌而出,喷到他脸上。   丁文俊下意识的拔出弯刀,见那人脸如白纸,软倒在地,却仍自向着自己微笑。丁文俊看了看手中弯刀,再瞧瞧那人,大叫一声,狂奔出门。   原来金惜月闻知自己是丁文俊的妹妹,当场昏死过去。转醒后瞧见丁文俊与赵无邪双双吐血倒地,不由大惊,又见丁文俊提刀来杀赵无邪,心念电闪:“我若能死在文俊哥哥刀下,岂不更好!”当即纵身扑出。一旁的金无命相救不及,眼见她献身刀下。   此刻她已身受重伤,伤口处血流不止,口中只是嚷着:“丁郎……丁郎……”神智越加模糊,终于昏死过去。   赵无邪大惊失色,急忙抢上,出指如风,点了她动脉要穴,止住血。金无命抢近搭她脉搏,出了口气,道:“幸亏没伤到心脉,总算是谢天谢地!”当即将她打横抱起,在魔教教众的指引下,进了内堂。   赵无邪听她无事,才松了口气,突觉喉咙一甜,满口鲜血喷将出来,也是不醒人事。 第七章玉佩主人(三)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觉身旁有啜泣之声,睁眼却见一人泪眼朦胧,坐在床边,竟是谢小玉。赵无邪吃了一惊,急忙坐起,但牵动伤势,哼了一声,复又躺下。谢小玉幽幽道:“你还是很恨我,对吗?”赵无邪嗫嚅半晌,不知如何作答。谢小玉苦笑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淫荡无耻心狠手辣的女人……”说着眉眼微微泛红,似要坠泪。赵无邪忙要解释,但觉喉咙发甜,热血上涌,便要喷将出来,顿时脸白如纸,不住喘息。谢小玉见状大惊,忙扶他躺好,淡淡道:“原来你这么恨我,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你好好养伤吧。我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自那夜以后赵无邪便打定决心此生不再理睬谢小玉,但经历种种事故后,却又觉她其实情有可原,此刻又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他生性本就极易被感动,此时更是热血上涌,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我向来把你当妈妈一般看待的。”   谢小玉娇躯一颤,苦笑道:“那现在呢?”赵无邪露出刚毅之色,道:“依旧如此!”谢小玉再也忍受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赵无邪不意她竟如此激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拆开话题道:“惜月师姊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谢小玉坐正身子,点头道:“是啊,不知她会否认我。”赵无邪忙道:“会的,一定会的!”谢小玉凝望着他,心中若有所思,叹道;“即使她不肯认我,那也罢了。只要我还有采儿这个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随即又道:“你可知采儿为何会突然离去?”赵无邪道:“她那心思,谁人能猜得到?”谢小玉叹道:“她自小好胜,心眼又多,她是看准了我会再勾引于你,便以此来试你对她的忠心。”赵无邪勃然大怒,叫道:“她……她怎能这么做!”谢小玉叹道:“我还不了解她的心思,不过她也太小瞧了我。”见赵无邪默然不语,突道:“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在挑拨离间!”赵无邪连道:“不,不,我绝没怎么想过。”   谢小玉双目一热,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哽咽道:“无邪,你知道吗?我自小便恨我父亲,但又是那样思念他,我多少次暗暗发誓,我若有了个儿子,绝不会如他对我一般待他。无邪,我做你的妈妈好吗?一来完成我的心愿,二来也让采儿去了疑心。”   赵无邪泪如泉涌,自他记事起便只有赵洪兄妹一对亲人,却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隐约间觉得有一个白衣女子对自己而言至关重要,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她是谁。后来得知赵洪兄妹并非自己的亲人,便下意识得觉得那白衣女子便是自己的挚亲,抑或是亲生母亲,是以对天下身着白衣的女子均有一种异样的依恋之情。此刻见谢小玉身着白衣,更是深情款款,再也忍受不住,抱住她大哭道:“妈妈,我有妈妈了……我有妈妈了……”   谢小玉不料他如此快得接受了自己,亦是流下几滴情泪,心下百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若是换作平日,她绝计想不到自己苦恋多日的男子竟会变成儿子,而这一切却有是那样的真实,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报应不爽。   忽听一人阴阴笑道:“真是母子情深,可喜可贺啊。只可惜这傻小子蠢得很,若真把你当作了他母亲,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说话之人正是伍浪。   谢小玉既得儿子,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会再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讨好献媚,见是伍浪,傲然道:“你有什么事?”   伍浪不意她如此硬气,倒也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教主有请!”   赵无邪见伍浪现身,已暗自戒备,手握流星剑,只要他稍对谢小玉不敬,便出手击杀,听他如此言辞,闪身护在谢小玉身前,长剑出鞘,捏个剑诀,厉声道:“娘不会再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伍浪冷冷一笑,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赵无邪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手中流星剑嗡嗡作响,几欲脱手飞出,似乎此剑也有情感,抵不住伍浪诱惑,要离主人而去。赵无邪心下暗惊,自己习得流星剑以来虽不自信天下无敌,但也绝非庸手。适前与丁文俊一战,虽是骑虎相当,不分高下,但亦使旁观之人惊艳不已,心下颇是得意。今日见伍浪只在谈笑间便能将自己的宝剑夺去,才信得什么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心下甚是沮丧。   谢小玉闻言娇躯一颤,推开赵无邪,颤声道:“真的是他?他在哪里?!”   伍浪笑而不答,快步出门,谢小玉急忙跟上。赵无邪觉此事大有蹊跷,深怕义母有失,也尾随而上,不多时便与伍浪比肩。伍浪见他身法极快,已非往日那个楞头青,心下颇有些激赏。   三人拐弯抹角,来到一处亭院外。此时正值春季,满院桃花竞相开放,天地一片粉色,甚是香艳美丽。却见亭中一人紫衣金冠,白发披肩,虽只是背影,但赵无邪眼尖,已认出他便是魔教教主易天行。   伍浪走至易天行身旁,微微躬身,极是恭敬地道:“主人,她来了。”易天行点了点头,命他退下,伍浪弯着腰,缓缓退去,随即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心中很是纳闷,伍浪平日放荡不激,更兼武功高强,什么人也瞧不在眼里,何以对此人如此恭敬?此人来头定然不小。   易天行双手负后,也不回头,缓缓道:“小玉,这几年你还好吗?”谢小玉一怔,堪堪退了几步,若不是赵无邪在旁照应,只怕便要软倒,颤声道:“爹……爹爹……”   赵无邪亦是大吃一惊,他知道谢小玉的父亲便是名满天下的剑神谢晓峰,不过此人在二十年以前便已失踪,人人都说已死,怎会在此地出现?见他回过身来,更是惊诧不已,易天行的容貌竟已大变。   谢晓峰微微一笑,道:“小玉,二十年不见,你也长这么大了。”谢小玉见到生父,却无半分欢喜,冷冷道:“可是父亲青春永驻,一点儿也没老啊!”赵无邪见谢晓峰虽是一头白发,但肤色白皙,面目俊雅,宛如三十余岁的青年。   此时微风徐来,满院花瓣飞舞。谢晓峰伸手一拂,数十瓣桃花如受到一股极强的吸力,尽数收入他的手掌中。他一张手,花瓣飘落,那同样大小重量的花瓣一同下落,竟有先后之分,形成一条直线,看得赵无邪目瞪口呆。   谢小玉冷笑道:“父亲功夫精进不少,但也不必在女儿面前卖弄!”谢晓峰叹道:“你还是那么任性……”谢小玉淡淡道:“我是剑神的女儿,还能怎么样?”谢晓峰叹道:“剑神又如何,还不如没用的阿吉自在快活……”   赵无邪越听越奇,适才谢晓峰施展功夫分明是在向谢小玉警告。真不知这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要弄得这对父女如仇人一般。却听谢小玉道:“江湖上的人都说父亲已经去世,而女儿是决然不信。但又有谁会想得到当年正气凛然的正派领袖,嘿,如今却成了魔教教主!”说着一声冷笑。   谢晓峰长叹一声,眼中露出索然之色,道:“正也好,邪也好,不过是大家自欺欺人罢了,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道得明。”顿了一顿续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找我,那句诗你还记得很清楚啊!”谢小玉眼眶一红,道:“那是刻在丁鹏的圆月弯刀上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谢晓峰叹道:“丁鹏是走了,你又何苦如此自暴自弃?你做得那些事,实在……唉……”长长叹了口气。   谢小玉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戟指骂道:“不是丁鹏,是你!是你害了我!”谢晓峰一怔,道:“我?”谢小玉走上一步,脸上带有狂态,道:“是你,当然是你。你害了我娘一生,也害得我无依无靠。嘿嘿……剑神,好大的名头。我从小就发誓,要你声败名裂,要神剑山庄遭世人唾骂。嘿嘿,堂堂神剑山庄三少爷剑神谢晓峰的女儿却是淫荡无耻,人尽可夫,传出去可真是光彩得紧!”   谢晓峰神情黯然,道:“剑神的名头确实害人不浅……”谢小玉狂笑道:“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武林中人齐上神剑山庄都是你安排的,是你放出消息说圆月弯刀就在神剑山庄。你……你是不要我活呀!”谢晓峰急道:“小玉,你是我女儿,我又怎会无冤无故害你,只是你的行径实在……”   谢小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武林中人会来神剑山庄捣乱,要知当年丁鹏错杀妻子后发狂而去,便带走了圆月弯刀,更何况以神剑山庄的名声地位,若无大人物在后撑腰,武林中人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登门挑战。后来得知假扮雷震子的乃是魔教护法,才隐约猜到可能与魔教有关,却始终想不明白魔教何以要怎么做。   此刻谢小玉徒然间知道真相,这幕后黑手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忍不住笑出泪来,见谢晓峰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突然出手,拔出赵无邪的流星剑,向他一剑刺去,叫道:“我不管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你如此逼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恨你!我恨你!”   赵无邪在一旁越听越惊,也越听越明白,正沉思间,手中宝剑已失,见谢小玉挺剑刺杀谢晓峰,大惊之下急来抢夺。   谢晓峰伸指轻轻一夹,便要将流星剑捏断,哪知此剑质地奇特,刚柔兼备,一捏之下,剑刃“铮”得一声,竟自反弹回来。他吃了一惊,衣袖一拂,劲风到处,剑刃徒偏。   谢小玉把准机会,就势将脖子凑上,手上加力,顿时颈中一道血泉喷出。   赵无邪离她虽近,但这一下来得太快太突兀,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见她软倒,立时抢上扶住,却听她有气无力地道:“我……我不想再见到他……无邪……你……抱我走!”赵无邪怒目瞪视谢晓峰,又见怀中谢小玉神情急迫,当下已是无法可想,将之抱将起来,狂奔而去。   跑了一阵,便觉谢小玉全身渐冷,脸色惨白,已是命不久已。赵无邪大急,出指封住她周身大穴,输入真气为她续命。谢小玉握住他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抚摸,柔声道:“无邪,娘是真的无行了,要先走一步……”赵无邪急得流下泪来:“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咱们才刚刚相认,还有惜月师姊,你还没见到她呢!”谢小玉微笑道:“她有个好义父,我很放心了。”说着捧过赵无邪脸来,苦笑道:“你这孩子太傻了,你知不知道,我又骗了你。”抬头直视他惊愕的目光,叹道:“其实伍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认你做儿子,那是另有居心。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爱我,我既得不到你的心,也得不到你的人,但我决不甘心看着你和与采儿结成眷属,是以认你做儿子,便可从中阻拦,我要你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伴我到老到死。无邪,你恨我吧,不要认我了!”   赵无邪呆了半晌,猛一摇头,道:“我不恨!我要认!”这六个字说出来是那样斩钉截铁,真是雷打不动。谢小玉凝望他良久,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之物。赵无邪瞧得分明,正是那枚自己千方百计要找寻的刻诗玉佩。   谢小玉将玉佩塞到赵无邪手中,喘息道:“我一直帮采儿瞒着你。这玉佩正是她打小便随身携带的……”顿了一顿,咬牙道:“我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但我在她六岁时收养她,没照顾好她,害得她孤苦伶仃。我……我求你好好照顾她……”气息已渐渐微弱。   赵无邪大恸,握紧手中玉佩,似乎此物以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又度入一股真气,道:“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找大夫去!”谢小玉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这是罪有应得……我只想……只想再好好看看你?”赵无邪望着她,泪水便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扑入她怀中,大声哭道:“娘!娘……”谢小玉亦是泪流满面,轻扶他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若是被采儿瞧见,她又会瞧不起你!”   赵无邪只觉谢小玉的身子越来越凉,心下大惊,抬头一看,但见她神情依旧柔和,但却似画在脸上般,全无生气。他颤抖着探她鼻息,却已死去,顿时悲从中来,无法遏制,伏在她怀里痛哭流涕。   此时金惜月已然转醒,听到外面有人哭泣,便随金无命一道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金无命呆住了;金惜月痛呼一声,扑到谢小玉身上大声喊娘,泪如雨注。   赵无邪看在眼里,心下反倒释然了,他想:“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我……什么也不是……”想起谢小玉临死前的嘱托,他口头上虽没答应,但心底早已暗许了。   赵无邪不忍再留此地,转身离开,渐自将身后两人抛远,再回头时,已看不真切,猛然间只觉心中空荡荡的,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似乎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但他终于忍住没有落泪,大步向前路走去。 第七章玉佩主人(四)   忽见一条人影闪入屋檐下,推门而入。赵无邪自练得流星剑法后眼明手快,已瞧清那人正是伍浪,心下起疑,矮身躲在窗台下,微微仰首,用唾润穿了一层窗户纸,向屋里张望。   却见一人当门而坐,紫衣金冠,手中托着一只鸟笼,神情悠然,却是化名为易天行的谢晓峰,堂下一人单膝而跪,正是伍浪。   赵无邪深恨谢晓峰逼死谢小玉,暗想他若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都得搅乱不可。却听谢晓峰道:“都办成了?”伍浪道:“是。”忍不住抬头道:“咱们这把火烧得对吗?”谢晓峰轻轻一叹,道:“神剑山庄显赫一时,如今毁于一旦,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又问道:“所有的人都驱走了吗?”伍浪道:“我给他们一些银两,连谢先生都走了。”谢晓峰略一点头,默然不语。   赵无邪大惊失色,这谢晓峰竟会一把火烧了自己赖以成名的老家,着实令人吃惊。但他仔细一想,才觉丁文俊婚宴中伍浪并不在场,莫非谢晓峰举办这场婚礼,明里是向正派中人道歉,暗地里却是引来谢小玉,好一把火烧了神剑山庄!却见谢晓峰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赵无邪不敢久呆,闪身离去。   伍浪向窗口望了一眼,问道:“就让他这么走了?”谢晓峰微笑道:“这小子颇有慧根,将来前途无量,你去助他一助吧!”伍浪领命而退,刚至门口,突然住步,沉思不语。谢晓峰笑道:“你想说什么。”伍浪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道:“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谢晓峰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如此看重赵无邪。”伍浪道:“此人乃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谢晓峰摇头道:“个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一人敌而已。”望向伍浪,眼中大有深意,突道:“你认为丁采儿这小丫头怎样?”伍浪一怔,随口道:“刁蛮任性,爱耍小聪明……”谢晓峰笑而不语。   伍浪心头一凛,才恍然大悟,叹道:“她能做秦始皇,却当不了唐太宗,至多只是唐明皇而已……”说着双眸一亮,惊道:“你是要我搓合他俩……”谢晓峰神色潇洒,哄弄笼中小鸟,并不说话。 第八章流星蝴蝶(一)   赵无邪出了黑木崖,但觉人海茫茫,真不知该到那里寻找丁采儿才是,暗想她离开未久,纵使真要回神剑山庄,也应未到洛阳,当下不甚着急,便想先找家客栈住下,细细打听不迟。   说来也是巧合,他竟又回到了那家客栈。想起当日乍闻金惜月嫁人的消息,自己竟伤心地哭将出来,还被丁采儿臭骂一顿,此刻心情却是大变,但觉世事无常,盖莫如是。   此时已至夜深时分,照理说客栈已经打烊,但见大堂上烛火仍亮,店小二睡眼朦胧,双掌托着下巴,瞌睡连声,见赵无邪见门,低低骂了一句,脸上立即堆满了笑,道:“客官晚安,咱店里恰好还有间上房!”   赵无邪却是没空答他的话,目光凝在一旁喝得烂醉的白衣男子身上。店小二皱眉道:“这人还真会喝,整整一天才醉倒……”话音甫落,却听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道:“谁说我醉了,快上酒来,你们这儿便只这点儿酒吗?还不够本姑娘漱口!”店小二一怔,赵无邪笑道;“店里多少酒都搬上来吧,咱们不会欠你这几个酒钱的。”见店小二依旧迟疑,一拍流星剑,笑道:“她若发起酒疯来,便由我扛着,包你一夜做个好梦!”那人猛一抬头,骂道:“呸,谁要你做好人!”虽是脸颊烧红,却掩不住其冰肌雪肤,绝色之姿,正是丁采儿。   赵无邪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哪知她竟来勾肩搭背,笑道:“好人,陪我喝一盅!”赵无邪见她眯着眼,满嘴酒气,心头微微一酸:“她竟没认出我来!”   店小二上了两坛酒,丁采儿拍开泥封,为赵无邪满了一碗,笑道:“请?”赵无邪喝了`一口,但觉比以往所饮之酒还要浓烈几分,脸上立时现出一抹酡红。在旁店小二轻声道:“这已是本镇酿得最陈最烈的酒了!”丁采儿迷糊间听到,笑道:“什么最陈最烈的酒,隔壁酒楼那坛陈了五十年的汾酒可比这香醇多了,还不是给我几口干了。去去,别来搀和!”店小二咕喃道:“那坛酒可是他们的招牌,怎肯轻易出售,难道你将他家的酒都喝光了不成?”摇着头去了。   赵无邪暗暗心惊:“莫非这几日她泡到酒缸里去了?”当即轻声道:“姑娘可否有什么心事?”他故意变了语音,深怕她听出是自己,不肯以事实相告。   丁采儿果然听不出他是谁,摇头道:“你这人恁地婆妈,像个大姑娘似得,喝酒便喝酒,少来聒躁!”说着一碗酒下肚。赵无邪无奈,暗想唯有暂时顺她心意,去了她的疑心再说。不多时一坛酒已见底。   丁采儿见他分去了五层烈酒,还能顶得住,拍他道:“你比那小色鬼稍强一些,改天跟他比比,败他个四脚朝天,那才叫好玩!”赵无邪心下有气,但又不敢打草惊蛇,轻声道:“你那么想在下胜他,他一定可恨极了。姑娘放心,在下定叫他老老实实的向你跪地求饶。不知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   丁采儿哼了一声,恨恨地道:“这小色鬼得罪我的地方可多了!”又哼一声,咬牙道:“那小色鬼极是贪花好色,最喜欢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还打起了我妈妈的主意。呸,他以为天下女子都会为他倾倒吗?到处留情,害人不浅,早晚要被本姑娘千刀万刮。”赵无邪大叫冤枉,但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显露,凝神细问道:“你既然这么恨他,就应该立即去找他悔气,何以独自在此地喝酒?”丁采儿神色一黯,又饮了一碗,叹道:“那小色鬼坏透了,害得我有些不忍杀他……”   赵无邪心中一动,才知她实是对自己情深意重,什么“眉来眼去”、“到处留情”云云,皆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罢了,为此只怕她真会醺酒多日。不由得心下一热,拉起她手,柔声道:“其实他没那么坏的。”   丁采儿不知是酒醉迷糊还是心甘情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争辩道:“我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他是好是关我鸟事!”赵无邪却觉甚是欢畅,笑道:“不错,你一点都不喜欢他,来,咱们再喝酒!”丁采儿吃吃笑道:“你也是个色鬼,要打我的坏主意。”赵无邪笑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没喜欢的人,我自然还有机会。”丁采儿又笑道:“可惜你来晚了!”赵无邪一脸沮丧,心底却比涂了蜜还甜,但转念想到平日她又怎会跟自己说这些话,心下反盼望她永远醒不过来了。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两大坛酒已所剩无几,赵无邪已然不支,爬在桌上不住喘气。丁采儿兀自自酌自饮,眯眼瞧着他,好不得意。突地美目一亮,见他腰间衣带上露出一枚晶莹之物,抽出一看,竟是一对玉佩。她此刻受酒精影响不尚多思,但隐约间觉得似曾相识,推醒赵无邪,道:“这是什么?”   赵无邪早已不醒人事,摇头道:“不知道!”正欲再睡,后脑勺猛地一痛,似被人敲了一下,大怒跃起,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丁采儿杏目圆瞪,喝道:“胡说八道,这明明是小色鬼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快说,你把他怎么样了?”说着抽出腰间紫金鞭,便要动手。赵无邪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东西?”   醉酒之人不但脾气暴躁,更不尚思考,赵无邪此言无疑已暴露身份,但丁采儿却似不疑有他,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见酒已喝完,叫道:“小二,上酒!”   店小二初时见赵无邪头脑清醒,尚能打保票,但此时却也是烂醉如泥,心下稍有不安,但见丁采儿疾言厉色,更恐她发起酒疯来要了自己小命,吓破了胆,忙将店内仅存的酒悉数搬将出来,见她开封既饮,实不法相信她竟会是个女子,饮了一整天的酒也是无恙,心下既敬佩又恼恨。   赵无邪本已烂醉,但被丁采儿这么一打,清醒了许多,灵机一动,不住怂恿她喝酒,待她醉得不堪,便用自己的声音笑问道:“你还记得这对玉佩?”丁采儿酒量虽豪,但此刻也已不支,哪里能认得出他,叹息道:“这本是我家的东西,我怎么不记得。”赵无邪立马追问道:“你可认得王昌王博士?”丁采儿抬头瞅着他,赵无邪心头狂跳不止,丁采儿眼中露出愤恼之色,贝齿咬着下唇,恨恨道:“他不是我爸!”   赵无邪松了口气,说道:“你很恨他?”丁采儿怒道:“对,我恨他,恨透了他!他只会捧着玉佩躲到屋子里,好像跟他结婚不是我妈,我也不是他的女儿!”说着一碗酒下肚,似喝得太快,竟自呕吐起来,到后来更是抱头痛哭。   赵无邪悲悯道:“其实他是很爱你的,不然也不会叫人来寻你了!”丁采儿抬起娇靥,哽咽道:“那他干吗不自己来找我,竟让那小色鬼来,我恨死他了!”赵无邪心下一凛:“莫非她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叹道:“你知道吗?他为寻你连两条腿都断了!”想起当日惨状,不胜悲凉。   丁采儿冷笑道:“敢情好,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妈生了病他也不理,活该之极……嘿嘿,他还以为自己那宝贝藏得有多神秘,还是被我偷出来了……”赵无邪大怒,“啪”得一声,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他……他是你亲生父亲!你……你怎可以如此不敬不孝……”想起自己孤苦伶仃,别人却不懂得珍爱,忍不住捶胸大哭起来。   丁采儿挨了巴掌,如何不怒,但这一下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赵无邪,叫道:“小色鬼,是你!”想起他适才不知占了自己多少便宜,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甚是恼怒,决心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丁采儿心下定计,道:“你说我不孝,自己便是大孝了。也不见你时常守在父母身边。嘿嘿……尽是光说不做!”这话无疑击中赵无邪痛处,他抓起酒坛狂饮,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粉碎,叫道:“我不想?我不愿?我……我……我是不能啊!你知道吗?我有个可笑的过去。你又怎会相信,我感觉一出生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泣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就算恨你爸,恨谢夫人,起码还有个爱憎的对象。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哥哥姐姐对我虽然好,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亲人。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我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那样的想爹妈,却连梦也做不到一个,更不瞧他们到底帐得什么样子……”越说越是伤心,越说越是语无伦次,伏桌大哭起来。   丁采儿心下剧震,愈加觉得他不过是个孩子,即脆弱又倔强,隐藏在心底的母性油然而生,想起当日在丐帮大会上立下的誓言:我丁采儿对天发誓,终我一生,定要保赵无邪周全,不让他遭受丝毫损伤,纵使要我粉身碎骨,名誉扫地,遭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当即不再多想,端起桌上酒碗,叫道:“好了,咱们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来!咱们再喝,不醉不归!”赵无邪把心一横,暗想醉死更好,当下狂饮起来。   两人先是一碗一碗的地喝,到后来竟是一坛一坛地饮,终于支持不住,醉死过去。   两枚玉佩跌落于地,叠在了一起。 第八章流星蝴蝶(二)   赵无邪一夜烂醉,迷糊间只觉身在云里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待得天色大明,才稍稍清醒了些,但觉头痛欲死,也不知何时已被人扶到床榻上,转头一看,直吓得目瞪口呆。   此时朝阳初升,明媚柔和的阳光映出身旁女子美艳娇羞的俏脸,更衬出她的冰肌雪肤;一袭乌黑秀发披洒在浑圆肩头,更显得她绝美不可方物,只是那标志性的细眉入鬓,仍能体现她那一如继往的刁钻泼辣。   赵无邪全身冰冷,颤抖着掀开被褥,只稍瞧见半寸雪白晶莹的肌肤,立如触电似别开头去,再看自己,更是一丝不挂,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想:“难道我昨晚酒后乱性,做了大不该之事……不对,昨晚我醉得死猪也似,连什么时候上床也不晓得。此事决计不可能,定是有人险害于我……”忽觉丁采儿身子一动,这下当真吓得不得了,暗想:“不论如此,她若瞧见此番情景,非一剑杀了我不可。三十六计,走为上。”当下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伸手去拿衣服,竟摸了个空。   他大觉不妙,暗暗叫苦,忽听窗外一人大声道:“衣服来也!”便觉一物夹着劲风迎面袭至,显然投掷之人武功极高。赵无邪忙运劲去接。哪知那人加于物事上的力道极是古怪,才到手边,竟坠落于地,“当”的一声重响,震耳欲聋,想是其内藏了金铁之物。   这一响惊天动地,莫说是丁采儿,只怕连整家客栈的人都要吵醒。赵无邪哪还有功夫去捡衣服,大叫一声,拔腿便跑,拔了门闩,竟是推不开,想是被人在门外上了锁,眼看已成瓮中之鳖,灵机一动,立即夺窗而逃。   哪知刚转过身来,便瞧见丁采儿那双血目,他急要解释,却听“嗖”得一声,脖子已被长鞭锁住,顿时透不气,张大了嘴叫不出声,只得双手乱挥,以示清白。丁采儿又羞又怒,眼中泪花乱飞,狂吼道:“淫贼,我杀了你!”   原来适才自窗口投进的衣物内藏着个铁球,他们所住之地又在底层,地下纯是水泥白地,这一下震天巨响哪能不惊醒丁采儿。她骤然发现自己赤身**,赵无邪更是撒腿往外跑,哪会细想,认定他玷污了自己,又要逃跑,盛怒之下,立要取他性命。   赵无邪命在顷刻,冷汗跌冒,喘气道:“采儿……不……不是这样的,你……你听我……听我说……”丁采儿喝道:“淫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手上加劲,直勒得赵无邪翻白,直要断气。   窗外那人长叹道:“你都已经他的人了,还死撑什么?你若现下杀了他,岂不是让他白白占了便宜。不如让我做个媒人,成全了你们的好事,岂不是皆大欢喜?”说着房门打开,一人手摇折扇,闲步而入,一脸笑意,却是伍浪。   原来自赵无邪走后,伍浪便得谢晓峰嘱咐跟随在后,见他在客栈里与丁采儿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停,有笑有泪,心下既嫉妒又苦楚,若是换作平日,定要横插一脚,但想起谢晓峰的嘱托,又苦苦忍住,暗想:“你们要好,我便让你们好上!”见他俩醉倒,便命店小二开一间底楼下房,给他们宽衣解带,好不容易忍住对丁采儿的欲念,再让他们相拥而卧,心中百味杂陈,欲哭不能,守在屋外等待天明,见赵无邪起床后仓皇逃跑,便在两人衣服内藏一铁球,扔进房去,顿时房内一片大乱,直到见丁采儿真要杀赵无邪,便出来劝说。   丁采儿衣不避体,见伍浪进门,更是羞怒交集,见门后店小二探头探脑,盛怒之下却又有些不知所措,暗想:“今日糗事大了,该如何是好?!”见赵无邪气若游丝,深怕真给自己勒死了,但想若轻易放手,岂不是示弱与他。想起昨晚之事,也觉伍浪大有弄鬼之嫌,但赵无邪也难辞其疚,今日若真放过他,他日定会对自己更加无礼,喝道:“谁都不许跑,乖乖留下来受死!”长鞭一抖,便想着店小二命门,竟是连他也不肯放过。   赵无邪才保得一命,见丁采儿便要杀人灭口,忙出手抓住鞭鞘,喝道:“你疯了,此事与他何干?”丁采儿恨声道:“这里的人都得死!”赵无邪扯住鞭鞘不放,叫道:“快跑!”那店小二连滚带爬逃将出去。丁采儿见放脱一人,又急又怒,尖叫道:“好,我就先杀了你这小淫贼!”,鞭出如灵蛇,尽是赵无邪身上要穴。   伍浪哈哈一笑,道:“谋杀亲夫,那可是要进猪笼的!”说话间已欺身上前,闪电出手,抓向丁采儿左腕。丁采儿早料他会围魏救赵,长鞭飞舞,施展彩蝶鞭法,刹那间已将自己与赵无邪守入重重鞭影之内,宛若碉堡,但如此一来却难腾出手来杀赵无邪。   伍浪心下一惊:“几日不见,真当刮目相看,这丫头功夫精进如斯,古怪古怪!”久攻不下,忽见蓝光一闪,叫道:“留神,小白脸要跑!”丁采儿大惊之下,鞭法稍乱,挡住伍浪折扇,却守不住赵无邪仗剑突围,叫道:“小淫贼,别跑!”这一急真气运岔,脑中一阵眩晕,眼前两人似化成四个人影,已分不清谁是谁,口中只道:“一个都不许跑……”就此昏死过去。   赵无邪吁了口气,却见丁采儿昏倒在地,便欲施救,但转念又想:“以她性子,醒后定又是不依不饶。我问心无愧,莫非要闭目待死不成?”但又怕丁采儿再遭人污辱,脱了外衣裹在她身上,扶她到床上躺好,盖过棉被,一切完闭,跳将起来,叫道:“淫贼,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如此害我?”   伍浪笑道:“在她眼里你和我已是一丘之貉,何必如此见外?”赵无邪更怒,蓝光连闪,招招快逾电芒,尽取对方要害,竟是毫不留情。伍浪避过一招,笑道:“连媒人也杀,你也太不是人了吧!”赵无邪不愿与他废话,暗想我武功不如你,大不了同归于尽,也不能听你半句冷嘲热讽。   两人越斗越狠,从客房斗到大厅,兀自不分上下,客栈中人却是倒了大霉,有的闪避不及,重伤倒地,鲜血长流。伍浪见他攻势如潮似海,知道如此下来,纵使自己武功比他为高,也非要吃上大亏不可,当下闪身出了客栈,眼珠一转,笑道:“你那媳妇儿美得紧,可别给这些鼠辈占了便宜去!”赵无邪一怔,才想起此事大是要紧,喝道:“客房里的姑娘要好生照顾,如若少了半根汗毛!”长剑一挥,将一张八仙桌劈成两半。   掌柜吓得冷汗跌冒,裆下更是湿了一片,连连点头,称说不敢,店下二更是不住磕头。   赵无邪一回头,不见伍浪踪影,暗叫中计,赶忙追出,但他此刻轻身功夫极好,转瞬便看见前方人影,顿时两人又乒乒乓乓得斗将起来,声音越去越远,最后已是微不可闻。 第八章流星蝴蝶(三)   掌柜长长出一口气,暗想今日不知犯了哪路太岁,竟是霉运当头,连叫晦气,便命店小二去看看丁采儿。那小二哥早吓破了胆,哪敢再去遭惹。掌柜怒道:“你不想干了!”小二为了讨饭的家伙,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刚要敲门,房门竟是自开,却见丁采儿手握长鞭,冷面含霜,目露杀光,他大叫一声,掉头便跑,脚下突地一拌,摔了个狗吃屎,连声讨饶:“姑奶奶饶命……饶命!”   丁采儿转醒后发觉赵无邪已不在,自是以为他畏罪潜逃,如何不怒,但随即查觉身上所穿的衣服乃是赵无邪的,其上似乎还残存着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气味,仿若是他张臂抱住了自己般,不由得浑身滚烫,粉颊烧红,芳心怦然而跳,心下既羞且喜,又见店小二耍起活宝,扑哧一笑,说道:“他们去哪了?”店小二见她变脸比变天还快,一时未恍过神来,好半晌才道:“打……打到外面去了!”   丁采儿吃了一惊:“以小色鬼的功夫,十个凑在一起也斗不过伍浪,岂不是必死无疑?”也不答话,抢步出门,到了大堂,突地住步,眼望掌柜。掌柜苦笑道:“姑娘大驾光临,已使小店蓬荜生辉,哪敢再要姑娘的房钱……”说着连连摆手。丁采儿笑道:“那就多谢了。”跨步出门,心想:“这掌柜倒识相,难道他知道我没带银子?”猛地想起中间缘故,顿时勃然大怒,“啪啪啪啪”四响,重重得给了两人左右两个耳光,又一脚踹出,将桌椅踢飞,摔得粉碎。掌柜和店小二见她突然发横,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她,均呆在当地,不知所措。   丁采儿怒气冲冲地出了城镇,听不远出传来兵刃相交之声,寻声觅去,却见树林空阔处两条人影乍分乍合,正是赵无邪与伍浪。   丁采儿性子虽烈,此刻却也懂得心平气和,暗想:“这两人都不是好东西,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嘿,届时小色鬼吃足了苦头,我再出手相救,他非得感激我不可。哼,我就不信驯服不了你这匹野马!”想起昨夜自己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一定会惹来他的小瞧,况且今日之事伍浪虽是祸首,但以赵无邪的好色本性,自己肯定还是给他占了不少便宜去,又想到掌柜之言,更是恼火,打定主意袖手旁观。   赵无邪和伍浪自客栈斗到郊外,自郊外斗到树林,兀自难分高下。伍浪既惊讶又佩服,心想不过数月光景,他的功夫已是有章有法,不再像过去般只会死打蛮缠,宛若无赖斗殴。顿时好胜心起,一把折扇当作铜棒来使,倒也得心应手。   赵无邪剑法虽精,但流星剑法旨在先发制人,不堪久战,更兼适才他怒火填膺,是以招招凶狠,尚且只能与伍浪斗个平手,时候一长,便觉心烦意乱,剑招间破绽百出。伍浪喝了一声“着”,只觉手腕一痛,长剑脱手飞出。伍浪抢上一步,折扇一展,便向他脑门拍下。赵无邪战意全失,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忽听林外一声冷哼,声音极是熟悉,转目一瞧,却见树阴里有道人影若隐若现,一寸衣角露在外头,份外鲜明,分明便是自己临走时赵清送给他的衣裳,立时想到那人定是丁采儿,不由得傲气顿生:“可不能给她瞧扁了!”就地一滚,抓起长剑,剑刃贴着背脊倒刺而出,嗖地一声,割破扇面,乘势又是一滚,化险为夷。   伍浪并无杀他之心,是以此招颇有些托大,见他趋闪有度,暗赞一声,当下抖擞精神,向树阴处瞥了一眼,笑道:“不愧是有了媳妇儿的人,果然大为不同。”赵无邪大怒,戟指骂道:“你不干不净说些什么?”剑出如狂龙,招招必杀。伍浪并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但见他剑气如虹,不敢掉以轻心,喀嚓数声,折扇断成数截。   伍浪见他剑法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出手太快,无漏洞可寻,心下颇有些忌惮,当下丢弃折扇,自怀中掏出铜棒,双棒一并,当做剑使,顿时扭转劣势。   赵无邪见他已亮兵刃,斗志昂扬,出手更是一招快过一招,蓝光闪烁,仿若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暴雨在他手底展现,蔚为壮观。伍浪却也非省油之灯,双棒一并,宛若三尺长剑,出手缓急适中,攻敌不备,防守精密。两人骑虎相当,良久不分上下。   丁采儿在旁瞧得也是技痒难忍,最后终是忍无可忍,抽出紫金软鞭,适才打好主意早被抛到九霄云外,闪身而出,叫道:“小淫贼让开,让我来斗他!”说罢长鞭一抖,荡开两人兵刃   伍浪见丁采儿终于出手,退开几步,笑道:“夫君唱罢妻登场,好玩好玩,妙极妙极!”丁采儿大怒,喝道:“你不干不净说些什么!”伍浪见他俩连话语也都一模一样,哈哈大笑道:“看来我这媒人是做成了。正所谓夫妻同心……”转向赵无邪道:“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赵无邪不假思索地道:“其利断金!”但此言一出,立觉不对,猛觉迎面一鞭劈至。丁采儿狂怒道:“原来你们果然是一伙的……”长鞭如潮水汹涌,势不可挡。赵无邪忙闪身避开,还了一剑,但要开口道歉却是不能。   这下三人各自为战,乱成一团。伍浪瞧准机会,还了丁采儿一招,逼退赵无邪,跃到一旁,见他们兀自斗个不停,心下大乐,也便坐起了壁上观。   赵无邪长剑刺出,恰好于丁采儿长鞭缠在一起,望向伍浪,见他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急忙喊停:“采儿,别忘了咱们的对头是谁!”丁采儿一愣,想起伍浪才是最魁祸首,点头道:“不错,先结果了他,再与你算账!”长鞭一挥,点向伍浪眉心“上星穴”;赵无邪提剑协助。   伍浪不意他俩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一致抗敌。此刻两大劲敌携手夹攻,当真棘手得紧。当下拇指在铜棒上轻轻一动,却见一道寒光迸射而出,刹那间于紫金鞭缠在一块,竟是一条铁索。   原来他的铜棒有诸般妙用:双棒分使,用与打穴;并在一起便是棍棒枪剑的招术:双棒两头更是藏有铁索,往往能攻敌不备。   丁采儿手中兵刃被紧紧缠住,回夺无功,向赵无邪使了个眼色。赵无邪会意,身子一矮,猱身而上,流星剑一晃,蓝光闪动,甚是刺眼。伍浪吃了一惊,急忙闭眼,撤下铁索,不住后退,挥棒护住全身大穴。   丁采儿趁机伸足在地上轻轻一点,临空而起。赵无邪双手一伸,在她背上轻轻一托,借力用力,两力叠加,将她的身子抛将出去,去势甚疾,宛若离弦之箭。丁采儿娇叱一声,长鞭直若钢枪,刺向伍浪头顶“泥丸穴”,既快且狠。   他俩在山谷中得流星指点武功,相互喂招,时候一长便摸索出一套剑鞭相互配合的功夫来。不过这套武功须得两人心灵相通,相互照应,方能发挥应有的威力。只是两人性情相冲,动不动便吵架动手,本是极难施展。亏得今日偶遇大敌,同仇敌忾,心有灵犀,竟将这套武功施展了出来。   伍浪平生对敌无数,却从没见过这等怪招,不知如何抵挡,急步后退,欲要探明对方虚实。哪知他快,赵无邪更快,猛觉后背一凉,一道蓝光急闪而过,他扭身要躲,哪知前后左右全是鞭影,竟是无路可退,后背已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长流。他大吃一惊,铜棒挥舞,逼退丁采儿,但脸上还是火辣辣地挨了一鞭,好不疼痛。   他这套棒法攻守兼备,可说密不透风,却见丁采儿闪到赵无邪身前,长鞭挥舞,看是杂乱无章,出手更是软绵无力,宛若数十只蝴蝶在花丛翩翩飞舞。但伍浪只觉气闷异常,感觉数以亿记的蝴蝶在身旁飞舞,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完,此刻他才感觉到这种脆弱生命的可怕之处。伍浪头晕脑涨,极为难受,忽觉身旁蓝光闪动,他大吃一惊,急忙敛神静气,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赵无邪的闪电一击。   丁采儿这套彩蝶鞭法乃是参研蝴蝶生活规律而苦心创出,旨在于饶敌心神,找出最佳时机和方位,杀对手个措手不及。不过施展这套功夫需要极高的耐心和毅力,更要有捕捉战机的敏锐和敢于出击的勇气,可说缺一不可,以丁采儿的心境脾气,当真是千难万难,非要赵无邪在旁策应不可。   伍浪武功虽高,毅力也强,只是他所习内功心法“玄阴真炁”乃是旁门左道,绝不能与少林派的《易筋经》、《洗髓经》相提并论,一旦有外邪入侵,往往兵败如山倒。他只觉赵无邪忽东忽西好不恼人,把心一横,主动出击,长索飞出,点向赵无邪后心,端的阴狠歹毒。   哪知脚下突地一痛,已被丁采儿的长鞭抽到,随即蓝光又闪,赵无邪避开长索,转了一圈,刺他后背。伍浪长索在外,不及回救,大骇之下向侧跨出一步,极是惊险的躲开杀招。哪知丁采儿倏地自赵无邪背后跃出,足尖在他肩上轻轻一点,一个空翻,已到伍浪面前,“嗖”得一鞭抽向他面门。此刻伍浪进退维谷,前有长鞭后有利剑,忙举棒来挡长鞭,右脚后踢,踢向赵无邪手腕。   哪知刚接触长鞭,即被紧紧缠住,一股极大的夺力几乎令他兵刃脱手,又觉一脚踢空,身侧蓝光闪动,赵无邪已绕到他身前,左手抓住落下的丁采儿脚踝,右手流星剑闪电刺出。   伍浪还算机敏,忙丢下兵刃,向左侧身,但流星剑来得太快,右肩还是被刺穿,鲜血喷出。   丁采儿单足立于赵无邪掌上,长鞭挥下,便能将伍浪打得脑浆崩裂而死。哪知赵无邪左手撤回,丁采儿无处借力,落下地来,急忙一个翻身,才站稳身子,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无邪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不必赶净杀绝吧!”说着摊开手掌,说道:“金创药。”丁采儿哼了一声,自怀里掏出一小瓷瓶,掷给他,冷冷道:“今日若败的人是你,他会取药救你吗?”赵无邪笑道:“他不会,但你你一顶会的。”丁采儿呸了一声,转头不理。   赵无邪拔出流星剑,出指如风,点了他伤口旁几处重穴,止住血,再敷上药粉,撕下一寸干净里衣,给他包裹好伤口,见他身子一动,笑道:“别动,一会儿便好。”   伍浪见他伤己又救己,颇有些惊讶,但想此人性情历来古怪,不可以常理揣度,也不愿多问,道:“你们这套功夫叫什么?”他生平最自负的便是武功,此刻败与这对少年之手,却不知败在何种武功之下,是以出言相寻。   赵无邪笑道:“也不是什么厉害功夫,不过打来玩玩而已。”伍浪见他不愿透露,也不以为怀,晃悠悠地站起,抱拳道:“今日我败得心服口服,自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你们以后若是真要成婚,可别忘了我这媒人。”丁采儿大怒,跺脚道:“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伍浪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消失在树林深处。 第八章流星蝴蝶(四)   丁采儿见他走远,淡淡道:“咱们的事也该有个了解了吧!”赵无邪见她仍是不依不饶,还剑入鞘,双手一摊,笑道:“此事皆因我而起,丁女侠要杀要刮悉听遵便。”丁采儿明眸流动,不知喜怒,一咬唇皮,将紫金鞭收回腰间,淡淡道:“你又来这儿做什么,不是有我妈妈陪着你吗?她呢?”   赵无邪神色一黯,叹道:“她已经走了!”丁采儿奇道:“走了,去了哪里?”赵无邪长叹一声,道:“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丁采儿娇躯剧震,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说她……她死了……”赵无邪无奈地点了点头,眼角已有了泪水。丁采儿怔怔地呆了半晌,尖叫道:“你骗我,你骗我!不会的,不会的……我回神剑山庄找她去,她一定还在的,一定……”赵无邪拉起她手,柔声道:“神剑山庄也被烧成白地了,什么也没有了!”   丁采儿甩开他手,退了几步,便如雷殛,定在哪儿,脑中嗡嗡作响,浑不知身在何处。她一直鄙视义母之所作为,但如今听到她死讯,两行清泪还是忍不住自雪白的面颊上滑落,忽然“嘤”得一声,哭了出来。   赵无邪抬袖为她拭泪,柔声道:“别哭了,没了妈妈,还有我。我发誓会一辈子关心爱护你的……”他终于说出这句话,松了口气。哪知丁采儿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喝道:“我不要你关心,不要你同情,给我滚,我永远不要见到你!”说罢已在几丈之外,施展轻功,转瞬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呆了一呆,赶忙追上,寻了莫约半个时辰,仍不见丁采儿踪影,心了颇有些泄气,自溪水边喝了口水,便听得不远处有人放声大骂。赵无邪一惊:“莫非她又和谁吵上了?”寻声而去,却见一个马贩打扮的中年汉子牵了匹黑马,口中兀自骂个不停。赵无邪心想:“这般追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日,不如买匹马儿代步。”正要上前问价,哪知那马贩伸手一拦,忿忿道:“你们城里人怎地这般坏,我不卖马了!”赵无邪恍然有悟,笑道:“这位大哥可过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由此经过?”马贩哼了一声,道:“没见着……”但还是道:“他抢了我的白马,跑了!”   赵无邪所料不错,定是丁采儿将怒气发泄在这马贩身上,心下颇有些同情,但又甚觉好笑,嘴上却道:“这人着实可恶。你告诉我,他上那儿去了,我骑了马追他回来!”马贩将信将疑,眯着眼打量他,一脸警惕。赵无邪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道:“干脆我买了你的马儿便是!”牵过马僵,掏出一锭银子,丢将给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马贩子掂了掂银子,竟是十两重大元宝。他的马不算良驹,这十两银子足以给他开个马棚了,心下纳闷:“这城里人着实古怪,先一人抢了马还打人,这个又来强行买马,还给了这么大锭银子,古怪古怪,真是古怪!”但他偶获巨款,甚是欢喜,唱着哩语去了。   赵无邪骑马奔了数十里,此马甚劣,已是气喘吁吁。他骂了一句,摇了摇头,翻身下马,却见不远处有间茶棚,此刻正值晌午,太阳毒热,口渴难当,暗想先喝口好茶再上路不迟。   刚至门口,却见门旁拴着一匹白马,自正低头吃草,模样与黑马极是相像。赵无邪心下犯疑,暗想:“莫非这么快就找着她了?”走进大堂,却见堂上宾客稀少,角落处坐着个白衣男子,正背对着自己。   赵无邪一见那人背影,便是大喜,却又不动声色,在他对面一坐,叫道:“给我两杯热茶!”那人一抬头,脸露恼怒之色,自是丁采儿无疑了。   丁采儿一见赵无邪,起身便走,哪知与茶博士撞了个正着,茶水溅了一身。丁采儿喝道:“你干什么,我不给茶钱了!”茶博士一愣,呆在当地。   赵无邪伸指轻敲下巴,笑道:“你抢了别人的白马,现下却还要赖这点茶钱?也罢,我帮你付了便是。”掏出几个铜钱,丢在桌上。   丁采儿怒不可遏,见茶博士躬身去捡钱,恼怒之下,一拳击出,便打了他个仰天而倒,鼻血长流。她头也不回,夺门上马而去。赵无邪怒不可遏,喝道:“你太过分了,给我回来!”骑马追去。   两马均是劣马,奔了一阵便直吐白气。赵无邪叫道:“你快下来,我追上你了!”丁采儿猛地掉转马头,跳下马鞍,提鞭在马臀上重重一抽,叫道:“给你!”那马吃痛,奋起余力,向赵无邪急冲而至。   赵无邪眼见便要被撞个人仰马翻,便照样画葫芦,掉转马头,跃下之际,剑柄在马臀上一戳,两马顺着来路相逐而去。   丁采儿见他下马的姿势甚是轻灵飘逸,自己虽也能做得到,却绝没他好看,心下酸溜溜的,哼了一声,道:“好臭美!”转身便走。赵无邪追将上去,见她一脸怒容,不敢着惹,只笑不语。丁采儿本想再骂他几句,见他只是一味傻笑,又有些忍俊不禁,但自尊心终将其压落,绷着张脸,低头闷走。   一路无话,半月后回到绿水湖畔。赵无邪见岸旁停着一叶小舟,想是谢先生走后留下的,心想那伍浪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怎么留了艘船下来,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丁采儿哼了一声,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做事还用你管!”跳下小舟,四下瞧了瞧,秀眉一蹙,道:“你若真知道错了,便来帮我撑船!”赵无邪气结,哼了一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下船来,抓起船桨,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赵无邪,你好窝囊!”丁采儿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终于有了说话,不到半日,便至神剑山庄庄院前,但见偌大的庄院已成白地,那块匾额焦了一半,其上所刻的“神剑山庄”四字早已模糊不清。   丁采儿怔怔地看着,两行清泪悄没声息得滑落,终于忍耐不住,扑到赵无邪怀里,放声痛哭起来。赵无邪轻抚她秀发,柔声道:“哭吧!哭出来总能好过些。”听他这么一说,丁采儿反倒不哭了,秀目圆瞪,紧紧盯着他,厉声道:“到底是谁?”赵无邪但觉瞒她无益,便将黑木崖上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了,又补上一句:“你可千万别找谢晓峰报仇,你还不是他对手……”顿了一顿,又道:“况且他毕竟是你爷爷……”丁采儿打断他话:“我才不会怎么傻。哼,他不是我爷爷,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转头看着这片废墟,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但终于没有落下来,咬着嘴唇,狠狠地道:“他们欠我的,我定要加倍讨还回来!”赵无邪见她目露杀机,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即又怜意大起。   丁采儿瞧了半晌,转过身来,见赵无邪目光柔和,刹那间但觉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男子,一股异样的激动与渴望涌上心头,但脸上仍是止水不波,恬静平淡,轻声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再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了……”赵无邪激动莫名,紧握她手,哽咽道:“咱们同是天崖沦落人,当相敬相爱才是。”丁采儿终于泪流满面,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肢,哭了一阵,抬起娇靥,泪眼迷离,道:“你会一辈子待我好吗?会一辈子关心我爱护我吗?你骗不骗我?”赵无邪正色道:“自然不骗。”说着低声笑道:“你若老使大小姐脾气,还是要打的。”丁采儿扑哧一笑,捶他肩膀,佯嗔道:“我就使,就使……”赵无邪伸手呵她痒,假装不怀好意地道:“那我可要惩罚你喽。”   两人笑成一团,过往嫌隙尽消,感情徒增,可说亲密无间。丁采儿倚靠在他肩膀上,柔声道:“咱们以后去那儿呀?”心想:“只要你一句话,天涯海角也随着你。”赵无邪沉吟片刻,道:“你真的随我去哪儿都成?”丁采儿笑道:“除了找你的那位惜月师姊。不过她现下已嫁为人妇,我才不怕她。”赵无邪默然片刻,终于道:“惜月师姊与文俊兄的婚事没成,他们是兄妹……”当下将喜堂之变一五一十得告诉她。丁采儿甚是吃惊,道:“你骗我。”赵无邪道:“我干吗骗你,我还以为你早知道呢。”丁采儿嗔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突地扑哧一笑,道:“你又有机会了。”赵无邪气极,哼了一声,别头不理她。   丁采儿瞧此情状,心下大喜,笑道:“小淫贼?“赵无邪又重重哼了一声,不理不睬。丁采儿立明他心意,轻声道:“小色鬼。”见赵无邪仍是不理,大怒道:“臭小子,我跟你说话呢!”赵无邪大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这疯丫头。”   破败的神剑山庄前,两人相拥在一起。   赵无邪想起一事,问道:“我总是不明白,谢晓峰干吗要烧了神剑山庄,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老家?”丁采儿道:“那老家伙做事神鬼难测,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忽地美目一亮,道:“你说他另有图谋?”赵无邪想起谢小玉之死,心下愤闷,咬牙道:“不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总不能让他得逞!”丁采儿扑哧一笑,道:“你很厉害吗?是武功高强?还是计谋高深?那老家伙在江湖上享名日久,可谓老奸巨滑。只怕你还没见着他的面,便已身首异处了。”说着顿了一顿,沉声道:“咱们不知对方虚实,唯今之计只有坐观其变,瞧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贸然行事,吃亏的反是自己!”赵无邪心下恼火,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下两人找了个干净清幽的所在,席地而坐。丁采儿这几日悲喜交集,已是身心俱疲,才一阖眼,便即睡去。赵无邪去了外衣为她盖上,但见她忽而大叫“赵无邪,小色鬼,大淫贼”;忽而又咬牙切齿,臭骂谢晓峰和伍浪,竟是十分难听,到后来越骂越是伤心,竟自痛哭起来。   赵无邪知她生性坚忍,纵使面对天下群豪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而这几日却是以泪洗面,顿时怜意大起,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轻声道:“疯丫头,别伤心了,一会儿便带你回家去。你爸可想你得紧呢!”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总算可以完成任务了。”越想越是开心,不久便即睡去。 第八章流星蝴蝶(五)   次日天色大明,赵无邪才醒过来,伸手向旁一摸,竟空空如也。他吃了一惊,猛地跳起,叫道:“采儿……”但哪有她的半个影子,心下一片茫然,见衣角处写着鲜红的几个字:“既是任务,必非真情,后会无期……”竟是用血写成的!   赵无邪呆若木鸡,心头来回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喃喃自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只因一句话,她便要弃我而去?难道我真的只为了责任才接近她,对她好吗?不、不会的,我是真心实意的!我要将她找回来,听她到底有什么解释。”他沮丧之极,又懊恼之极,似乎此生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她回来,似乎没了她自己便无法生存,成了行尸走肉。   赵无邪只觉脑中乱轰轰的,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此下再无他想,见地上血迹斑斑,流星剑上血渍尚存,已知丁采儿用此剑划破手指,留下血书,心头苦一阵酸一阵,又惊悸一阵,遂抹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极目眺望,但见远处山峰若隐若现,甚是渺茫朦胧,不由得长叹一声,寻思:“这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她会去黑木崖吗?不会,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她又不是傻瓜。但若她要跟我赌气,故意上门送死,要我去救她,那便如何?还是她哪儿也没去,只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要我急上几日……”他脑中转过好几十种可能,但均觉希望渺茫,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说也真巧,这一日他又转回了洛阳“醉仙阁”。但见客栈已装饰一新,掌柜满脸喜气,见到赵无邪更是欢喜,叫道:“东家,你看谁来了。”却见一人走将过来,衣着锦贵,面色红润,似是发了大财,赵无邪实不能相信此人竟是阿七。   阿七正与伙计闲聊,见到赵无邪很是欢喜,命掌柜上几道酒菜,笑道:“总算将赵大哥盼来了。”赵无邪奇道:“你这是……”阿七笑道:“我发财了,做了本店的东家。”赵无邪仍是不解,道:“什么时候的事?”阿七道:“神剑山庄被烧以后。”见赵无邪神情古怪,笑道:“我可没做那等事,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在旁的掌柜赔笑道:“阿七也够走运,人家前方刚放完火,后脚便发银子,他却捡了现成的便宜。”   赵无邪已知这是伍浪堵人口舌之计,想来这笔银子着实不少,竟能买下一个醉仙阁,不禁皱眉道:“这种钱你也敢收?”阿七道:“人家江湖中人杀人放火之事,咱们平常百姓家哪里管得了,别人既要堵我的口,我也只能照办,总不该送了性命吧。况且我也没拿银子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掌柜笑道:“不错,不错。那神剑山庄的人平日耀武扬威,如今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才得太平。”阿七笑着点头。   赵无邪看着阿七,心中只是说不出的悲伤,实不信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财主还会是以前那个仗义出手的阿七!叹道:“在下另有要事,不敢打扰了。”阿七初时一愣,随即道:“是要找丁大小姐吗?我见她怒气冲冲地出城去了,算来也有几个时辰,要追也难,不如咱们先喝杯小酒。”赵无邪实不愿在此地久呆,拱了拱手,出门去了。   出了洛阳城,信步而行,道旁风景虽佳,他却无心欣赏,走得累了,便在一块岩石上倒头大睡,也不管有没有毒蛇猛兽。   正打了个小盹,忽听左近密林中传来哭泣之声,像是个女子。他一跃而起,但听那哭声随即又变成了大笑,心下猛地打了个突:“莫非采儿受不住打击,已然疯了?”赶忙抢近密林,伸手将草从左右一分,却见一个蓬头散发的中年女子坐在地上嘿嘿而笑,伸指向地上一戳一按,再看地上之物,不由心悸,竟是三四条三角头的斑斓毒蛇。   赵无邪见不是丁采儿,心下暗叹,但见她面对毒蛇仍自咧嘴而笑,又不禁佩服她的勇气,见她猛得伸手将一条毒蛇的要害扼住,出手之快当真匪夷所思,正自惊叹,哪知她哈哈一笑,将这条长逾几尺的毒蛇塞入嘴中大咬起来,赵无邪大惊失色,叫道:“不可!”但那女人已将整条毒蛇吞下肚去,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觉得此蛇甚是美味。   赵无邪见她吞了一整条毒蛇竟是相安无事,甚是吃惊,但已知此女不过是个疯子,想来不久便要毒发身亡,暗想她是咎由自取,自己也管不着这等闲事,便要转身离去。   那女子听见人声,大叫一声,纵身向赵无邪扑至,身法宛若灵猴,既快且准,浑不似疯癫之人。赵无邪不愿拔剑伤她,只是快步后退,但那女子身法快极,赵无邪不论怎么加速,总与她相差毫厘,一伸手便能将自己抓住,但她似乎有意戏弄,竟是只追不擒。   赵无邪见她如此戏弄自己,初时尚能忍耐,到后来已是忍无可忍,拔剑出鞘,刷刷几剑,甚是凌厉,叫道:“再不走开,我可要剑下不留情了!”那女子宛若不闻,兀自缠斗不休,但她武功着实了得,总在间不容发时躲开赵无邪必杀一击。赵无邪越斗越是心惊,对方只躲不攻,不然自己已是死了好几次。   赵无邪自习得流星剑法后连遇强敌,与丁文俊斗个平手;被伍浪一招而制;面对谢晓峰更是望尘莫及,第二次与伍浪相斗尚需丁采儿从旁相助才勉强取胜,此下相斗一个疯女人竟也如此费劲,大怒之下,动了杀心,一剑快似一剑,只攻不守,连环杀招,喝道:“你到底想怎得!”那女子兀自傻笑,躲开一剑,自侧方扑上。   正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忽听一人大声道:“赵无邪,莫要伤她!”赵无邪一怔回头,来人竟是伍浪。   略一分神,那女人已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嚷道:“我要……我要……”竟向他脖颈处咬去。赵无邪挣脱不开,当下长剑倒挥,削她手臂。突觉手腕一麻,长剑“当”得一声落在地上。赵无邪眼睁睁瞧着长剑落地,心头猛地闪现一个念头:“我如此无能,怎么配得上采儿,我还找她干吗?”但这念头稍纵既逝,抬头看时,却见伍浪收回铜棒,暗想适才定是他解得围。   那女人兀自吵闹个不停,叫道:“我要丁鹏……我要丁鹏……”伍浪神色凄楚,微笑道:“他不是丁鹏,我……”那女人呆呆望着他,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叫道:“不错,你是丁鹏,你是丁鹏!”跳起抱住了他。   赵无邪听她口中念念不休着“丁鹏”二字,又见她长得奇丑无比,心下顿时雪亮:“采儿说教丁文俊圆月刀法之人是个叫阿媛的丑女,莫非便是她?”见伍浪对这丑女甚是关心体贴,心下更是纳闷。   伍浪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回望赵无邪,苦笑道:“她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如今脑子却有些不好使了。你可莫要跟她一般见识!”赵无邪才知她确实是个疯子,凑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她吞了那么大条毒蛇,没事吧!”伍浪凄然一笑,道:“她平生与毒物为伍,区区一条毒蛇算得了什么,再毒的她也尝过!”赵无邪见他望向这丑女的表情甚是温柔,充溢着浓情厚意,实在不能相信他会是以前那个放浪不羁、下流好色的“**棒”。   赵无邪沉吟半晌,终于道:“你……你见过丁采儿吗?”伍浪摇头道:“没有……”见他神情沮丧,已猜知一二,笑道:“怎么,又闹矛盾了?”赵无邪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眼前之人是敌是友,黯然道:“我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将她气走了……”说着拿出那张血书,递将给他。   伍浪看了一遍,叹道:“这小丫头心里想些什么,实在令人啄磨不透,我想她应该不会真的这么绝情的,你可以再想法子找找她。”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带你去见个人。”说着扶起阿媛,走在前头。   赵无邪心中疑惑,但见他的表情又不似要为难自己,但还是留了个心眼,随在他身后,穿过树林,来到一间木屋前。   伍浪推门而入,扶阿媛在椅上坐好,找了件玩物给她,带着赵无邪进了里屋,赵无邪见房里布设甚是简陋,只有一张板床,床上躺在一人,披头散发,右臂已去,竟是丁文俊?!   赵无邪不料会在此地见到他,更想不到他的右臂竟已齐肩而断,甚是惊骇,大惊声道:“他怎么了?难道你……”伍浪笑道:“你以为是我伤了他?嘿,伍浪平生杀人不数,只因兴之所向,但这姓丁的已是个活死人,我又何必再伤他。”顿了一顿道:“你可以看看他的伤口。”   赵无邪仔瞧丁文俊伤口,却见他伤口已然愈合大半,再瞧他受伤情状,似是被刀剑之类之的利器所伤,想到伍浪平生所用的兵刃乃是一对铜棒,更何况他武功比丁文俊高出甚多,若要杀他可说轻而易举,又何必斩断他一条手臂这么麻烦,此事更不合伍浪平日作风,当下已不再怀疑,但又猜想不透谁会与他有着如此深仇大恨,非要断其一臂不可。   忽听屋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爹,这里有间小木屋,咱们歇歇脚再赶路吧!”赵无邪听是金惜月的声音,不由大喜,但随即又深自懊恼:“赵无邪啊赵无邪,你心里既然只有采儿,干么还对别的女子念念不忘,难道你对她还是余情未了?”想到此处不禁好笑,自己对金惜月从始至终都无男女之情可言,又何来“余情未了”,而听到她的声音为何会如此欢喜,显然不能用简单的朋友之谊来解释。他对自己的心思历来不甚明白,当下也不愿深究,想到两人便要进屋,瞧见此番景象定然会误会,当下大步出门。   走出房来,却见金惜月正耐心寻问阿媛,自是一问三不知,当下上前一步,道:“师姊真巧,咱们竟在此地遇上了。”金惜月一见赵无邪,喜道:“啊,真是太巧。你怎么从里屋出来,里面有什么宝贝?让我看看。”赵无邪见阻她不住,连向金无命使眼色,金无命会意,道:“惜月,这是别人家的房子,咱们贸然进入总是不好。”金惜月听父亲这般说,虽是好奇心难遏,却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忍不住向里面望了一眼。   忽听屋内传出一声痛哼,虽不甚响亮,但听来格外清晰,分明便是丁文俊所发。赵无邪暗觉不妙,金惜月已挤过他身子,夺门而入,见到屋内情景,泪水已止不住的滑落下来,身子更是不由自己控制地移到丁文俊床边,凄声道:“文俊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手臂怎么断了。”丁文俊似乎意识到金惜月在他身旁,想要开口,但无论如果也说不出话来。   金无命业已进门,见丁文俊断臂卧床,伍浪满手鲜血,便以为是伍浪伤了丁文俊,金剑立时出袖,疾刺伍浪胸前要害,喝道:“奸贼,拿命来。”   原来方才赵无邪刚出门,丁文俊便即转醒,朦胧间听到金惜月的声音,想要起床,哪知伤口破裂,流血极多。伍浪忙来相扶,鲜血沾了他双手都是。   赵无邪见状大惊,流星剑出鞘,架开金无命那一刺,叫道:“师父,您误会了,文俊兄不是伍浪伤的。”金无命怒道:“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莫非是那疯女人不成。”   伍浪冷笑道:“不错,就是我伤了他,你过来报仇啊!”他恼恨金无命称阿媛做疯女人,大怒之下亮出兵刃,便要动手。   丁文俊受伤虽重,但也隐约听见两人喝骂,急道:“义父……别……别……我……”手臂疼痛难当,终说不出话来。金惜月垂泪道:“文俊哥哥,你……躺着别动!”金无命当心义子性命,收了兵刃。伍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正要搦战,却见窗外火信冲天而起,心下一惊:“教主召见!”当下急步出房,扶了阿媛,径直去了。   赵无邪也瞧见那条火信,立刻想到丁采儿,便想追伍浪而去,但见金惜月哭得伤心,竟又有些不舍得离开她,心下又自暗暗自责起来。 第八章流星蝴蝶(六)   几个时辰后,已近黄昏,丁文俊伤势渐稳,金惜月自是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赵无邪见到此番情景,心中满不是滋味,心想:“若是我受了伤,她也会这般对我吗?”此念一动,便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小色鬼,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进屋道:“文俊兄伤势可是好多了?”   丁文俊微笑点头。金惜月道:“爹爹呢?”赵无邪道:“到山里打野味去了。”对丁文俊道:“文俊兄还需调养数日,可吃不得。”丁文俊突地下床,竟跪倒在他面前。   赵无邪与金惜月均是吃了一惊,金惜月急道:“文俊哥哥,你的伤势还没好呢……”丁文俊道:“惜月,我想跟赵兄说些话,你……”金惜月道:“爹爹这么久也没回来,我去找找他!”   见金惜月出门,赵无邪忙来扶丁文俊起来,道:“文俊兄别这般,我可受之不起……”丁文俊摇头道:“不,你受得起。”说着长叹道:“自我习练圆月弯刀以后,一心只想杀你,你可知为何?”赵无邪苦笑道:“小弟行径不堪,难入老哥法眼!”丁文俊叹道:“赵兄说笑了,行径不堪当是我才对。我学圆月刀法,便是一心想与你攀比,视你为平生劲敌,但觉这世上有你便是没我,是以一心想杀你而后快,更兼习了圆月刀法后,性情与以往大异。”长叹一声,续道:“如今我自断一臂,心爱之人也成了妹妹,当是上天的报应,如今我别无所求,肯请赵兄原谅。”   赵无邪一直以为丁文俊与自己结仇乃因金惜月之故,却不料中间还有这许多复杂的原因,一时心神激荡,真不知自己是否该原谅他,说道:“原来你支开师姊,便是怕她知晓你是自断一臂?”丁文俊摇头道:“不,我是怕她知道了我的行径如此不堪,会受不了……”赵无邪心念坚定,将丁文俊扶起,道:“文俊兄,以往之事咱们还理他做什么,咱们还是朋友。”丁文俊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你……你说我们还是朋友?”赵无邪点头道:“自然是!”心下却想:“赵无邪啊,你现下该对师姊死心了吧!”   莫约过了一个来时辰,金惜月破门而入,颤声道:“山头……山头有鬼!”赵丁二人大惊失色,齐道:“有鬼?”   金惜月神色惶恐,坐下喝了杯水,声音仍是有些发颤:“方才我出门找爹爹,但寻了几个山头也不见他踪影,那时我想还是回来找你们商量,哪知脚下一绊,便摔倒了。”赵无邪与丁文俊异口同声道:“摔伤了没有?那里摔伤了?”随即两人对视一笑,脸上都是一红。   但此时天色灰暗,金惜月并未瞧见两人神色,续道:“只是拐了一下,本无大碍的。那时我刚自站起,便看见了一座坟墓!”赵丁二人又对视一眼,暗想那时瞎灯黑火的,蓦然间瞧见一座坟墓,连自己也会害怕,更何况一个小女孩,但谁也不敢表现出对金惜月的太过关心,齐声道:“后来呢?”   金惜月轻拍胸口,道:“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但想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便向坟墓拜了几拜。哪知突然有人道:‘不许拜!’我道:‘谁!’那人竟再不出声,想是走了。”赵无邪插嘴道:“会不会是师父?”丁文俊摇头道:“应该不会,若是义父,当立时出来与你相见才是,又怎会一句话后便自离去?”金惜月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人决不是义父。可是既然不是义父,难不成是伍浪那淫贼折而复返?我害怕极了,急忙往回跑,却又出了怪事!”赵丁二人均是一阵心悸,想到那人多半便是伍浪,若惜月真被他抓住了,那还了得,齐声道:“又出了什么怪事?”   金惜月眼神中露出极是恐惧的神情,颤声道:“我听见有人在笑,不,又有人在哭,但这笑声和哭声都是一个人发的,这人声音好怪,不男不女,一会儿像是对人苦苦哀求,一会儿又像对某人有深仇大恨,声音好大,好恐怖,可是那人言辞模糊,我根本听不情他在说什么。文俊哥哥、无邪师弟,我是不是真的遇上了鬼了?这世上真有鬼吗?”   赵无邪望向丁文俊,丁文俊沉吟片刻,道:“惜月,这世上决不会有什么鬼怪,定是你惊慌过度出现了幻觉。你且在这里休息片刻,别胡思乱想,我和赵兄去一探究竟。”金惜月一把拉住他手,道:“不,我跟你一块去!”丁文俊微微皱眉,赵无邪笑道:“让她去吧,留她在这里谁也不安心。”金惜月喜道:“师弟,你真好!”   三人回到那座坟墓前,丁文俊见此处虽是荒山野岭,但这座坟墓却甚是干净,显是经常有人来扫祭,见墓碑上刻着“亡妻孟氏孙蝶之墓”其下署名是“愚夫孟星魂”五字。丁文俊眉头一皱,惊道:“孟星魂?”赵无邪道:“怎么,有什么不妥?”   丁文俊站起身来,说道:“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个神秘组织叫‘快活林’。在那里只要你有钱有权,便能找到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和最好的杀手,这孟星魂便是其中效率最高的杀手。那时江湖上最有份量的人物叫做老伯孙玉伯,但毕竟高处不胜寒,其下属律香川以高价聘请孟星魂刺杀老伯,后因一些机缘巧合,孟星魂爱上了老伯之女孙蝶,两人反是化敌为友。律香川终被下属所杀,快活林亦被连根拔起,自此在江湖上消失。”说着长叹一声,道:“这孟星魂与孙蝶本是一对鸳侣,却不想终是阴阳相隔。”   赵无邪叹道:“难道惜月方才所说的怪人会是孟星魂?”丁文俊沉吟片刻,道:“咱们拜拜吧!”赵无邪知他心意,便与金惜月一道下拜,果听一人喝道:“不许拜!”赵无邪瞅准机会,以冲上瀑布的身法纵身而上,流星剑更是快逾流星,直刺那人面门。是时月光恰好射到那人脸上,赵无邪“咦”了一声,急忙收剑。那人却毫不留情,金光一闪,赵无邪手腕中剑,长剑脱手飞出,痛哼倒地。那人势若疯汉,扑将上去,一剑向赵无邪胸口刺落。   丁文俊与金惜月同时惊呼,丁文俊自断一臂后,武功全失,可说已是手无缚鸡之力。金惜月离赵无邪太远,已相救不及,只能掩目不看。赵无邪自知必死无疑,想到此世还有那么多心愿未了,而那位消失在自己记忆深处的母亲也是再也见不到了,不由得闭目叹道:“娘亲,你还活在这世上吗?孩儿再也见你不到了!”   眼前赵无邪便要命丧当场,那人握着短剑的手竟滞在半空,迟迟不肯刺落,口中喃喃自语:“不是我杀了你,不是我杀了你……”大叫一声,抛下短剑,狂奔而去。   赵无邪幸免于难,捡起地上短剑,黑夜里泛出点点金光。金惜月走近一看,惊道:“是义父的金剑!”丁文俊叹道:“想不到那疯汉竟是义父!”   赵无邪道:“师父发疯,定有隐情,咱们不能弃他于不顾。”丁文俊点头道:“咱们回木屋再做计较吧!”   三人回至木屋,却见屋内灯火通明,金惜月皱眉道:“我出去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呀!”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莫非金无命已经回来了!”   当下开门进屋,却见堂内坐着一人,却不是金无命,竟是伍浪。   赵无邪一见此人,便手按剑柄,道:“你来做什么?”伍浪笑道:“这就怪了,这屋子本是我的,何以我便不能来!”丁文俊道:“伍护法到此,可有要事?”伍浪笑道:“自然有要事。”双手一拍,顿时屋外聚了一十八人之多,另有三辆六人抬的大轿停在门外,笑道:“请姑爷上轿!”   赵无邪向丁文俊望了一眼,奇道:“谁是你们姑爷?”伍浪笑道:“赵兄怎得如此健忘,适才还要找我们大小姐,莫非是见到这位金姑娘,便将我们大小姐忘了?”赵无邪一怔,道:“丁采儿?她什么时候坐了你们大小姐?”伍浪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路上慢慢说来不迟!”赵无邪怒道:“你不说清楚,休想我跟你走!”   伍浪向金丁二人望了一眼,笑道:“方才真是不巧,竟遇上了个疯汉,见人便打。伍某好不容易才将他制服,想来他是得了失心疯之类的怪症,幸亏敝教有位鬼医,颇精岐黄之术,伍某不敢耽搁,已派人将其送上黑木崖去了。”   赵无邪咬牙道:“好,我跟你走,放了他们。”伍浪笑道:“金大侠已上黑木崖,想来丁少侠与金姑娘也不会置之不理。”赵无邪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第八章流星蝴蝶(七)   那时丁采儿与赵无邪患难与共,真情流露,当真是如胶似漆。丁采儿靠在赵无邪膝盖上睡得正香,突遇梦魇,惊醒过来,便听见了赵无邪“带你回家、完成任务”之类的话语。那日赵无邪在喜堂上对金惜月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想,便已惹她起疑,担忧赵无邪并非真心对待自己,此刻听来便是验证无误,心下很是气苦,却又不动声色,待他睡着,便一跃而起,拔出流星剑,刺向赵无邪胸口,厉声道:“赵无邪,想不到你竟如此工于心计,若不是今日真相大白,怕要永远被你蒙在鼓里,如今一剑将你杀了,你还叫冤不叫!”   长剑便要刺落,但见他容颜俊秀,笑靥无邪,一时间柔肠百转,难以自己,想到自己与他的往昔种种,这一剑竟是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叹道:“罢了,罢了,他对我不起,那是我命苦,至多以后不见他便是!”长剑一挥,割破手指,写下了那行字,怔怔的望了他半晌,终于忍住没有流泪,转身离去。   丁采儿心无可恋,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渐渐离赵无邪远了,却是心神饱受煎熬,如丝缠绕,竟是剪不断、理还乱,忍不住回望,却再难看见那个男子的影子,终于抑不住泪如雨下,竟是伏地大哭起来。   是时一个颇是苍老的声音道:“谁敢欺负我的乖孙女!”丁采儿一怔抬头,见是个陌生的老者,仔细一想,顿时恍惚,立即纵身而起,抽出盘在腰间的紫金鞭,喝道:“剑神谢晓峰?你害死我娘,还来做什么?”谢晓峰叹道:“我确实对不起你娘,我只是想做些补偿……”丁采儿喝道:“谁要你补偿!”嗖的一声,长鞭在空中转了一圈,看似缓慢,却后劲十足,直点谢晓峰“天灵穴”。谢晓峰不闪不避,只是伸手一抓,但这一抓真气鼓荡,将丁采儿所有后劲都破去。丁采儿见势不对,立时变招,施展“彩蝶鞭法”,守得密不透风。   谢晓峰连赞道:“好!好!”只是临空抓拿,却不近身。但如此也使丁采儿倍感吃力,她深知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抛下长鞭,闭上眼睛,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谢晓峰叹道:“你太像你娘了。”说着长叹一声,道:“想我谢晓峰一生纵横江湖,却是无敌无友,到头来更是众叛亲离,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若我不是什么神剑山庄三少爷,什么剑神,只是一般的贩夫走徒,兴许还能比现在快活些。”   丁采儿沉吟半晌,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晓峰叹道:“我只想认回你这个孙女。”丁采儿淡淡道:“你做那么多事便是为此?”旋即又冷笑道:“挑拨武林中人上神剑山庄,随后又一把火烧了神剑山庄……”   谢晓峰叹道:“采儿,你应该比我清楚,神剑山庄已是名存实亡,我不烧,别人也会来烧。你若是因此不肯认我,我便送个更大的庄院给你!”丁采儿心想:“我本来就不是你孙女,又干吗要认你!”闻言奇道:“更大的庄院?”谢晓峰道:“黑木崖魔教总坛!”丁采儿冷笑道:“你就算真将魔教教主之位让给我,我也不稀罕!”   谢晓峰目注她良久,突道:“你会稀罕的。”丁采儿冷道:“何以见得?”谢晓峰缓缓道:“因为你放不下一个人!”丁采儿冷道:“你是说赵无邪吗?哼,他这人无情无义,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刮,怎会放不下他!”谢晓峰叹道:“如果你真的恨他,为何适才又不杀他?”丁采儿一惊,暗想:“这老狐狸好精,原来一直跟踪我们,他若要出手,十个赵无邪都要被杀死!”美目一转,道:“适才我不杀他,乃是一时心软,若我再见到他,必定一剑杀之。”谢晓峰叹了口气,道:“你爱他胜过自己性命,又怎会忍心杀他……”丁采儿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谢晓峰答非所问得道:“以赵无邪现下的武功,只算是二流,更兼他这人还有些……”看了丁采儿一眼,叹道:“只怕他这种性格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上活不了多久,我想你该不会看着他死吧。”丁采儿怔忡半晌,咬着下唇,道:“……好,我跟你走!”   丁采儿这半个月在黑木崖上百无聊赖,只是时常练习武功。这一日她练到“彩蝶鞭法”,顿时又想到赵无邪,为什么这个可恨的身影就是滞在心底,挥之不去?她痴痴想了一会儿,忽见几个魔教教众押着个满身铁镣之人走过,丁采儿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师父金无命,喝道:“你们做什么?”一名教众躬身道:“禀告大小姐,这人是伍护法命小人带上黑木崖的,只因此人得了疯病,不得不加以束缚,还请大小姐莫要见怪!”   丁采儿见金无命眼神确实与往常大异,喝道:“给他去了铁镣!”那教众惊道:“这……这我可做不了主!”丁采儿纵身而上,拔出一把腰刀,铮的一声将铁镣砍断,那教众道:“这可不关我的事!”转身便跑。   丁采儿轻声道:“师父……”话未说全,金无命大吼一声,竟伸臂掐住她脖子。丁采儿猝不及防,便要可他活活掐死,急中生智,身子向后一仰,金无命自然随之扑上,丁采儿提足一钩,金无命失了重心,向前摔去。   金无命既已疯癫,心智大异常人,摔了也不觉疼通,兽吼着再度扑上。丁采儿知他真的疯了,但武功又比自己为强,想要将他生擒,着实太难,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下得狠手,瞅他扑到,立起腰刀,道:“师父,对不住了!”向他胸口戳落。   是时一人喝道:“且住!”丁采儿只觉身旁蓝光一闪,一个纵身而至,推开金无命,蓝剑一封,荡开腰刀。丁采儿见竟是赵无邪,惊喜交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赵无邪喝道:“你什么!丁采儿,我真想不到你会如此狠毒,竟连师父也要杀!”丁采儿怔住,惊道:“我要杀师父?”赵无邪咬牙道:“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丁采儿证住了,正要辩驳,却见其后站着三人,正是金惜月、丁文俊和伍浪。   丁采儿见金惜月竟与赵无邪同来,顿时醋坛子打翻,冷笑道:“赵无邪,你不想来就别来,干么捏造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我!”赵无邪怒道:“我明明亲眼所见,怎叫莫须有?惜月适才也在场,难道她也没看见?”丁采儿听他对金惜月的称呼自“惜月师姊”改为“惜月”,这中间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之事发生,想到自己半月来饱受相思之苦,度日如年,而他却跟别的女子风流快活,越想越气,越想越是伤心,叫道:“不错,我就是要杀他,看他现在疯疯癫癫的模样,死了反是更好!”   赵无邪一直对金无命发疯之事一直抱有怀疑,此刻听丁采儿之言,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在他身上下了毒,把他弄疯了?”丁采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承认道:“不错,我是向他下了毒。是我将他逼疯的,那又怎得?”赵无邪咬牙道:“好啊,你干吗不向我身上下毒!”丁采儿气得失去了理智,叫道:“你以为我不敢在你身上下毒!”   在旁之人见两人误会越结越深,眼看便要大打出手。伍浪道:“大小姐,此事疑点颇多,你可不要感情用事。”丁文俊亦道:“不错,赵兄,此事当查清真相才是!”金惜月道:“是啊,师弟,我想采儿姊姊不会这般做的。”   丁采儿怒道:“谁是你姊姊,臭丫头给我闭嘴!”赵无邪亦怒道:“你……太放肆了。”丁采儿冷笑道:“原来她在你心目那么宝贝,我说一句重话也不行,好,我便放肆给你看!”纵身而上,已至金惜月面前,出手成爪,抓向她喉咙。赵无邪大惊失色,叫道:“住手!”流星剑闪电刺出。丁采儿身子一晃,躲在金惜月身后,长剑竟指向金惜月胸前,赵无邪急忙收剑,丁采儿冷笑一声,腰刀回砍,便是金惜月肩头,赵无邪忙出剑来救。   金惜月觉到刀来剑往,前后左右都无退路,下意识地蹲下身去,这一下极是难看,决不是什么武功招式,乃是她的本能反应。   赵丁两人的兵刃都来的极快,见她突然蹲下去,一愕之下均来不及变招,却听两人齐声痛哼,丁采儿一刀生生斩在赵无邪肩头,深可见骨;赵无邪那一剑自然穿透了丁采儿左胸,只是稍差毫里的在心脏旁穿过,但也是鲜血长流。两人目注对方,似是惊恐又似不解,一同倒下。 第九章世事无常(一)   赵无邪肩头中了一刀,昏迷良久方自苏醒,朦胧间隐觉腹部微沉,似被什么东西压着,又觉有些湿润,睁眼一看,却见丁采儿像只猫儿般枕在自己胸口上,甜甜得睡着。   赵无邪心中不由一甜,心想:“其实她对我还是很好的,焉会真的杀我?”又觉受伤的左肩已上了绷带,虽还隐隐作痛,但已无适才疼痛入骨的感觉,心想:“莫非是她给我包扎的?”想到此刻,回想方才情状,也觉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于她着实不对,心想:“师父发疯后连我也要杀,更何况采儿,她定是自卫伤人,又有什么错了,我却还要冤枉于她,真是该打!”说着给了自己一巴掌,见丁采儿睡着香甜,忍不住伸手抚摸她那如瀑般的乌漆长发,他不敢太用力,深怕惊醒了她,便再无这般恬静温馨的感觉了。   但事有不巧,丁采儿轻哼一声,转醒过来,见赵无邪右手举在半空,但神情柔和,心下不自禁得一喜,嘴上却道:“怎么,你这是想打我,还是要杀我!”赵无邪忙将手放下,笑道:“你不忍心杀我,我又怎会再来伤你。”丁采儿哼了一声,道:“那么说都是我的错了。哼,适才那一刀只是砍得轻了,若再深一些,定要了你这臭贼的小命。”赵无邪笑道:“彼此彼此。”丁采儿怒道:“什么彼此,你分明是要杀我!”   赵无邪实不愿再与她争吵,柔声道:“好啊,都是我的错,你的伤势怎样了,还疼吗?唉,咱们干吗一见面就要吵架,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丁采儿听出他言外之意,红着脸道:“谁……谁要跟你过日子了!”转身便走。赵无邪哪会让她再离开自己,下意识地抓住她手,一句话脱口而出:“采儿,你嫁给我吧……”但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太过唐突,忙将手缩回,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红着脸实不知所措,偷偷地看她神情。   丁采儿更是惊讶,她实在想不到赵无邪竟会开口向自己求婚,怔了半晌,咬牙摇头道:“我不要!”转身狂奔而去,转瞬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被她一句话拒绝,心头好不是滋味,暗想:“这疯丫头,谁娶了她谁倒霉,我才不会这么蠢,幸亏她没答应!”不由得暗暗心惊,吁了口气,环顾一匝,发觉自己身处在一间精舍之内,房内布设颇见景致,且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沁人心脾,不由得心感诧异。   倦意又来,便小睡了半个时辰,忽听得房门打开的声音,赵无邪以为丁采儿去而复返,低声道:“不是走了吗,干吗又回来?”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赵兄,你睡下了吗?”不是别人,正是丁文俊。   赵无邪急忙坐起,但肩上一痛,唉哟一声,复又躺下,笑道:“文俊兄见笑,我都快变成废人了!”但此言一出,立觉不对,忙道:“可不是说你,我……”丁文俊笑道:“赵兄重伤未愈,身子不便那是正常的,当好好休养几日才是。”赵无邪试着再次起身,但双脚竟不能动弹,惊道:“我的脚断了吗?”丁文俊微笑道:“那是采儿怕你起床后四处乱走,故而封了你脚上穴道!”赵无邪苦笑道:“这下可被她害惨了。”丁文俊微笑道:“那是她关心你,怕你出事。”说着向四周望了一眼。赵无邪瞧他神情,已知自己身处丁采儿的房间,想起其中缘故,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眼眶微觉湿润。   赵无邪回过神来,见他笑容颇是神秘,便道:“文俊兄可有什么话要与兄弟我说。”丁文俊微笑道:“此事与我不甚相关,但也可说与我有关,若不是迫不得已,在下也不想如此。”赵无邪听得一头雾水,道:“文俊兄可否说得清楚些,小弟不明白。”   丁文俊道:“这是人生一等一之大事,就怕你不答应。”赵无邪一拍胸膛,道:“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丁文俊笑道:“娶那疯丫头你也敢?”赵无邪大吃一惊,适才自己贸然向丁采儿求婚,被她一口拒绝,不料丁文俊竟重提此事,但从丁文俊话语间听来又似不知适才之事,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丁文俊笑道:“你不吭声,我便当你是默许了!”赵无邪想反对,但不知怎得这个“不”字就是吐不出来。丁文俊大声笑道:“好妹子,赵兄答应了。”赵无邪更是吃惊,却见丁采儿已恢复女儿身,含羞带喜地走了出来。丁文俊笑道:“你们聊……”向赵无邪挤眉弄眼,赵无邪觉出他似乎另有用意,但一时又猜想不透。   赵无邪见他出门去远,望着丁采儿,甚感不解,道:“那你适才怎么不答应?”丁采儿道:“人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赵无邪摇头道:“你心眼未免太多,我又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心中却想:“我真的是真心吗?”丁采儿笑道:“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可不能含糊,是以才没将你的话告诉大哥,便是怕你俩串通一气来诳我!”   赵无邪觉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摇头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丁采儿却极是温柔地坐到他怀里,笑道:“你不必明白我在想什么,只要你一心对我好,不骗我那就成了。”赵无邪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我决不骗你。”丁采儿倒入他怀里,闭目良久,忽道:“你这小色鬼太坏,我还是不放心。”沉吟片刻,又道:“再答应我三件事。”赵无邪叹道:“你说,我听。”   丁采儿坐直了身子,目注于他,似要说一件比婚姻大事还要紧的事,道:“第一,若没我允许,不许随便靠近我,更不能做那件事……”说到一半,自己脸也红了。赵无邪不解道:“这是为什么?”丁采儿嗔道:“人家就是不喜欢吗!”见赵无邪仍是一脸不解,深怕他摇头说不行,急道:“好啊,我说了。这种事我小时候见多了,知道那都是虚情假意的,我怕你也跟那些男人一样……”说着竟是珠泪欲滴。赵无邪心神激荡,真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苦苦忍住,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丁采儿不疑有它,道:“第二,我不想那么快便有孩子,你注意点。”赵无邪一怔,奇道:“注意什么?”丁采儿又羞又怒,嗔道:“你……好坏……”赵无邪这才明白过来,甚觉好笑,点头道:“我注意,我注意……”   丁采儿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下狐疑起来,续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紧紧盯着他,缓缓道:“以后不许你再进妓院,更不许瞧别的女子一眼,一眼也不行。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赵无邪皱眉道:“你也未免管得太多了吧。”丁采儿急道:“你不答应?”赵无邪摇头道:“这种事好难答应。”丁采儿冷笑道:“你是贼心不死,还是对金惜月有意思。“赵无邪恼了,道:“你就会胡扯,两件事根本不搭边。”丁采儿道:“搭边得很,若我的丈夫在外面养了情人,我这张脸又往哪搁。”赵无邪大怒,跳将起来,脚上穴道竟已解了,便往大门走去。丁采儿叫道:“好啊,你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赵无邪怔了一怔,停下脚步,回头道:“丁采儿,我要娶你之心天日可表,但你若只会胡思乱想,乱开条件,不免污辱了你我之间的情义。既然如此,这场婚事就此做罢吧。”说着向门口走去。   刚跨过门槛,忽听身后倏地一声,一条长鞭缠住自己右臂,丁采儿临空而起,跃顶而过,站在他面前,说道:“你这就要走了?”赵无邪叹道:“这是你要赶我走的。”丁采儿瞪视他良久,长叹道:“好,你走吧。”收了长鞭,侧过身去,果真让出一条道来。   赵无邪听她这话说得虽是平平淡淡,却大有决绝之意,心中不免一痛,忍不住道:“其实我……我是不想走的……”丁采儿双目一亮,转过身来,喜道:“那你是答应了?”赵无邪摇头道:“第三个条件我决不能答应。但是……”说着紧紧抓住她双手,一字字道:“但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丁采儿“啊”的一声惊呼,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赵无邪紧紧抱着她,但觉此生从未如此坚定地决定过一件事。   丁采儿将要与赵无邪成婚之事告知谢晓峰,谢晓峰虽感突兀,但想少年人心思最是难揣测,更何况自己这孙女儿还是如此的古灵精怪,自然不能不许。想到自己名声响动江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这孙女终于认了自己,还觅得如意郎君,可说是老来得慰,便觉老天爷待他这老头子也着实不错。 第九章世事无常(二)   这一日黑木崖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适前丁文俊大婚时曾留下不少物事,丁采儿却要全部翻新,非要合上自己的心意不可。   与此同时魔教再发喜贴,广邀天下英雄,群雄听得有喜酒喝自然欣然而至,但如丐帮、华山等派与魔教势不两立,连贺礼也没送到。   喜时已届,赵无邪一身新郎喜服立于左侧;丁采儿头兜喜帕,衣着红衫,当真是说不出的惊艳夺目。   却听傧相高声赞礼,便行了三拜之礼。礼节过后,谢晓峰满面喜色,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笑道:“白头携老,儿孙满堂。”赵无邪与丁采儿异口同声道:“多谢爷爷。”   赵无邪手持黄金秤杆,轻轻掀起丁采儿头上的喜帕,在场宾客均是眼前一亮,其中不少人亦在此前丁文俊大婚时见到过丁采儿身着女装的模样,但那时她不过是个伴娘,也不会引来太多注意,而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一些江湖后辈虽觉大是无礼,但一双眼睛仍似定在她的脸上般,久久不能移开,纵使连谢晓峰也不禁侧目,口中啧啧称奇。   赵无邪笑道:“真想不到昔日的假小子,如今却便成了个大美人。”丁采儿红着脸啐了一声,轻骂道:“就你油嘴滑舌。”嘴上虽硬,心里却比涂了蜜还甜。   两人正要进洞房,忽听堂外乒乓声响,隐有打斗之声,堂内众人闻之均是色变,暗想喜婚之日有人要闹场不成,却见一个教众打扮的汉子奔将进来,跪倒在地,大声道:“果如大小姐所料,真有人劫狱,要救走那疯子。”赵无邪惊道:“采儿,这……”丁采儿淡淡道:“咱们出去看看。”   众人出了大厅,却见数十个黑衣打扮的魔教教众手持兵刃,围了两层之多,将三人围在核心,赵无邪瞧得清楚,这三人正是丁文俊、金惜月和已疯的金无命。却见金惜月手持长剑,衣间隐有血迹,丁文俊更是披头散发,显然受伤颇重,金无命目光呆滞,神智仍未恢复,手脚都上了铁铐,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赵无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叫道:“采儿,这……这是怎么回事?”丁采儿适才喜悦之意已荡然无存,变为如霜一般的冰冷,淡淡道:“那得问问你的文俊兄想要做什么。”她一直唤丁文俊做大哥,此刻却直呼其名。丁文俊接口道:“我见不得义父受苦,要救他出狱,又有什么不妥了。”丁采儿冷笑道:“你道是振振有辞。”   赵无邪见金无命身上除套了铁铐外,亦有不少伤痕,皱眉道:“采儿,他毕竟也是你师父,你怎能这般待他。”丁采儿哼了一声,却不答话,道:“叫鬼医出来。”却见一个年约七旬,一头白发,形如枯槁的老者走将出来,向谢晓峰与丁采儿先后施礼,却对其他人视而不见。丁文俊一见此人,便道:“惜月,那日你看到义父是否是被此人下的毒。”金惜月点了点头。赵无邪道:“惜月师姊,这中间到底是怎样回事?”   金惜月泪水挂在脸上,眼眶也红了,说道:“那日师弟和采儿姊姊受伤后,魔教中人便将义父带走了,我说我要照顾他,但伍浪却是不肯。”伍浪插嘴道:“金大侠得了失心疯,常人自然接近不得。”丁文俊冷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惜月,后来咱们看到什么。”金惜月道:“文俊哥哥说这中间只怕有些蹊跷,便和我悄悄潜进牢房,哪知……”似乎是想到一件极可怖之事,竟自说不下去。   丁文俊续道:“此事太过残忍,便有我来说吧。我们看见这老头子竟拿着一把匕首,竟要开义父的脑袋。”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侧目,连丁采儿也不经下向鬼医看了一眼。鬼医突然间纵声大笑:“蠢材蠢材,都是蠢材。昔年曹孟德不许华陀开脑,终因脑疾不治可死。老夫好心帮他,你不领情,那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走。谢晓峰深知此人性情古怪,也不加阻拦。   丁采儿道:“这鬼医严王乃是世间难寻的名医,他说的话终有几分道理。丁文俊,你说我们要害你义父,如果仅凭这一条,怒我无法苟同。”丁文俊冷笑道:“我义父平日一向正常,自那日下了黒木崖后就变得神秘兮兮,难道你们就毫无责任?”   赵无邪暗暗心惊:“师父平日确实一切正常,倒珍宝是下了黑木崖后才发疯,莫非与谢夫人之死有关,可是他与谢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谢小玉平日行径,已略猜到一二,但两人一死一疯,又如何能够找到事情的真相,当下说道:“采儿,你妈妈以前可认得师父?”丁采儿本就心中有气,一听之下,更是恼火,叫道:“好啊,你是怀疑起我妈妈来了。哼,赵无邪……哼……”气得竟自说不出话来。   谢晓峰冷眼旁观,暗想:“此事莫非真与小玉有关?”当即道:“此事真相一时难辨,可别辜负了良辰吉日,改日再论不迟。”便命鸣炮奏乐,送两人入新房。   丁采儿道:“不成,这事咱们得说清楚。赵无邪,你是不是跟丁文俊串通好了来骗我?”赵无邪一怔,奇道:“什么?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丁采儿望了丁文俊一眼,道:“那日他跟你说起这桩婚事,我便见他神情不对,便暗中派人留意他的行动,果不出我所料,他是要借助咱们的婚事,趁机救出金无命。”丁文俊插嘴道:“我确实有意救出义父,但此事赵兄一无所知,你是冤枉他了。”丁采儿冷哼道:“如果赵无邪知晓此中详情,难道他不会帮你吗?”见赵无邪低头不语,知道自己所料不假,心下更是凄楚难当,哼了一声,咬牙道:“赵无邪,你那日又是对我怎么说的,说永远不会骗我,又说非我不娶,原来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无心娶我,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赵无邪自知此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涩然一笑,道:“你若真要这般想,那也是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你放过他们,我随便你处置便是。”暗想她正在气头上,与她争辩也是无益,不若息事宁人。   赵无邪如此退让,丁采儿反倒疑心更重,仔细一想,已明其中关窍,怒极反笑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可真是世上难得的痴情种子,为了惜月师姊,却是终生大事也不顾了,着实可敬可佩。”赵无邪终于忍无可忍,叫道:“丁采儿,你自己小心眼也便罢了,却为何还要抵毁一个清白的姑娘家,真是岂有此理。”丁采儿叫道:“什么清白!你敢说这一路上便没对她动过一丝歪念?”赵无邪心头一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丁采儿怒不可遏,想起当日他不愿接受自己提出的第三个条件,起初还以为确是自己言而太过,令他难以接受,但瞧他现下神情,显然那日他决计不肯答应自己乃是另有隐情,显然是他还对金惜月旧情不泯,做贼心虚,越想越是明白,越明白便越是气恼,喝道:“赵无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伸手腰间,紫金鞭竟已在手。   在旁观礼之人见她竟也携带兵刃,均不由自主的望向丁文俊,均想:“他们丁家的人原来都是一个样子……”谢晓峰厉声道:“采儿,你越来越放肆了,还不快把兵刃收起来。”丁采儿不听,朗声道:“爷爷你疼我爱我,自希望我能嫁一个同样疼我爱我的如意郎君。”说着鞭指赵无邪,嗓音已因愤怒凄苦而变得沙哑,道:“可是这赵无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口上说娶我为妻,心里却念念不忘着别人。今日我便要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向着我!”泪纵香腮,将浓浓的新娘妆化开了。   赵无邪听她说得疾言厉色,心头却也是惊骇无比:“难道我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竟对惜月师姊念念不忘,不对,我只把她当亲人般看待,何来男女之情?可是我为何每次见到她都要情不自禁呢?赵无邪啊赵无邪,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越想越是头大,只觉脑中有一个雪白的身影晃来晃去,一下子变成丁采儿,一下子又变成了金惜月,甚至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只是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观礼之人见他神情古怪,居然没有出口辩解,都是疑窦丛生,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小子确实有些古怪,丁采儿的言论并非全无道理,有人则想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呆子,神志不清,丁大小姐这么个大美人,怎会爱上这等小子,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众人观点不一,但多数人颇为同情丁采儿。   便在此时,金无命突然大叫一声,抓着金惜月手掌,哭道:“我不想杀你的,你能原谅我吗?”随即又大叫道:“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是他们逼我的……”狂吼一声,砰的震断铁铐,抓着金惜月狂奔而去,魔教中人想要阻拦,均重伤倒地,丁文俊大急,赶忙追出。   赵无邪担心义父,但又不能立刻弃丁采儿而去,一时左右为难,却听丁采儿冷笑道:“现下好了,我不放他,他却自己跑了。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自然大过妻子,你还不快去追,傻站着做什么?”赵无邪知她正话反说,着意讽刺,其实是想留下自己,心想:“我连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人都弄不明白,又怎能给她幸福?”叹了口气,摇头道:“采儿,是我对你不起,你原谅我吧!”转身走出门去。   丁采儿一心想他留下,不料他竟全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愤怒之下,终于出手,一招“青蛇索命”,却是极凌厉的杀招,直取赵无邪背心要穴,叫道:“你如此负情薄幸,莫怪我辣手无情。”   赵无邪不意她真会出手,匆忙闪避,此时又无流星剑护身,只有被动挨打的局面,唯有仗着快捷的身法与之周旋。但彩蝶鞭法乃是流星剑法的克星,赵无邪携有流星剑亦只能与她斗个平手,如今却是左支又绌,险象环生,只觉小臂吃了一鞭,痛意未到,大腿上又挨了一鞭,疼痛入骨,险些跪倒,才知她真的起了杀心,再不顾往日情义了。   好不容易才化开她的猛攻,却听谢晓峰道:“孙女婿,接剑!”丁采儿一呆,攻势稍缓。赵无邪趁此机会接下长剑,发动反击。   丁采儿这套鞭法精密如丝,毫无漏洞,孰不料谢晓峰那看似随意的一掷,竟能穿透防线,准确无误的落在赵无邪手中。这等功夫自己固然不及,若是他在旁偷袭,那自己纵有九条命也要丢了。丁采儿既气馁又懊恼,但更多的却是悲伤,但觉身旁之人不住指指点点,分明在笑话自己,连丈夫都管不住,新婚之日却跟别人跑了。丁采儿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是愤怒,招式一变,竟全是舍身进攻,心中只是在想:“死在你手上反是更好!”   赵无邪流星剑在手,威力大增,见她攻势更猛,招招必杀,心中一痛:“你既然真要杀我,我也不再跟你客气了,这是你逼我的。”杀心已起,当下施展轻功,在旁游走,俟机进攻。两人武功本是相辅相成,合作对敌可说天下无双,如今针锋相对,却也不分上下。   赵无邪终是男子,天生在气力上强了一分,时候一长,瞅准丁采儿鞭法中的破绽,一招“覆水难收”长剑中宫直刺,快捷无比,直指丁采儿胸口,竟是必杀一招。   丁采儿见避无可避,索性不再闪避,闭目待死。赵无邪瞧清她脸上死意已绝的凄然神色,急忙收剑,但长剑去势太快,已收之不住,叫道:“你快闪开!”丁采儿苦笑道:“我干吗要听你的!”   眼看丁采儿便要命陨剑下,赵无邪急得险些落泪。忽听噔的一声,剑刃一歪,随即反弹回来,擦过丁采儿脸颊,留下一道极细极深的剑痕,创口流出血来。   丁采儿以为必死不疑,却不料有人相救,但脸上伤口虽细,却深可见骨,已等同于毁容,见赵无邪站在当地,脸上神情古怪,又听谢晓峰道:“采儿,别打了,有事咱们好商量。”脑中顿时轰轰作响,天地也为之旋转,紫金鞭已落下地上,捂着脸,瞪视赵无邪,眼中满是怨毒与绝望,咬牙道:“赵无邪,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结婚生子满月,寿终正寝入棺,与我丁采儿再无任何关系。你……你……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环顾众人,狂奔出门。   赵无邪呆在当地,见到剑上鲜血一滴一滴落到长鞭上,洒了一地,心乱如麻,大叫一声,奔了出去。   在场观礼者见两人相继远去消失,有的不解,有的哀伤,有的惋惜,更有人无可奈何。谢晓峰长叹一声,对伍浪道:“一定要将他们找回来。”伍浪点头应了。 第九章世事无常(三)   金无命抓着金惜月狂奔,金惜月只觉道旁景物不住后退,渐觉呼吸也变得困难,心下惊骇莫名:“爹爹难道真的疯了,他……他真的不认得我了。”却觉他脚步渐缓,终于能开口说话,忙叫道:“爹爹,你是怎么啊。我是惜月啊,你不认得我了吗?”金无命不答,停下脚步,忽道:“跪下,磕头!”   金惜月听他终于开口说话,又惊又喜,笑道:“爹爹,你好了?不疯了?”金无命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爹爹什么时候疯了。无邪和采儿成婚,我还在场呢,快磕头。”金惜月听他连赵无邪与丁采儿成婚之事都知道,显然并不是真的疯了,喜道:“爹爹,你是假装的么,那实在太好了。”抬头一看,眼前竟是原先那座墓名为孙蝶的坟墓,虽心存疑窦,但父命难违,乖乖磕了三个响头,奇道:“爹爹,她是咱们家的亲戚吗?”金无命一怔,叹道:“亲戚?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了。”金惜月奇道:“为什么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金无命沉吟道:“因为……因为……”突然喝道:“叫你磕头便磕头,啰嗦什么!”金惜月以往哪见过义父这般疾言厉色,一时害怕的不敢开口。   金无命瞧着墓碑呆呆出了一会神,忽道:“惜月,还记得你母亲吗?”金惜月想起谢小玉,顿时泪流满面,泣道:“当然记得,可是我刚要认她,她却已经去了。”说着终于哭出声来。金无命轻抚她秀发,以做安慰,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母不在,人生至悲不过如是。”金惜月紧咬樱唇,终于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问题说将出来:“爹爹,惜月从小到大从没听你说起过奶奶的事?”金无命一怔,抚摸着金惜月头发的手微微一紧,颤声道:“因为……因为……”金惜月双眸如星般闪亮,道:“是不是她也去了?”金无命喃喃道:“她也去了……她也去了……”抓着金惜月头发的手越抓越紧,金惜月吃痛,皱眉道:“爹!”   金无命急忙放手,赧然道:“抓疼你了吗?”金惜月连忙摇头道:“不,一点都不疼,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快活,跟惜月说说好吗?”金无命一怔,失笑道:“傻丫头,别瞎猜了,我又有什么不快活的。”金惜月摇头道:“爹爹,你一定有事,却不肯和惜月说起。”金无命笑了,忽道:“你的模样和你奶奶很像。”金惜月喜道:“真的!”随即秀眉一蹙,叹息道:“可惜月重来没见过奶奶。”说着向那墓碑看了一眼,猛地双目一亮,喜道:“哎呀,我怎么这般蠢,爹爹带我来这儿,还要我磕头,那她定然就是我奶奶了。”金无命魂不守舍道:“她……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金惜月又拜了几拜,道:“爹爹,这叫孟星魂的便是爷爷吗?”金无命默然不语,眼神已稍显凌乱,金惜月又道:“真希望爷爷还活着,却不知道他去了那里?”随即露出神往之色,喃喃道:“他们生前定然恩爱得紧。”心下一阵叹息:“可惜文俊哥哥却是我兄长。”但她生性开朗,对此事也不愿再去多想,转过身来,道:“爹爹,奶奶是怎么死的?”   金无命眼神愈加凌乱,到后来已是红丝遍布,喝道:“不要说了。”运起十层掌力,便向她胸口拍落。金惜月猝不及防,一口血箭喷射而出,惨呼一声:“爹爹!”便即软倒。金无命啊的一声惊呼,纵身向前扑出,便要夺路而逃。   是时道旁草丛中两声惊呼,一白一红两条人影纵跃出来。白衣人扶住金惜月;那红衣人身法极快,拦住金无命,手中蓝芒电闪,与金无命斗在一起,便是赵无邪,那白衣人自然就是丁文俊了。   原来赵无邪出了黑木崖后四处乱走,终寻不见丁采儿的踪迹,心头愈加沉重,双腿更似灌了铅般寸步难行,脑中尽是丁采儿离去时那种怨毒而又绝望的眼神,心头响着一个声音:“我是真的喜欢她的,真的爱她的,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顾虑。赵无邪啊赵无邪,你到底要她怎样才能满意,难道你对她的伤害还不够深吗?”心中暗下决心,只要能再找到她,无论她怎样打骂自己,甚至一剑杀了自己,自己也绝不会再离开她半步。   想到此处,忍不住纵声长啸,“丁采儿”三字的回音在山谷里回荡着,悲凉哀伤,令人听之扣腕,啸声既罢,赵无邪只觉说不出的孤独落寞,自己仿若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婴儿,再也没人会理睬他,这种感觉自谢小玉死后也曾有过,却没这次般强烈,令他茫然而不知所措。   忽听一人说道:“赵兄,你可在此处。”赵无邪大喜过望,知是丁文俊的声音,快步向发音处奔去,刚看见丁文俊,便一把将他抱住,猛拍他后背,连道:“好兄弟,好兄弟。”丁文俊为人冷静沉默,实在受不得他这般热情,轻轻将他推开,道:“赵兄如何到了此地?”赵无邪也觉失态,笑道:“我追采儿出来,却没找到她。文俊兄可见过她?”丁文俊摇了摇头,适才赵无邪啸声高亢嘹亮,但如此一来丁文俊反到听不清他啸声中的内容。   两人道明来意,丁文俊也没找到金无命父女,决定结伴同行,便多了一分力量。行了数里,却见一条人影闪入山头草丛中。赵丁二人对望一眼,均想:“此地不正是那日发现坟墓之所?”两人心领神会,轻轻拨开长草,向里窥看,却见一男一女,竟真是金无命父女俩。丁文俊轻声道:“义父神志不清,咱们不可轻举妄动,免得伤了惜月。”赵无邪点了点头。但见金无命神情愈加平和,不似疯癫,两人渐渐放下心来。哪知事情突变,金无命忽然发起狂来,打伤金惜月,两人大惊来救,却已晚了。   赵无邪知道师父已失去常性,当下不敢再手下留情,流星剑法使出,招招抢攻,甚是凶狠凌厉。金无命虽已疯癫,但武功尚存,一把短刃舞将开来,却仍是攻守兼备,不见丝毫杂乱无章之象。赵无邪武技内力都逊他一筹,更兼对方疯后功力比往日更是强上一倍有余,两人过了百招之后,赵无邪已现疲态,金无命却仍是精力旺盛,金剑反手一挑,赵无邪手腕一痛,长剑脱手飞出。金无命抢上一步,举掌向他天灵盖拍落。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长吟道:“父母恩情似海深,人生莫忘父母恩。生儿育女循环理,世代相传自古今。为人子女须孝顺,不孝之人罪逆天。家贫才能出孝子,鸟兽尚知哺育恩。父子原是骨肉情,爹娘不敬敬何人,养育之恩不图报,望子成龙自费心。你不是真的疯了,而是你不敢面对现实而已。”声音清朗,响彻林梢。   那人每念一句,金无命那一掌便缓慢了一分,到他念完,手掌停在离赵无邪头顶一寸之处,待得那人说出最后一句话,这一掌是无论如何也击不下去。但因这一掌来得太过猛烈,虽是缓缓收力,但掌风尤在,将赵无邪头巾刮断,顿时长发披洒而下,但性命算是捡回来了。   赵无邪趁机将他推开,跳将起来,但也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咽了口气,却见金无命眼神已不似适才般凌乱癫狂,但却呆如木鸡,怔怔地一动不动。赵无邪兀自担心不已,一回头,却见一道淡淡的夕阳之辉射到那救命恩人身上,映出他的相貌,不由脱口而出:“流星师父!”   流星对赵无邪微微一笑,走向金无命,道:“孩子,这首《孝顺诀》你还记得?”金无命不答。流星又道:“你可还记得你娘吗?”金无命双目一睁,露出杀机,吼道:“不……不……”金剑出手,刺向他喉咙。流星长叹一声,却是不闪不避,待金剑离喉结一寸处,左手中指轻轻一弹,金无命只觉手指一麻,金剑脱手飞出,铮的一声,插在近旁的一棵树身上,剑身不住摇曳。金无命咚得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二十年了,我都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二十年前?我真是不自量力。”竟自坐到了地上。   赵无邪见流星一出手便将师父制服,武功自是高出他很多,但瞧他神情,当不会伤害师父,心下稍安,忙来看金惜月,却见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再探她脉搏,却是经脉尽断,只怕连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嘴上却道:“放心吧,她会好起了来的。”丁文俊苦笑摇头,只是紧紧抱着她,却没落下一滴眼泪。   流星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自内倒出一枚药丸在手中,道:“这枚续命丸能保她一时不死。”赵无邪急忙接下,欲给金惜月服食,但想了想,还是将药丸递了给丁文俊。   丁文俊拿着药丸的手掌微微颤动,但脸上神情却甚是柔和,微笑着道:“好妹子,吃了药便能好了。”金惜月将药丸含在口中,亦是笑吟吟地看着他,道:“等我好了,便随哥哥一道游山玩水,尝尽天下美食,你说好不好。”丁文俊微笑点头,将她搂入怀中。   赵无邪知她经脉尽断,已是回天无术,但见俩人竟是如此释然,思之更添悲伤。只是他知道不能哭,反倒露出一抹笑意,但看来却是那样的古怪。   金惜月自服了续命丸后,精神稍稍恢复了些,自丁文俊怀里轻轻坐起,向外张望,道:“爹爹呢?他怎么样了。”丁文俊再也忍受不住,呜咽道:“他害得你这般惨,你还理他作甚。”金惜月笑道:“哥哥,你这话便是不对了,爹爹毕竟是爹爹呀!”   三人一道回过头来,见流星与金无命一站一坐,相对无语。   流星突得叹了口气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吗?”金无命神情却平静了许多,黯然道:“为人子女须孝顺,不孝之人罪逆天。爹,孩儿犯了逆天大罪,你还理我做什么?”   三人闻言均惊,不住打量二人,但见金无命不过四十出头,流星却已是天命之年,在年岁上确实像对父子。   流星叹道:“此事我都已不再怪你,你又何苦耿耿于怀。”金无命突然纵声大笑,笑声凄厉悲凉,直激得树叶纷纷落地,叫道:“你不怪我?我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怎能不怪我!”流星见他神情,依稀便是当年那个忤逆不道的少年,大怒之下,跨出一步,一掌拍向他天灵盖,见他闭目待死,终是不忍,叹道:“小蝶命苦,原也怪你不得。”   三人闻言都是一惊,仔细一想,已暗暗猜出流星口中的小蝶应该便是那座坟墓的女主人孙蝶,这流星的真实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   金无命又笑道:“这首口诀我一生不知念过多少次,可是……可是……我万死也不能赎其罪。孟星魂,你杀了我吧!也好给我个解脱。“   孟星魂叹道:“想当年我与你娘相恋,已知她怀了你,但咱们的日子还是过得挺好。你又何苦如此想不开?”   金无命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对我真的很好,你更是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可是孩儿焉能不知,你们一直都在隐瞒我的真实身份。”说着惨笑一声,道:“后来孩儿终于得知,我的生父却是那个奸污了娘亲,更害得她终生不孕的律香川。”突然笑容消失,脸上神情极是僵硬,道:“你知道我多么渴望有个弟弟或妹妹,就算从此你们对我没对他们一半好,我……我心里也能舒服些。可是这……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赵无邪与丁文俊相顾愕然。丁文俊虽是自小被金无命收养,但从未听义父说起过竟有这么一段辛酸的陈年往事,如今思来却更添悲伤。   孟星魂老泪纵横,道:“好啊,别说了,过去的事还提他做什么。”金无命道:“不,我要说。我好恨自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更恨自己是你们仇人的儿子。别人看我不起,我更恨我自己。我时常在想,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我活在了这世上,便要创出一番事业,不让任何人瞧不起,于是我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孟星魂叹道:“其实你只是想躲开我们,更要逃避你自己。”金无命道:“不错,我就是要躲避你们。后来我投靠外公孙玉伯。嘿,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表面上对我礼待有嘉,但实际上根本瞧我不起。不过我不在乎,暗想只要自己有真材实学,哪里能过不去。可是天不佑我,老伯离奇死去,帮内的人都说是我干的,我是百口莫辩。”   孟星魂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怎能事事如愿。”金无命道:“那时我本以为自己已是生无可恋,但天爷还不肯放过我,竟要我遇上谢小玉……”脸上神情极是复杂,似欢喜又似怨恨。   赵无邪深知谢小玉为人,他害人害己,想来金无命也是个牺牲品,见金无命目光飘到丁文俊二人身上,顿时心下大明:“想来师父少年时对谢小玉极是迷恋,但她却移情丁鹏,莫说是因此……”   金无命将目光收回,咬牙道:“那日我见丁鹏的侍女小香从谢小玉房里退出来,便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好事。我真想一剑杀了这对奸夫淫妇,但我武功不济,斗不过丁鹏的圆月弯刀,便到酒楼酗酒,却是越喝越伤心,越喝越痛苦,心中只是打着一个念头,找你比剑,让你杀了我,一了百了。”   孟星魂叹道:“那日你回家便要找我比剑,小蝶出来阻止,你酒后乱性,却一剑杀了她。其实……其实那只是错杀!”   金无命狞笑不止,叫道:“杀了便是杀了,又怎叫错杀。”随即又哭诉道:“孩儿罪孽深重,留在世上也是祸害,爹爹,求你快快杀了我。”说着向孟星魂扑去。孟星魂吃了一惊,闪身避开,竟是动弹不得,却原来适才说话分神,已被他临空点了穴道。金无命跳了开去,离四人都是一丈有余,金剑出袖,往自己胸口刺落。   眼看难救,忽得一人叫道:“父母之恩深似海,人生莫忘父母恩……”丁文俊见来人披头散发,竟是赵无邪   此时日已西下,树林里阴森森的甚是怖人,其间更是夹杂着几声沙哑的乌鸦鸣叫,更衬出得阴森恐怖。赵无邪的声音更是放得极低,再兼他披头散发,乍一见下当真像个鬼魅。金无命本已心智失常,这一吓,更是全身哆嗦,金剑丁的一声落在地上,颤声道:“你……你别过来!”不住后退。   赵无邪继续吟颂那首《孝顺诀》,久而久之自己竟也落下泪来。他虽只听过一遍,但他记性本佳,更兼此诀使他不自禁的感触身世,是以一听便会,默念几句便能倒背如流。他每念一句,金无命便退后一步,到他念完,金无命背靠一棵大松树,似乎全身气力都散了,委泥在地,连坐起来也是极难。   赵无邪瞪着他,阴***:“我是阎罗王座下大鬼,今日受阎王之命来取你狗命。你一生大乖不孝,可知要下第几层地狱?”孟星魂等人见他突然装神弄鬼,似乎另有深意,也不便戳破。   金无命心智丧失,以为他真是来给自己索命的恶鬼。他本来一心求死,此刻见真有恶鬼索命,不禁心惊胆战起来,颤声道:“我……我不想下第十八层地狱……”赵无邪心下好笑,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正色道:“这可由不得你。俗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你既已犯下弑母大罪,便要落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金无命怔了半晌,站将起来,脸上神情极是坚定,叹道:“我一生作恶多端,本该下无间地狱,咱们走吧。”   赵无邪一惊,不料他竟一口答应,急中生智,摇头道:“这可不行,阎王吩咐过,你罪孽太重,要受连诛之罪,我还要带走两个人。”目光在其余三人身上游视,随即定在孟星魂身上,道:“他,可是你的父亲?”金无命大叫一声,扑上去抓住赵无邪右脚,嘶声道:“他不是我亲生父亲,你不能带他走。”他惊慌之下,竟没察觉赵无邪的脚是热的。   赵无邪侥幸,害怕露馅,忙将脚缩回,厉声道:“太迟了!”又向金惜月一指,道:“我还要带走你的女儿。”说罢拔出流星剑,刺向金惜月。金无命大叫大嚷:“不可,不可,她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金惜月见义父如此护着自己,不由得泪流满面。丁文俊将她抱得更紧,出言安慰。   赵无邪叫道:“今日若不能带走一人,我无法向阎王交差,那我先杀你爹吧。”长剑疾刺,指向孟星魂胸口。金无命大惊失色,叫道:“我跟你拼了。”纵身扑上,张臂来抱赵无邪后腰。赵无邪闪身避开。其实金无命武功本强过赵无邪甚多,但一来他心智失常,二来已认定了赵无邪是鬼差,心下终有些害怕,更兼救人心切,扑打缠斗,直如流氓斗殴,全无章法。   赵无邪身形晃动,绕到孟星魂身旁,耳语道:“不死穴。”孟星魂初时一怔,随即会意,身子一转,看似躲开赵无邪,却是用身体挡住金无命视线,将胸口卖到赵无邪剑下,顿时鲜血四溅,长剑透胸而过。   赵无邪哈哈一笑,拔出长剑,孟星魂顿时气绝身亡。赵无邪笑道:“你弑母在先,如今老父也因你而死,你还有何话可说?”金无命见父亲终于气绝而亡,顿时坐倒在地,喃喃自语:“我不杀弗人,弗人却因我而死。”口中不住念道着这句话,痴痴呆呆,六神无主。   丁文俊和金惜月相顾愕然,实不知赵无邪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将真将孟星魂给杀了。却听赵无邪道:“如今你父母都在下面等你,你留在世上不免太过孤单,还是随我走吧。”金无命道:“好,我跟你走。”赵无邪冷道:“你真不要你父亲性命了?”金无命一怔,道:“你能救活他!”赵无邪道:“我是鬼不是人,杀人容易,救人更是简单,只要将他的魂魄赶回他体内,他自然能活过来。”随即又皱眉道:“可是他活过来又有何用,生子如此,还不如死了好!”说着摇头叹息。金无命急道:“只要你能将他救还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赵无邪又叹道:“我能救活刚死之人,至于死去多年的人早已投胎转世,却是无能为力了。”金无命心头剧震,喃喃自语道:“救活刚死的人容易,若是死去多时便不能了。”心中若有所悟,道:“求你救我父亲性命。”   赵无邪悠然笑道:“要我救你性命不难,但你却要悔过,须得以后孝敬父母,善待儿女,不然我照旧要来收魂。”金无命没口子的答应。赵无邪已知计成,在孟星魂身旁叽哩咕噜念了一大串连自己也不懂的咒语,伸掌在孟星魂胸口一拍,道:“天明时分,他便能还阳了。”   金无命坐在父亲身边,一心希望他能快些转醒回来,见蚊虫在他身上飞舞,便用金剑驱走。   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明,孟星魂果然苏醒过来,金无命喜不自禁,抱着父亲放声哭泣。此时旭日东升,照得大地一片亮堂堂的,林间清风和顺,鸟鸣怡人。金无命借着朝阳瞧清那个披头散发的恶鬼乃是赵无邪假扮,但他此刻心魔已去,知他是一番好意,反倒甚是感激,又见金惜月重伤不治,心下骇然,道:“孩儿一生作恶多端。爹,你说该如何是好?”   孟星魂正要开口,金惜月却先道:“爹爹爷爷,惜月没事的,有哥哥陪着我,我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孤单的。”丁文俊亦道:“是啊,她心中只有我,我心中也只有她,她无论去了哪里,我们也都会在一起,谁也不会落单的。”说着向金惜月微微一笑,金惜月也还之一笑。金无命与孟星魂见状均是一声长叹,于是携手去了。 第九章世事无常(四)   金惜月见义父远去,道:“师弟,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爷爷死而复生,你难道真懂得还阳之术?”赵无邪正要开口,却听一个轻脆爽利的声音道:“哼,这小色鬼懂得什么还阳之术,分明就是装神弄鬼。嘿,你又能骗谁了,据医书记载,人之心房附近有一处穴位,硬物刺之不会致人死亡,只能另人昏迷不醒几个时辰,那便是不死穴了。不过你若出剑不慎,流星师父便要死在你剑下了。”说着又哼了几声。   赵无邪啊了一声,颤道:“采儿,是你吗?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跟我说说话啊?”   那人自然是丁采儿,她负心出走,却不料听见赵无邪呼唤自己的啸声,但终是咽不过那口气,藏而不见,此刻见他施计骗的金无命醒悟,终于忍不住出言道破他所使技俩,如此便暴露了行踪,咬牙道:“我说过不会再见你,你自也不愿见我这丑八怪,那还见什么?说什么?”   赵无邪身法如电,向发音处追去,丁采儿也不闪避,任他抓住自己的手,转过身来,冷冷道:“你要说什么?”赵无邪见她脸上戴着面纱,遮着了面孔,便将它摘下,却见丁采儿容颜憔悴,没半点血色,脸上那道剑痕虽然细小,却是清晰可见,心中不由一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丁采儿见他不言,以为他嫌自己貌丑,甚是恼火,狠狠摔开他手,拉上面纱,咬牙道:“赵无邪,我恨你一辈子……”转身狂奔而去。赵无邪怔在当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尽头。   金惜月见丁采儿突来突往,她们女儿家心灵相通,早明其理,对丁文俊道:“如果你是师弟,你又会怎么说?”丁文俊向赵无邪看了一眼,笑道:“我会说,采儿妹子,我是真心实意要与你成婚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变,你不要走好吗?”他看着金惜月说话,初时还是笑谈,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金惜月忙抬袖给他拭泪,含泪道:“无邪哥哥,我答应你便是。”丁文俊强忍热泪,笑吟吟地看着她。   赵无邪见他们以自己和丁采儿为喻,实则是生离死别,互道衷情,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暗暗自责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真是个胆小鬼,窝囊废!”   金惜月遭受金无命一击,经脉尽断,肝胆俱裂,惟有靠着孟星魂的续命丸来维持性命。此时全身发冷,灵魂似要离躯体而去,但他怕丁文俊伤心,强言欢笑,道:“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要陪我游山玩水的吗?咱们现下走到那儿,便算玩到那儿,好吗?”丁文俊含泪道:“你的身子怎能再受颠簸,咱们还是在这儿休息吧,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泰山看日出。”金惜月颇是神往地道:“别人都说泰山的日出好美的,只是我看不到了。哥哥,这儿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惜月不想死在这里。”丁文俊一把将她抱起,道:“惜月,你不会死的。哥哥这便带你到泰山去,去过泰山,咱们再上华山,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说着抱起金惜月快步疾奔。金惜月只觉头晕目眩,忙道:“哥哥,你慢些。”丁文俊急忙放慢脚步。金惜月四下张望,笑道:“其实仔细看看,这儿的景色也是挺美,有山有水还有你,真的好美呢。”   赵无邪环顾四周,但觉周围景色尚可,若说优美却又淡不上,心下颇有感悟:“在平常人看来,身周的景色再美也不值一提,而如惜月般,纵使只是一花一草也觉极美,更何况还有文俊兄陪着她,她一点儿也不孤单。”不由得又想起了丁采儿,心头隐隐作痛:“她现下在做什么呢?她会不会觉得很孤单呢?”终于强忍着泪水没有落下来,见他们走远,急忙追上。   三人行了小半个时辰,已至辰时初分。金惜月在丁文俊怀里不住指点沿途风物,甚是喜色。丁文俊泪眼装欢,却也跟她有说有笑,哪知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三人见不远处有座破庙,便加快脚步,进破庙避雨。   丁文俊在地上铺上茅草,打理整齐干净,扶金惜月趟在上面,轻摇折扇,为她驱赶蚊虫,相视而笑。赵无邪则生了堆篝火,用树枝串了几条鲜鱼,烧烤起来,回望二人,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金惜月向赵无邪招了招手,笑道:“师弟,你过来一下。”赵无邪拿着烤熟的鱼走近,笑道:“来,吃一串。”金惜月摆了摆手,支起身子,笑道:“有件事可比这更重要。”赵无邪与丁文俊对望一眼,齐道:“什么事?”   金惜月微笑着将赵无邪的手拉过来,放在丁文俊的手背上,道:“大哥,惜月多想有个二哥啊。”其时丁文俊已二十出头,赵无邪只有十八岁,金惜月比他小上两岁,与丁采儿同龄。   丁文俊知她言下之意,与赵无邪对望一眼,均想:“咱们便在这里结拜为兄弟,了了惜月最后的心愿。”两人一道点头,当下撮土为香,拜了八拜,各自叙礼。丁文俊心想自己几月前还与他势成水火,如今却结拜为兄弟,人生际遇之奇,当真令人难以揣测。   金惜月见他俩终于冰释前嫌,心中好不欢喜,笑吟吟看着他们,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终究永远的睡了过去,只是嘴角边仍然挂着那一抹甜美的微笑。   赵无邪和丁文俊都没有落泪,因为他们知道三妹永远在自己身边、心底和灵魂深处,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这一日丁文俊火化了金惜月遗体,收入骨灰瓶内,珍藏在身边,见赵无邪坐着呆呆出神,便坐到他身旁,叹道:“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能和惜月白头到老,却没想到她竟成了我妹妹,如今她又走了。唉,世事真是无常!”赵无邪亦叹道:“这世上似乎真的有什么阎罗王,他要三更带人走,决不会留人到五更,但活着的人总该还得好好的过日子。”丁文俊轻拍他肩膀,道:“你能怎么想就好了。”两人仰望苍穹,似乎天上的金惜月也在向着他们会心微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过了良久,丁文俊突道:“老实告诉大哥,你是否真的喜欢采儿?”对这个问题,赵无邪曾一次又一次的坚定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但丁文俊问将起来,却又有些茫然失措,只得道:“说起来大哥可能不相信,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你们都知道我叫赵无邪,但我真正姓甚名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我时常觉得脑中有个白色的人影晃来晃去,只知道她是个女子,其他却一无所知。大哥,你知道吗?”   丁文俊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对采儿和惜月的感觉是不是也一样的?”赵无邪微笑道:“惜月温柔而又善解人意,对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采儿虽然刁蛮泼辣,而且有些蛮不讲理,但却给我一种催人奋进的严厉,我也实在离不开她。”丁文俊眉头微皱,终是索解不透,一声叹息,不在言语。 第十章云雨有劫(一)   两人结伴同行,不多日来到河南境内的一座小镇,小镇虽小,却是人口稠密,自有几家上等客栈。此刻正值盛暑,烈日当头,甚是炎热,两人便选了一家客栈,决定先住几日,以作避暑。   赵无邪卸下行李,却见门口趴着一只大黄狗,舌头伸出老长,不住喘气,见人也不叫喊,兀自趴在那里,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赵无邪童心忽起,做嘴逗了它几声,那黄狗见无美食相诱,懒得理睬,兀自喘气。赵无邪见连狗儿也对自己不理不睬,甚是恼火,暗想:“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你这畜生。”便想着其它法子逗它,夹了一块牛肉相诱,那狗儿终于有了反应,但却懒得起身,趴在地上不住摇着尾巴,显是要他将食物喂到自己嘴边才肯动动牙齿。赵无邪甚是恼火,怒道:“你不过来,我不给你!”那狗儿似乎听得懂,立刻半蹲起身子,一双狗眼紧紧盯在那块牛肉上。   赵无邪颇是得意,忽听门口一人冷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跟狗儿一般见识,羞是不羞!”赵无邪听着声音甚是熟悉,猛一抬头,叫道:“采儿!”那人真是丁采儿,见到他也吃了一惊,叫道:“冤家!”转身便走。赵无邪哪会再让她离开,急忙追出,叫道:“大哥,我出去一趟。”那条黄狗汪汪叫了几声。   两人一前一后,转瞬跑出了小镇,赵无邪轻功比她为强,已然追上,伸手抓住她衣角,道:“采儿,你听我说句话好吗?”丁采儿知道论轻功自己不如他,哼了一声,道:“你的轻身功夫也是我教的,又在我面前耍什么能耐。”   赵无邪绕到她面前,见她未戴面纱,脸上剑痕也已不见,喜道:“你脸上的伤好了?”丁采儿伸手在左颊上撕一块面皮,露出左颊那道伤痕来,咬牙道:“若不是我还会点易容术,以后怎么见人?原来你只在乎我长得好不好看,如今看到了,还不让路。”说着便要将面皮拉上。   赵无邪伸左臂抓着她手,右手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痕,柔声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打我骂我都成,可是……可是你不能不理我。”丁采儿心头一热,可随即还是摔开他手,道:“你有惜月陪伴,还来找我这丑八怪做什么!”赵无邪黯然道:“她已经走了!”丁采儿一惊,随即怒火上涌,叫道:“她死了你才来找我,如果她还活着,你又怎会理睬我这丑八怪?”说着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赵无邪一怔,不料她竟如此多疑,叹息道:“我要怎般做,你才能原谅我?”丁采儿别过头去,说道:“我的心已经死了,又何来原谅不原谅……”赵无邪见她将话说绝,已无回旋余地,顿觉心头一阵冰凉,彻底绝望,黯然道:“如此,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丁采儿气极,心想:“傻小子,你再求我一句我便答应你了。哼,你分明是对我没动过真心,尽是敷衍了事。”越想越是气恼,但这些言语又不便问出口。赵无邪见她不答,心下更觉没趣,向她抱了一拳,道:“后会有期!”转身而去。   丁采儿终于忍无可忍,紫金鞭卷出,取他后背要害,喝道:“臭小子,拿命来!”赵无邪不料她暗施偷袭,虽及时闪开,但后背穴道还是微微一麻,叫道:“朋友做不成,难道就要当敌人吗?”丁采儿不答,只是抢攻。   赵无邪无奈,只得拔剑迎战,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更兼招式相互克制,斗了百来个回合,仍不分胜负。赵无邪故意卖了个破绽,丁采儿以鞭作剑,直刺过来。赵无邪横剑一封,长鞭已无回路,啪的一声,缠在剑刃上。赵无邪嘻嘻一笑,趁机而上,便要将她搂在怀里。丁采儿怒道:“你敢碰我,我便咬舌自尽。”赵无邪无奈,只得退了一步。   两人如此对峙良久,丁采儿嗔道:“你到底放不放我走。”赵无邪叹道:“我本是不愿放你走的,但你却死活不肯原谅我;我放你走吧,你又说我对你无情,要取我性命。我是放不是,不放也不是。如此,只有这般对峙着到老到死了!”   丁采儿对自己的心思也觉莫名其妙:“是啊,我既然不肯原谅他,为何还要死缠着他不放,难道真要取他性命不成?可是他若死了,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滋味了?”她在孩童时期便极是憎恨自己的生身父亲,怪他总是躲在实验室里,不理睬自己和母亲,便有了偷走玉佩,被玉佩送到这个时代之事。而祸不单行,她虽为神剑山庄庄主谢小玉收养,但此时的神剑山庄已是污秽不堪,俨然已成正派人士纵情泄欲的高档妓院。虽因谢小玉保护,丁采儿**上并未受到摧残,但却见识到了男性极是丑陋的一面,是以深心中自然而然生出对男性的极度仇视和恐惧。   然赵无邪的天真无邪与率真自然却使她一见倾心,久而久之更是爱得不能自拔,如此她反而更加患得患失,深怕自己若将所有感情托付给他,却遭他遗弃,便是生不如死。是以对赵无邪极是苛刻,甚至近于残酷,总是找些理由考验他,试探他对自己的真情。故而他若对自己柔情以待,便会疑心大起,深怕他只是拿甜言蜜语来哄骗自己;若是赵无邪对自己不理不睬,便要雷霆大怒,甚至起了要杀他的念头。   丁采儿痴痴想了一会儿,咬牙道:“如此,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放了?”赵无邪不答,只是握着剑柄的手紧了一紧。丁采儿咬牙道:“好,你不放我放!”也不见她松开长鞭,只是空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瓶上雕着一只红顶仙鹤的图样,当下咬掉塞子,将瓶内药水灌入口中,随即便口喷鲜血,软倒在地。   这一系列动作尽数落在赵无邪眼中,直至她中毒倒地,才恍醒过来,冲上去抱住她,见那瓶子上刻着鹤顶红三字,一时傻住了,呆呆看着她。丁采儿涩然一笑,道:“小色鬼,我想明白了,除非我死,不然我决不放你!”轻咳几声,又吐了口血。赵无邪将她紧抱怀中,道:“我也想明白了,除非我死,不然我决不让你死!”大步流星,向小镇奔去。   丁文俊见赵无邪抱着丁采儿回来,神色紧张,惊道:“她怎么啊?”赵无邪心下乱成一团,急道:“快救她……快救她……她中毒了。”丁文俊见丁采儿脸色铁青,双唇呈深紫色,再探她脉搏,却是若有若无,非但身中剧毒,更是命在旦夕,当下也来不及寻问原由,道:“莫急,兴许还有一丝希望。   赵无邪本来小有计谋,现下却心神大乱,脑中乱轰轰的,听他说尚有一线希望,慌道:“大哥,你快救她,我向你跪下了。“竟是当着大厅广众之下向丁文俊一跤跪倒。顿时旁人指指点点,都道此人好没出息。   丁文俊也觉大是丢了面子,忙将他扶起,皱眉道:“二弟,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轻易下跪。难道这般做便能救活她了?”赵无邪只求能救活丁采儿,旁人怎么看他,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此刻冷静下来,见左近有家药铺,便抱着丁采儿飞也似跑进去。   药铺伙计正闲着没事,见客人临门,甚是欢喜,忙迎将出来,道:“快,进内房!”赵无邪抱着丁采儿奔入内房,见有张板床,立即扶她趟好,急道:“大夫呢?”   忽听一人伸了老大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出来,道:“什么事啊?这么吵,扰人清梦。”话语甚是含糊,显然还未睡醒。那伙计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向丁采儿指了指。那人脸上睡意尽消,见丁采儿状况,显是中毒极深,眉头微皱,实不料今日自己接到的首个病人便如此棘手,在探她脉搏,哦了一声,道:“中得是鹤顶红的毒。”赵无邪见他一下便瞧出病因,喜道:“有得救吗?”那大夫虽知毒物种类,但以自己的医术决计救不了,但好不容易有病人上门,如何能轻易错过,连连点头道:“有,有,自然有,只是开销大些。”赵无邪大喜,道:“只要能将她救活,多少银两都可给得。”   那大夫正想对赵无邪大敲竹竿,却听一人道:“不知大夫要用哪几味药材治她。”赵无邪喜道:“大哥,采儿有救了。”丁文俊并不答他,紧紧盯是那大夫。那大夫被他看得心下发慌,连连点头道:“她中的毒甚是棘手,需要些许日子调理,才能除去病根。”丁文俊笑道:“小弟略懂医术,不知能否开张药方来给小弟瞧瞧。”见大夫神色慌乱,对赵无邪道:“我查过了,这家药铺的药材都已经变霉变味,这人是个庸医,信不得。”   那大夫见到手的生意飞了,心下大怒,叫道:“她中的是不治之毒,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赵无邪大怒,砰的给了他一拳,又飞起一脚将他踢得老远,冷笑道:“等将自己的病医好了再医人吧!”那大夫痛得哇哇大叫,良久爬不起来。   赵无邪听得大夫之言,心下痛楚难当,便教训他一番以做出气,但觉怀中丁采儿气息越来越弱,只怕转眼便要永远离开自己,抱着她连闯了几家药铺,打坏了几个医师,但终是一无所获,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坐在拱桥边的石阶上,呆呆出神。   便在此时,却见至远而近走来一个茅山道士,口中说得无非是起死回生、灵丹妙药之类的言语。赵无邪素来不信这些旁门邪术,但眼看丁采儿已是命悬一线,暗想死马当活马医,总该得试一试,便上前道:“你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那道士手持布幡,衣衫褴褛,长长的胡子也不修剪,颇是懒散的垂在胸前。不过他身旁的小道士却是唇红齿白,模样清秀,肤色更是白皙得近乎透明。那老道士见赵无邪抱着个死人,皱眉道:“这人死了很久了。”   赵无邪见他一眼便能辨人生死,便与方才那庸医相似,但此下也管不得了,急道:“她还没死呢!救老前辈救救她……”丁文俊见突然出了个道士,那小道士更是目不转睛地盯在赵无邪脸上,心下犯疑,一拉赵无邪衣袖,道:“这种江湖术士你也能信?”   那老道士哼了一声,拉过身旁小道士,道:“徒儿,咱们走。”那小道士向赵无邪瞥了一眼,轻声道:“师父,你答应过我的。”老道士叹道:“你一心为了别人,别人却不领你的情,做了也是白做。”小道士眼眶一红,低头不语。   丁文俊留心听两人说话,那老道士声音沙哑,倒不足为奇。只是这小道士话音虽低,却颇见清脆,更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妮之气,更是疑窦重重,眼珠一转,道:“老前辈若真能救活家妹性命,晚辈自是感激不尽。”老道士哼了一声道:“你这这年轻人着实讨厌,说话言不由衷,明明心存怀疑,还来说什么好话。”丁文俊赔笑道:“晚辈也只是为家妹性命着想,前辈莫怪。”说着向那小道士瞥了一眼,笑道:“更何况我这位义弟对家妹情深意重,若她不治而亡,只怕义弟不能独活。   老道士感觉到徒弟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颤抖,长叹一声,道:“你这小子说话好厉害,专捡别人痛处。”说着目光如电,射到赵无邪脸上,忽道:“她是你妻子?”赵无邪怔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老道士冷道:“若要你一命还她一命,如何?”赵无邪向怀中丁采儿瞧了一眼,笑道:“那又有何难?”   丁文俊在旁细心观查,见这道士目露精光,隐有杀气,不由得心下一凛。他自断臂后武功大不如前,但也知老道士目光如炬,脚步轻盈,显是内力极深,只怕集自己与赵无邪两人之力也不是他的敌手,但他身旁的小道士却是目光凌乱,呆若木鸡,暗想只要将之擒住,兴许能化险为夷。   他刚一动念,老道士便道:“臭小子,休想打贫道徒弟的鬼主意。”身形一晃,已欺至赵无邪身前,一掌向他拍至。丁文俊自知相救已晚,便向小道士扑去,抓向他肩头。那小道士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身法既迅捷又优美。丁文俊更是深信两人乃是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   赵无邪见那老道士一掌拍到,心念电转,终于闭目待死。哪知他手腕一转,衣袖带风,刮得自己脸上好不疼痛,便这么一分神,怀中的丁采儿已然不见。   赵无邪又惊又怒,流星剑出鞘,招招抢攻,尽是对方要害所在。那老道士哈哈一笑,将丁采儿抛给小道士,叫道:“你若将这丫头还给那小子,我便杀了这小子。”空手入白刃,却是游刃有余。   小道士接下丁采儿,见她虽是面无血色,且脸上有一道细微的伤疤,难掩不住其秀美绝伦,心下不禁暗赞:“这位姊姊真的好美,怪不得……”忽听丁文俊道:“姑娘,请交还家妹。”小道士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啊的一声,快步而退,颇是嗔怒地道:“你这人好狡猾。”   丁文俊偷袭不成,笑道:“在下不知尊师徒来历,冒犯之处还请恕罪。”小道士叹道:“你说再多也没用,我不会将采儿姑娘交给你的。我师父武功比你们高出甚多,若真要出手杀无邪,谁也阻止不了。”说着幽幽一叹。丁文俊也是吃了一惊,心想:“她原来真的认识无邪?”暗想这对师徒很是神秘,再不敢轻举妄动。   赵无邪与老道士拆了数十招,仍是斗他不下,怒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何以抓我妻子。”流星剑狂舞疾刺,示若疯虎。老道士避开几招,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倒颇有火候,只是太过心浮气燥。”瞧准他剑招,中指在剑面上轻轻一弹。赵无邪只觉一股大力汹涌而至,流星剑已脱手飞出。   老道士出手如风,比赵无邪快一步接住流星剑,但见剑刃呈淡蓝色,赞道:“怪剑,好剑。”赵无邪怒道:“你才是怪人!还我剑,还我妻子!”竟是赤手空拳扑将过去。老道士身法极快,已退到小道士身旁,笑道:“这女子我是带走了。若要救人,洛阳城南梅林,恭候大架。”说着拉过小道士,飘然而去。   赵无邪丢了流星剑还丢了丁采儿,甚是沮丧。丁文俊道:“我看这两人只怕是另有图谋,咱们去是不去?”赵无邪咬牙道:“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只是现下流星剑已失,自不是那老道士的敌手,但想到丁采儿命在顷刻,纵使明知山有虎,也是偏向虎山行了。   丁文俊沉吟片刻,道:“此行只怕凶险万分,咱们得做好一切准备,决不可鲁莽行事。”赵无邪点头应了。   当下两人购了几件趁手兵刃与些许避毒疗伤的药草,直赴洛阳,出了南城门,向梅林行去。 第十章云雨有劫(二)   两人行了一阵,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不由对望一眼,闪身进入草丛,却见两人迎面而来。   赵无邪瞧清两人容貌,甚是吃惊。却见先一人眉清目秀,正是魔教护法伍浪;后一人长须垂胸,剑眉俊目,乃是昆仑派掌门雷震子。赵无邪轻声道:“这两人向来势成水火,怎地走到一块了?”丁文俊也是甚感纳闷。   但见雷震子轻捻长须,笑道:“伍护法,那件事可有眉目。”伍浪脸上神情极是不悦,轻声道:“咱们到远处说去。”雷震子哈哈笑道:“当日你冒我之名在江湖逍遥快活,还是我给你背了黑锅,如今便要翻脸不认人么?”伍浪冷笑道:“伍浪平生率性而为,还从没人能胁过!”   雷震子微微一愕,复又笑道:“伍护法此次出来可是为寻那丁大小姐?”伍浪阴笑道:“雷掌门真是神通广大,这点机密小事也能探听得到。”雷震子笑道:“当日黑木崖上的那出好戏,雷某虽未亲见,却是略知一二。”顿了一顿,笑道:“雷某还知伍护法明里得了教主之命找觅二人踪迹,实则是另有所谋。要不然伍护法跟踪了他们这些时日,为何连大小姐命在顷刻,也不出手相助?以贵教鬼医的医术,解鹤顶红这点小毒,自不在话下。”   草丛内两人都是吃了一惊,暗想这几日自己行踪全然落入伍浪眼中,既觉惭愧,又是惊骇。赵无邪想到伍浪见死不解,心中暗暗恼恨。却听伍浪冷笑道:“雷掌门到底意欲何为?”雷震子笑道:“雷某来意早已向伍护法道明。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贵教如日中天,一统江湖当是指日可待之事,雷某愈至暮年愈是贪生怕死,只愿找个庇护的所在而已。”伍浪笑道:“只怕敝教供不了你这尊大佛……”猛地向旁闪开,右手铜棒一挥,当的一声,似是打下什么铁器,叫道:“好你个昆仑派掌门,竟暗箭伤人!”雷震子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难道伍护法便无杀我之心?”顿时乒乓声响,两人斗在一起。   赵无邪在一旁瞧得清楚,雷震子趁伍浪说话之际,右手微扬,数十枚钢针激射而出。他离伍浪不过三寸之远,这一下既阴且狠,可说避无可避,若不是伍浪早又防备,已被他暗算得手。赵无邪虽不耻伍浪作为,但也见不惯这等卑鄙行径,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便已发作。   丁文俊道:“趁他们恶斗分神,咱们当抓住机会入林才是。”赵无邪点头称是。两人循着草丛轻步前行。但草丛不能直至通梅林,尚有一段空地要走。两人瞅准时机,疾奔而出,向梅林掠去。猛听得背后兵刃破空,风声飒然,一枚暗器疾射而来。   丁文俊叫道:“散开!”两人分向左右散去,那暗器势头竟是不减,直透入一棵梅树上,乃是一枚钢针。   伍浪正与雷震子恶战,见雷震子右手一扬,已知其意,向旁闪开,但见不远有两条人影闪过,喝道:“什么人?”随即想到定是赵无邪和丁文俊,便即奋力追赶。雷震子却是缠斗不休,笑道:“他们一个找老婆,一个寻妹子,又干你何事?不如与雷某大战几百回合。”伍浪暴喝一声,铜棒硬是向外一架。雷震子不意他突然发力,吃了一惊,急忙闪避。伍浪趁机向梅林奔去。雷震子冷冷一笑,也自追上。   原来当日伍浪得令找寻赵无邪与丁采儿,他知教主此举乃有退位让贤之意,但这位大小姐似乎无心当着魔教之主,是以虽找到她的踪迹,却不敢贸然请她回去,只是一路暗中留意观查,瞧瞧丁采儿到底意欲何为。哪知事有不巧,却撞上了昆仑掌门雷震子,更不料他竟请求自己举荐他入魔教。伍浪知此人阴险奸诈,只是与他虚与委蛇一番,却不料他竟死缠烂打,更是言语威胁,是以终是在梅林外大打出手。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梅林。此时已近戌时末刻,天上却是无星无月,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雷震子颇通奇门遁甲之术,道:“有人在此处布了阵法,只怕是迷幻阵之属,不然林外尚有星月光辉,何以到了此地却是漆黑一片?只怕地上另有机关陷阱。”哪知话未说完,脚下猛地一空,显是踩入陷阱,这口陷阱颇大,竟将两人一道吞噬。伍浪轻功稍高,一跃而出。雷震子一跃不成,便使一招“云龙三折”才出了陷阱。伍浪一声喝彩:“昆仑派武学当真博大精深,伍某着实佩服。”雷震子知他出言讽刺,哼了一声,大步向前。伍浪心头起了一丝担忧,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昆仑派本属名门大派,但这几十年来正派武林如一盘散沙,彼此间互有争斗,渐渐江河日下。而魔教虽多年不理武林中事,但其实是暗中培养实力,如此此消彼长,时候一长,魔教如若重出江湖,一扫宇内,吞食天下,却也未为难事。雷震子为人极是精明,审时度势,但觉惟有尽快投靠魔教,方能在今后的武林中图得一席之地,是以对伍浪的冷嘲热讽也不如何放下心上。   二人吃了陷阱之亏,自此暗自戒备,行进颇是缓慢。莫约半个时辰后,但见远处一人来回走动,另人坐在地上似在盘算什么。两人走近一看,见是赵无邪和丁文俊。伍浪一拉雷震子衣袖,闪身躲在梅树之后。   赵无邪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对丁文俊道:“这是什么鬼阵,如此难破?”丁文俊在地上盘算良久,皱眉道:“此阵应按五行八卦之术而成,但有些地方却有些不对劲。咱们在这儿困了多久了。”赵无邪极不耐烦地道:“咱们进林走了半个时辰来到此地,又过了半个时辰回到此地,前后只怕有一个时辰。不知采儿现下怎样了,大哥,你快想想法子。”   丁文俊叹道:“这兴许是互为正逆的阵式。”赵无邪奇道:“互为正逆,什么意思?”丁文俊道:“五行八卦阵依五行八卦之术排列,这中间的原由说起来极是复杂。简单的说,五行相生之法配合先天八卦的方位而成的阵式便是正阵,相反以五行相克配合后天八卦而成的阵式称为逆阵。方才咱们闯正阵不成,逆阵又在此地停滞不前,想来只有分头行事,一人闯一阵,方能破之。”   赵无邪听得一头雾水,摇头道:“可是我不懂阵法,却帮不上什么忙。”丁文俊眉头捏成一团,道:“若此处有人懂得阵法,那便好了。”正沉思间,忽听一人道:“雷某略通五行之术,不知能否有所助益?”却见两人自梅树后转出,自是雷震子与伍浪。   赵无邪一见二人,便手按剑柄。雷震子笑道:“赵少侠莫惊,我们只是来助你破阵的。”赵无邪道:“你会阵法?”雷震子不答,对丁文俊道:“不知阵口在何处?”丁文俊道:“依我猜测,正阵阵口当在东南,逆阵阵口当在西北。”雷震子二话不说,便与伍浪向东南而去。   丁文俊叹道:“咱们现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正逆二阵需得两阵皆破,若是一方闯入死门,另一阵便会大变,那时生门便成死门,咱们可就必死无疑了。”赵无邪道:“想来他们也不会胡乱闯阵,不然咱们四人都得丧命于此。”丁文俊点头道:“但愿如此。”   两人行了小半个时辰,见阵式并无太大变化,想来雷震子也是此道高手,并未触动机关。两人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依着五行相克之法与后天八卦所记方位闯阵,不久便瞧见不远处有道亮光,赵无邪大喜,便要从出口冲出。丁文俊一把拉住他,道:“不可莽撞,小心有毒。”两人含了一株化毒的草药,向出口行去,但见一缕绿烟迎面喷至,亏得丁文俊早有防备,不然非要中毒不可。   将到出口处,赵无邪甚是欢喜,丁文俊却叫道:“不好!”赵无邪惊道:“怎么啊?”丁文俊道:“两阵乃是同一个出口,咱们能躲过毒烟,他们却是未必。”赵无邪道:“不错,我便在这儿等着,等他们出现,便给他们化毒草。”他虽知得两人均不是善类,但既然相助自己破阵,便不能见死不救。   赵无邪拿着两株化毒草守在出口处,却见一条人影向己处奔至,忙道:“快,含了这药草……”哪知那人竟双掌向自己胸口拍落。赵无邪一口气换不上来,身子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丁文俊大惊失色,赶忙抢近扶住,却见那人身子一晃,也软倒在地,却是雷震子,   原来适才雷震子刚闯过正阵,到了出口处,猛见一缕绿烟袭面而来,顿觉头晕目眩,自知已然中毒,命不久矣,心想:“我既然要死,也得拉个人来陪葬。”见不远出有人站立,便不分青红皂白,运起十层掌力,向那人胸口拍落,哪知竟是和自己一同闯阵的赵无邪。他也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毒性发作,也倒落在地,与赵无邪比肩而卧。   此时伍浪也已赶到,见到眼前场景,不由大吃一惊,这时却听得一声清啸,其声如若平地惊雷,震得两人耳膜嗡翁作响,顿时天旋地转,不醒人事。 第十章云雨有劫(三)   那声清啸自是发于老道士之口,他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四人,叹道:“他们一道闯阵,到头来却是互相残杀!”那小道士道:“是那个大胡子要杀他。他……伤得不重吧?”说话间自然流露出关怀之色。老道士又叹了口气道:“将他们抬进屋里去吧。”   那老道士年愈古稀,却甚是孔武有力,双手一抓一提,便将相加足有两百多斤重的伍浪和雷震子夹在腋下,大步进屋。那小道士先扶了丁文俊进去,再来相扶赵无邪,见他脸色苍白,胸口衣襟尽是鲜血,且双唇微呈血红色,显是重伤后又吸入了一些毒烟,可说是伤上加伤,一时间激动莫名,垂下几滴泪来。不知是赵无邪身子太重,还是小道士气力不足,却是半晌挪不动脚步。   老道士瞧在眼里,叹道:“还是让我来背他吧。”一把抓起赵无邪,扛在肩上,进屋后将他放在一张板床上,伸手探他脉搏,猛地眉心一跳,随即又眉头紧锁。   小道士见师父眉头深锁,显是遇上了难事,急道:“师父,他……他到底怎样了?”老道士摇头道:“只怕情况不大好。”顿了一顿道:“他体内经脉紊乱,似有一道真气在体内上冲下跳,要破体而出,而这道真气却非他本身所有,乃是外人强加给他的,但又是游走不定,不伤其心脉,当真好生古怪。”小道士反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了。”老道士一怔,奇道:“好,怎么会好?”小道士却不言语,坐在床边,为赵无邪整了整被褥,瞧着他呆呆出神。   老道士知这徒弟向来如此,也不以为意,摇头一叹,道:“他一时半活也醒不了,你可以放心陪着他了。”小道士脸上一红,轻声道:“师父……”老道士哈哈一笑,走出门去,大袖一挥,房门应声而闭。   小道士绞干热毛巾,为赵无邪拭汗,照顾殷勤,仿若是对待一个阔别已久的至亲般,见他呼吸虽然微弱,但老道士所说的经脉紊乱现象已稳定了许多,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随即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此刻夜阑人静,听来更添几分落寞忧伤之感。   忽觉赵无邪气息加剧,到后来更是喘不气来,口中喃喃自语。小道士吃了一惊,见他全身是汗,便出指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见他气息渐缓,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方吐了口气,但他口中却是不停,喃喃道:“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小道士知他唤得乃是丁采儿,心下不自禁地一酸,安慰道:“采儿姊姊没事的,我师父定能医好她。”   赵无邪口中兀自说个不休:“我知道一定是你来了,你快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我总是瞧不清你的模样。那日在大海中你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你的。”   小道童啊的一声,泪水止不住的簌簌而下,脑中乱成一片,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还会记得我?不是说他永远不会记得我吗?”转头看着赵无邪,一时间柔情万种,难舍难离,直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但终是咬了咬牙,出门而去,任他在黑夜中痛苦呻吟叫喊。   原来这小道士便是那日在沙滩上与赵清谈话,而后又在海底救了赵无邪等人的白衣少女。说也奇怪,赵无邪走后,这少女竟也能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跟在赵无邪身后,但又不愿他发现自己,是以一直躲躲藏藏。   这日她在赵无邪所住“醉仙阁”附近的一家客栈投宿,想到赵无邪便住在附近,自是夜不成寐,到了子时方才睡下,但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又觉身子不断上下颠簸,睁眼一瞧,四下里却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身子更是缩成一团,不能随意伸张,显是被一人用麻袋套了背着肩上,一时间又惊又怕,不知这人要带自己到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将自己放下,解开麻袋绳索。她只觉天光直入,一时睁不开眼睛,却听那人笑道:“小姑娘该怎么感谢我?你以后再也不必住在客栈那种又脏又小的地方了,这里好吃好喝,包你享受不尽。”她甚是不解,抬头一看,却见眼前门头匾额上写着“众香楼”三字,她虽是初来乍到,但也知这是一家妓院,起身反抗,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不懂武功,终是敌不过几个膘形大汉,被强拉硬绑,拽了进去。   她虽是初来乍到,却将“众香阁”一干妓女都比了下去,老鸨更是待她如珍似宝,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确是享之不尽。但她一心想要逃走,趁着众人睡下出逃,但终被抓了回来,自是免不了一顿打。但众龟奴见她气质脱俗,明艳绝伦,却也没有几人真的下狠手,不过说到底也是老鸨怕打怀了这棵摇钱树,特意照顾,但如此一来她更是难以逃脱。   双方便这么僵着,她宁死不从,老鸨投鼠忌器,也不敢拿她怎样,便命几个龟奴轮流守在门外,以防她逃走,更不能让她轻生自尽,如此一日折腾到晚,双方均是身心俱疲。   但她知时候一长,自己终是难以幸免,只是若一死了之,便再也见不到赵无邪,思念至此,自是落了不少情泪。   这一夜她呆在房里暗自出神,忽听楼下大堂上乱轰轰的甚是吵闹。她也无心理会,知道这不过是嫖客在争风吃醋,极不耐烦,索性堵住耳朵,但声浪还是一**地传进耳来,却是非听不可,由不得她。突然间只听得一个极是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在她梦里何止出现过千遍万遍,急忙站起,轻轻推开窗户向下张望,却见那人身着布衣,眉目清秀,却不是赵无邪是谁?心下又惊又喜,正要开口叫喊,但又生生止住,暗想:“他为什么要到这里?难道他是来救我的?不会的,他已经不可能记得我,他又怎会刻意来救我?”想到此处,心下更是黯然,又想:“若让他知道我竟住在这种地方,他又会怎样看我?”越想越是伤心难过,自是愈加得没胆去见他,坐在床沿呆呆出神。   便在此时,忽听房门啪的一声,竟被人撞开了,一人闯将进来,拉着她手,便道:“跟我走。”她本已下定决心,有人来强迫自己,便一死了之,从褥下抽出一把剪刀,便向自己胸口戳落。那人不料她如此刚烈,倒是吃了一惊,食指轻轻一弹,便将那剪刀震飞而去。但她不肯死心,又一头向墙壁撞去,那人哈哈一笑,将她拉了回来,笑道:“够味,老子喜欢。”伸嘴便来亲她嘴唇。她只觉对方满嘴酒气,便欲做呕,嘴唇刚被碰到,便反唇狠狠咬下,那人顿时鲜血长流。   那人吃痛,眼中露出凶光,但也是一闪而逝,赞道:“好,很好!”出指如风,将她点晕,砰的一声重响,便携着她的身子破窗而出。此时全妓院的人心思全在赵无邪与雷震子的比斗上,自是无人注意,待得龟奴叫出声来,他已是逃之夭夭,却也因此气死了老鸨。   那人抱着她奔出数十里,寻到一座破庙,将之放下,捡了些许树枝,生了一堆篝火,见她轻咳一声,悠悠转醒,笑道:“你可醒了。”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口,但见衣衫还在,却不敢松懈,颤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到这里来?”那人哈哈笑道:“我是到妓院取乐的嫖客,而你又是个妓女,但我身上却无分文银两,那你说我抓你出来还能干什幺?”   她瞧了这人半晌,摇头道:“我不是妓女,你……你也不是嫖客。”那人手中枯枝轻轻拨动火堆,笑道:“何以见得?”她道:“我……我觉得你不是……”那人哈哈大笑道:“天下之事若只是凭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岂不是恁地简单了?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轨,或是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也还讨点酒钱,喂喂我肚子里的这条酒虫?”她吓了一跳,低声道:“你若真要卖我,早就卖了,为何还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况且你武功高强,想……想要我……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也不必说那么多。”   那人笑道:“你这小姑娘倒会自圆其说,也罢,老子暂且不卖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单身流落在外,难道不知江湖凶险?”   她沉吟半晌,道:“我……我叫杨楚儿,父母双亡,才流落至此。”见他一脸不信,心下慌了,急道:“我真是父母双亡,难道我要拿爸妈的生死开玩笑不成?”那人哈哈一笑:“杨楚儿,好名字。”随即叹了口气,道:“有些人无家可归,还有些人却是有家也归不得。唉,吴可归与姑娘倒是同病相怜,你若不嫌弃,便做我身边一个小道士,毕竟女扮男装,在江湖中容易行走一些。”   杨楚儿吃了一惊,道:“你叫吴可归,可是你不是道士呀?”吴可归笑道:“昨日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便是了。”杨楚儿若有所思,心想:“明日,明日我将是怎样?他……又将是怎样呢?”   此后杨楚儿便与这吴可归为伴,他见杨楚儿乖巧聪慧,甚是喜欢,便收她为徒,授以武功,杨楚儿知道江湖凶险,她一个女儿家更应该习点功夫,师父教什么,她便认认真真的学什么,她生性聪颖,又颇是坚韧,数月下来,武功已有小成,更是颇通医术。   吴可归本是闲云野鹤,走到哪儿便算那儿。杨楚儿便有意带着他随在赵无邪身后,他也是睁眼闭眼,闲来便喝得小酒,或是教徒儿武功医术。   那日龙门石窟的那场比武大会,赵无邪先败后胜,杨楚儿自是欢喜不已,又见他被伍浪所抓,又是焦急万分。吴可归笑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他,我把他抓来,陪在你身边便是。”杨楚儿急道:“不,我不能见他。师父,你别多管闲事了。”吴可归微笑摇头。   他俩一路跟随,杨楚儿见赵无邪与丁采儿感情日笃,心头虽如针扎般的疼痛,却又为他们欢喜,但到得夜里还是忍不住落了不少眼泪。吴可归见徒弟心思矛盾如斯,直想抓赵无邪来痛打一顿,但又怕徒儿更加难过,只得作罢。   不过事有转机,那日赵无邪等人与雷震子等人一场恶斗,赵无邪奋不顾身相救丁文俊,吴可归颇是欣赏他的侠气,便出手相救,哪料丁文俊恩将仇报,一刀将赵无邪劈下悬崖,杨楚儿受惊过度过去,昏死过去,至此三天三夜都不醒。   到得第四日上,杨楚儿才自转醒,但却神色痴呆。吴可归叹道:“那小子已经死了,还想他做什么?”杨楚儿摇头道:“他不会死,也不能死,我出去找他。”吴可归拿她没法子,便随她再入江湖。   初时几月,均无赵无邪的消息,到得新春,黒木崖上却传来赵无邪与丁采儿成婚之事。杨楚儿坚决要上崖观礼,哪知事到半途,又生惊变,新郎官为别的女子与新娘子大打出手,好不热闹。吴可归摇头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理他做甚。”杨楚儿不理,仍要上崖,却不料在洛阳附近的小镇上遇见赵无邪等人。   此时丁采儿与赵无邪斗气服毒,命在旦夕,见赵无邪如癫似狂,杨楚儿苦求师父相救丁采儿。吴可归叹道:“他俩是个痴儿,你也是个痴儿!”但终是爱徒情深,只得答允,但还是出手教训了赵无邪一番,为徒儿出气。 第十章云雨有劫(四)   过了数日,赵无邪悠悠转醒,他受了雷震子全力一击,受伤颇重,但也因此内力大进,只是他吸入了些许毒烟,仍是昏昏沉沉,脑中一片混乱。   他刚一睁眼,便跳将起来,叫道:“采儿呢?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吴可归冷哼一声,道:“还没死透,不过也差不了几日了。”杨楚儿忙道:“我师父医术高明得很,定会想法子将她救回来的。你的伤势还没痊愈,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说着扶他坐下。   赵无邪刚自坐下,又跳了起来,道:“我想去看她。”吴可归冷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见徒儿一脸凄楚,叹道:“罢,罢,谁见叫我是人家师父。”   赵无邪一心都在丁采儿身上,对旁人言语均是充耳不闻,即使听到一些也不加细想,听了这话,便抢先跑出屋去。   吴可归见他出门,突道:“这小子跟你不配。”杨楚儿一怔,欲语还休。吴可归叹道:“你这孩子总是将心事藏在心里,再强硬的手断也撬不出半个字。我看这小子与那蛮丫头倒真是天生一对,注定要做夫妻。”杨楚儿眼眶一红,轻声道:“那也很好……”   他们师徒所住之处乃是洛阳城南梅林后的山谷里,此地四面环山,颇是空阔,坐落了几间茅草屋,屋内陈设虽然简朴,却也有古琴之类的雅具,倒另有一番人间仙境之美。   杨楚儿轻抚置于石几上的七弦古琴,微笑道:“原来师父还会抚琴。”吴可归摇头道:“为师不过一介莽夫,哪有这些雅兴,那是前人留下的。不过十年前为师初到此地时,这架古琴旁尚有一段宣纸,几只画笔以及墨砚之物。不过那时墨水早干,宣纸也已烂了,只是这架古琴却还是完好无损,倒是一大奇事。”杨楚儿轻抚琴弦,但听琴声轻润,浑不是滞搁百年之物,不由惊叹,再幻想当年笔墨纸砚所置方位,伸手摸去,不由大吃一惊,道:“师父,此地先前的主人倒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奇人,他竟能右手抚琴,左手作画!”吴可归笑道:“你就会胡思乱想,世上哪有这等奇人。”杨楚儿低头不语。   赵无邪颇是不耐烦,道:“老前辈,我的事……”吴可归笑道:“你我倒是同道中人。”赵无邪脸面微微一热。   吴可归带着两人绕过先前那间茅屋,来到一间较为宽敞的茅屋前,淡淡道:“这已是咱们这儿最宽敞明亮的屋子了,却不知能否入得了大少爷的法眼。”赵无邪实不明他为何总是针对自己,当下也不及细想,推门而入,但见此处当真算得上宽敞明亮,且一尘不染,而家具更是竹制,隐隐透出一股清新之感。但赵无邪却无心欣赏,见丁采儿仍是昏迷不醒,再细瞧她脸色,虽说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强了许多,心下稍安。   吴可归道:“我已设法控制她身上的毒性,但要根除毒质,尚需时日。”赵无邪大喜过望,便要跪拜,吴可归笑道:“你不必感激我。”衣袖一挥,赵无邪竟是生生跪不下去,心头暗惊:“这老道士内力好强。”只得作罢。   便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人大声喝斥,乒乓之声大作。吴可归眉头紧皱,道:“楚儿,咱们出去看看。”杨楚儿向赵无邪看了一眼,见他只是全神注视着丁采儿,一声叹息,随师父而去。赵无邪一心守在丁采儿身旁,对外事均是不闻不问,见她眼皮跳动,心下不由大喜。   杨楚儿和师父见空地上两人各逞绝技,斗在一起,却是伍浪和雷震子,均是相顾愕然。又见丁文俊站在一旁观战,脸有难色,显是无计可施。杨楚儿奇道:“他们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丁文俊苦笑道:“实不满姑娘说,两人何时斗起来的,小生也是不知。”   雷震子一对金锏守得密不透风,但对方攻得太猛,却是无法还击,怒道:“喂。我杀了你全家吗?干么如此拼命!”伍浪只是不答,双棒舞得宛若狂风疾雨,竟全是杀招。雷震子被他一上场便是一阵强攻,一时蒙着,但时候一长却又渐渐搬回劣势,莫约半个时辰,两人已是骑虎相当。   吴可归见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一时难分胜负,便搬过一张长凳,要两人一起坐下,丁文俊仍有所防备,推辞不坐。吴可归哈哈一笑,也不再怀,道:“楚儿,你可能瞧得出他俩武功的路数。”   杨楚儿以为师父会出手阻止,听这话倒是吃了一惊,道:“这大胡子使得是昆仑派的武功,昆仑派的武功以刚猛迅捷见长,可说招招致命;而这使双棒的先生武功甚是渊博,似是各大门派的都会一些。”吴咳归笑道:“只怕是博而不精,杂乱无章。若是你上去与他们相斗,当以何种招式取胜?”杨楚儿一怔,随即明白师父言下之意,摇头道:“师父你不是常说武功招式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内力修为。楚儿内力不足,不是他们的敌手。”吴可归士笑道:“咱们现下不说内力,只谈武技。”杨楚儿沉吟片刻道:“我看那使双棒的先生似乎深谙昆仑派武学,知道以快斗快,抢得先机才能破对手的功夫的要旨。不过他的内力并非正派,只是一时狠猛,时候稍长,便要落败,是以他非得速战速决不可。那大胡子只要再守上小半个时辰,便能取胜了,却不知他有没有这等恒心。”她也晓得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她知道师父要借自己出口评论,让他们因心慌而罢斗。   果然伍浪心下暗惊:“这小丫头见识如此高明,若自旁偷袭,老子十条命也要丢了。”他阅女无数,一眼便瞧出杨楚儿乃是女扮男装。如今他可说是腹背受敌,但要罢斗却是不能。其实他也并非一味好勇斗狠之人,且知雷震子武功不再自己之下,无法几招便将其击毙。但此前见他深谙奇门遁甲之术,若入魔教,必受重用。而此人显然包藏祸心,将对魔教百害而无一利,是以豁出性命,也要将其击杀于此地。   伍浪豁出性命,见双棒打穴无功,双棒一并,使起棍棒招术来,攻势愈加凌厉,逼得雷震子左支右绌,好不容易以金锏挡开铜棒,喘了口气,叫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伍浪冷笑着抢攻。   杨楚儿摇头道:“这大胡子心浮气燥,只怕要输了。”吴可归亦摇头道:“好戏好在后头。”丁文俊见两人谈笑风生,仿若场上二人的命运乃是被他们操纵的般,更是疑窦重重。   雷震子双锏压下铜棒,飞起一脚,踹伍浪鸠尾穴。哪知他竟不避不让,铜棒中寒光暴现,一条三尺来长的铁索激射而出。雷震子不料对方铜棒中会徒然间冒出一条铁蛇,已闪避不及,只得舍了兵刃,闪身而退。但兵刃既被对方夺下,便等同于输了。   雷震子堂堂昆仑派一派之长,怎能甘心如此败于一个邪魔歪道之手,暗想:“你会耍阴招,难道我就不会?”抱拳行礼道:“伍兄武功盖世,小弟甘拜下风。”那个“风”一出,身子正好拜了下来,猛地袖内寒光激射而出,乃是他引以为傲的袖里藏针的绝技。   伍浪见他突然向自己认输,已知有诈,见他袖中微掩锋芒,急忙间身子向后一仰,但对方出手太快,相距又是极近,他反应虽速,但还是被擦破一层头皮,鲜血长流。   伍浪正要反击,忽听被后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甚是惊恐,但见一人软倒在地,竟是丁采儿?!   方才赵无邪寸步不离,守在丁采儿身旁,对屋外之事均是充耳不闻,见她渐有知觉,不由大喜,又见她终于缓缓转醒过来,喜极而泣:“采儿,你总算活过来了,我……我……”一时激动竟是说不出话来。丁采儿只觉昏昏沉沉的,道:“小色鬼,我这是在那里?”赵无邪喜道:“你在我身边,你永远会在我身边。”丁采儿神志清晰,闻言啐道:“呸,也不害臊,谁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想到几日来这傻小子只怕确实未离开自己半步,心头又不禁泛起一丝甜蜜。赵无邪见她还会骂人,伤势显是大好,甚是欢喜。   此时屋外打斗声愈急,连丁采儿也听到了,奇道:“外面谁在打架?”赵无邪微笑道:“不干咱们的事,理他做什么。你伤势才好一些,该好好歇息才是。”丁采儿生性好奇,哪能呆得住片刻,道:“我要出去看看。”说着起身下床,哪她神志虽已清醒,但体内毒性未解,四肢仍是毫无气力,刚跨出一步,便即软倒。赵无邪忙抢上扶住,道:“小心。”丁采儿向来高傲,此刻连走路也是不能,心下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我的身子已经废了,要小色鬼照顾一辈子不成?”她性情刚烈之极,决不肯依赖他人,更何况终生,此刻死命挣扎着站起,向门口慢腾腾走去。赵无邪知她脾气,若上前搀扶,定会惹来一顿臭骂,只怕她还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来,只得随旁扶助。   事有不巧,丁采儿刚跨出门槛,迎面便是数枚钢针激射而至,她走路也是极难,如何能闪避的开去,立时痛哼倒地。赵无邪离她最近,立马抢上抱住,叫道:“大夫,大夫!”   吴可归箭步而上,搭她脉搏,眉头深锁,道:“这下可不好办了。”众人齐道:“如何?”吴可归摇头道:“这几日我日夜给她运功驱毒,将毒质赶到体表肌肤,暂时保住她性命。此时她被钢针刺破了皮肉,钢针虽无毒,但却使得毒质入血,非有人立刻将毒质吸出来,不然连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赵无邪二话不说,低头吮吸,哪知身子顿时僵住,似是被人点了穴道,却见那小道士俯身在丁采儿伤口吮吸起来。   吴可归早知徒弟会做傻事,话未说完,便紧抓着她手掌。哪知他快,杨楚儿更快,已从袖中退出一柄匕首,向自己刺落。吴可归忙夹手来夺,便在这片刻功夫,杨楚儿已点中赵无邪,俯身为丁采儿吸出毒质。吴可归又急又气,却是无可奈何。   在旁之人表情各一:伍浪一脸不解;丁文俊由衷钦佩;雷震子则想:“这小道士身手尚且如此,老道士更是不用想了,我得想法子逃命才是。”   过了一盏茶功夫,丁采儿伤口流出的血液已渐渐转红,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但杨楚儿脸色泛青,双唇红如鲜血,其间微显紫黑色,显是中毒已深。   吴可归急忙抢近将她抱住,道:“傻孩子,你太傻了。”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杨楚儿却笑道:“我把她的毒血吸出来,她就能活过来了,以后他俩便能快快活活的在一起,那……那他就不会再孤单了……”吴可归叹道:“你难道不要自己的性命了?”杨楚儿摇头道:“她若死了,他便不能活,他若不能活,我也……师父,你医术通神,自然能救我的性命,对吗?”吴可归抱她站起,傲然道:“不错,这点小毒,怎在话下!”   吴可归抱着杨楚儿走至雷震子身旁,突地回头对赵无邪道:“臭小子,你听好了,这丫头七天七夜后便能醒,若那时醒不过来,便是死了。”见雷震子侧身让开,心想:“你才是最魁祸首。”举掌在他胸口轻轻一按,转身而去。   雷震子见他一掌看似轻描淡写,自己却闪避不开,但事后又觉身上毫无异状,心想:“这老头儿故弄什么玄虚……”念头刚转,喉咙猛地一阵甜腥,鲜血夺口而出,知道自己已身负重伤,而此刻强敌虎视,必遭伍浪毒手,立马转身而逃,遁入梅林。   伍浪见他重伤吐血,心下大喜,知道机不可失,向赵无邪抱拳道:“少姑爷请宽心,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转危为安,属下另有要事,这便去了。”也不等赵无邪答复,转身追去。 第十章云雨有劫(五)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老道士所说的七日之期已近尾声,丁采儿兀自未醒。丁文俊知道劝赵无邪不得,便闭了门,走出屋去。   夜幕已垂,弯弯的月亮高挂枝头,淡淡的、凉凉的。赵无邪的心也渐渐地凉了下去,顿时觉茫然无所依靠,时间从酉时到戌时,从戌时到亥时,眼见便要到子时,这一夜过去,便如老道士所说得“便是死了”。   赵无邪瞧了瞧桌上的流星剑,又看了看丁采儿,黯然道:“傻子,别等了,她已经死了……”拔出流星剑,凝视丁采儿良久,微微一笑,横剑朝颈中抹去。   便在此时,床上的丁采儿扑哧一笑,笑骂道:“小笨蛋,大傻瓜……”缓缓睁开眼来,坐起身来,一脸笑意。赵无邪惊喜交集,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她抱住,叫道:“你活了,你活了……我活了,我活了!”丁采儿俏脸一板,道:“你不是很想我死吗?这是做什么?咱们的约定是怎么说得?”说着使劲转过身去。   赵无邪急忙放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丁采儿听他良久不语,心下奇怪,道:“小色鬼,你怎么不说话?”随即抿嘴一笑,道:“小笨蛋,老实告诉你吧,我在傍晚时分便已经醒了,我是要看看你这小笨蛋会不会真的陪我一块死……”说着转过身来。   赵无邪本就与她近在咫尺,适才放手时也未退开。丁采儿这一转身,就像是将身子送到他怀里去,顿时面触面,鼻碰鼻,嘴对嘴,刹那间两颗年轻的心不自禁剧烈跳动起来。   赵无邪见他转醒已是狂喜若狂,此刻与又与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但觉她吐气如兰,眼如秋水,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痕非但未减其美,更添了几分妩媚动人,赵无邪顿时血为之沸,见她身子向后一挪,心下一惊,猛将她搂入怀中,下意识地低头吻在她唇上。   丁采儿被他强吻,吓了一跳,待要挣扎,但赵无邪唇舌挑逗之能连其母谢小玉也抵挡不住,她又如果是敌手,更何况她早已爱煞于他,惟恐他不敢来与自己亲热。她象征式地挣扎了几下,已完全迷失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之中,反是拼命地伸手搂住他脖子,拼命地迎合着他……   正值情浓间,忽听屋外一声幽幽的叹息,似有道不尽的哀怨凄苦。赵无邪吓了一跳,叫道:“谁?”但随即便没了声响。丁采儿爱欲正浓,搂着他脖子只是不放,娇喘道:“谁……理他做什么……”滑嫩小嘴主动贴了上来。赵无邪只觉如陷泥潭沼泽,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也不需自拔……   丑时既望,天色却未大明。赵无邪脑中乱轰轰的,好不容易才转醒过来,但觉脑后所枕之处柔嫩腻滑,麝香扑鼻,微一睁眼,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竟躺在丁采儿怀里,两人身上竟都是一丝不挂。   赵无邪回想昨晚之事,却是又羞又愧,面皮滚烫,暗想前些日子在客栈尚可理直气壮,而现下却是有些做贼心虚了,见自己和她的衣裳极是随便的丢在地上,心下猛地起了个念头:“穿了衣服,立刻逃走。”但随即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这般做与流氓无赖又有什么区别,男子汉大丈夫,自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又怕什么了!”拿眼去偷看丁采儿,见她兀自未醒,心下又有些害怕起来。   过了一会儿,丁采儿伸了个懒腰,瞥了赵无邪一眼,笑道:“你还真没逃走。”赵无邪心头怦怦而跳,苦笑道:“原来你早就醒了。”丁采儿心道:“我昨晚根本就没睡着。”脸上微微一红,随即又冷着脸道:“赵无邪,你知道昨晚犯了什么大错?”赵无邪倒吸一口凉气,道:“我毁坏诺言,甘愿受罚。”说着将流星剑交给她,引颈待戮。   丁采儿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下好笑,但也证明他对此事极是认真,眼珠一转,笑道:“杀了你有什么好处了,得想个更狠的法子惩罚你。”赵无邪知她诡计多端,也不知又出什么主意对付自己,但想到是己错在先,心下颇是泄气。   丁采儿眼波流动,将流星剑往地上一掷,叹道:“罢了,罢了。我早料到总有一天会被你欺负的。”随即恭貌怡声地道:“咱们现下算是真正的夫妻了。以后你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自然也就是你的。你以后只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要违拗欺负我。我……我自然让你心满意足……“说着满脸通红,俏脸低垂。   赵无邪大喜,将她搂入怀中,笑道:“娘子莫忧,夫君我惟命是从就是。”丁采儿嗔道:“你现在又不听我的话了。”赵无邪笑道:“咱们这叫心灵相通,我听到你心里再说:‘好郎君,你快来抱抱我。’是以我也只有惟命是从了。”丁采儿哼了一声,但被他抱着又觉甚是舒服,反不想离开了,嘴上却道:“看来我这一辈子是注定要被你欺负了。”   两人情意渐浓,自免不了引来又一场狂风暴雨,不过此次却少了昨晚初尝禁果时的那种激情与羞怯,而多了一分相濡以沫,互敬互爱。赵无邪已不必用尽手段百般挑逗,使她将全部的身心都献给自己;丁采儿亦无须施展妩媚迷人之姿,令他永远对自己着迷,而是极为自然得结合在一起,相互疼惜相互怜爱。两人都分明得感受对方那颗怦然跳动的心,以及心灵深处倒映出的只属于自己的影子,这一切使他们变得愈加亲热且愈加激烈,在朝阳将出未出之际,两条影子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合奏起人世间最美妙的旋律。   赵无邪心中无比甜蜜也无比温馨,感觉是回到了自己无法记忆的老家,躺在了自己素未蒙面的母亲怀中,虽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但他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觉将怀中的丁采儿抱得紧些,这种得之不易的幸福便不会消失。   但好景不长,忽听丁采儿喝道:“死鬼,快起来啊。”赵无邪鼻梁一酸,随即便觉身子一重,宛若是从天堂掉下了地狱,顿觉全身疼痛不已。   赵无邪挣扎着站起,见丁采儿一脸惶恐,向门口张望,奇道:“怎么了?”丁采儿怒道:“死鬼,你没听见,适才大哥叫我们做什么?”赵无邪方才虽然听见有人叫唤自己,却并没留意,此刻回想,不解道:“叫什么?”丁采儿嗔道:“你就会睁眼说瞎话,明明听见了,却来这里胡扯,他刚才叫你做二弟,唤我做弟妹。”赵无邪大觉好笑,道:“这可真是奇了。我既然与他结拜做了兄弟,又比他小上几岁,他自然叫我做二弟。你已是我的妻子,他唤你做弟妹又有什么不妥了,难道叫嫂子不成?”丁采儿紧咬樱唇,道:“那是昨晚以后的事,你又没告诉他,我们已经……已经……他又怎么会知道……”赵无邪心下更是好笑:“这是连傻子也能猜得到的事。”笑道:“你说他偷窥咱们行房事?”丁采儿满脸通红,啐道:“什么行房事,这般难听。”说着下床推了赵无邪一把,立马钻进被窝里,将身子裹得死死得,嗔道:“都是你的错,给我滚出去!”羞得满脸潮红,用被子蒙住了脸。   赵无邪甚是不解,摇了摇头,穿好衣裳,带上流星剑,微一凝思,将丁采儿的衣裳收拾整齐,放在床头,再带门而出,见丁文俊站在门口远处,含笑看着自己,说道:“咱们到凉亭聊聊。”赵无邪点了点头,想不出他这一笑背后有什么深意,只得耷拉着脑袋,宛若一只偷吃了鱼的馋猫,等待主人惩罚。   丁采儿轻轻掀起被角,见两人走远,又见床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件衣裳,啐了一声,轻骂道:“假正紧。”将衣衫披在身上,轻轻抚摸着那如玉般雪白的手臂,蓦地想起养母谢小玉为自己点上那鲜红一点时,说道:“天下的男人都是奸滑薄情之徒,你与他们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可莫给他们破了身子。”记得那时自己口中虽没说话,心里却想:“男人都是大坏蛋,我才不会喜欢他们。”而此刻回想,心下百味杂陈,也不知是怎般滋味,忙穿上衣衫,跟了出去。   这山谷里盖了两间茅屋,一座凉亭,亭内一张石桌,四角各有石凳,虽然显得有些粗糙,却与人一种朴实无华、文静清幽之感。丁文俊倒了两杯热茶,缓缓地衔了一口,见赵无邪一直低垂的脑袋,已明就理,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有人管着她,也有人陪伴你,彼此互相照顾。”赵无邪猛一抬头,连连点头道:“会,会,一定会!”   丁文俊微微一笑,仰望苍穹,神色无限凄凉,长长叹了口气。赵无邪知他是想起了金惜月,道:“三妹在那里,一定也是很快活的。”   丁文俊又喝了一口,忽道:“昨晚你可发觉有什么异状。”赵无邪顿时满脸烧红,赧然道:“没……没有啊!”丁文俊一笑,道:“我倒是看见了一条人影在你……你们窗下窥看,我一上前他便逃走了。我不想打扰你们,便一人去追。”   赵无邪下意识地道:“追上了吗?”丁文俊摇头道:“那人轻功好强,但瞧他背影,应当便是那个小道士。”赵无邪惊道:“那个俊俏小道士?”丁文俊点头道:“她是个女子。”   赵无邪心头怦怦而跳,一股异样的自责和内疚感涌上心头,但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便丢在一旁,道:“她为救采儿,身中剧毒,算来还是我欠她一个人情,不知她毒解了没有?”丁文俊点头道:“想来那老道士医术通神,应当会没事。”赵无邪松了口气。   丁文俊沉默半晌,道:“还有一件事,大哥觉得甚是蹊跷。伍浪和雷震子向来水火不溶,又怎会走在一块?那伍浪又好像答应过雷震子什么事,真是令人难以索解?还有,伍浪一直跟踪我们,明里说是为了弟妹,但不知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赵无邪道:“伍浪跟踪咱们自然是为了采儿,毕竟谢晓峰是她外公,至于这中间还有什么阴谋,却有不得而知了。”随即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我不小心伤了采儿,如今自当要好好照顾她才是。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丁采儿那爽利的声音:“小色鬼,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原来丁采儿在旁偷听,听丁文俊说起自己的性命乃是被一个女扮男装的小道士所救,但想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她又为何要不顾性命来救自己?多半与赵无邪有关,自是一番疑神疑鬼,心下很是气恼,但听赵无邪言语间对自己甚是关心,又觉很是受用,忍不住开口说话。   赵无邪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寒暄道:“你身上毒性刚解,不可太过劳累,当好好歇息才是。”丁采儿叹了口气,重复他的话:“是啊,我身上毒性刚解,不可太过劳累,是当好好歇息才是。”赵无邪脸上微热,却觉丁采儿轻轻握着自己的手,嘟着嘴道:“都躺了好几天了,闷死人闷了,我还是出来透透气的好。你不会反对吧?”赵无邪连连点头。   丁文俊见他俩新婚燕尔,柔情缱绻,对比自己,不免心头一酸,给丁采儿倒了一杯茶,笑道:“恭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儿孙满堂。”丁采儿踩了赵无邪一脚,嗔道:“谁跟他儿孙满堂。”赵无邪哼声喊疼,顿时两人又各不相让,斗起嘴来。   丁文俊习以为常,也不以为异,微一沉吟,拔出放在石桌上的流星剑,但见剑光湛蓝如天空,不由暗暗称奇,忽道:“你们还记得圆月弯刀吗?”丁采儿正在捏赵无邪鼻子,闻言放手,看了丁文俊的断臂一眼,道:“是那把魔刀吗?听无邪说大哥这条手臂也是因它而断的。”丁文俊看了自己右臂一眼,笑道:“刀器不过是杀人的工具,并无正邪之分,不过是凭所用之人而定。我该当此劫,也是命中注定。”顿了一顿续道:“小时候义父常与三妹谈起天下兵刃,她对那些是毫无兴趣,而我却自小痴武,便暗暗偷听。”丁采儿忍不住向赵无邪看了眼。赵无邪奇道:“你看我做什么?”丁采儿大怒道:“好啊,你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肯,还说以后……”赵无邪怕她生气,忙道:“看一眼也没什么打紧。我只是想知道你要说什么?”丁采儿哼了一声,道:“不知道。”   丁文俊笑道:“弟妹是关心你。我自小痴武,练习圆月弯刀是为了与你争斗,她也是知道的。”赵无邪颇是内疚,吞吞吐吐地道:“采儿,我……”丁采儿不耐烦地道:“别打岔,师父都说了什么?”丁文俊道:“相传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曾铸有青紫双剑。春秋时期诸侯争战多用铜剑,纵使铁剑也是极少,而这对宝剑却是精钢所铸。”丁采儿摇头道:“不对,那时并无精铁,又何来精钢?”丁文俊摇头道:“那也未必,据说战国末年有人能铸出钢刀,想来春秋时期有人能铸出钢剑也未为可知。”丁采儿若有所思得道:“你是说这两把剑中是藏有玄机吗?”丁文俊摇头道:“欧冶子所铸的这钢剑不过是削铁如泥的旷世奇兵,其中倒没听说有什么玄机。只是传闻后人偶得此剑,将其重铸,竟另铸成一对刀剑。据说那人不但是个一流的铸剑师,还是个武林高手,更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便将自己一套惊天武功密笈藏入刀剑之中。”   赵无邪看了一眼流星剑,讶道:“就是这柄剑吗?”丁采儿接口道:“另一把当是圆月弯刀了。”丁文俊点头道:“照理说定是如此了。”赵无邪与流星剑相伴日久,只觉它无坚不催,且颇有灵性,持在手中总是信心百倍,却不料此剑另有隐密。   丁采儿眼珠子不住转动,道:“依大哥看来,伍浪此行不单是为我,还是为了此剑?”丁文俊摇头道:“我留意他很久,他对此剑似乎并无兴趣。”丁采儿道:“那是自然了,哪个小偷会提前告诉主人家自己要偷东西了。”忽地啊的一声,道:“唉哟,不好。”赵无邪惊道:“你哪里不舒服?”丁采儿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一甜,忍不住偎进他怀里,良久才道:“我是怕魔教中人先行一步夺了圆月弯刀,要有什么阴谋。”丁文俊点头道:“此事不得不防。”   丁采儿离开赵无邪怀抱,正色道:“依我之见,咱们当尽快找回圆月弯刀,哪时刀剑都在我们手上,魔教真有什么阴谋,也得功败垂成。”赵无邪点头:“不错,咱们得尽快行事。”丁文俊点头道:“看来咱们还得上黑木崖一趟。”   赵丁二人都是大吃一惊,齐声道:“你将圆月弯刀藏在黑木崖?”丁文俊笑道:“古人云:‘实则虚之,虚者实之’。最危险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两人点头称是。 第十章云雨有劫(六)   三人结束而行,一路上丁采儿对赵无邪竟是不理不睬,赵无邪却是愁眉苦脸。丁文俊甚感纳闷,问道:“你们这么快就闹矛盾了?”赵无邪看了丁采儿一眼,轻声道:“她掩耳盗铃,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唉,到了晚上,我可要受苦了。”丁文俊哑然失笑。   三人在客栈住了一宿,次日天明启程。丁文俊见丁采儿神采奕奕,走在前头;赵无邪却似双脚灌了铅,走一步停一停,显得甚是吃力,丁文俊大甚觉古怪,搭他脉搏,但觉脉象尚好,但阳气亏损太甚,似是刚与武林好手恶斗过般。   丁文俊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叫道:“不好,咱们被魔教的人追上了。无邪,你既然斗过点子,怎么不早说一声。”心下暗暗惭愧:“我自断了一臂后,武功固然是大减,却不料连耳力也退步了许多,想来那好手昨晚潜入客栈与无邪恶斗了一场。奇怪,怎么连采儿也没惊动,是了,他们知采儿是魔教教主的孙女儿,不敢向她下手,自是针对无邪一人来的。”想到此处,戒心更重。   赵无邪却是哭笑不得,见丁文俊如此煞有其事,有见丁采儿回过头来,瞪视自己,一脸警告之色。赵无邪心下微微发虚,随即又调皮心起,挨近丁文俊,轻声道:“大哥,我想咱们昨晚住的那家客栈只怕是黑店?”丁文俊也当心此事,皱眉道:“有何凭证?”   赵无邪借助丁文俊的身躯,挡住丁采儿那对锐利的能杀人的目光,叹道:“若不是黒店,怎得夜里会有蟒蛇出现。”丁文俊吃了一惊,道:“客栈里怎会有蟒蛇?”仔细一想,立有所悟:“对了,魔教中人多出自异域番邦,生活习惯与中原大是不同,有些人更是与蛇虫鼠蚁为伴。想来他们明里不敢得罪丁采儿,暗地里却放出蟒蛇,要缠死无邪,此计不可谓不毒。”更是胆战心惊,出了一身冷汗,轻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就好,后来怎样?”   赵无邪见丁文俊始终未明自己话中机巧,心下大骂他傻瓜,又见丁采儿脸色白的骇人,心想:“你能做得,我便不能说得。”当下挑明话头,道:“昨夜小弟睡得正香,忽听房门啊的一声打开,有人唤了我一声‘无邪哥哥’。我还以为是采儿来了,忙要下床,却不料一条十丈来长的巨蟒趁我不备,钻进我被窝里,将我紧紧缠住。大哥,你不知道那条蟒蛇竟是母的,还好色得紧,非但死缠着我不放,还来强吻于我。小弟费了一夜功夫击退了它十余次,却落得这等下场。”说着摇头叹息,却一眼也不敢看丁采儿。   丁采儿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小混蛋,再乱嚼舌根,小心我拿狗屎将你的臭嘴缝了!”赵无邪遭遇河东狮吼,立时噤声。   丁文俊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甚感好笑,实不料丁采儿平日对人冷眉冷眼,对心爱之人竟如此热情澎湃,想来她是新婚燕尔,又是初经人道,故而乐此不疲,至于赵无邪口中的蟒蛇云云,自己便是这位丁大小姐了,忍不住吟道:“夫阴阳之术,高可以治小疾,次可以免虚耗而已,共理自有极,安能致神仙而却祸致福乎?人不可以阴阳不交,坐致疾患。若欲纵情恣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   丁采儿知他告诫自己不可纵欲过度,反而害了赵无邪和自己,但这话听来好不刺耳,不由得又羞又怒,叫道:“臭书生,枉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却是满肚子腌臜龌龊,没的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哼,若是孔夫子听了定要唾你!”气得全身发抖,狠狠瞪视赵无邪,赵无邪哪敢正眼看她,丁文俊却是笑而不语。   如此一来,丁采儿便有了心病,对赵无邪朝不理夜不睬。赵无邪主动上门,却被她骂作只知贪淫好色,胸无大志之徒。赵无邪被骂得狗血淋头,悻悻而去。   但好景不长,过了两三日,丁采儿实在熬不住了,主动来找赵无邪。赵无邪这几日受她冷落,几夜翻来覆去,睡不安寝,绮念丛生,几难自控,见她到来,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低头就吻。丁采儿大怒,骂道:“色鬼!”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赵无邪也是大怒,顿时两人大打出手,直将一间上等房闹成了下等房,店小二跑上来劝架,也不知被谁打得鼻青脸肿。待得两人力尽,却又相拥而眠,鼾声大作。   丁文俊以为两人经此一闹,必是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料两人越斗越是亲密,纵使白天上路也是缱绻缠绵,不过如此一来,夜间行事便不似以前般癫狂了。   过了半个月,三人来到黑木崖。此时月明星稀,天色颇是清朗,丁文俊道:“圆月弯刀被我藏在一个极是隐密的洞穴内,应当不会被人发现。咱们还是快去快回,免得夜长梦多。”   赵无邪道:“若伍浪真是为圆月弯刀而来,定会跟踪我们,我们的行踪岂不是已经完全暴露?”丁采儿摇头道:“不会的,他不敢跟踪我们。”见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到自己脸上,螓首微低,咬着唇皮,道:“谢晓峰有意要我做魔教教主,我……另有要事,没有答应,谢晓峰自不会甘心,要伍浪跟着咱们,是以他决对不敢得罪我。”说着抬头凝视赵无邪,目光炯炯。   赵无邪心下明白,丁采儿所说的另有要事乃指自己,不由得热血上涌,握着她手,柔声道:“我赵无邪向天启誓,此生决不辜负娘子……”丁采儿哼了一声,道:“谁要你发誓了,你的誓言哪一句能兑现?到头来还要怨我,甚是还要来杀我。”赵无邪忙道:“不会,绝对不会!”丁采儿眼眶一红,抬起娇靥,嗄声道:“你……你要记得今日之言,若是违背誓言,始乱终弃。我……我化成厉鬼也不饶你!”   丁文俊听她说得如此煞有其事,心头莫名一惊,忽听嗖的一声,道:“谁?”却不见人影。   丁采儿去了一块心事,好奇心起,道:“咱们去看看。”三人见不远出隐着两条人影,便疾步追上,两条人影越加清晰,但见两人一前一后,乃是一对男女,在后的男子轻功不弱,但那女子却是四肢乱舞,口中哇哇大叫,宛若疯癫。三人对望一眼,心头都想:“难道是他们?”   但见那女子猛地转过身来,淡淡月光映出她的一张丑脸,甚是可怖。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已认出此女正是阿媛。   却听她大叫大嚷:“我要丁鹏,我要丁鹏……”那男子叹道:“丁鹏早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说话之人正是伍浪。   伍浪本欲追杀雷震子,却不料被困梅林,眼睁睁看着他逃走,过了一日一夜,那老道士才解了阵法。但雷震子早已逃之夭夭,如何能找得到。   当下他决定先回黑木崖向谢晓峰禀报丁采儿之事,却不料偶遇阿媛。他对阿媛愧疚至深,决心终自己一生,定要好好照顾她,哪知她竟发起疯来,口中嚷着要丁鹏。   阿媛一把坐在地上,傻傻地道:“他答应过我会对我好的,答应过我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她虽已疯癫,却对自己与丁鹏的往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伍浪走近几步,柔声道:“可是他现下已经死了,再不会对你好了。”阿媛宛若不闻,自言自语道:“那日族里盛会,他是接受了我送的香袋,上面还有我绣得鸳鸯戏水,可好看了。”   丁文俊听她说起送香袋,又见她穿着大异中原,轻声道:“她是苗人。”丁采儿看了赵无邪一眼,道:“想来这香袋便是定情信物。”   却见伍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漂白丝的袋子,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阿媛茫然的目光立时一亮,一把抢了过来,叫道:“你这坏人,偷我送给丁郎的东西,你真坏,打死你!”提拳在他身上猛敲。伍浪生挨着,苦笑道:“你难道真的忘了,在更早以前,你送给我这个,可比那丁鹏早得多。你难道真的忘了,你以前一直跟我要好,那丁鹏一来,你就变了心,你难道真的忘了?”阿媛一听到丁鹏的名字,便又发起疯,直喊他的名字。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原来他还有这段过去。”丁采儿气恼之极,咬牙道:“这疯女人真是的,怎能将定情信物送给两人男子?”赵无邪哪不知她言下之意,心中一热,将她抱住。丁采儿一把挣开,嗔道:“热死了啊!”赵无邪满脸酡红。   阿媛将香袋放在脸颊上不住揩拭,脸上露出一抹甜笑,但这笑容出现在她那丑陋之极的脸颊上,却是那样古怪诡异;平日好色如命的伍浪此刻竟是看得痴了。阿媛轻声道:“那天晚上他那样亲我吻我,我便决心一辈子跟定他了。”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丁文俊听得一头雾水。赵无邪和丁采儿却是身有体会,忍不住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红。丁采儿咬了咬唇皮,狠狠踩了赵无邪一脚,痛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伍浪脸上神情极是古怪,突然叫道:“不,不是他。那天晚上的那个人不是他,那个人是……是我……是我**了你。你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早知阿媛已疯,自然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心底已有数年,此刻若不说出来,只怕他自己也要疯了。   这话当真如晴天霹雳,使三人都是甚为吃惊,伍浪平日无恶不作,奸淫妇女之事更是无可枚数,但却从没听他说得如此伤心,如此凄苦,三人不约而同都产生了一丝悲悯之心,却听伍浪续道:“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喜欢你。当我第一日到你们部族时,便已被你深深吸引。你移情别恋了,我好恨好怨。我见不得别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更见不得女人红杏出墙,我便一古脑儿将那些女人全奸了。哈哈……我成了大淫贼,大**……哈哈……”笑声凄厉,响彻云霄。   丁文俊叹了口气,道:“好了,咱们走吧。”丁采儿站起身来,见赵无邪仍是蹲着不动,推了他一把,道:“烂好人,走啦!”赵无邪摇头叹息,也站起身来。   忽听伍浪喝道:“谁?”三人都吃了一惊,赵无邪一手按在剑柄上。   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跑将过来,在伍浪耳边说了几句话,伍浪脸色一变,一指阿媛,道:“你把她带回总坛去,好生安顿,若少了一根毫毛,为你是问。”那黑衣人连连点头。   赵无邪见伍浪并非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道:“大哥、采儿,咱们走吧。”丁文俊跃将出来,跟踪伍浪而去,赵无邪一惊,丁采儿笑道:“傻小子,你没看到吗?那人是魔教教众。他们说得这般神秘,咱们焉能不去瞧个究竟?”赵无邪道:“但是圆月弯刀……”丁采儿笑道:“我的傻老公,圆月弯刀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再说这世上除了大哥外,又有谁知道圆月弯刀的下落了。”赵无邪仔细一想,若有所悟,赞道:“妙啊,由咱们跟着魔教中人,那比他们跟着咱们主动得多。”丁采儿笑道:“我的老公还不傻。”赵无邪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调笑几句,便施展轻功,随在丁文俊身后,却见他突然矮身躲入草丛中。赵无邪轻声道:“被发现了?”丁采儿秀眉一蹙,却见丁文俊向他们俩招了招手,两人快步跑到他身旁。丁文俊竖指凑到嘴边,示意两人不可做声,轻声道:“看来伍浪今日有麻烦了。” 第十章云雨有劫(七)   赵无邪隐身草丛之中,拨开长草,向外窥看,却见三人形成了个椎字形,将伍浪围在核心。那三人兵刃各不相同,右首之人使一根竹棒,却是丐帮帮主吴威;左首之人使一对金锏,自是昆仑派掌门雷震子;中间那人手中长剑宛若白玉,却是手持玉泉剑的华山派掌门熊添。   丁采儿笑道:“看来今天这伍浪的麻烦还真不小,这三人与他都是仇深似海。”赵无邪皱眉道:“怎么说他们也是名门正派,三人打一个未免不妥。吴帮主做事素来光明正大,又怎会做这等事,决计不会。”但看眼下阵式,那句“决计不会”反倒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了。   雷震子哈哈笑道:“伍护法几日不见,往来无恙?”伍浪冷笑道:“托雷掌门的福,你死了我还没死。”说着环顾二人,笑道:“伍某实不料连吴帮主也要来赶这趟浑水。”吴威神色木然,淡淡道:“杀妻之仇,不能不报。伍护法若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伍浪冷道:“伍某倒愿意那日便死在吴帮主棒下。”吴威神色一变,似乎有些犹豫。熊添笑道:“正所谓君子可欺以方,熊某倒没吴帮主那么大的气量。”吴威神色又变,打狗棒轻轻拄地。   伍浪突然仰天长啸,直震的林间树叶唰唰声响,高声道:“想来熊掌门也并非只为令妹之死而来,诸位便爽爽快快的将来意说将出来,也好让伍某死得痛快,”说着已亮出兵刃。雷震子亦笑道:“伍护法倒也是个爽快人,是条汉子。雷某还想请伍护法见一个人。“说着双手一拍,却见黑暗中走出两人来。赵无邪瞧得分明,其中一人便是那黑衣人,不过此刻却身着白衣,宛若一个正派人士,他手中提着一人,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却是那疯女人阿媛。   当得一声,伍浪手中铜棒落下地上,顿时单膝跪倒,哪还有适才临危不惧的气概,咬牙道:“好你个名门正派,却以这等卑鄙伎俩抓一个神智失常的女人为质,当真光明正大得紧。”说着哈哈一笑,目光如电,射向那白衣人,冷笑道:“想来华山派高徒也入了敝教。嘿,要你做一个传信使,当真的委屈你啊。”那白衣人全身颤抖,下意识地向熊添望去,这也证明了他就是华山派门下。   雷震子笑道:“对付非常之人,自当用非常手段。若比起贵教教主的心计,咱们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伍浪目露杀光,但一见阿媛,又软了下去,淡淡道:“雷掌门这话奥妙高深,伍某才疏学浅,不大明白,还望指点?”雷震子笑道:“‘刀来圆月、剑去流星,颠倒乾坤,破碎山河’伍护法应当知道吧。”伍浪冷笑道:“雷震子好文采,但乱七八糟,狗屁不通。”   赵无邪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流星剑,道:“大哥,那是什么意思?”丁文俊叹道:“传闻圆月弯刀以河川为刀鞘、流星剑则以山岳为剑鞘。一旦刀剑出世,便成开山裂河,天下大乱。”丁采儿道:“那你当日为何不说?”丁文俊颇是尴尬地笑道:“这种事太过神奇,只怕你们不会相信。”赵无邪笑道:“咱们亲眼所见,却又不得不信了。”丁采儿叹道:“想来真正能颠倒乾坤的是刀剑中的武功秘笈。”赵无邪道:“如此说来,伍浪跟踪我们的真实目的正是为了那本武功秘笈。那么要你做魔教教主也只是借口了。”丁采儿默然。   却听吴威道:“你我之事,日后私了便是。但此事事关江湖命数,我们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伍护法只要相告圆月弯刀下落,我们自会放了这女人。”他生性率直,不似熊添般说话拐弯抹角,也不似雷震子般事事威逼利用,无所不用其极,而是极自然得道明来意。   伍浪摇头道:“且不说伍某确实是不知弯刀所在,纵使让你们找到了,但那流星剑尚在赵无邪手中,你们有刀而无剑也是无用。”雷震子目光一转,道:“那在下这便得罪了。”身形晃动,欺到阿媛身前,金锏一封,以架在她脖子上。阿媛浑不知大难临头,仍是嘻嘻而笑,还伸手碰了碰金锏,似乎此物极是有趣。伍浪却是魂飞天外,咬牙切齿:“你……你这卑鄙小人。”吴威亦道:“雷掌门,此事只怕有点不妥……”熊添却道:“吴帮主不可妇人之人,咱们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吴威默然。   雷震子笑道:“伍护法意下如何?”伍浪叹道:“我确实不知圆月弯刀的下落,但你若敢伤她一根毫毛,尊夫人之死的真相自能大白于天下。”雷震子借伍浪之手,杀了一直压迫着自己抬不起头来的妻子严氏,此事乃是他的极大隐密,听他言下之意似要鱼死破网,一时踌躇,难以决定。   熊添瞧在眼中,微笑道:“伍浪恶贯满盈,杀死尊夫人,武林中众所周知,雷掌门替妻子报仇,那是理所应当之事。”他这话一箭双雕,既刺到了吴威的痛处,怂恿他去杀伍浪,又隐约地表达了自己愿意为雷震子遮丑。果然,吴威咬牙切齿,握着打狗棒的手指已因用力而发白。雷震子却是另有心思:“待我得到刀剑中的武功秘笈,练成盖世神功,届时天下无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又有谁敢数落我的不是。”当即朗声道:“你到底交是不交?”手上一紧,阿媛也感到疼痛,顿时哭将出来。   伍浪自知今日已难幸免,目光一转,已有计较,大叫一声,转身便跑。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雷震子喝道:“你不要她性命了。”但伍浪充耳不闻,仍是抱头鼠窜。雷震子冷道:“好!”金锏向阿媛颈中割去,便要将她整个头削下来。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不可!”蓝光一闪,丁的一声响,已将金锏荡开。雷震子笑道:“总算出来了。”另一锏自阿媛脸颊擦过,直取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珠。   赵无邪躲在草丛中见雷震子以阿媛要挟伍浪,如何不怒,便要冲将出去。丁采儿最明他心意,觉他轻轻一动,便自身后紧紧将他抱住,道:“傻小子,你这是要找死吗?你……你要我守寡是不是!”赵无邪一怔,感觉到背后湿了一片,显是丁采儿已流出泪来,顿时心下一软,坐了下去。但见随后事情发展,伍浪竟弃阿媛而逃,更是怒不可遏,又见雷震子举手便能杀了阿媛,再也忍无可忍,推开丁采儿,扑将出去。   雷震子其实早知赵无邪躲在暗处,他抓住阿媛,一来是逼伍浪就范,二来便是看重了赵无邪侠义情怀,必然出手相助。如此一来他便能杀了赵无邪这个后患,又能缴获流星剑。   赵无邪见这一锏来得好快,转眼便要将自己眼睛刺瞎,赶忙一个甩头,金锏间不容发得在眉梢棱角处擦过,顿时鲜血喷射而出,溅得眼前一片血红之色,什么也瞧不清楚了,心下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的眼睛瞎了。”念头刚转,肩头一阵恶痛,似是被什么利器穿透,顿时头晕目眩,当的一声,流星剑落地,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只是隐约间听得丁采儿哭道:“傻小子,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为什么总是不信,到头来还是要被人诳骗!”赵无邪心头一震:“我被人骗了吗?”又听得几句喝骂声,兵刃相交的乒乓之声,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丁采儿哭声也听不到了,心中只是想:“我真的要死了?采儿真的要守寡了吗?”之后却连自己的意识也找不到了。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一)   丁采儿见赵无邪肩头受了雷震子一锏,受伤极重,已是命在顷刻,自是勃然大怒,抽出紫金鞭,娇叱一声,便与雷震子斗在一起,招招抢攻,哪是毫无转寰余地。纵以雷震子之能,也被逼得狼狈不堪,险象环生,叫道:“臭婆娘,你疯了!”丁采儿吼道:“你杀了我丈夫,我要跟你拼命!”出手愈来愈多快,宛若疯癫。   便在此时,忽地人影一晃,一人已从雷震子身旁将阿媛救走,熊添等人瞧清此人便是伍浪,吃了一惊,赶忙阻止,却是晚了一步,顿时熊添与吴威一剑一棒,与伍浪斗在一起。   丁文俊见状初时一惊,随即心下大明,想来伍浪早知自己与赵无邪夫妇潜在暗处,只是不便道破,而此刻情势危急,伍浪已难救下阿媛,便巧施苦肉计,逼得赵无邪出现搅局,他再趁机救下阿媛。丁位俊见赵无邪性命危殆,丁采儿一心替夫报仇,已杀红了眼,对旁事宛若不闻,心下甚是着急,见赵无邪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当机立断,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护住他心脉,但他伤口太深,流血不止,叫道:“采儿,快过来,无邪要不行了。”   丁采儿一惊,手下一缓,险吃了大亏,但雷震子本无心伤她,金锏只在她眼前一晃,嗖的一声,飞向伍浪,顿时变成了三人共斗一人的局面。   丁采儿赶忙奔至赵无邪身旁,见他身上全是鲜血,仿若整个人都躺在了血泊中般,心下又是气愤又是凄苦,忙取出金创药为他敷上,但赵无邪伤口太深,寻常金创药如何能止血?一段白布已染成血红,伤口处仍自不住淌血。   丁采儿已知他生机渺茫,自己的一颗心也是凉了下去,大叫一声:“无邪哥哥,我陪你一块去。”纵身扑到他身上。丁文俊见她要做傻事,却又无力阻止,忽听得一声惨呼,忙道:“采儿,有人受伤了。”   丁采儿闻言分神,回头一看,却见伍浪重伤倒地,却是尽力护住身后的阿媛,嘴边兀自挂着冷笑。丁采儿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这些名门正派个个卑鄙无耻,在我有生之年,定要将他们杀个精光。”咬牙切齿,一脸杀气。丁文俊也感受到她那股杀气,不自主的打了几个寒噤。   伍浪咬牙道:“你们要杀我不打紧,请放过她的性命。”回头向阿媛看了一眼,这一眼已是他对这个自己最爱也最恨的女子的最后道别。阿媛瞪大了眼睛,不知他为何盯着自己看。   吴威见他一心为着这个女子,不由得想到妻子,心头一痛。他此行并非全为杀伍浪而来,但见他对这丑女如此关切,甚至是生死以之,不由得想到庞杏儿临死前还在唤着伍浪的名字,显是对他用情至深,如今看来,便是庞杏儿的情爱落到了空处。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嫉妒,还是为妻子鸣不平,竟是失了往日豪爽洒脱的秉性,一股仇恨涌上心头,便要杀伍浪而后快。此刻再看到伍浪这种眼神,顿时什么仇恨都没了,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我之间的仇怨自此一笔勾消。”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远离战团,飘然而去。   熊添与雷震子眼看便能置伍浪于死地,却不料吴威临阵退缩,己方势力大减,但伍浪也已是油尽灯枯,无还手之力。雷震子道:“熊兄,此时咱们除魔卫道紧要关头,可不能手软。”熊添道:“不错。”两人一般念头,一剑一锏向伍浪左右胸口刺落。   眼看便能将伍浪钉死在地下,猛听砰的一声重响,熊雷二人掌心虎口碎裂,淌出血来,兵刃脱手飞出。两人心头都是一震:“好强的剑气!“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位便看在老夫的面上,饶过了他如何?“此人声音不甚洪亮,却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熊雷二人都是心头发虚,熊添硬着头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明,可否出来一见?”   伍浪听到那声音,喘息道:“教……教主……”熊添心下一惊:“传闻魔教教主易天行武功深不可测,若适才那一手真是他所发,那么纵使吴威在场,集我三人之力也不是他敌手。”当下朗声道:“在下冒犯贵教,诚恐至极,还请教主恕罪。”他知易天行决不会善罢甘休,与雷震子交换的眼色,快步后退,轰的一声,烟雾弥漫,两人已趁乱逃走。   伍浪见两人被教主吓破了胆,借迷雾逃遁,忍不住哈哈大笑,见谢晓峰到来,急忙止住笑意,又见赵无邪重伤不治,喘息道:“教……教主。赵无邪与我有救命之恩,请您施以援手,救他性命。”谢晓峰点了点头。忽听丁采儿叫道:“不用你们救!”抱起赵无邪,狂奔而去。   谢晓峰知道丁采儿乃是怨恨伍浪利用赵无邪,长叹一声,自怀中掏出一个八角形的小盒子,道:“这‘天香续命露’虽无起死回生的神效,但要治那小伙子的伤,当能派上用场。”丁文俊伸左手接下。谢晓峰忽道:“你的右臂怎么断的?”丁文俊道:“多谢教主关心……不知教主的双手拇指又是怎么断的?”谢晓峰笑了,丁文俊也笑了。   丁采儿抱住赵无邪跑出数里,突得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见丁文俊赶来,急道:“药呢?”丁文俊微笑道:“你这丫头,不知心里打了多少鬼主意。”丁采儿淡淡道:“还不是全为了他。”   两人给赵无邪敷上伤药,那“天香续命露”果然神效,转间赵无邪的伤口就止了血。丁采儿曾跟随华大夫学了一些药理,便到山头采了几味草药,熬好了给赵无邪服下,哪知赵无邪刚一咽下,又呕吐出来,且带出了不少鲜血。丁采儿瞧着伤心,泪流满面。丁文俊素知这个妹妹向来刚毅,这几日却是以泪洗面,心下叹息,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到了第三日上,赵无邪的伤势已大有好转,也渐渐有了知觉,丁采儿熬了一碗热汤喂他服下,见他安然睡去,轻声道:“无邪哥哥,你好好睡吧。等你好了,咱们便能过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了。”丁文俊叹道:“无邪伤势已然好转,再休息两三天,便能苏醒了。”叹了口气道:“等他好了,你们大可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再也不必过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了。”丁采儿深深地看了赵无邪一眼,涩然道:“我也好想好想呢,可是这世上真有世外桃源吗?”丁文俊一怔,无言以对。   正出神间,猛觉腰间一麻,随即全身都没了力气,见丁采儿缓身站起,神色漠然,甚是吃惊,颤声道:“采儿,你……”丁采儿苦笑一声,道:“大哥,我也不想的。”说着看了赵无邪一眼,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凄然道:“我不能再见任何人欺负他了。”说着回过头道:“大哥,你应该能明白的。”丁文俊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丁采儿道:“带我去取圆月弯刀。”说着拾起赵无邪的流星剑。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二)   赵无邪只觉心烦意乱,睡难安寝,想要起身,却是全身不听使唤,明明存有意识,却偏偏醒不过来,猛觉胸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许多秽物出来,其中亦包含了丁采儿喂他喝下的汤药。但这一呕,脑中却是清明了许多,四肢已能动弹。他摸着脑袋,环顾四周,却见自己躺在一张草席上,近处燃着堆篝火,但也只是零星火种,转眼便即熄灭。四下里更是荒芜得很,几棵老树相隔极远,且已有枯败之象。赵无邪心头猛地升起一股寞落与凄凉来,轻声道:“采儿、大哥,咱们这是在那里?”   但四下里静悄悄的,却是无人答理他,赵无邪又唤了几声,但四周却更是静得出奇,似乎连枯藤老树都屏住了呼吸,任由他去唱独角戏。赵无邪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恐慌,跳起来大声叫喊:“采儿,大哥……”叫声悠悠传远,转瞬便有了回声,但仍旧无人答应他,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且不说义兄与妻子不知去向,却连一直陪伴自己的流星剑也不见了踪影。他想要放声痛哭,随即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不会舍我而去的,定是在哪个地方等我。”又想:“定是采儿他们不愿我再去冒险,是以先行动身找寻圆月弯刀。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越想越是开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无邪这般忽悲忽喜,却连自己也觉莫名其妙,当下稍一运功,但觉伤势已然大好,心想:“采儿见我伤好了,定然很欢喜,我得快些找到她才是。”当下快步而行,穿过一条山间小径,在溪水旁喝了几口水解渴,却见眼前瀑布如帘,倾泻而下,溅起水花。赵无邪精神一振,想到当日在流星师父的指点下,自己与丁采儿一道习武的情景,不由得豪气勃发,施展乘风蹈浪般的轻功,转瞬便冲上瀑布,却见瀑布后凿出一个洞穴,当下好奇起,便钻将进去。   洞穴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赵无邪只能匍伏而行,且地势越来越低,赵无邪随着重力作用不住下滑,却听咚的一声,竟自掉进了水中。   赵无邪吃了一惊,急忙闭息。他潜水功夫极强,若是换作平常人,只怕非得淹死不可。赵无邪顺着水势潜游,莫约小半个时辰,探头出水面,却见是一处洞穴,又见不远处天光直入,显是另有出口。   赵无邪大喜,随即又是一阵懊恼:“赵无邪啊赵无邪,你不是一心要将丁采儿找回来吗?而如今却在这里滞留耍玩,岂不是大大的对她不起。”正要出水,忽见离水面莫约一寸的岩石上泛出点点青光,那道青光经过水面折射,扩散开来,显得甚是璀璨夺目。赵无邪游近细看,却是一把刀打嵌入岩石之内,使其不至于因重力下沉,或被水流带走。赵无邪探手抓在刀柄上轻轻一拔,竟夺石而出,可见其锋利不匹。赵无邪细瞧刀型,不由大吃一惊,却见刀刃弯如新月,刀柄亦是微微向后翘起,却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圆月弯刀?!   赵无邪跃水而出,映着天光,举刀而望,却见青光闪动,真如天际弦月,心想:“大哥真是有办法,将刀嵌在水中,若非他自己,又有谁人能找得到。”又想:“想不到竟是我先行找到圆月弯刀,却不知采儿和大哥是不是也在来这里的路上。”   正所索间,忽听洞外传来脚步声,他心下一喜,但随即查觉所来者并非两人。赵无邪也不管来得是正派人士还是魔教中人,当下将弯刀重新嵌回岩石上,闪身躲在暗处,借着光线将洞外的情状看得一清二楚,却是全身发抖。   却见先前到来的十几人一身黑衣打扮,分开两排站好,均是魔教中人。又见其后而来四人,三男一女,分别是丁文俊、谢晓峰、伍浪和丁采儿。赵无邪见丁采儿穿着一件紫色锦袍,梳了头象征已嫁为人妇的妇女发髻,脸上涂了薄薄的胭脂,更显得娇美俏丽,风华绝代。但赵无邪并没有目眩神迷,而是心下暗暗发慌:“她怎么会在这里?是被谢晓峰抓住了吗?可是怎么连衣服也换了?还打扮的这般美丽?她……她这是要做什么呢?”赵无邪心头产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但他实在不敢去猜测此事,更希望眼前所见只是个梦魇,醒来后仍能与丁采儿嬉笑怒骂,打打闹闹。   赵无邪见丁采儿向洞口迈近一步,心头便是跳了一下,似乎她的每一步落下所在,并非地面,而是自己的心,忍不住伸手摸向藏在水中的圆月弯刀,只觉入手冰冷,仿若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忽听丁文俊道:“弟妹,我还能这般唤你吗?”丁采儿停下脚步,回头道:“大哥有何吩咐?”丁文俊突地一笑,道:“你还认我这大哥?我只想问你一句,若无邪知道了此事,你又该怎么面对他?”丁采儿一直面无表情,此刻更显木然,淡淡道:“若他真的爱我,就一定能谅解我的。”顿了一顿道:“废话少说,带我进去吧。”丁文俊却仍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甚是古怪,微笑道:“那日你在无邪的饮食中下了迷药,又说一切都是为他好,要我帮你来取圆月弯刀……”说着向魔教中人扫了一眼,道:“现下却平白多了这许多人,莫说是无邪,连我也会生疑。”丁采儿冷冷道:“你到底进不进去!”丁文俊似在自言自语:“我相信你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但你若仍是一意孤行下去,非但会害了无邪,更会害了你自己,你难道真要天下大乱,千夫所指不成?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丁采儿忍无可忍,喝道:“我不后悔,决不后悔!”拔出流星剑,当胸向丁文俊刺去。   丁文俊穴道未解,便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无法闪避,也不想闪避,竟是闭目待死。这一下也大出丁采儿意料之外,却不知是否真该杀他。   便在此时,丁采儿只觉眼前青光一闪,有人举刀向自己砍来,下意识得举剑挡搁,当得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射。丁采儿虎口剧震,退了一步,那人却连退几步,哇的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在地。丁采儿瞧清此人容貌,顿时花容失色,颤声道:“无邪,你……你怎么会在此地?”   赵无邪弯刀支地,不住喘息,似乎这把刀便是他的此时惟一支柱,失了它自己便会倒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肩头伤口破裂,鲜血汩汩而出,嘴边亦在不住淌血,冷笑道:“若我不来,又怎会知道我心爱的妻子竟会趁我睡着之时,往我心窝里捅刀子。丁采儿……你好……你好……你好……”又吐了口鲜血在地。丁采儿脸色苍白,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   谢晓峰一直默然不做声,此刻也忍不住道:“好孙女婿,事情并非像你想象得那样。采儿她……”赵无邪冷笑道:“我又该怎样想?她拿了圆月弯刀和流星剑并不是贪图其中的武功秘笈?并不是借此助你们魔教在江湖上称王称霸?嘿,我只是她利用的工具而已,难道事实不是这样?”想到这几天来丁采儿对自己温柔以待,甚至与自己结为夫妻,都是另有所图,伤心绝望下,忍不住仰天惨笑起来,笑声是何等凄厉。   谢晓峰叹了口气,默然无以对。丁采儿忽道:“爷爷就不必太操心了,我们的事孙女儿能解决。”谢晓峰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身手一挥,命魔教教众退下,只剩下了他们五人。   丁采儿见众人走远,向赵无邪走上一步,柔声道:“无邪哥哥,你答应过我,会一辈子听我话的,这誓约还算不算数?”赵无邪瞪视着她,仿若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话,看见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哈哈大笑,直笑得不住咳嗽,直笑得喷出血来,溅得丁采儿满衣衫都是,他只希望就这般笑死了,也比活在世上快活得多,安心得多。   丁采儿见他发疯般大笑,自己却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赵无邪见她落泪,一直被压在心头的伤心绝望之情立时涌上心头,顿时跪倒在地,放声痛哭,抓住丁采儿的衣角不放,泣道:“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都是在做梦。咱们夫妻俩相亲相爱,谁也没有欺骗谁。你没有为了这把刀来骗我,你快说,你快说!”   丁采儿见他忽笑忽泣,便像个孩子一般,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道:“我没有,我没有骗你。无邪哥哥,我从来都没骗过你……”赵无邪挣开了她,连退数步,将圆月弯刀丢在地上,自怀中拿出那对玉佩,说道:“那好,你立刻跟我走,离开这里,再也不管什么江湖争斗,什么王图霸业。好吗?”丁采儿见到那对玉佩,顿时无数少年往事涌上心头,一咬牙,摇头道:“我不走!”   这三个字说得是如此斩钉截铁,也彻底斩断了赵无邪最后的希望。但此刻的他却是异样的平静,长叹一声,道:“好,咱们自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这把刀你拿去吧。”飞起一脚将圆月弯刀踢了过去,转身拍开丁文俊的穴道,带着他离去。   丁采儿接下弯刀,怔怔出了一会神,突道:“赵无邪,你曾经发过誓,不会始乱终弃,若你有违誓言,我化成厉鬼也不会饶你。你……你都忘了?”赵无邪闻言大怒,冷道:“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我又能如何?”说着加快脚步。   丁采儿脸色白得骇人,淡淡道:“我丁采儿决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既然如此薄情寡意,便别怪我辣手无情。”刀光一闪,便向赵无邪劈去。   赵无邪见她这一刀甚是狠辣,显是真的下了毒手,一把推开丁文俊,就地一滚。丁采儿左刀右剑,拿在手中颇是不好使,但见赵无邪狼狈不堪,自己只要再加把劲便能将他制服。其实她并不是真要杀赵无邪,但要将他放走,那也决计不能,决定先将他打昏击晕,以后再做他算,是以刀下毫不留情。   伍浪一直对赵无邪心存愧疚,见丁采儿出招不留情,终是于心不忍,趁丁采儿凝神对敌,弹出一粒石子,丁采儿不及防备,右手长剑脱手飞出。   赵无邪趁机夺下流星剑,流星剑法使出,快逾闪电。丁采儿虽曾在丁文俊练习圆月刀法时暗习了几招刀法,但这套刀法甚是怪异,此刻虽有弯刀在手,但使出来仍然极为别扭,但赵无邪一来不愿伤她,二来重伤在身,是以两人斗了个骑虎相当,丁采儿还略占上风。   丁采儿渐渐摸到刀法窍门,一刀斜斜劈出,刀法舒缓,宛若点水穿石,看似软弱无力,却极富韧性;赵无邪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出,刚猛之极,只听丁的一声,随即“喀嚓”两声响,流星剑从中折断,圆月弯刀亦是折了最锋利的刀头。两人看看手中的兵刃,神情骇然。   赵无邪弃剑于地,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丁采儿也丢下断刃,道:“咱们再比过。”赵无邪道:“刀剑都断了,还比什么。”将一枚玉佩扔给她,叹道:“这是你的玉佩,收好它吧。”   丁采儿抓着玉佩,淡淡道:“人都走了,留着这劳什子还有什么用!”猛地向玉佩狠狠摔在地上,玉质本脆,顿时粉碎。自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双玉了!   赵无邪见她摔碎玉佩,颤声道:“你……你……”丁采儿冷道:“我怎么啦!”赵无邪点头道:“好,很好。”转身便走,一眼也不看她。   便在此时,地上断刃发出两道光芒,射到一块光滑的石壁上,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却见石壁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几段文字,开头一行写着:“星月魅影”四字。   赵无邪惊道:“这就是刀剑的秘密?!”丁采儿抓住时机,一掌打在他肩膀上,赵无邪闷哼一声,昏倒在她怀里。丁采儿微微一笑,道:“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这世上只有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又怎能离开我?”低头在赵无邪额上亲了一下,将他紧拥怀中。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三)   赵无邪转醒后发觉自己所在之处四面围墙,惟有头顶的一扇天窗尚能通风。墙头亮着盏油灯,但光线灰暗,只是映出地下一张草席,别无它物。赵无邪四肢一动,便发出当啷声响,竟是被扣上了手铐脚链,宛若囚犯一般。   赵无邪又惊又怒,强行运功震动铁链,但全身竟是没有一丝气力,非但不能震断铁链,反倒使手腕被铁链割得流出血来。试了几次终是无果,不禁心下骇然:“难道她这般心狠手辣,竟废了我的武功。”当下打坐运功,但觉体内真气虽不甚充盈,但武功算是未废,心想:“这丁采儿莫名其妙,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她是要困死我,饿死我不成?”此时的他已是心灰意死,丁采儿无论怎么折磨他都不甚放在心上,反是悠然自得,轻轻哼起赵清教他小曲来。   小曲哼了一遍,正要重新再来,忽听“吱”的一声,似是铁门开启的声音,随即开了一扇又是一扇,逐渐向自己的这间牢房移近。赵无邪心下好笑,也不知自己所处之地到底第几层地狱,却听又是一声响,一人开门而入。赵无邪也不问来人是谁,低着头玩弄地上草席间的一根根竹条,道:“带我临刑吧?你们还是快些动手,老子可等不了太久。”说着抬头向面前那人一笑,见是魔教护法伍浪。   伍浪神情却极是恭敬,赔笑道:“姑爷多虑了,大小姐正想你得紧。”赵无邪哈哈一笑,道:“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伍浪竟也做了她的奴才,丁采儿果真厉害!”伍浪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淡淡道:“姑爷且勿多疑,我们并无恶意。”   赵无邪忍不住哈哈大笑,双脚一撞,当啷作响,笑道:“这叫并无恶意?”伍浪道:“那是大小姐怕你逃走,怕你离她而去。”赵无邪一怔,见伍浪兀自低着头,甚是恭敬,便道:“我大哥呢?”伍浪脸上表情颇是古怪,转头对身旁的人道:“给姑爷梳洗一番,莫让大小姐等急了。”随即身后一人端着一盆热水,另一人拿着一条毛巾,第三人则捧着一件干净整洁的锦锻长袍走将进来。   赵无邪有些神不思属,只是想:“难道丁采儿倒行逆施,已将大哥杀了?”见奴仆走近,冷笑道:“阶下之囚,何谈形象。”脚下当啷声响,大步迈出。伍浪神色颇是尴尬,挥退左右。   赵无邪由伍浪指引,莫约小半个时辰后走出牢房,外面却是另一番景象。赵无邪见此处布置与神剑山庄颇是类似,笑道:“看来你们的教主还没忘本。”伍浪一直忍让,此刻听他对谢晓峰颇有微辞,冷然道:“请姑爷不要牵怒旁人。”赵无邪笑道:“你们教主是她爷爷,算是旁人吗?”伍浪听他言下之意,似说谢晓峰才是幕后主使,不由大怒,但还是忍住了,说道:“姑爷只要见到大小姐自知其中原由。”赵无邪见他一再容忍,与往日性情大是不副,心下猜疑更深,当下只是一笑,大步走去。   两人来到魔教主殿正堂,赵无邪见殿内虽站满了人,但左右两排站得整整齐齐,宛若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想是教主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赵无邪走进大殿,见金碧辉煌,座上之人宝相庄严,心下不由起了异样之感。此地不似是江湖教派的总舵,倒像是皇宫大院,只不由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座上的谢晓峰见到他只是一笑,丁采儿却板着脸,怒道:“你……你这算什么样子?”赵无邪笑道:“我本来便是这样子,大小姐若见不惯,大可将我一刀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丁采儿见赵无邪忙脸倔强,显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向自己降伏,眼珠儿一转,瞥了谢晓峰一眼,黯然道:“爷爷你也看见了,我连自己的丈夫也管不好,又如果能担任爷爷您托付的重任。”谢晓峰笑道:“正所谓事在人为,你们之间不过是小小的误会,哪有化不开的仇恨?”丁采儿叹道:“孙女儿对这小子真是没任何法子了,我想他还是休了我的好。”   赵无邪听丁采儿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古怪,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听她竟说要自己休了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   谢晓峰笑道:“你们成亲也不过几日,还是以和为贵。”丁采儿道:“不成的,那日我将大哥打落悬崖,他是恨死我了,又怎么还会有和气可言?”赵无邪听了这话,当啷几声,大步抢到丁采儿面前,喝道:“你……你真的杀了大哥。”丁采儿却是不闪不避,道:“不错,就是我,你要为他报仇,快动手吧。”   赵无邪还未打算该不该杀她,谢晓峰却叫道:“不可!”自坐席飞出,以指代剑,直逼得赵无邪胸口滞闷难当,不住后退。丁采儿大惊失色,叫道:“爷爷,你不能伤他。”纵身挡在赵无邪身前。赵无邪甚是吃惊,叫道:“采儿,你不能……”   谢晓峰凝指不发,叹道:“采儿,难道你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了?”丁采儿瞧了赵无邪一眼,苦笑道:“在他心目中我不过是个小魔女,为达目的不折手断,既然如此,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爷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教主之位我是不会做的。这世上若没了他,再大的权力与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   赵无邪听她说得挚诚,心下一热,自后将她抱住,转过身来,背对谢晓峰的指剑。丁采儿惊道:“傻子,你要做什么?”赵无邪笑道:“你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我难道就不能为你做些事情,我可不是小气鬼。”丁采儿嘤得一声,呼道:“无邪哥哥……”扑到他怀里。   伍浪见两人重归于好,心下颇是欣慰。他因苦恋阿媛不得而怨天怨世,见不得世之有情人,非要横插一脚不可,而如今阿媛变得奇丑无比,且疯疯癫癫,更是不认得他,但伍浪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感觉老天爷对他其实还是不错的,能让自己最心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照顾,如此一来,伍浪心魔已去,反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谢晓峰见两人合好,虽不免感觉有些突兀,但想年轻人感情本就变化极快,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也不以为意,笑道:“好,老夫再送你们一件大礼!”也不见他身法如何移动,竟已到丁采儿身前,出指如风,点她“膻中穴”。丁采儿吃了一惊,抽出紫金鞭,护住全身要害,竟是密不透风。谢晓峰赞道:“好鞭法!”身子猛地拔地而起,向一旁的赵无邪攻去,其势仿若出鞘利剑,势不可挡。赵无邪知道无法闪避,也便不再闪避,心想:“剑神原来就是一把剑!”   丁采儿关心赵无邪安危,不顾自身危险,纵身扑上。谢晓峰见她扑到,身法一缓。丁采儿已挡在赵无邪身前,笑道:“小色鬼,你别想抛下我不管。”赵无邪再次转身,以后背挡住谢晓峰全力一击。   丁采儿大声惊呼,突觉一股极强的力道自赵无邪身上传将过来,其势如排山倒海,惊涛拍岸,又如雷滚电霍,黑云压城,但觉全身真气鼓动,便似要爆炸开来,意识渐渐模糊。   正乍神间忽听身前的赵无邪叫道:“不可,不可,谢前辈你不可这般做。”睁眼一看,却见谢晓峰满脸皱纹,发白如雪,心下顿明,叫道:“爷爷,你不能这样!”   原来谢晓峰所说的大礼便是将自己数十年的内力尽数传给两人,两人皆明其理,是以大声叫嚷。   谢晓峰将毕生内力尽数传给两人,顿时全身软滩,成了废人,坐在地上不住喘息,道:“快……快调整内息,不可说话。”赵丁二人依言而行,打坐运功。   谢晓峰见赵无邪只用小半个时辰便打坐完毕,笑道:“好孙女婿,我见你筋骨奇特,大异常人,少年时可有什么奇遇?”赵无邪道:“实不相瞒,晚辈失忆已久,对往昔之事皆已忘了。”   谢晓峰以为他是不肯透露,也不以为意,喘了口气,见丁采儿头顶冒出白气,印堂间微微发红,不由得心下一惊。他知道武功苦练到化境,印堂间确实会泛出红光。但已自己年轻鼎盛时修为也没达到这等境界,而如今老迈,内力虽然愈加深厚,武功其实已大不如前。现今丁采儿只得自己一半内力,如何能达至这等境界?谢晓峰心下一惊:“星月魅影!”他知这套神功的创始人集正邪两派之所长,威力之强,自然非同小可,但后人若要练成这套神功,非要拥有五十年以上的功力不可,丁采儿的内力自然不足,然自己将内力传授给她,便等同与帮了她一个大忙。   想到此处,谢晓峰恍然大悟,才知丁采儿瞥了自己一眼的真正用意,知道她方才言行只怕都是在引自己上钩,不由长叹一声,自己少年放浪,弃神剑上庄少三爷剑神的身份,美丽的未婚妻子,成了没有用的阿吉,那时的自己就是个浪子,天生流得是浪子的血,却没想到得老年,居然如此看重亲情,居然如此轻易便上了当,难道这就是所谓因果之报?越想越觉好笑,不由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我这教主非得退位让贤不可了。”丁采儿脸上微微一红,道:“爷爷……”谢晓峰叹道:“你能再叫我一声爷爷,那已是不错了,毕竟你娘之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要报仇那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怪你。”说着向魔教教众望了一眼,道:“他们都是不被正派所容而无家可归的人,你做了教主之后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便成。”丁采儿微笑道:“我会让他们重新站起来做人的。”谢晓峰叹道:“孩子,你要记着,凡事不能过,过了便是错。”丁采儿点头道:“孙女儿晓得。”   谢晓峰哈哈一笑,长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诵吟着去了。伍浪追到门口,叫道:“主人,主人……”但他的主人已永远消失在黑夜之中。   魔教教众见教主离去,低头商量几句,一位长老走将出来,跪倒在地,高声道:“在下聂世雄叩见教主。”这聂世雄乃是魔教执法长老,武功虽不甚高,但在教中极有威望。教众见他也向丁采儿称臣,都悉数下跪,高声道:“恭祝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教主姑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其势绝不下于百官朝贺。   丁采儿微微一笑,见赵无邪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无邪苦笑道:“什么?”丁采儿叹道:“你在想自己的妻子为达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也不论这人是不是她的一生最爱。”赵无邪摇头道:“不,我是在想,你刚才说得话中到底哪一句是真的?”丁采儿微笑道:“你以后就会明白。”赵无邪神情木然,宛若行尸走肉,微笑道:“那我还是回牢房去,等你的真心话吧。”铁链当啷作响,独自一人向门口走去。魔教教众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四)   丁采儿命人将赵无邪带回牢房,赵无邪对着天窗,呆呆出神良久,才摇了摇头,席地而坐,却听那教众道:“教主吩咐我们一定要好生照顾你,你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照办就是。”赵无邪也没听出此人说话语气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淡淡一笑,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们出去吧。”一名教众走出牢房,那说话的教众似乎并无立即离去的意思。赵无邪见他站着不动,道:“你还有什么事吗?”那教众微微一愕,摇头道:“没有了。”向牢门口走了几步,突然道:“如果你想出去,我会想法子救你。”赵无邪咦了一声,那教众已匆匆出门。   赵无邪觉这人背影颇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听他说要救自己出去,心下颇是无以为然,莫说这监牢宛如铜墙铁壁,纵使那人武功绝顶,智谋无双,能带自己逃出黑木崖,但又如何能逃得过丁采儿的追捕,自己若跟他逃了,反是害了对方。然则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他想:“我为什么要离开,离开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逃了,岂不是令她对我更加得瞧不起,我偏偏要留着,看她有什么话说?”   此念一动,反倒释然,当下打坐运功,但觉体内真气澎湃,似是多了几十年的功力,心下对谢晓峰更是感激佩服,再活动拳脚,但觉全身舒泰,精力越显旺盛,适才的悲痛愁苦之意已是淡去了大半。   正以指带剑,使了一套流星剑法,蓦地想到往昔之事,不由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忽听铁门打开,迎面走进几个黑衣教众,其间又走出一人,紫衫如烟,却是丁采儿。   赵无邪见她到来,颇是吃惊,当即笑道:“教主初登大宝,当是贵人事忙,却有空来小民寒舍盘桓,着实照待不周,死罪死罪。”他满嘴讽刺,便似是丁采儿当上了女皇帝,却在他这平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一般。丁采儿竟也不动怒,轻轻一挥手,身后一名侍女提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放下。赵无邪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容颜娇好,笑道:“不知小姑娘芳名?年芳几许?”那侍女与他目光一触,顿时满脸通红,退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也不吭。赵无邪哈哈大笑。   丁采儿命人退下,牢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赵无邪只当她不存在般,打开食盒,却见里内鸡鸭鱼肉样样俱全,便抓起一只鸡腿大嚼起来。丁采儿见他吃相可恶,知他是有意在和自己怄气,忍不住扑哧一笑。赵无邪大怒,道:“你笑什么?”丁采儿笑道:“我笑你浑没胆量,明明气我恨我,却将脾气撒在一个小丫头身上,你想要我吃醋生气,却没那么容易。”赵无邪微微一怔,随即又吃得津津有味,将骨头丢到窗外,将最后一块腊肉送入口中,拍了拍肚子,道:“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丁采儿似乎心情极好,笑道:“她叫小欣,刚来我身边不久。你是看上她了,要她来服侍你吗?”赵无邪不料这些话竟会出自丁采儿之口,细想其原因,心中不由一痛:“难道她真的要跟我恩断义绝?”随即又自责起来:“赵无邪,你怎么这般没出息,还对她念念不忘。”丁采儿见他种种表情,心下大乐,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小欣,我叫她来陪你好吗?”赵无邪脱口而出:“不要!”丁采儿奇道:“为什么不要,是嫌她不够美貌,还是嫌她年纪太小。不如换个成熟点的给你。”   赵无邪跳将起来,脚链当啷作响,叫道:“丁采儿,你不必这般拐弯抹角,耍弄心机,有话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丁采儿见他终于发火,表明心中还有自己,更是喜乐,仍是不紧不慢地道:“你今天胃口好的很啊,这么一大盒饭菜都吃光了。”赵无邪甚是不解,道:“你又耍什么诡计?”丁采儿娇嗔道:“在你心目中我便是这般歹毒吗?”赵无邪见她虽是娇嗔,但喜乐之情溢于言表,怒道:“有什么好乐的!”丁采儿笑道:“你总以为我是千金小姐,什么都不会做,却将我第一次煮得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我怎能不乐?”   赵无邪吃了一惊,猛觉腹内一阵恶心,将饭菜尽数呕将出来,洒了一地。丁采儿方才还是一脸喜乐,此刻却气得直跺脚,叫道:“好你一个赵无邪,非要将我气死你才快活吗?你……你……”大怒出门,铁门轰然而闭。   赵无邪初时也是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但到后来却又笑不出声来了,长长叹了口气,却听铁门又开,心头一喜,嘴上却道:“怎么,又回来了?”却见进来的是几个侍女,那叫小欣也在内,她们清除了地上的秽物,均退了出去。   赵无邪心下纳闷:“脏便脏呗,干吗要清理?”顿时恍悟:“莫非她是怕我住得不舒服?”随即又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骂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三番四次的对你不起,你为什么还是要找借口原谅她,你就真的这么喜欢她吗?她泼辣蛮横,更是一肚子坏水,又有什么好了?”   自怨自艾了一阵,忽得一阵冷风吹来,赵无邪不禁打了个哆嗦,忙运功打坐,身子虽然暖和了些,但心底仍是空荡荡的,甚是百无聊赖,却又盼起丁采儿到来,就是跟她斗斗嘴,打打架,也胜过这般孤寂无趣。   但丁采儿似乎怒意未消,整整一个月没见着她的面,只有几个侍女常来送水送饭。赵无邪本想和侍女小欣说上几句话,哪知她一见自己便满脸飞红,自己还没开口,她便飞也似地逃走了。赵无邪心中更是无趣:“我就这般讨人厌吗?”   饱餐一顿后便自打坐练功,这一月下来,他已将谢晓峰输入体内的真气调运自如,内力可说成倍增长,无聊了便运掌拍打牢门,竟在精刚所铸的牢门上印下一个个极深的掌印来。但赵无邪仍是百无聊赖,时不时跃上天窗,看外面的世界,但丁采儿早已吩咐下来,离牢房一丈之内不许任何人涉足半步,除非丁采儿亲自差遣之人,是以赵无邪只能看见风景,却见不着半个人影。   这一日赵无邪掀开食盒盖子,见时常吃的饭菜外,竟还多了一壶酒。一个侍女道:“教主说了,这些饭菜都是她亲自下橱做的,你爱吃不吃。”丁采儿当上一教之主后,教内女子地位大幅度提升,而这些侍女又是她的贴身丫环,是以颇有些趾高气扬,对赵无邪也是极不客气。赵无邪只是一笑,也不答理,忽听那小欣道:“教主一会儿要来看你。”赵无邪吃了一惊,刚入口的饭菜掉在地上,呆呆得看着她。小欣被他看得连耳根也红了,芳心怦怦狂跳,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轻声道:“教主还会带来一壶酒,你已经喝了这壶,可千万别喝那壶。”赵无邪奇道:“为什么?”小欣正要开口,同伴不住催她快些走,小欣无奈,又道:“你千万别告诉教主,是我跟你说她要来的。”赵无邪笑道:“欣儿妹子的话,我自然记得。”小欣脸上又是一红,随同伴出门去了。   赵无邪听丁采儿便要到来,心下又惊又喜,更是害怕,在牢房里不住兜圈子,忽听铁门打开,一人走将进来。赵无邪见真是丁采儿,笑道:“一月不见,你可有些不大一样了。”丁采儿淡淡道:“是不是变得丑了。”赵无邪摇头道:“你们适才到了门口,我才发现有人来。想来你的内力也进长不少。”丁采儿瞧了瞧地上的食盒,笑道:“你不是说我做的东西决不会吃吗?”赵无邪笑道:“第一,我从来也没说过这句话;第二,正所谓不吃白不吃,我又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丁采儿冷笑道:“看来一月不见,你却没有丝毫长进。   赵无邪留了一半食物给丁采儿,笑道:“自己做得东西必须得自己尝尝,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丁采儿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接过食盒,自背后拿出一壶酒来,道:“这是我自酿的女儿红,你且尝尝。”赵无邪心想女儿红十六年一酿,若这酒真是你酿的,只怕要做你姐姐,当下单手接过,笑道:“只怕酒中有毒吧。”丁采儿咯咯一笑,道:“不错,这酒有毒,那你敢不敢喝?”赵无邪想起小欣说的话,笑道:“要么咱们一块喝。”丁采儿又是一笑,道:“老实跟你说吧,此酒本无毒,但你喝了我适才送来的那壶酒,如若与此酒混合,那便是剧毒攻心。是以我不论怎么喝都是无恙的,而你就……”说着一把抢了过来,对嘴而饮,她酒量甚豪,转瞬便去了大半。   赵无邪忽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丁采儿若无其事地道:“谁要他多管闲事。”赵无邪脸色顿时青了,双拳紧握,道:“你难道就不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丁采儿笑道:“我自然知道。”说着将酒壶放下,淡淡道:“但是他妨碍了我们,我不得不将他除去。”赵无邪见口出这等言语,却宛如没事人一般,不由得热血上涌,双手铁铐当当作响,颤声道:“他……他又怎么妨碍我们了?”丁采儿声音有些发冷,道:“他不许我得到圆月弯刀,不许我练成盖世神功,那便等同于不许我对你好。是以我一定要杀他!”赵无邪吼道:“胡说八道。你要拿圆月弯刀,练盖世神功,根本就是要独霸武林,若有人不顺从你,你便将他们全杀了。嘿,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我好。”重重哼了一声。   丁采儿听他疾言厉声,心头如被钢针刺透,痛不欲生,脸上却仍挂着一抹笑意,道:“你现下还不明白。等你明白了,还得大大地感谢我呢?”说着脸上露出神往之色,自言自语地道:“那时候你会更爱我,咱们也会比现在过得更幸福。”   赵无邪见她眼神露出来的神色是那样的诡异妖邪,心下仿若已是天翻地覆,大叫一声道:“那我还不如现下便死了。”一把抢过那壶酒,尽数灌入肚中,顿时心如刀绞,痛得缩成一团,全身冷汗跌冒。丁采儿强吸一口气,不至于眼眶内的泪水流出来,咬牙道:“赵无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想保护你,你为什么就不让我保护你。”说着眼中露出凶光,道:“你越是不服从我,我越是会做出令你痛心疾首之事。江湖也好,天下也罢,又怎么及得上一个你呢?”说着将赵无邪抱在怀里,感觉他全身都在止不住抽搐,牙关不住打颤,心中反是大乐,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过自己做得东西,必须由自己尝尝才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我现下便是要你尝尝,这撕心裂肺的痛苦是怎般滋味,那时你就会明白我爱你到底有多深。”说着将赵无邪推到地上,也不管他如何痛苦呻吟,均是充耳不闻,开门而出,待地铁门一闭,丁采儿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哭得昏死过去。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五)   赵无邪自饮了毒酒之后,初时全身疼痛难当,不住颤动,一颗心便是被凌迟一般割了一刀又是一刀,他强运内力压制,半个时辰后四肢百骸的痛楚已轻了许多。但心房处仍疼得厉害,好几次痛得昏死过去又被痛醒回来,如此三番四次的折磨,便当真如万蚁蚀心,千刀万剐。   到得晚间酉时分,赵无邪自苦痛中苏醒回来,但神智依旧模糊,隐隐约约间感觉有人开门进来,乃是两个白衣侍女,也瞧不清是什么模样,只见其中一人放下食盒,掀开盖子,自内拿出一壶酒来。赵无邪一见到酒便生害怕之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个侍女哼了一声,道:“不知好歹。”另一个侍女轻声道:“姑爷,教主要我们带解药给你。这酒是解药,没毒的。”赵无邪听此女说话口音,似乎便是那侍女小欣,心下很是恼火,叫道:“叫丁采儿来见我!”另一个侍女冷笑道:“你要见教主吗?她近日忙得很,可没空见你。”小欣轻声道:“教主要我们见你服了药后才能离开。姑爷,你可不要为难我们。”赵无邪摆手道:“出去!”那侍女哼了一声,转身而去。小欣轻声道:“那我们在外面等你。”说着缓缓走了出去。   赵无邪瞪着那壶酒,一把抓起,便要摔个粉碎,忽听那侍女小欣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喜姊姊,你说教主是不是很恨他,为何要这般折磨他?”那叫小喜的侍女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换做你,自然是千依百顺了。“小欣轻啐道:“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却拿我寻开心。我不跟你说了。”小喜咯咯直笑道:“小丫头这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我难道说得就不是正经话。其实说实在的,咱们这位姑爷可真是俊得很,尤其是那对眸子,看得人身子都软了,莫说是你,连我也有些着迷呢。不过着迷归着迷,也只管心里掂着,口风可得把得紧,他可是咱们教主的人,谁敢动这念头,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我劝你啊,还是趁早打消那念头为好。”小欣一时默然不语,轻声道:“所以教主才将他关起来,谁也不让见?!”小喜道:“我想也是这样的。不过从那件事看来,教主可能是另有打算。”   小欣又沉默一会儿,道:“你说是聂长老谋反的事?”小喜道:“什么聂长老,那也只是以前的称呼了。这聂世雄可也算是个狠角色,他是第一个向教主伏首称臣的长老,却没想到叛军的首领也是他。若是换作咱们,又有谁会想得到了?”小欣道:“可是教主却想到了。”小喜笑道:“那也是咱们的教主料事如神,早派的伍护法盯住他们。他们还来不及聚众起事,便被团团围住,那聂世雄是罪魁祸首,依咱们圣教的教规,那自然是灭九族的。”赵无邪听了这话,不由得全身颤抖,脑中乱轰轰的,实不相信丁采儿会做出这般残忍之事来。   小欣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道:“那……那也未免太残忍了些吧。听说聂长老的最小孙子才刚满月呢?”小喜叹了口气道:“那也没法子。听伍护法说教主此举可说一箭三雕。”小欣奇道:“怎么个一箭三雕?”小喜道:“听伍护法说咱们这教主刚继承大业,人心未定,此次大开杀戒,便是为了奠定她教主的威信,更可说是给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老们的一个下马威吧。第二便是杀鸡儆猴:教主此次平乱手断干脆,杀了聂世雄一家,更是毫不留情,如此纵使有人再想造反,却也要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了。这第三吗,自然是收买人心了。”小欣奇道:“收买人心?教主一举将聂……聂世雄一家几百口都杀光了,大家怕她还来不及,又怎肯将人心卖给她。”小喜笑道:“那便是咱们教主的高明之处。聂世雄九族遭诛那是明正典刑,也是斩草除根。照理说他的下属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的,他们也知大限将至,个个洗干净了等着砍头或充军,却不料教主竟不论罪名大小,一律赦免,他们还不感激涕零。如此一来长老们就算还有人想要谋反,也是无人响影了,本教可算是大定了。”   小欣向牢门看了一眼,叹道:“其实教主也是胜得侥幸。”小喜笑道:“那倒也是,若聂世雄抓了姑爷做要挟,教主纵使再神通广大,只怕也非得让出教主之位不可。”小欣轻声道:“这么说教主还是挺爱他的,但我就是不明白教主为何要这般做?”小喜叹道:“傻丫头,别想了,教主的心思咱们怎能猜得到。咱们只要完成教主发派的任务便成,又去想那么多干吗?”顿了一顿,道:“咱们进去看看他吃了药没有。”   两人开门而入,却见赵无邪侧身而卧,显是已然睡着。小喜拿起酒壶一看,见已是滴酒不剩,笑道:“我说吗?哪有人会这般傻,拿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小欣走上前去,为赵无邪盖好被子,痴痴地看着他半晌,泪水不自禁地滴到他脸上。小喜看在眼里,叹道:“痴丫头,别看了,咱们走吧。”小欣无奈,转身而去。   赵无邪抹去脸上的泪水,也不转身,道:“告诉你们教主,我想见她。”小欣一怔,小喜道:“我帮你传话便是,至于教主会不会来见你,那得看她的心意了。”赵无邪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她一定会来的。”欣喜二姝与他电也似的目光一触,均是满脸飞红,快步跑将出去。   一天后丁采儿果真来了,不过此次却没有侍女相随。她冷冷地将食盒放下,道:“有话快说。”赵无邪也不说话,掀开盒盖,见里内也有一壶酒,便喝了起来。丁采儿冷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赵无邪只喝不答,夹了几块牛肉入口,笑道:“教主的手艺可精进不少啊。”丁采儿兀自冷冷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做的。”赵无邪笑道:“若不是你做的,你会带着来吗?”丁采儿气道:“这可是你要我来的。”赵无邪笑道:“堂堂一教之主,做起大事来干脆果断,毫不留情,却只因阶下囚的一句话便来了?”丁采儿怒道:“原来你是故意消谴我来着啊!”转身要走,猛觉腰间一紧,却被赵无邪抱在怀里,顿时又羞又怒,颤声道:“你……你……”赵无邪低下头在她颊边轻轻揩拭,轻声道:“答应我,不要再杀人了……”   丁采儿被他抱在怀里,顿时全身滚烫,又与他耳鬓丝磨,心中**已起。她一月内只见赵无邪一次,有时更是数月不见,纵使相见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终是不欢而散。如此一来她便成了久阔之身,自是日夜魂牵梦绕,几次梦见与赵无邪同享**之欢,却只是空梦一场。此次再见赵无邪,他竟主动相抱,那双魔鬼般的手是在自己身上游走侵犯,那火一般的热吻更是在自己肌肤上疯狂的肆虐着。丁采儿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转身扑倒在他身上。转瞬两人便紧紧抱在一起……   丁采儿无限满足的躺在赵无邪怀里,赵无邪则低头看着她,面带微笑。丁采儿闭目片刻,突地睁开眼睛,摇头道:“小色鬼,你这么做只能使我杀人更多。”赵无邪一愣,顿时脸色苍白,一股寒意自后背脊椎升起,颤声道:“为……为什么?”眼神中全是惶恐不解之意。丁采儿不语,半晌后道:“我的‘星月魅影’已练到第三式了,你想不与跟我过过招。”赵无邪神色漠然,摇头道:“我没兴趣。”丁采儿跳出他的怀抱,左手握拳,右手一掌轻轻推出,笑道:“留神啊。”   赵无邪一时未恍过神来,她已到了面前,左手开拳变掌,双掌平推而至。赵无邪觉她双掌灼热难当,宛如酷暑炎日,赶忙身子向后一仰,靠着腰部力道,堪堪站稳身子,丁采儿的掌风自鼻间刮过,好不疼痛。   丁采儿见一招无功,心下也暗暗夸奖他这几日武功并没落下,吃吃笑道:“想不到他的腰部力道还这般好。”赵无邪脸上一红,骨溜溜转了一个身,以指代剑,点她“肩贞穴”。这一指来得好快,还隐隐携着一股吸力。丁采儿知道他得了谢晓峰近五十年的内力,才臻这般造诣,笑道:“再留神!”一掌迎向赵无邪指尖。赵无邪笑道:“你才要留神!”他知道丁采儿掌力灼热刚猛,不下须眉,便想以一招“吸字诀”要将她的掌力引开。孰知丁采儿这一掌之力竟是若有若无,令赵无邪摸不着头脑,猛觉丁采儿掌下一股寒气袭来,不禁全身打了个哆嗦,正要运劲抵抗,觉对方掌力又变,竟是适才的那股灼热刚猛之力,赵无邪心下骇然,实不料丁采儿会练成这等奇功,随即便觉几日前心如刀绞的滋味又回来了,叫道:“酒中还有毒。”   丁采儿也退在一旁不住喘息。她只是初练这种“易阴倒阳”之法,并未纯熟,如今勉强一试,竟让她突破了最后玄关,但内力反噬之下,内息也是稍显异状,微一调息,笑道:“这次我可没带毒酒。想是你毒质未能尽去,受不了我的寒热之气,旧伤复发而已。”突地笑道:“谁叫你对我忽冷忽热的,这全是报应。”说着走到门口,回眸一笑,道:“无邪哥哥,我今天好快活呢。”笑嘻嘻地去。   赵无邪倒在地上不住喘息,仰头望着天窗,忍不住纵声大笑:“赵无邪啊赵无邪,你真是个大傻瓜,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六)   丁采儿回到自己卧房,痴痴地想了一会儿方才之事,一颗心怦怦而跳,仿若是重新品尝了与赵无邪新婚燕尔时的美妙感受,呆了良久,想到赵无邪旧伤复发,深怕疼坏了他,便命小欣送了解药过去,但仍是放心不下,又尾随在她身后。   小欣开门而入,见赵无邪仰天而卧,衣衫褴褛,眼角边仍挂着一丝泪花,便扶起他喂了解药,又见他满头是汗,便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拭汗。此时月光斜射入窗,映得赵无邪一张俊脸熠熠生辉,更显得英气逼人,她本就对赵无邪动了情,此刻更是难以遏制,见旁下无人,忍不住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随即抬头,一张脸羞得通红。   这一切让在旁的丁采儿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怒火攻心。方才她刚与赵无邪欢爱过,是以此刻醋意比往日更盛,顿时破门而入,一掌便将小欣拍得天灵碎裂,一命呜呼,连惨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丁采儿这一掌拍下,心下立时有些后悔,随即又将怒火烧到赵无邪身上,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这风流痞子!”自此将侍女全都抽走,换成了男役。   这一系列变故赵无邪自是一无所知,以为是小欣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丁采儿,被她调走了。赵无邪几日来软硬皆施,希望丁采儿能翻然醒悟,放下屠刀,但终是无济于事,心下甚是沮丧,暗想既然不能阻止她再杀人,便尽自己所能救得一个便是一个,至多给她杀了,倒是一了百了。想到此节,反是释然了许多,但转念想到自己根本逃不出去,又怎知她一日杀多少人,越想越觉好笑:“赵无邪啊赵无邪,你现下是深陷囵圄,又何谈去救别人。”当下也不愿多想,见人送了饭菜,便几下吃完,再打坐小半个时辰,又练一会儿拳脚,累了便倒头大睡。   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酷暑刚去,习习秋风便来了,如今已值冬季。赵无邪这几日颇有些坐立不安,近半年来丁采儿竟没来看望过他一次。赵无邪便问送饭的奴仆,他们似乎很是害怕赵无邪,三缄其口。赵无邪大怒,喝道:“你敢不说!她是不是在练功?”那奴仆被吓破了胆,颤声道:“早些日子教主确实在练功不假,可是这几日……这几日……”赵无邪喝道:“这几日怎么啦!”那奴仆被他吓不住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教……教主,这……这几日……身子……身子……好……好像有些……有些不……不适。像……像是病了……”赵无邪叫道:“怎么会病了?”这奴仆胆子本小,这下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赵无邪颓然坐地,喃喃自语:“她怎么会病了,她得了什么病?”另一个奴仆抓住时机,急将同伴拖将出去,虽然惶急却也不忘关门。   赵无邪听到关门声,跳将起来,叫道:“放我出去,我们要见你们教主,放我出去!”却是无人答理,运劲拍打铁门,直震得轰隆作响,却终是无能为力,到后来精疲力竭,迷迷糊糊地竟自睡着了。   睡梦中只见丁采儿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显然真是病得不轻,见到自己,很是欢喜,下床向自己跑来,而自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见她奔近,竟下意识地向她胸口戳落,顿时鲜血喷出,溅得自己满脸都是。   赵无邪大叫一声,跳将起来,一抹脸上,竟真是湿湿的,他吓了一跳,见不过只是汗水,不由吁了口气,才知不过做了一场噩梦。他本想逃出牢房去见丁采儿,但做了这场噩梦后又不敢去了,心中只是不住自我安慰:“她武功这般高强,纵使微有小恙,也能逢凶化吉,我又何必杞人忧天,等她好了自然会来见我,我又何必着急去见她?”不由松了口气。   时近隆冬,窗外飘落鹅毛般的大雪,天气骤然变冷,赵无邪衣裳单薄,虽有神功护体,寒气不伤脏腑,但还是冷得不得了,不由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忽听牢门啊的一声打开,赵无邪瞧清所来之人容貌,顿时目光一亮,跳将起来,叫道:“采儿!”   来人正是丁采儿,却见她命奴仆将一捆棉被放下,挥退奴仆,笑吟吟地傍着他坐在草席上,解了捆绳,掀开棉被,却见里内有几件冬衣和一壶酒。   本来赵无邪一见到酒便敬而远之,但此刻实在冻得厉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了壶塞,灌了一口,但觉入口尤如刀割,但入肚后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禁赞道:“好酒!”丁采儿白他一眼,笑道:“知道是好酒啊,不是毒酒!”赵无邪脸上一红,不住喝酒。丁采儿嗔道:“喂,就只顾自己喝酒!”赵无邪一怔,道:“那你也喝些。”将酒壶递了过去。   丁采儿啐了一声,既不说话也不接酒,提起冬衣在他身上比了比,眉头一皱,沉吟道:“怎么袖子小了点,得回去再改改。”赵无邪奇道:“这衣服是你做的?”丁采儿嗔道:“我难道就一定不会做衣服吗?”   赵无邪见她学做饭在先,如今又为自己做起了冬衣,她虽然有意遮掩,但手指上的伤痕清晰可见,心头不由一热,将她搂在怀里,低头找她香唇。丁采儿吃了一惊,立时挣扎出他怀抱,叫道:“不行!”赵无邪奇道:“为什么不行?”丁采儿红着脸道:“反正……反正现在不行。”顿了一顿道:“你若再对我无礼,我可要走了。”赵无邪见她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如何能放她离去,忙将双手背在身后,笑道:“你拿绳捆了我吧。”丁采儿扑哧一笑,道:“你这色鬼,捆了手怎么行,还要封了你的嘴才能让人叫安心。”赵无邪笑道:“那我不是不能说话了。”丁采儿笑道:“你就会胡说八道,听了也令人心烦。”赵无邪急忙用收捂住嘴,意思是说“我现下手不动口不能言,你该放心了吧?”直逗得丁采儿咯咯直笑。   丁采儿收了冬衣,拉棉被给他盖好,笑道:“幸好还有这件,瞧我对你细不细心?”赵无邪笑道:“自然是细心了,只是有些奇怪。”丁采儿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赵无邪摇头晃脑道:“奇哉怪矣,小泼妇变成贤妻良母了。”丁采儿似乎并不生气,笑道:“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说着倒入赵无邪怀里,轻声道:“以前我对你着实不好,如今我……唉,反正我会好好补偿你便是。”赵无邪喜道:“你答应我不杀人了?”丁采儿却不说话了。赵无邪心下暗叹,只得张臂抱住她。   赵无邪拿过酒壶,道:“你也喝一口吧。”丁采儿轻酌一口,忽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赵无邪一怔,茫然道:“什么男孩女孩?”   丁采儿脸色剧变,坐起身来,急道:“你难道从没想过?快说,到底男孩还是女孩?”见赵无邪一脸迷惑不解,顿时大怒,反手狠狠给他一巴掌。   赵无邪没来由挨了她一巴掌,甚是恼火,跳将起来,叫道:“你……你又发什么疯?”丁采儿眼眶通红,咬牙道:“我发疯?难道这事你从来都没想过?哼,你这是要来报复我吗?怪我为夺圆月弯刀骗了你,怪我将大哥打下悬崖。那日我一掌打死小欣那狐狸精,你也一定是知道了。嘿,那小姑娘年纪既小,模样又好看,对你更是体贴入微,哪像我一个丑八怪,对你又凶,还时不时拿毒酒来折磨你。是,你是该喜欢她,不过她现下已被我打死了,你应该是恨死我了,对不对?”   赵无邪听她一阵抢白,更是摸不着头脑,只是隐约听懂那个一直待自己不错的侍女小欣乃是被她打死,不由得气往上冲,道:“你怎么动不动便杀人?她跟你有什么怨仇,你干吗要杀她?”   丁采儿听他言语中对小欣似乎真的大有好感,醋坛子又是打翻,举掌向他胸口拍去,但终是不忍下手,狠狠瞪着他,咬牙道:“赵无邪,我要你一辈子都要后悔。”说着狂奔出门。赵无邪见她说变就变,无理取闹,摇头道:“疯子,她真是个疯子。我也要疯了。”   屋外大雪纷飞,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白。丁采儿狂奔一阵,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也不起身,却是抱头痛哭起来,忽觉腹内一阵剧痛,张口想要呕吐,却什么也没吐不出来,咬牙道:“连你也要来气我吗?”不住拍打自己肚子。   是时忽听一人道:“教主,这样可不行,对孩子大是不好。”丁采儿猛一抬头,却见一个撑着把油布竹伞,站在面前,却是伍浪。   丁采儿自不能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显得太过狼狈,站起身来,拍去手脚上的积雪,正色道:“你来干什么?谁要你来的?”伍浪微微一笑,道:“又和无邪闹矛盾了?他也真是的,都是快做爹的人了。”   原来奴仆所说的丁采儿身体不适,乃是因她怀上了赵无邪的孩子,这几日妊娠现象更是明显,故而脾气变得愈加暴躁,对赵无邪的疑心也更重了,更是患得患失,深怕他不要自己,深怕这孩子没了亲生父亲,是以男孩女孩云云其实指得便是自己的孩子,只是赵无邪太过懵懂不通了。   丁采儿越想越是伤心,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伍浪受谢晓峰之托,自要好好照顾两人,可说是尽心竭力。更何况他感慨自己的过去,实不希望两人重蹈覆辙,当下出言安慰道:“放心吧,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毕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喜欢孩子,过不了几天他便想明白了。赵无邪决不是无情无义不负责任之人。”   丁采儿抬起头来,泪水莹莹,道:“我没直接告诉他。”伍浪惊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丁采儿眼眶又是一红,道:“我以为他会明白的。如果他真的有心,就能一点就通。可是……可是他什么都不懂。因为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件事发生……”伍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丁采儿站起身来,紧咬樱唇,一字字道:“我再也不会告诉他了,这孩子是我的,根本不属于他,他也不配拥有。”说着伸手轻轻按向自己肚腹。   伍浪大惊失色,叫道:“教主三思,这孩子可是无辜。”丁采儿美目流转,笑得很冷,说道:“我才不会这么傻?不过那小子欺我太甚,我一定要报复他,让他吃点苦头,你会帮我的,对吗?”伍浪怔了一怔,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七)   次日天明,大雪已驻,但地面上的积雪兀自未化。北风呼啸,刮得光秃秃的树干不住摇曳,几缕寒风吹入牢房内,赵无邪虽是裹着棉被,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自那日丁采儿莫名其妙地大怒而去后,竟是数日不至。赵无邪看着天窗呆呆出神,长长叹了口气,掀开棉被,自行打坐运功以御寒气。   正运功一个大周天,忽听窗外鞭炮声响,随即又是锣鼓喧天,赵无邪心下纳闷:“谁家办喜事,这么大的排场。”却见一个奴仆送来伙食,刚将食盒放下,转身便走。赵无邪知道有事,跃将出来,以双手铁链紧紧扣住他脖子。那奴仆顿时喘不过气来,颤声道:“姑……姑爷饶命。”赵无邪喝道:“你跑什么。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那奴仆道:“教……教主要改嫁给伍护法。”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直轰得无邪耳中嗡作响,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吗奴仆脱得大难,撒腿便跑,竟忘了关牢门。   赵无邪看着来回摇曳的房门出神,突然放声大笑:“改嫁?改得好,改得妙,这凶婆娘嫁了给旁人,少来烦我,岂不是更好。”但这话毕竟自欺欺人,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不住举掌拍打地面,直至双掌血肉模糊,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又那里得罪了她。不行,我要找她问清楚。”当下大步跑出门去。   刚出牢门,便觉迎面一掌拍至,赵无邪吃了一惊,但他现下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微一侧身,对了一掌。那人掌力不强,倒退几步,捂住胸口。赵无邪见此人黒衣斗笠,是个魔教教众,但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当下一抱拳,道:“兄台得罪。在下另有要事,这便告辞。”转身便走。   那人紧追而上,叫道:“你……你别去……”赵无邪听此人话音清脆娇美,似个女子,当下也不愿理睬,加快脚步,要以轻功甩掉她。哪知那女子身法也是极快,却是后发先至,说道:“赵公子,教主摆好了鸿门宴,那是去不得的。”赵无邪不答,加快脚步,那女子也提气急追。赵无邪突地停下脚步,反手一掌拍出,那女子奔得太急,似是将胸口送到他掌下。赵无邪不愿伤她,只是掌力轻轻一吐,将她避退几步,借得反弹之势,冲出牢房。   刚到门口,迎面又是一掌拍至,赵无邪以同样的身法接了一掌,孰知此人掌力比那女子强了数十倍不止,顿时热血翻滚,哇得一声吐了大口鲜血在地。   后来追上的那黑衣女子见状大急,叫道:“师父,别杀他。”那师父哼了一声,站在一旁。黒衣女子急将赵无邪扶起,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转眼便要不活,急道:“师父,你把他打死了!”那师父皱眉道:“为师只使了五层功力,这小子决不至于这般耐不住打。小心有诈!”此话刚出口,昏死过去的赵无邪猛地挣开眼睛,反手抓住那女子手臂,跳将起来,横臂扼住她脖子,喝道:“别过来!”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住了。”快步后退,猛地一把将她推开,转身奔入魔教正殿。   这黒衣女子正是昔日女扮男装成小道童的杨楚儿。那日她替丁采儿吸出毒质,自己却是身中剧毒,亏得其师吴可归乃是疗毒高手,才幸免于难。吴可归恨极了赵无邪等人,便以阵法困住了伍浪与雷震子,却不料被雷震子破阵而出,若不是杨楚儿苦苦哀求,只怕伍浪要老死在阵中。   杨楚儿剧毒既解,精神也恢复了许多,但却仍是魂不守舍。吴可归知她心意,叹道:“罢了,女大不中留,你去见那小子吧。”杨楚儿轻声道:“徒儿只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哪知这一去一回,杨楚儿竟更加精神萎糜,夜里更是以泪洗面,经过百般寻问,才知是赵无邪与丁采儿已成了好事。吴可归怒不可遏,道:“我去杀了那小子。”杨楚儿摇头道:“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师父,我再也不会想他了,我再也不会要他了,我只跟着师父你,一辈子跟着你。”吴可归轻抚她柔发,叹道:“那也不必,师父总有要两腿一蹬的时候。你也可以再找那没心肝的小子。但为师劝你还是别去,天下好男儿何只千万,你又何必为那小子苦了自己。”杨楚儿默然不语,只是低低啜泣。   当下师徒俩继续结伴闯荡江湖。一日两人在一家客栈投宿,却听几个武林中人说起江湖中事,说是华山昆仑等正派掌门齐上黒木崖寻圆月弯刀和流星剑,又说其中藏有巨大宝藏。杨楚儿知道流星剑便在赵无邪手上,一时心神不宁,吴可归知她心意,便道:“既然来了,咱们便去凑凑热闹。”   两人到得黒木崖,却见几名魔教教众抬着一顶轿子走过,当先骑马之人正是丁采儿。两人不敢打草惊蛇,只暗中打晕了两人教众,换了他们的衣服,混将进去,一道上了魔教总坛。   那日谢晓峰传功给赵丁二人时两人均是在场。杨楚儿见两人屡遇凶险,直为他们捻了一把汗;吴可归见谢晓峰武功如此登峰造极,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待得谢晓峰离去,丁采儿做了魔教教主,赵无邪自愿重回牢房。杨楚儿抹去脸上泪水,以教众的身份随他回去。她知赵无邪对丁采儿始终不能忘情,只说了句“如果你想出去,我便想法子让你出去”。此后丁采儿调走守在牢房的所有教众,只派了几个侍女给赵无邪送水送饭。吴可归几次要她离开,她终是借故推脱,不肯离去。   后来聂长老叛逆,小欣被杀,杨楚儿终被调回牢房,但见赵无邪与丁采儿种种情事,自不禁偷偷滴了几滴情泪。   这日赵无邪与丁采儿因孩子之事彻底闹翻,丁采儿与伍浪合谋欲报复赵无邪。杨楚儿知道其实丁采儿深爱于他,决不会真的伤害于他,但必定会做出使他倍加痛苦之事,是以百般阻止赵无邪不可去见丁采儿,却不料反被他抓住人质。   赵无邪推开杨楚儿,直奔大殿,两个守门的教众识得是他,忙来阻拦,却不敢与之动手,赵无邪抬掌提足将二人掀翻在地,破门而入,却见殿内只有两人,身着喜服,那男子转过身来,微笑道:“姑爷,你终是来了。”正是伍浪。丁采儿却并不转身。   此时杨楚儿师徒也已赶到,却见殿内仅有三人,丁采儿和伍浪虽是身转喜服,但既无主婚也无倌相,更是连观礼的人也没一个,方知适才的热闹场面只是个假象。   丁采儿缓缓转过身,向杨楚儿师徒扫了一眼,最后定在杨楚儿脸上,道:“贵客驾临敝教,敝教未曾远迎,还请这位姐姐恕罪。”杨楚儿见她一眼就瞧破自己的真实性别,吃了一惊,又听她称自己做姐姐,脸上一红,不敢看赵无邪,下意识地退到师父身旁。   其间最惊讶的却是赵无邪,道:“丁采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丁采儿抿嘴一笑,挽住伍浪手臂,笑道:“你没长眼睛吗?不知道我要嫁人。”赵无邪颤声道:“你……你已经嫁给我,怎么……怎么还能嫁给别人?”胸口热血上涌,全身微微颤抖。丁采儿微笑道:“是啊,我以前是嫁了给你,不过现下我要嫁给他了。”顿了一顿,道:“我想了好久,还是请你做主婚人最好,要不然你怎能那么容易便逃了出来。”   吴可归吃了一惊,才知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只怕自己与徒弟混入魔教之事早以被她发觉,只是迟迟不肯揭穿。他见丁采儿不过十五六岁,身体亦未完全长成,竟有如此心计,不由得背脊生寒。   赵无邪终于忍耐不住,吐血于地。杨楚儿和丁采儿都是吃了一惊,大步抢近,但杨楚儿离赵无邪最近,已将他扶住,丁采儿只跨出一步,又缩了回来,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淡淡道:“这是休书,我现下休了你。你走吧。”   这一下连伍浪也是大惊失色。其时社会男尊女卑,女子若要该嫁,若非夫死便是被休,却哪见过妇休夫之事?况且他与丁采儿事前已然定计,以一场假婚礼引赵无邪出来,实则是让他们重归于好。如今之事却是大出伍浪意料之外,却不知是丁采儿连自己也骗了,还是这个女子的出现搅了大局。   但伍浪宁愿相信是后者,目光一转,出掌如风,向杨楚儿迎面劈到。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但吴可归一直留意徒弟,深怕她遭了丁采儿毒手,哪知先发难的竟是这个新郎官,身子拔起,斜飞而出,与伍浪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伍浪连退十步,吴可归退了七步,两人脸色都是一青,显然各自受伤。   赵无邪又惊又怒,将杨楚儿护在身后,一把抢过休书,顿时撕得粉碎,喝道:“丁采儿,你未免太过分了。”丁采儿见他撕了休书,脸色神情颇是古怪,似是无奈,又似惊喜,淡淡道:“我没让他出手,这怪不得我。你撕了休书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愿接受,还是默认了?”赵无邪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丁采儿冷冷地看着赵无邪身后的杨楚儿,道:“你若是不愿接受,那么我们还是夫妻,你如此袒护另外一个女人,又将我置于何地?若你是默认了,我们自此便再无关系,这两人私闯本教,又打伤我得力护法,按教规是要将他们就地处死,你是否要阻我?”   赵无邪听她说得毫不留情,似已将杨楚儿当作一个死人,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无论如何都是要杀他们了。”丁采儿目光冷厉,道:“那你是要阻我了?”赵无邪叹道:“他们是为救我而来,赵无邪纵使不要性命,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恩人死于非命。”顿了一顿,笑道:“况且她也救过你一命。”   杨楚儿听赵无邪如此护着自己,甚至不惜于他心爱的女子翻脸,心中一痛,银牙一咬,什么尊严耻辱都已不顾,站将出来,道:“我救过你性命,你不能杀我。”这话说得甚是懦弱,大有求饶之嫌。赵无邪一怔,吴可归更是吃惊不已。   丁采儿不屑地一笑,冷道:“赵无邪,这就是你要保护的女人?”赵无邪微微一笑,说了句极古怪的话:“我只是不想你再杀人。”   丁采儿一直止水不波,说话冷若冰霜,实则是强压心底自赵无邪出现后一直汹涌澎湃的情愫,亦是为了苦守那个决不能让赵无邪知晓的隐秘,但赵无邪之言语无疑刺到了她的痛处,她深怕自己便要守不住那个隐秘,说将出来,顿时目露杀光,沉声道:“你连性命也不要了!”   伍浪已瞧出丁采儿神情变化,只怕转瞬便要向赵无邪出手,刹时间心中大明,原来这才是丁采儿所说的报复之法,却连自己都骗了,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猛地一掌拍出,喝道:“赵无邪,受死吧。”   赵无邪吃惊不已,实不知他为何突然向杨楚儿偷袭在先,此刻又向自己发难,暗想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下身子一转,但手脚被铁链所绊,身法不灵,顿时体内热血翻滚,才知他竟真的下了杀手。当下再不留情,左手自肋下穿出,抓拿他右臂。   伍浪这一掌下了毕生功力,竟被他躲了开去,已知杀他不了,唯今之计便是想法子将他迫走,让他离丁采儿远些便是,右手手腕一翻,反抓他左手。这一招“扭转乾坤”使得颇是精妙。赵无邪一抓不中,双手一翻,以铁链反绞伍浪双臂,其力沉,其势速,可说迅猛无匹。   伍浪不料短短数日,赵无邪的武功竟比自己高出这么多,莫说将他迫走,只怕时候一长,连自己也要命丧他手。便在此时,耳畔风声飒然,一条细长的紫色长鞭破空而来,宛容神龙出海,九天吟啸,其势莫不可当。却听丁采儿喝道:“退下,谁要你多管闲事!”伍浪颇是沮丧,知道丁采儿终于还是出手了,而自己却是帮了倒忙,摇了摇头,退在一旁。   赵无邪见丁采儿出手,功力已比那日高出数倍不止,不敢怠慢,转身闪避。哪知这一鞭初时快得出奇,此时似乎被某人以无形之力突然拉住,鞭鞘急转直下,啪的一声缠在铁链上。赵无邪知她阴阳内力极是古怪,不敢于之比拼,但现下却已无可奈何,觉长鞭彼端阴阳真气反复轮转着攻到,忙运功抵抗。   这套“星月魅影”共分七式,一式比一式习练艰难,但练成后功力却是成倍增长。丁采儿现下虽只练到第四式,但她体内本有谢晓峰五十年的功力,如此翻了四倍,足有两百年之多。但丁采儿年纪毕竟太小,无法直接驾驭那么高的功力,但在体内沉积已极是深厚。   当下两人气沉丹田,下盘扎实,纯以内力比拼。丁采儿内力奇强,但赵无邪也是不弱,但丁采儿受女性体质所限,无法完全发挥体内功力,两人倒是斗了个平手。   时候一长,丁采儿已微微娇喘,赵无邪亦是大汗淋漓,显是两人的内力都已到达极限。   伍浪知道丁采儿怀有身孕,如此下去对大人小孩都是不利,但他也知两人性格都太过倔强,难以劝阻,不由得暗暗着急。   杨楚儿武功虽是不强,但也知各中凶险,急道:“师父,快想想法子救他们。”吴可归摇头道:“他两人内力叠在一起,也胜过为师数十倍,难矣,难矣。”杨楚儿见师父也无能为力,更是心急如焚。   却听砰得一声响,赵无邪脚链已被内力震断,头顶不住冒着白气,一字字道:“咱们……咱们便这样耗死吗?”他虽开口说话,内力却没丝毫运岔。   丁采儿其实也已支持不住,但她绝不肯服输,心道:“咱们一家三口死在一块,岂不是更好。”心下定念,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当真是连性命都要拼上了。   伍浪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瞧准时机,纵身扑上,伸手向长鞭与铁链相缠之处抓落。却见对面一人也飞扑过来,抓向同样的方位。   却听砰的一声重响,其间夹杂着四声惨叫。赵无邪和丁采儿被自己的内力震飞,撞在墙上,口吐鲜血。另两人被殃及池鱼,受伤更重,已是昏迷不醒。   吴可归抢近扶起徒儿,却见她脸如白纸,显是受伤极重,又看伍浪,也是如此,当下二话不说,抱起徒儿夺门而出。   但见赵无邪也是受伤极重,本要袖手旁观,但看了徒儿一眼,长叹一声,抓起赵无邪一道去了。   魔教教众曾得丁采儿命令,绝不可进正殿半步,此刻见里内有人出来,一个胆子较大的教众探头里望,见教主与护法都重伤倒地。一众人忙冲入相助。伍浪尚有意识,道:“万万不可追赶。教主怎样了?”鬼医严王一探丁采儿脉搏,说道:“两个都还在……”   吴可归抱着两人疾步而行,见身后并无魔教中人追赶,但他不敢怠慢,又奔出数十里,已离开黑木崖,来到官道,见路旁有个破庙,便扶了两人进去。他将草席铺好,扶杨楚儿躺下,探她脉搏,见她受伤虽重,却无性命之虞,当下为她运功疗伤,小半个时辰后杨楚儿伤势渐稳,才长长出了口气。   过了良久,杨楚儿渐有意识,口中不住唤着赵无邪的名字。吴可归甚觉无奈,见赵无邪躺在一旁,不知生死,心下暗暗气恼,道:“古人云‘红颜祸水’,我看你才是祸水!”心下一狠,举掌向他头顶拍落。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一)   赵无邪轻哼一声,挪动身子,牵动身上伤势,眉头不禁一皱。此时吴可归举掌正拍至他脑门上一寸处,赵无邪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吴可归见他睁眼,吃了一惊,随即心想:“杀了你,世间便少了个祸害。”再无顾忌,一掌拍下。但见赵无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掌,眼神中尽是空洞迷离而又呆滞无神之色,仿若世间所有的人事景物在他眼中都已没了颜色,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吴可归心中不自主的一痛,竟油然而生一丝怜悯之意,这一掌竟是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心下暗叹:“这小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难怪楚儿对他如此颠倒着迷。”   当下抱起徒儿,大步走出破庙,向东而去。行了一阵,杨楚儿缓缓转醒,茫然四顾,梦呓般地道:“无邪呢?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吴可归一声叹息,道:“痴儿!”心想:“不知这傻丫头被他灌了什么**汤,兀自念念不忘。”见杨楚儿神色间颇有些慌乱,又想:“那小子无恙便好,若是死于豺狼虎豹之口,这孩子之怕也要不行。”   当下原路折回,刚跨过门槛,却见赵无邪坐在佛像之下,眼望窗口,呆呆出神。杨楚儿见他无恙,吐了口气,但伤势复发,已支持不住,昏死过去。吴可归将她抱回草席上躺好,拿一些干净的茅草给她盖上。   赵无邪自他们离去后不久转醒。他适才睁开眼睛,乃因他做了个怪梦,至于梦见什么,却已无从记忆,是以对发生在眼前之事一无所知,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回来。但见所在之处乃是一座破庙,庙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草席外,便只有身后那尊佛像。他转过头,却见佛像神态端庄,脸露微笑,于人一种和蔼可亲之感。赵无邪心下不禁产生一个极是古怪的念头:“佛说能助世人破孽化痴,我若去某寺庙落发为僧,自可了断尘缘,从此聊无牵挂。但我却是为避世而入佛,这岂不也是一种执迷不悟?”转念一想又觉好笑:“我于佛学一窍不通,又怎可大言不惭。”古里古怪地想了一会儿,却见那老道士又回来了,微笑道:“道长不是走了吗?”吴可归向佛像瞧了一眼,笑道:“老道尘缘未了,故来向佛祖请教一二。”赵无邪听出他言下一意,笑道:“原来你们道家也信佛。不知道长现下尘缘了了没有?”   吴可归笑道:“道佛本属一家,老道为何便信不得佛?”说着向杨楚儿看了一眼,道:“老道尘缘不了,乃因我这个徒儿执迷不悟,我这徒儿执迷不悟却又因另一人尘缘不断。这世间的因果宿缘着实奇妙得紧……”赵无邪笑道:“道长倒像个佛家子弟了。”   吴可归笑而不答,看看时辰,便扶起杨楚儿,为她推宫过血,过了半炷香时分,杨楚儿脸色渐显红润,两人头顶白气直冒。赵无邪见他内力如斯精湛,心下对杨楚儿的愧疚之意竟自少了几分,心想:“她有师父相救,该当无事。我本是个不祥之人,还是早些离去,免得再起事端。”当即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永世不忘,这便告辞了。”见他并不怎么理睬自己,心下颇是无趣,当即转身出庙。   吴可归忽道:“赵兄弟此后可要何去何从?”赵无邪怔了半晌,摇头道:“不知道……”随即又自言自语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去往何处呢?”吴可归见他沮丧至此,本想置之不理,但想到自己徒弟,又叹了口气,道:“那丁采儿霸道乖戾,武功又高得古怪,想来江湖又要多事。我想上嵩山少林一趟,请少林方丈智善大师出面主持大局。智善大师佛法武功堪称一绝,兴许能助你指点迷津。意下如何?”   赵无邪知道这老道士对自己极为不喜,这话貌似邀请,其实言不由衷。以赵无邪平日倔强高傲的性子,大可拂袖而去,但听说丁采儿将为祸江湖,此乃他心中最为担忧之事,沉吟半晌,道:“也好,晚辈对少林派本就神往已久,若能与少林高僧一晤,实慰平生。”   吴可归不料他答允的如此爽快,若借故推脱,不免有些出尔反尔之嫌,忽听杨楚儿轻轻咳嗽一声,转醒过来。吴可归甚是欢喜,温和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杨楚儿微笑摇头,看着赵无邪道:“你真的要上少林寺?”赵无邪点头道:“不错。”   其实杨楚儿意识早已恢复,只是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却听师父说到丁采儿,又说到少林寺,赵无邪更是明言决定上少林寺,以为他因丁采儿之故厌倦尘世,要出家为僧,心下自是凄楚难当,不少眼泪都流在了心里,终于转醒过来,但又不愿直言反对,只是婉约寻问。   吴可归深知徒儿心意,但见赵无邪神情,显然仍是一无所知,心下很是恼火,抱起徒儿,回头道:“老道人面不广,帮不了你!”说着快步出门。   赵无邪见他突然翻脸,甚是不解,赶忙追出来,叫道:“道长,你怎可出尔反尔,道长……”见他脚下只是不停,自己始终追不上,当下略一调息,脚步如飞,转瞬便追出数十里,自此与他不即不离,总保持在一丈之外。   吴可归见他初时脚下不快,但不知怎得速度猛增,心下惊骇,他知一人内功练到一定地步,能通过调吸将大部分功力保存在丹田之内,然后瞬间爆发,威力强得惊人,大有脱胎换骨之感。但这种功夫对人之丹田损害极大,若无高深内力之人无法使用,也不能使用。他知这是赵无邪得了谢晓峰五十年内力之故,当下好胜心起,加快脚步,宛若大地飞鹰,将他拉开十丈有余,哪知他竟又赶了上来,且越追越近。   吴可归不料赵无邪爆发力强,耐力也是极厚,不由暗暗称赞,更起爱才之心,但想到他与丁采儿之事,又感叹他情根太重,难以自救,终要毁去一生。   两人这般你追我赶,奔跑数日,虽中间稍有歇息,但终气力不济。吴可归见离嵩山越来越近,知道时候一长,便要给他赶上,届时这张老脸在徒儿面前大是无光,当下寻块岩石坐下。   杨楚儿见赵无邪自后追来,后又坐在离自己一丈之外的岩石上,抬头看着风景,似乎若无其事。她心下很是矛盾,既盼望他过来说话,又担心他真上少林寺出家当和尚。见师父神色不善,更怕他一掌便将赵无邪杀了,再也不敢抬头看赵无邪,心下直是乱成一团。   吴可归忽道:“你这小子看来是死缠烂打到底了。也罢,便带上你同去。”赵无邪大喜,抢前一步。杨楚儿却是忧喜交集,只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三人向东而行,不到半月已至河南境内。赵无邪一路上有说有笑,但到了此地便默不作声。杨楚儿却知他一路说笑是假,此刻才真,一时心中酸楚,险些落泪。吴可归瞧在眼里,说道:“可要再到洛阳去看看。”赵无邪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洛阳?”吴可归自不能说因为自己和徒弟一路跟着他,笑道:“龙门石窟比武大会,丁大少爷名声大躁,老道虽是孤陋寡闻,却也略知一二。”赵无邪轻叹一声,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杨楚儿知他又想到了丁采儿,轻轻推了师父一下,要他不可再说,吴可归叹了口气,道:“咱们不如直上少室山吧。”赵无邪道:“多谢。”杨楚儿知道他是向自己感谢,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但随即又是幽幽一叹。   中岳嵩山势巍峨,风光奇丽,但赵无邪等人却无心欣赏,径直上得少室山。但见峰奇树绿,涧水潺湲,到得北麓,自五乳峰而下,却见一禅林建筑规模宏大,正是武林圣地与禅宗祖庭少林寺。   到得山门口,却见两人身着灰布僧衣的知客僧走上前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得道:“三位远到而来,所谓何事?”赵无邪正要开口,吴可归却上前一步,自怀里拿出一柄木制小刀,恭恭敬敬地递给那知客僧,单掌行礼,道:“还请劳烦这位小师父将此物交于方丈大师,就说一位姓龙的老朋友到了。”一名知客僧接了木刀,躬身行礼,转身去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0 _2._c_o_m   赵无邪心下奇怪,轻声道:“你师父不是姓吴吗?怎么又姓龙了?”杨楚儿道:“师父自称姓吴,想来龙姓才是他的真姓。”赵无邪心下暗叹:“原来如此,我的真姓又是什么呢?”杨楚儿瞧出他心思,想要开口,但终究闭了嘴。此时那知客僧已然回来,躬身行礼道:“方丈有请。”三人也向他行了个佛礼。   三人随着那知客僧来到全寺最大的殿宇千佛殿,但见此殿气势恢宏,那“五百罗汉朝毗卢”大型彩色壁画更是栩栩如生,三人都不禁由衷赞叹。那知客僧向另一名僧人说了几句话,那僧人向三人施礼道:“方丈大师已于大雄宝殿等候,请三位随我来。”   那大雄宝殿却是另一番景象。若说千佛殿显现的是佛法之无边,那么大雄宝殿则于人一种凛然之感。赵无邪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来到此地,不由得精神一振。却见一个高大削瘦的白眉老僧走将过来,步伐沉稳,目光如炬,显然内力极是深厚,又见他身着大红金边袈裟,双手合十,虽神色肃穆,但赵无邪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心下颇是激动。   吴可归很是欢喜,快步走上,那白眉老僧先道:“龙施主多年不见,精神还好得很啊。”吴可归笑道:“想不到二十年不见李兄,你却已成得道高僧,小弟可是钦佩得紧。”但此言一出,便觉不对,只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白眉老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往事如烟,龙施主又何须将贫僧的俗名挂记在心上。”吴可归也觉失言,也道了句阿弥陀佛。   赵无邪纳闷,暗想:“他明明是个道士,为何这白眉老僧要称他做施主?”却听杨楚儿轻声道:“师父以前不是道士,当上道士不过这几个月的事。”赵无邪更是吃惊不已,实不料她竟能猜到自己的心事,不禁侧目而望,却见她虽是一身小道士打扮,但眉目如画,当真可说得上清丽绝俗,心头不自禁得产生一种异样之感,忍不住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杨楚儿心下慌了,忙摇头道:“不,我从来没见我你,你也不认得我。咱们只是初次相见。”说着快步走到师父身旁。赵无邪更觉奇怪,但他对想不透的事向来不愿深究,对方既然不肯透露,他也不便勉强。   杨楚儿躲开赵无邪,来到师父身旁,却听他道:“今日老朋友登门造访,乃为一公一私二件事。”白眉老僧笑道:“那就先说私事吧。”吴可归摇头道:“这便不对了,老朋友既是少林方丈,自当要先谈公事。”白眉老僧笑道:“智善虽是一派之长,但老朋友到临,自是先私后公,要不然便是看不起我这位老朋友了。”吴可归哈哈一笑,道:“也好,老朋友所说得私事便是他?”说着向赵无邪一指。   智善大师打量赵无邪一眼,点头道:“这位少侠仪表不凡,且内力精强,确是江湖后辈中的佼佼人物。只是眉头深锁,似乎心事难解,兴许与我佛有缘。”   杨楚儿初时听他说赵无邪心事难解,显然是有法子帮他化解,很是欢喜,但又听他说赵无邪与佛有缘,这分明便是要他出家为僧,心下害怕之极,紧紧抓着师父衣袖不发,脸色已显苍白。   吴可归自然感受到徒弟的那番矛盾的心思,叹道:“看来此事难办得很,还望老朋友能相助一二。如若真是不行,那也无可奈何。”再说最一句话时却是看着杨楚儿。杨楚儿娇躯一颤,望向师父,眼中已满是泪水。   智善大师略一点头,对赵无邪道:“你随我来吧。”说着缓步向内室走去。赵无邪则跟了上去。刚经过杨楚儿身旁,突觉衣袖一紧,却被杨楚儿拽住,见她缓缓摇头,一脸不愿,当即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去做和尚的。”   杨楚儿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心下更时乱成一团,心中只是在想:“难道他一直都在意我?他一直都……”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恐慌,再也不敢去看赵无邪,转身钻入师父怀里。吴可归见赵无邪随智善大师而去,叹道:“傻丫头,你怎得这般傻!”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二)   赵无邪随少林方丈来到一间斗室般大小的禅房,其内除了炕上放了两个蒲团外,别无他物。左面窗户向外敞开,冬季阳光暖而不热,自窗外斜射而入,甚是温和。   两人各自在蒲团上坐下,赵无邪见智善双目紧闭,手中不住滚动念珠,想要开口寻问,但又怕唐突了,忽得窗外吹进一缕寒风,身上不禁一颤,忙盘膝而坐,运功御寒。   智善突道:“凡事随缘既安,只要心下空明,自当心无旁骛,又何惧外寒?”赵无邪一怔,问道:“何为空明?怎样才能心无旁骛?”   智善又道:“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他知赵无邪乃是为情所困,虽说此情非彼情,但世间万物大多大同小异,这话可说是一针见血。   赵无邪喃喃自语:“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心下更是迷茫不知所措,抬头道:“佛家都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何为空呢?”   智善却反问道:“那少侠可知何为色?”赵无邪一怔,想要开口,但想了想,还是茫然摇头。智善道:“既不知色,又怎明空;既不知空,又怎可破色?”   赵无邪一时头晕脑涨,顿时与丁采儿种种往事均是上了心头,尤其与她共度的每一个缠绵悱恻的夜晚,此时仿若那熟悉的娇喘呻吟在他耳边回来激荡,顿时绮念丛生,几难自控,忙闭上眼睛,尽力排除杂念,但诸般念头却是纷至沓来,止也止不住。   智善大师觉他浑身发颤,知他已入色境,叹道:“佛曰一十二因缘: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其间以无明为祸最深,乃是人生苦痛之根源。”说着双手合十,高宣佛语。   赵无邪听了这话,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叹道:“大师说得极是。晚辈失忆日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来早以深陷无明之苦。”   智善睁开眼来,微笑道:“少侠悟性极高,兴许能因祸得福。”说着眼望窗外,忽道:“少侠可知日光与月光有什么区别?”   赵无邪不明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便道:“日光乃是太阳之光,可谓大热。相比而言,月光照射人身时却于人一种冰凉清爽之感。”想到月光产生的原因,顿时恍然大悟,站起身来,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智善微笑道:“少侠想明白了什么?”赵无邪想到自己突然站起,甚是失礼,急忙坐下,说道:“晚辈失礼了。”智善摇了摇头,笑道:“少侠到底想到什么?”赵无邪双手合十,颇是恭敬地道:“其实月亮本不会发光,乃是借助阳光之反射。可以说如果没有太阳便没有月亮,相反若没有月亮,那么咱们便看不见晚间的太阳了。两者相辅相成,相依相靠,也便验证古人的一俗语‘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世间万物各依缘法,各有所得,便如人之两面,晚辈却执迷于一面,才不得解脱……”说着跪到在地,不住磕头道:“晚辈已看破红尘,望方丈大师收我为徒。”   智善不料他会想到这些,颇是吃惊,其间如月光乃阳光在月亮上的反射,连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不便问出口,听他说要拜自己为师,摇头道:“我不能收你。”赵无邪以为他嫌自己身份低微,不肯收自己为徒,便道:“那我便另找寺内的高僧拜他为师吧。”说着站起身来。智善突道:“你继然已经看破,又何必出家?”   赵无邪吃惊不已,脱口而出道:“这么说来你们出家,乃是因不能看破之故?”智善沉默良久,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老衲却无言以对,少侠请自便吧。”赵无邪在这佛学盛地看见了世间最可笑之事,但他却分点也笑不出来。   此后赵无邪仍是留在少林寺。杨楚儿见他终于没有出家,心下虽不甚明白各中之事,但还是颇为欢喜,但几日来他虽与自己有说有笑,但还是掩不住其中隔离,知道他还在想着丁采儿,心下不免酸溜溜的,很不好受。   这一日赵无邪观看少林武僧习练棍法,忽见一个少年僧人快步走进方丈禅房。赵无邪目光犀利,已瞧出这少年僧人右袖空空如也,猛得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叫道:“大哥!”那少年僧人闻言转过身来,乍见赵无邪,甚是吃惊。   赵无邪见此人虽是和尚装束,但身形容貌与义兄丁文俊一般无异,大喜过望,抢上一步,抓住他手,喜道:“大哥,真的是你,你没死!”那和尚先是一怔,随即惊道:“无邪,你真的在少林?”   杨楚儿见丁文俊出现在少林寺,且以落发为僧,也是颇为吃惊。但见他神色有些匆忙,鞋底留有泥泞,显是刚从寺外回来,手中拿着一封朱漆火封的信件,但封面上的字迹却不甚清楚。   赵无邪甚是激动,抓着丁文俊的手只是不放,眼眶里充满了泪水,道:“丁采儿说把你打下了山崖,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现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丁文俊向杨楚儿微一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日为兄确实被丁采儿打落悬崖,但一时却是未死,乃是被旁伸在悬崖外的大树所救。”赵无邪笑道:“那叫吉人自有天相,丁采儿想要害你,却没那般容易。”杨楚儿忍不住插嘴道:“其实丁姑娘并不是真有心要杀丁大哥。”赵无邪叹道:“此事我也是想开了,凡事有因既有果,这中间我也是有过错的。”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又做了和尚?”   丁文俊叹道:“那时我虽被大树所救,但那棵大树因日晒雨淋,早已枯败不堪,受不住我的重量,时候一长,终于折断。”赵无邪和杨楚儿都是啊了一声,虽知他事后定然无事,但乍闻此言,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丁文俊续道:“那时我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绝处逢生,更为少林僧人所救。为兄我经此变故,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肯求方丈大师收我为徒。为兄还以为此事甚是艰难,却不料他竟一口答应。”赵无邪心中却想:“大哥出家只怕并不是看破生死,而是因惜月之故!”笑道:“大哥倒是幸运得紧,小弟多次肯求方丈大师收我为徒,他总是不肯。”丁文俊看了杨楚儿一眼,只笑不语。   杨楚儿拆开话题道:“丁大哥可是有要事禀报方丈大师,他正在禅房和我师父谈经论道呢。”丁文俊哦了一声,道:“原来吴前辈也来了。”说着将信件放入袖中,对赵无邪道:“为兄还有些要事……”赵无邪笑道:“兄长请便?”   杨楚儿见丁文俊匆忙离去,对赵无邪轻声道:“你大哥所说的要事只怕与你有关?”赵无邪奇道:“不会吧。若事情真与我有关,当先告诉我才是。”突地啊得一声惊呼,叫道:“难道是丁采儿的事?”二话不说,快步追上。   杨楚儿瞧在眼里,心头酸楚难当,甚至有些嫉恨:“丁采儿!你为什么总是先想到丁采儿,而不是我……”但这念头转瞬即逝,隐约觉得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也自追上。   赵无邪赶到时,智善大师已拆开信封看了一遍,说道:“立即召全寺之人到大雄宝殿集合。”丁文俊惊道:“全寺?那无邪施主?”智善微笑道:“圆痴,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可蒙蔽他人。”说着高声道:“赵少侠杨姑娘,你们请进来吧。”   赵无邪见智善开封阅读,心下甚是紧张,但碍于客人的身份,不便直接入内,此刻听方丈招唤,这才进房,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顿时全身发抖,信件拿捏不住,飘落在地。杨楚儿抄手轻轻夺下,看了一遍,也是脸色大变,却见信上写道:   “圣教教主丁采儿顿首,书呈少林派掌门智善大师座前:小女子初登教主之位,德微才薄,不足于取信天下,亦无颜面拜见方丈大师,身受教诲,谨以此书,以阕清音。顷以拙夫赵无邪,新婚未久,稍有嫌隙,小女子未尽人妇之道,三从四德,使拙夫愤而出走,小女子实是挂念至深。不日乍闻拙夫留于贵寺,大喜过望,深知智善大师慈悲为怀,自不忍新人分隔东西,故以此书,拜请大师恩准拙夫归家,小女子顿首以谢。若大师与拙夫一见如故,授之以高深佛理,小女子自是感激不尽,然小女子思夫心切,七月之后自当登门造访,重谢大师教诲。小女子才疏学浅,言不达意,祈大师谅之。”   杨楚儿拿着信件兀自出神,赵无邪一把将信件抢了过来,撕得粉碎,咚得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晚辈御内不严,使她如此胆大妄为。此事全因晚辈而起,便由晚辈自行解决。”说着转身出门。   智善大师道:“赵少侠请留步。丁教主怕是误会了本寺迫少侠出家为僧,故而大兴问罪之师。此事关系敝寺百年清誉,还请赵少侠在敝寺多盘桓几日,待老衲与各位师兄弟商量后再定。”法名为圆痴的丁文俊道:“师父所言极是,那丁采儿本就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武林,只怕此事寻夫是假,针对我少林是真,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无邪,我看你还是再留几日吧。”   赵无邪默然半晌,道:“以她的性子,只怕真会以为我出家做了和尚,七个月后定会血洗少林寺!”智善双手合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少林千万年来自立于江湖,自有不少江湖后辈登门挑战,今日也未必会毁于老衲之手。”赵无邪知这位少林方丈外表谦和慈悲,实则相当刚强好胜,决不轻易服输于人。赵无邪知道少林武功既博却深,丁采儿虽有“星月魅影”奇功傍身,恐怕也讨不了好去,甚至将会有来无回,不由得心下暗暗定计:若她真要大开杀戒,自己自当拼了性命阻止,若她被正派人士所杀,自己与她同死便是。想到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心下反倒释然。   当下佛钟鸣响,寺内所有僧人香客齐聚大雄宝殿。这些香客多数是名门望族,此来少林寺多为烧香祈佛,但听得魔教要攻少林,想到佛祖自顾都不暇,又怎能保佑他们,是以早已闻声而遁。其中亦有少数人来到大雄宝殿,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却是连夜逃遁。   这一日少林武僧齐聚大雄宝殿,商量对策。其间与方丈智善大师同辈的智字辈的高僧皆以圆寂,是以寺内骨干人物多以圆字辈为主。众人商议后均觉丁采儿此来决计不会只为赵无邪这般简单,定然另有图谋。达摩堂首座圆音和尚性热如火,高声道:“咱们还商议什么,魔教素来与我们少林不和,此次分明就是借题发挥。那小丫头说七月后才来攻打咱们,咱们干吗要做坐以待毙,不如联合正派人士攻上黒木崖,将魔教中人杀个精光便是。”   这圆音和尚出家以前乃是江洋大盗,后来虽皈依佛教,但仍不改其霹雳火性。众僧侣虽觉圆音开口便要杀人,大与我佛慈悲相背,但魔教之人已欺上头来,万不得已下只能自卫伤人,一时尽皆默然。   突然一人道:“不可!”众僧侣均不约而同侧过头来,却见说话之人正是赵无邪。圆音冷笑道:“这位不是魔教教父么,你说不可,是不是怕我们杀了你家爱妻。”赵无邪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圆痴见赵无邪窘迫,便道:“师兄此言差矣。想我正道人士,以维护人间正义为己任,焉能滥杀无辜?我佛有云,众生平等,正派人士是人,难道魔教中人便不是人?此次魔教犯我少林,以小僧之见乃因教主丁采儿个人私欲而起,亦是她解不开贪嗔痴三毒所致。她要犯我少林,咱们自当竭力抵抗,至多舍身成佛,又怎能牵连他人?甚至滥杀无辜?”   众僧听他此言虽有为赵无邪辩护之嫌,但言语间着实切合我佛之大慈大悲之念。方丈智善大师略一点头,道:“从今以后各房武僧加紧修练,以御外敌。”众武僧轰然而应。   此后几月风平浪静,但少室山却甚是热闹,正派人世听闻魔教来攻少林,纷纷遣高手相助,当下华山掌门熊添,昆仑派掌门雷震子以及丐帮帮主吴威等均已到临。届时高手云集,可谓盛况空前。   赵无邪却甚是落寞无聊,他不愿见熊添等人,更不敢见吴威,况且不少少林僧侣对他留有芥蒂,怕他与丁采儿里应外和,颠覆少林,竟派人监视。赵无邪也不以为意,只是与杨楚儿谈笑风生。杨楚儿知他心中又悲又苦,便尽心陪伴于他,令他开心。吴可归瞧在眼里,只是摇头叹息。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三)   几日来赵无邪身心俱疲,倒在床上便即大睡。忽听屋外喊杀声起,他吃了一惊,冲出屋去,却见遍地都是尸骸,智善大师、吴可归、熊添、雷震子以及丐帮帮主吴威均倒在血泊中,想是死去已久,但数十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自己。赵无邪心下慌了,急忙闭上眼睛,哪知脚下突地一绊,扑倒在地,伸手在脸上一抹,竟全都是鲜血,赵无邪心下更是骇然,忽听耳畔传来凄厉的笑声,他猛一抬头,却见丁采儿披头散发,站在尸骸之上,对着他直笑,满是鲜血的手中提着一个全身**的女子,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被刀割过的伤痕,一张脸更是不成人样,但五官却仍是清晰可见,正是那女扮男装的小道士杨楚儿。   赵无邪狂吼道:“丁采儿,你在干什么?”丁采儿笑得既娇且媚:“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她是不是长得比我好看?”说着伸手掐住杨楚儿血肉模糊的脸蛋,阴笑道:“你瞧瞧她现在的样子,又有那点能勾引你,迷得你几个月都不肯回家。”她说着说着流下泪来,随后竟放声大哭。   便在此时,杨楚儿猛地睁开眼睛,反唇咬在她手臂上,丁采儿啊的一声惨叫,放脱了她。也便在此时,怪事再次发生,那些死去的人突然又跳了去来,刀枪齐出,顿时将丁采儿肢解成数十块,血肉横飞,竟全喷到了赵无邪身上脸上,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丁采儿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赵无邪脚下,似乎死不瞑目,仍是瞪大了眼睛,狠狠瞪着他。   那脸上似乎在说:“你是害死了,是你害死了我……”   赵无邪大叫一声,跳将起来,发觉自己仍躺在客房内的软塌上,才知只是做了场噩梦,一转头,却见到一对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缩身到床角,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双眼睛并不凶恶,而是带着几分惊愕与柔情,顺着这人的眼睛往下看,却见到一张无比秀美俏丽的脸蛋。   这人便是杨楚儿,她这几日一直陪在赵无邪身旁,纵使见他睡着了也不敢回房休息,只是趴在桌上打盹。而昨夜赵无邪刚睡下不久,便全身痉挛,冷汗跌冒,眼皮不住跳动,知他在作噩梦。她知一个人做了噩梦,不能立即唤醒,不然有性命之虞,但见他似乎很是痛苦,自己也焦虑不安起来,正要去找师父,哪知赵无邪竟突然跳了起来。   杨楚儿见他苏醒过来,吁了口气,轻拍胸脯,谁知他一见自己便缩到床角,正不明所以,哪料他竟又扑了过来,捧了自己的脸蛋左看右看,随后竟伸手来脱自己衣服。杨楚儿吃了一惊,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红着脸拉紧衣领,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赵无邪一张脸涨得如猪肝也似,赧然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真……真是对不起。”杨楚儿见他说话时一脸慌恐,似非做假,她生性不会疑心别人,仔细一想,料想定是他做梦梦见自己身上受了伤,想到在他的梦境中还能梦见自己,心下不由窃喜,轻声道:“我没受伤。”赵无邪脸上红潮稍退了些,点头道:“那……那便好。”   两人一时静坐无语,情状颇是尴尬,突听窗外一人道:“阿弥陀佛,赵施主可是醒了?”杨楚儿顿时俏脸红潮涌起,浑身似乎很不自在,左顾右盼。赵无邪知她怕这和尚闯进见来,发见她与自己独处一室,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去打发他。”说着开门而出,用身体掩住杨楚儿,笑道:“慧轮师父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告?”   这慧轮和尚也不过十五六岁,乃是少林寺第三代弟子,习武未久,在少林寺中担任接待客人的职责。他见赵无邪有意挡在门口,忍不住好奇心起,抬头向里张望。赵无邪笑道:“小师父你到底有什么事?”他见这和尚甚是无礼,说是笑说,但已不唤他法名,“师父”之前更是加了个“小”字。   慧轮啊了一声,连忙施佛礼,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方丈大师要小僧知会赵施主,请火速到大雄宝殿集合。”赵无邪惊道:“丁采儿来了?”慧轮道:“小僧不知。”说着双手合十,施了个佛礼,转身匆匆去了。   赵无邪见他匆忙的模样,甚觉好笑,但想到丁采儿,又笑不出来,说道:“杨姑娘,方丈大师叫我到大雄宝殿。要事商谈,我便先去了。”却听房内的杨楚儿道:“我与你同去。”说着走将出来。   赵无邪见她出来,吃了一惊,却见她虽仍是穿着一身道袍,但长发披落,头上梳了一对环形发髻,系以白色丝带,已做女子装扮,奇道:“你……”杨楚儿俏脸生霞,轻声道:“方丈大师许我在少林寺内恢复女儿身,只是一时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便只能穿回道袍将就了。是不是很难看。”赵无邪忍不住道:“好看,好看得很。仙女下凡也便是这般模样。”说完下意识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杨楚儿听他夸奖自己,自是欢喜,但见他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哪是怕丁采儿责怪,想到他什么事都把丁采儿放在前头,心下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轻声道:“咱们走吧。”   两人一道来至大雄宝殿,却见殿内人头涌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人,其间除了一些江湖豪杰外,亦有些道士打扮的人物。群雄见到他都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来,却是低声议论;那些道士见到他却是目眦欲裂,手握剑柄,似乎便要扑上来厮杀。赵无邪这几日屡遭群雄非议,已早不以为意,但见这几个道士凶神恶煞,似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心下暗暗奇怪,又颇是担忧。   赵无邪和杨楚儿穿过人群来到佛像前,但见地上躺着两人,被白布遮住,显是已然死去,便道:“他们是……”圆痴躬身将第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赵无邪见此人莫约五十来岁年纪,发须半白,乃是道士装扮,死相安祥,只是额头上却血淋淋地刻着“我乃淫贼”四字。   赵无邪一怔之下,却听一个道士道:“那小魔女太过可恶,杀了咱们掌门不算,还毁了他的肉身,如此一来他老人家又该如何能得道成仙。”赵无邪知道佛之间的区别,在于对肉身有无的认知。佛家认为身体不过是臭皮囊,是以大凡得道高僧死后均要火化,得脚趾之一骨,是为舍利子。但道家强调**永存,不可有丝毫损伤,不然便是对神明的不敬,死后亦不能成仙得道,是以道教中人视其为金科玉律,人人虔诚信奉。如今这道士死后额上却刻了“我乃淫贼”四字,深可见骨,只怕日后尸体腐烂,尸骸上仍会留此四字,那是永远除不去了。显然杀他之人与他有着深仇大恨,连他死了也不给安宁。赵无邪猜到此人定是武当掌门清虚道长,丁采儿如此对他,乃是为报其母谢小玉被其淫辱之仇。想到此处,不禁冷笑一声。   武当上下因掌门惨死均悲痛欲绝,但见赵无邪竟发冷笑,均怒不可遏,有人已叫道:“姓赵的,你笑什么!”赵无邪笑而不答,掀起第二块白布,顿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圆痴叹了口气,道:“武当崆峒两派掌门听闻我少林有难,均携派内高手来少林救援,却不料半途遭到魔教伏击,双双死于丁采儿掌下。”赵无邪看着张毅的尸体呆呆出神,脑中一片混乱,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   一旁的丐帮帮主吴威忽道:“我见到丁采儿的武功,似乎还没有到能杀死两位掌门的境界。”昆仑派掌门雷震子笑道:“她已练成了流星剑与圆月弯刀内的武功,可说天下罕有敌手,两派掌门武功再强,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群雄将信将疑,议论开来。   华山派掌门熊添道:“丁采儿武功再高再奇,不过一介女流,焉能轻易杀死两位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说着伸手翻了翻两人下颚,又查看受伤部位,道:“显而易见,两人是被魔教中人围攻而耗尽体力,后被丁采儿一击而杀。”雷震子哦了一声,摇头道:“熊掌门此言差矣,适才圆痴小师父说过,两位掌门乃是带了派内精英前来少林,想是人多势众,魔教中人就算武功再高,计谋再深,也无法将两派精英尽数剿杀,而自己却分毫未损,再将位掌门围攻至死。”   熊添摇头道:“雷掌门请看,两位掌门下颚与喉部之间略显肿大,乃是因死前呼吸急剧所致,更兼两人身上伤口极多,显是与多名好手交过手。”雷震子哦了一声,道:“那又是为何?”熊添叹息道:“此事只有一种解释,那日除两位掌门外,其他人都是参加围攻之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圆痴道:“以熊掌门之见,两派之中是早有魔教奸细?”智善摇头道:“两位掌门思虑缜密,所带弟子定是武功高强且忠心不二之人,魔教中人想要混入,只怕不易。”熊添道:“方丈大师所言极是。但大师久居少林参禅念佛,慈悲为怀,未必便能知晓江湖中人的鬼蜮伎俩。传言魔教教主丁采儿极精易容之术,往往令人无从分辩,魔教中人习得其法,想要扮成两派高手,只怕两位掌门也未必能认出。”雷震子一拍大腿,道:“熊掌门所言极是,如此一来便是防不胜防。只是这中间却有些古怪,莫非魔教中人早便知两位掌门要带哪些高手上路?”   熊添道:“此事并不难,想来魔教中人早便在两派按下眼线,自知两派掌门的部署。”赵无邪突道:“不知魔教可在你们两位掌门身边放下了眼线,怎不将你们劫杀在路上?”他听两人一唱一和,将丁采儿说成了一个大阴谋家,什么事都是早有预谋,甚是气恼,忍不住出言讽刺。   熊添却似不以为意,微笑道:“这便是此事关窍。以在下看来,魔教虽早有举动,但却料不到我们正派人士能如此快得赶到少林,是以不及行动。而崆峒派离少林较远,武当掌门只怕另有要事在身,是以未能及时赶到,便被魔较从容安排眼线,半途劫杀。”吴威奇道:“那魔教中人又如何得知两派掌门未到少林寺?难到少林寺中有人清点所到掌门人数,随后告知魔教中人不成?”熊添喝道:“不错,少林寺有内奸!”   此言一出,在场群雄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射向赵无邪,武当门下更是拔剑在手,喝道:“奸贼,果然是你!”。赵无邪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骤然间纵声长笑,笑声直震得殿顶瓦片纷纷落地,跌得粉碎。   赵无邪笑声骤然而止,目光如电,扫向群雄,冷笑道:“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内奸!”群雄被他威势所慑,无人敢吭声。雷震子挺身而出,道:“就凭你是魔教教主丁采儿的丈夫,正所谓夫唱妇随,谁人会知道你此次来少林寺,不是你们夫妻事先预谋好的?”   这一下连杨楚儿也心生怀疑,向赵无邪看了一眼,似乎在说:你难道真的跟她预谋好了的?赵无邪见连她也不相信自己,一时间狂性大发,叫道:“不错,我是跟她预谋好的,要血洗少林,独霸江湖,如今阴谋被你们揭穿,我也不想活了,你们都来杀我,杀我啊……”猛地奔至一名道士身前,闪电出手,夺下长剑,剑如流星,向他刺去。   圆痴见他突然失去理智,举手便要杀人,但因离他太远,相救不及,只得叫道:“二弟,手下留人。”但赵无邪此刻已失去常性,哪会听他的,看眼这一剑便要将那道士的脑袋穿出个窟窿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智善大师猛地拔地而起,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招式,长剑已在他手上,赵无邪却已昏迷。连熊添雷震子这样的高手也没瞧清他的动作,不由呆住,只是吴可归见他在赵无邪脸颊上拂了一袖,却不知何以会使他立时晕倒在地。   智善大师将长剑抛在地上,沉声道:“圆痴,带他去思过房。”圆痴一怔,但还是扶起赵无邪,向大殿外走去。杨楚儿急忙追上,道:“我陪他去。”圆痴摇头道:“女子不能去思过房,况且那里只容一人居。”杨楚儿愕然不解。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四)   思过房位于少林寺后山,地处高崖之上,四面如渊,纵使个人轻功再高,也难逃出去,而房间偏窄,虽说能容一人居,其实只是地上放了一个蒲团,供犯了过错了的僧人静禅思过,即便想要躺下休息也是不能。   杨楚儿见此处既险且小,心下也不由得恼了,道:“无邪又不是寺中僧人,方丈大师为何要将他囚禁在这种地方?”圆痴叹了口气,道:“师父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见杨楚儿一脸不解,微微一笑,道:“无邪如今已成众矢之的,各派英雄都饶他不下,师父如此做也是有意保护于他。若丁采儿上得少林果真大开杀戒,师父亦可借他之力平息事端。”杨楚儿默然半晌,道:“如此,他岂不是成了人质?”圆痴单手施了个佛礼,道:“凡是祸福相依,无邪能在此地静心思过,何尝不是件好事。”见杨楚儿望着思过房呆呆出神,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道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去了。   赵无邪独处思过房内,缓缓转醒,他记得清楚,智善大师一拂之下,袖内带着一股柔和的劲风,他只觉脑中猛地一阵清明,适才那股汹涌澎湃的热血已平复下去,此刻醒来,心下更是止水不波,虽身处狭窄之地,但却觉得比在原野大漠还要心旷神怡,暗想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绝处逢生。他此刻虽是全身无法动弹,但一颗心宛如已展翅高飞,翱翔于天宇之间,只觉人生自此才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与欢乐,反觉在外面的世界却是束手束脚,不得自在。   赵无邪正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突听房外传来脚步声,不由心下一惊:“此地处于高崖绝顶,四面立如刀锋,又有谁能上来?”但随即又是一哂,暗想:“有人来又怎样。若是杨姑娘来救我,我自不会跟她出去;若是武当门下来杀我,便让他们杀好了,我又何须害怕?”却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却是一片空明。   却听房内打开,天光直入。赵无邪也不理睬,继续闭目养神,却听那人道:“姑爷,教主命我来救你出去。”赵无邪心间顿起波澜,睁眼一看,却见眼前之人面白无须,相貌俊雅,正是魔教护法伍浪。   赵无邪颤声道:“丁采儿已经上山了?不是说七个月后吗?”伍浪摇头道:“教主并未到少林寺,只是听闻少林寺那群秃驴将姑爷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四月有余,故命我来营救姑爷。算日子她也快到了。”   赵无邪更是吃惊不已,道:“我在这里呆了四个月?”伍浪奇道:“姑爷难道不知?”赵无邪心下也是一片茫然,自己只在此地呆了几个时辰,怎么会过了四个月,决计这可能,伸手一摸颏下,竟是长长的一条胡子,直有三寸来长,这一下更是吃惊不已,一时怔住。   伍浪道:“姑爷定是中了妖僧的妖法,才至神志不清。教主定会将少林寺夷为平地。姑爷,咱们走吧。”赵无邪喃喃自语:“夷为平地……夷为平地……”猛地想起日前所做的噩梦,摇头道:“我不走。”伍浪猜出他心意,笑道:“姑爷不肯走,只怕教主将杀人更多。”赵无邪突地一声冷笑,道:“难道见到我,她便不会杀人了,便不再一心想称霸武林了?”伍浪摇头道:“你误会教主了。”赵无邪笑得更冷,道:“误会?只怕天下的误会未免太多了。”伍浪又摇了摇头,道:“因为她有了你的……罢了,教主的命令我不能不遵从,这便得罪了。”出指如风,封了赵无邪身上穴道,抓住他衣领,纵跃而下,攀住一条绳索,缓缓飘落。赵无邪见绳索两端都系以滑轮,此上彼下,想是用于送饭菜之用。如今却成了伍浪的上下阶梯。   两人刚一落地,便听钟鼓响起,四面八方喊杀大起,徒然间空地上已多了数十条人影,这些人或僧或俗,均是手持兵刃,将两人团团围住。却见少林方丈、华山昆仑派等掌门,以及吴可归杨楚儿等人都已到临。杨楚儿见赵无协动弹不得,显是被伍浪所擒,顿时花容失色,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救他,却被师父拉住。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走出人群,道:“久慕贵教伍护法风采,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人。”伍浪扫视群雄,朗笑道:“方丈大师客气了,伍浪不过是为江湖人所不耻的淫贼,自是与凡人不同。只是诸位这般劳师动众,不免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智善呵呵一笑,道:“伍护法武艺超群,进出敝寺竟如入无人之地,老衲着实汗颜。”伍浪目光一转,笑道:“方丈大师何须过谦。想来贵寺早知伍某将不请自来,安排好盛宴款待伍某。不过伍某吃惯大鱼大肉,不惯素菜,这便告辞了。”他知今日已逃不了性命,只得死战一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挑唆正派人士主动来攻,也好杀得痛快。   果然正派人士手握兵刃,已蠢蠢欲动,转眼便要扑上来,伍浪亦是严阵以待。智善却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焉能滥开杀戒,施主这便请吧。”   这一下大出伍浪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立时觉悟,知道此次正派人士劳师动众,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魔教教主丁采儿,他们以为赵无邪被困,丁采儿必定亲自来救,却不料来的人却是自己,是以智善大师释放自己回去,乃是欲擒故纵之计,要借自己找到圣教行踪,然后一举歼之,不由得心下冷笑:“我焉能让你们得逞。”便带着赵无邪大踏步走出人群。   智善大师忽道:“请留下赵少侠。”伍浪一怔,心想:“这老秃驴打得什么主意?既是欲擒故纵之计,怎会吝惜一个赵无邪?”心下虽有疑惑,但脸上却不如何表现出来,冷冷道:“不留又如何?”智善也不回答,道了声阿弥陀佛,退了一步,随即便是十八名罗汉打扮的僧人手持棍棒走将出来。   伍浪见少林寺亮出了镇寺之宝“十八罗汉阵”来对付自己,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好了一个佛门盛地,出尔反耳,终是要杀伤人命。好一个我佛慈悲!”那十八名罗汉异口同声道:“十八罗汉只伤人不杀生,请施主接招。”这十八人训练有素,一齐说话,一齐布阵,更兼个个都是寺内的一等一好手,便等若是十八个少林好手对伍浪一人。不过这十八罗汉阵对一个是十八人,对一百人也是十八人,也未必便是以多欺少了。   伍浪知道不是敌手,却又不可示弱半分,目光一转,落在持阵首的一个中年和尚脸上,顿时目露杀光,但也是一闪即逝,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十年前的岭南大盗侯天成,当年你杀人放火,奸人妻女,如今却出家做了和尚。嘿,难怪天下和尚会这般多。”   群雄见他突然胡言乱语,均不明所以,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是持十八罗汉阵阵首的达摩堂首座圆音和尚,均不由一怔,纷纷低声议论。圆音和尚更是全身颤抖着走出阵来。   这一下十八罗汉阵便是不攻自破,智善双手合十,道:“往事如烟,施主又何须再提?”伍浪顿时双拳紧握,眼中血丝遍布,冷笑道:“算了?他害得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碎,害得一个原本能享父母天伦的孩子成了孤儿,五岁便流离失所,遭受世人白眼欺凌。就因方丈大师的一句往事如烟便算了。嘿嘿,天下的事未免太简单了些吧。”   圆音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往日作孽太多,本不求能苟全于人世,施主想要报仇,贫僧决不还手。”伍浪突然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就这般杀了你,武林中人自会给我按下个滥杀少林高僧的罪名,他日我终是要死于乱刀之下。哼,我才不会做这样的傻瓜。”   圆音和尚向智善大师望了一眼,智善大师点了点头。圆音大师双手合十,道:“二十年前贫僧确是一个大盗,名叫侯天成,平日里做得也便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那时贫僧占山为王,与朝廷对峙,一时朝廷也无法拿我怎么样。唉,兴许因果报应,家里出了件丑事。”顿了一顿道:“贫僧那最疼爱的第七房小妾竟连夜跟情夫私奔。贫僧一怒之下,杀了那女人,却被那男子逃走。那时贫僧也不十分注意,谁知次日山寨竟被官兵攻破。原来是那男子心有不甘,投了官兵,里应外合将山寨给卖了。”此刻他说出这些不勘往事来,脸上却甚是平静。   伍浪冷笑道:“你却没被官兵杀死,后逃至苗地,被一苗寨之人收留。”说着眼望天际,叹道:“那座苗家寨子本是四世同堂,上慈下孝,夫妻恩爱,过着神仙也羡慕不已的日子。唉,方丈大师说得对,往事如烟,过去的幸福又怎能再回来,永远也不能回来的。”   一时间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圆音和尚的声音却打破了寂静,却听他道:“贫僧蒙那寨子苗人所救,本该感激不尽,但终是酒后误事。那夜贫僧喝了几十坛烈酒,那寨子的女主人前来相劝,贫僧也不知酒后糊涂,还是妒嫉这一家人夫妻恩爱,竟将那女子当作了我的那第七房小妾,将她强行奸污。事后她的丈夫前来跟贫僧理论,贫僧一怒之下便一刀将他杀了,那时贫僧杀了性起,竟将那寨子一家几十余口全部杀光,又一把火烧了那寨子。”说着转向伍浪,微笑道:“贫僧还记得二十年前救下我性命的是个五岁大的小男孩……”伍浪神色漠然,淡淡道:“不错,我今年二十五岁。”   圆音长叹一声,道:“贫僧终将这二十年来最大的心事说将出来,算是除去了心魔,此后便是潜心修道,积善赎罪。是以适才你若想要杀我,贫僧自当从容就死,如今却是不能。不过伍护法能赢下贫僧手上这根棍棒,贫僧自当请求大师让你离去。”伍浪一笑,双棒已然在手,道:“那便多谢了”   群雄见这对冤家二十年的恩冤便要在这一战了解,均是屏住了呼吸。杨楚儿趁此时绕到赵无邪身旁,解了他的穴道,轻声道:“你没事吧。”赵无邪却并不答话,望着两人,眼眶内充盈着泪水。杨楚儿一直很了解他的心事,此刻却思之不透。   两人相对而立,场面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大战一触即发。忽见一个全身是血的和尚跑了进来,刚到方丈面前,便即软倒,只说了一句:“魔教中人攻上来!”吐血一斗,一命呜呼。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五)   这一下全场哗然,均露惊慌之色。熊添道:“难道我们中了魔教的调虎离山之计?”群雄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射向伍浪。伍浪面对群雄怀疑的目光,冷笑一声,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话虽如此说,然他心中也不由狐疑,那日他离开黑木崖时,丁采儿尚在处理一件极重要的事,焉能如此快便至少林?   智善大师高声道:“诸位稍安勿躁,魔教中人虚张声势,只是在山口打伤了我寺一名知客僧,并未攻上少林。园痴、圆嗔,你二人立刻带一队武僧把守上山要道。十八罗汉严阵以待,便让天下英雄瞧瞧咱们少林武僧如何抵抗外道妖魔!”他这话一则稳住了在场群雄慌乱的心绪,二则派人封住上下山的要道,纵使魔教中人已攻上少林,也呈关门打狗之势,令他们有来无回,最后振臂一呼,在场群雄轰然而应,声势为之一壮。   一时间在场正派人士胆气粗壮了许多,声势之强盛,纵连一向以胆大著称的伍浪,也不由得心下暗暗发虚,只觉一种如陷汪洋大海之感。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却不知方丈大师如何对付我这个外道邪魔。”这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娇媚之气,似是一个未长大的孩童所发,但其音色之爽利,竟将天下群雄的高呼声尽数盖了下去,于人一种其音虽细却能吞吐日月之感!   赵无邪听到这声音,顿时全身发抖。杨楚儿知道丁采儿终于还是来了,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赵无邪的手掌不放。赵无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杨楚儿的手一把摔开,跨前一步,却见眼前一个雪白的身影临空飘落,仿若一片洁白的羽毛,缓缓飘落于地。她那惊艳绝世的容颜在他眼前越渐清晰,但看到她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痕,赵无邪的心不由自住的一痛,似乎这道伤痕便烙在自己心底,一生也抹之不去。   也便在这个时候,赵无邪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不可思意的念头,又或是这念头早便植在心底,只是在此刻才不能遏制的暴发出来:赵无邪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面对丁采儿时会是那样的懦弱和无能,她三翻四次的欺骗自己、伤害自己甚至出卖自己,而自己却又三翻四次的原谅她、纵容她乃至责疚己身,面对她时不时的无理取闹、疑神疑鬼,自己总是采以包容的心态,反而对她产生同情和悲悯之情。赵无邪一直认为这一切皆因自己太迷恋她的美色,抑或是太喜欢她、太爱她之故,而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喜欢上、爱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那件白衣,乃是把她当作了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痴迷癫狂,那个植在内心深处的,只见其衣而不见其人的白衣女子,至于为何会如此,便等若他失去的记忆般,一无所知。   此刻丁采儿来了,又穿着那件白衣来了,赵无邪又开始发痴了,呆呆地站着,痴痴地望着,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理将要发生什么事,可说已是身不由己。杨楚儿将他的这种表情尽数瞧在眼里,心头便如刀割一般的痛,急忙转过脸去,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   在场群雄见丁采儿只身前来,初时心存疑窦,随即露出遭受羞辱后的愤恨之色,均想:“就凭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便要挑了我们正派武林?”智善双手合十,道:“丁教主终于来了,老衲在此恭候多时。”丁采儿微微一笑,道:“方丈大师言重了,小女子匆忙赶来,也没带什么像样礼物,日前送往贵寺的那两份礼物,大师满意否?”在场群雄闻言均怒目崩张,自然知道丁采儿所说的礼物便是那两具尸体,一些武当门下弟子已拔剑在手,只是被少林武僧以棍棒拦住,才发作不得。   丁采儿妙目流转,见到熊添与雷震子,笑道:“两位掌门已来了,那是正好,也不必小女子再往华山昆仑跑一趟。”她这话说得傲慢之极,便似已将两人当作了死人一般。雷震子勃然大怒,熊添急忙将他拉住,笑道:“丁教主这是在说笑呢?如今天下英雄云集,她老人家又怎屑与我们这些无名小辈交手!”说着一脸微笑。   丁采儿知他这话看似恭维,甚至有示弱之嫌,实者是拿天下英雄来挤兑自己,也不由敬佩他的心计。她目光又转,只向赵无邪瞥了一眼,但见他颏下蓄了一簇小胡子,忍不住抿嘴微笑,又见他呆呆看着自己,心下又不禁一甜。再去看杨楚儿,目光顿时一亮,似乎很惊讶于她的美貌,又见她与赵无邪挨得甚近,目光顿时炽热起来,渐渐眼中泛出红丝,隐隐透出杀机,但也只是一瞬即逝,她揉了揉眼睛,又恢复那股傲气凌人的自信,向圆音打量一眼,笑道:“伍护法,你曾说自小有个灭门仇家,便是他吗?”   圆音怔一怔,道:“贫僧作孽多端,本求一死,但如今我少林一派危在旦夕,贫僧死不足惜,却不能连累少林。”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在场群雄不禁都赞了声好。   丁采儿咯咯一笑,似是撒娇般地道:“唉哟,你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偏要灭了你们少林不成?少林寺乃是武林泰山北斗,小女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这里一分一毫的。”她方才英气逼人,宛如有一股巾帼英雄的豪情,而此刻突得语发娇嗔,当真骚媚到骨子里去,一些江湖上年纪较小的后辈已被迷得神魂颠倒,精神错乱,全身酸软,连站得站不住。   唯有如智善大师等内家高手才知道她的武功之怪异,竟能做到阴阳错乱,当真诡异之极。智善双手合十,道:“圆音自知罪孽深重,有心悔改,还望丁教主放他一条生路。老衲自当感激不尽。”丁采儿笑了笑道:“方丈大师这话说得便不对了,与这和尚有灭门深仇的乃是本教护法,小女子虽为一教之主,却也无权管理他人的私事,杀是不杀,便由他自己决定了。”智善双手合十,道:“丁教主所言极是。如今圆音将与伍护法比武决胜,点到为止,自此恩怨两清,阿弥陀佛。”在场众僧都是高宣佛语。   丁采儿却道:“这可不行。”智善惊道:“为何不可?”丁采儿笑道:“两位乃是正邪两派有数的高手,武功更是在伯仲之间,又怎能做到点到为止。若你让我一拳,我让你一脚,又该斗到猴年马月。不妥,大是不妥。”雷震子突地冷笑道:“哪依教主一见,又该如何比法,莫说要性命相拼不成。”智善合十道:“少林乃修佛之地,又怎能见得血光,此事万万不可。”   丁采儿轻笑道:“雷掌门心中便只有性命相搏吗?这佛门盛地又怎能滥开杀戒?”顿了一顿,道:“圆音大师有心赎罪,伍护法又报仇心切,不性命相搏也是极难,但要想避开一场血光之灾,却还有另外一个法子。”智善大师道:“愿闻其详。”丁采儿道:“两位高手有私仇在身,若能放下私仇比武,那自然不会以性命相拼了。”目光一转,续道:“不如让圆音大师代表少林派出战,伍护法自然代表敝教,一决胜负。如此两人便成了两派代表,自然得放下各人恩怨了。”   智善一怔,才知她说了半天,其目的便是要挑唆正邪两派的争斗,若二人代表正邪双方出战,一方胜了,另一方自要找回场子,但如此一来非变成群殴不可。智善本是得道高僧,自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但他少年时便甚是争强好胜,如今虽皈依我佛,经过多年参禅悟道,但这颗争胜好强之心终是没有消除,此刻自知不可为,但还是忍不住道:“好,老衲便答应你。”   丁采儿见他竟如此禁不住挑衅,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伍护法,这一战便看你的了。”说着退了几步,来到赵无邪与杨楚儿身旁。赵无邪见她靠近,忍不住道:“你可不要乱来。”丁采儿扑哧一笑,向杨楚儿看一眼,笑道:“你们俩乱来了吗?”咯咯一笑,走到别处。赵无邪见她虽是笑说,实则是警告,心中虽然有气,但还是下意识地离杨楚儿远了些。杨楚儿怔了一怔,望出来的目光有些呆滞。   场上两人已斗在一起,过了十来个回合,兀自难分上下。伍浪故意卖了个破绽,引他来攻,但圆音和尚早年打家劫舍,可说身经百战,武功虽不甚高,但临敌经验极是丰富,知道是计,便将计就计,棍棒挥舞,护住全身要害,左手徒伸而出,抓向伍浪胸口“天突穴”。   他这一招守得严密,攻得凌厉,乃是反守为攻的极精妙一招。伍浪知道“天突穴”若被抓住,便是有败无胜的局面,只要他使一招过肩摔,自己便是必败无疑。当这危急关头,也不及细想,左足支地,身子如陀螺般骨碌碌转了一圈,顿时身周形成一道气场,竟荡开了圆音一抓之力,瞅准机会,一棒猛地点出,也是对方胸口“天突穴”。   这一下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圆音不料他守得如此古怪,攻地如此阴险,当真是神鬼莫测,大喝一声,棍棒在地上一撑,身子弹飞起来,便如踩高跷也似。   却听喀嚓一声,棍棒已被铜棒刺断。这一下大出圆音意料之外,急忙空翻着地,哪知刚一落地,伍浪已现身眼前,铜棒点在他胸口。圆音长叹一声,道:“贫僧败了,你杀了我吧。”   伍浪只要铜棒向前一送,便能杀了眼前之人,为家人雪耻。但突然之间,伍浪心中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感受,忍不住环顾在场正派群雄,暗想:“伍浪一生所冤杀之人难道就比这和尚少?我又有什么资格向他报仇?”此念一动,铜棒缓缓垂下,叹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消。”说着面前群雄,朗声道:“诸位若有人要向伍某寻仇,便请上来一较高下。”说着转向吴威,道:“吴帮主,伍某害死贤妻,此仇不共戴天,你便上来杀我吧。”   吴威手提竹棒,走将出来,道:“我若真要杀了你,那日在黑木崖便可动手。”说着转向丁采儿,道:“丁教主,那日丐帮一别,可有一载光景了。”丁采儿微笑道:“你要与我动手?”吴威答非所问地道:“想当日丁教主和叫化子连夜对饮,丁教主巾帼不让须眉,赵兄弟可就差得多了。”赵无邪苦笑道:“小弟本不会喝酒,可扫了吴大哥雅兴。”丁采儿横了赵无邪一眼,嗔道:“就你没用。”吴威哈哈大笑道:“丁姑娘还是老样子,赵兄弟可被欺负得惨了。”丁采儿道:“谁说我欺负他了。那日他要加入你们丐帮,你怎么又不许了?”赵无邪急道:“谁说我要加入丐帮了。”吴威哈哈大笑道:“像他这等没一点男儿气概的家伙,再来一百个,我们丐帮也是不要。”赵无邪与丁采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场群雄见他们突然间叙起旧来,均是莫名其妙,只有智善大师低头轻捻念珠,不知在念道什么。吴威笑声嗄然而止,喝道:“留神了!”竹棒一晃,一招“天下无狗”,向丁采儿疾攻而至,将丁采儿四面八方的退路全部封住,当真是天下之狗一扫无余。   赵无邪见他说打便打,且使得乃是打狗棒法中最精妙的一招,显是要一招决胜负,不禁为丁采儿捏了一把冷汗。在场群雄却是高声喝彩。   丁采儿叹了口气,道:“好棒法。”猛地杏目圆瞪,一掌拍出,却听喀嚓一声脆响,打狗竟折成两截,吴威更是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这一下连智善大师也吃了一惊,实不料吴威这么一个成名已久的丐帮帮主,竟连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一掌都接不住,急忙抢前一步,探他脉搏,却是受伤极重,正要施救,吴威喘息着推开智善大师,拾起断为两截的打狗棒,仰天一声长啸:“吴威身为一帮之主,却连镇帮之宝也保不住,愧对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大喝一声,双手一缩,两截竹棒插入胸口,立时死去。   群雄见状均是大吃一惊,有些人不解,有些人摇头叹息,更有些人对丁采儿怒目瞪视。少林僧人均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吟诵“往生咒”为他超度。智善大师叹道:“丁教主,你又何苦造这等杀孽!”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六)   她这话说得太过狂傲,正派人士均围了上来,大声咒骂,更有人扑将上来,一刀向丁采儿劈落。丁采儿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那人手中钢刀反弹回来,正好劈到脸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两下,便即不动。群雄见丁采儿一举手便杀了一人,都是又惊又怒,却无人敢上前。   赵无邪此刻正转过身来,那人脑中喷出的血浆溅到他脸上,他睁眼看去,竟是遍地都是鲜血,丁采儿双手也满是血迹,便与梦境中的情景一般无异,脑中顿时一乱,以为她下了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杨楚儿,便下意识地挡在杨楚儿身前,道:“你不能杀她。”   丁采儿适才见赵无邪与杨楚儿神情亲密,且杨楚儿比自己美得多,已是醋坛子打翻,只是碍于一教之主的身份,不便发作,但方才吴威自尽于人前,亦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心下因醋意与愧疚而引发的杀欲再也遏止不住,冷道:“你要护着她,我便去杀别人。”身形一晃,几声惨叫,已有数十名正派人士倒地毙命,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溪。   智善大师见她突然狂性大发,滥杀无辜,双手合十,道:“丁教主如此草菅人命,老衲不能坐视不理了。”丁采儿听他一说,止了杀戮,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默然片刻,忽道:“方丈大师,小女子有一个问题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智善大师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但说无妨?”丁采儿向赵无邪看了一眼,道:“敢问大师,情为何物?”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均是眉头大皱。要知情乃千古不解之谜,纵使圣贤哲人只怕也难以勘破。正所谓众生有情,如有人能勘破这个情字,只怕便难为人了。   智善大师微笑不语,却见一片枯叶自树梢飘落而下,丁采儿伸手来抓,智善袍袖轻轻一拂,柔和的劲风将枯叶激荡开去。丁采儿虽眼疾手快,却未能抓住,微笑道:“方丈内力精湛,小女子甘拜下风。却不知大师为何不答小女子方才的问题?”智善只是微笑,见枯叶飘落在地,笑道:“老衲已经回答了。”丁采儿一怔,冷笑道:“小女子资质愚钝,请方丈大师明言。”   在场群雄中有不少人的至亲好友已被丁采儿所杀,只是碍于她武功太高,无人敢出手报仇,此刻见智善大师施展绝技,内力之纯厚,非在场之人所能比,均是胆气一壮,有人甚至喝出彩来。但听智善高深莫测的言语,却又都是摸不着头脑。其间如吴可归与智善大师相识已久,也是不明所以。   智善环视群雄,少林僧人均是低头沉思,其中一人却是微微一笑。智善面露悦色,道:“当年如来佛祖试问诸佛,诸佛默然不以对,惟有迦叶尊者拈花一笑,终成正果。圆痴,你可有什么见解?”   丁采儿见这圆痴和尚僧衣科头,右袖空空,相貌清俊,正是丁文俊,忍不住冷笑道:“大哥福大命大,又在少林出家做了和尚,想来已修成正果。却不知圆痴大师这一笑,修成的是什么果?”圆痴单手施礼,道:“前世种其因,今世得其果。丁教主今日滥杀无辜,只怕果报不祥。”丁采儿向赵无邪瞥了一眼,冷道:“想来圆痴大师欲替尊师回答小女子的问题。少林果然英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圆痴道:“丁教之此言差矣。业师适才确实已经回答了丁教主的问题。”说着拾起那片枯叶,再任其随风飘落,道:“其实丁教主的问题便如这片落叶,本可落地归根,但丁教主却强要将它留在掌中,反倒使其不得善终。”说着向赵无邪看了一眼,道:“丁教主情根深重,却为一己之私而祸害天下,误入歧途已深,还望丁教主迷途知返,不可再执迷不悟。”说着有是单手施礼,口宣佛语。   丁采儿冷笑道:“我执迷不悟?照你这般说,有些人出尔反尔、朝秦暮楚,那是理所应当之事?”圆痴道:“佛性无二,凡人见二,智者了达。丁教主一直责怪赵施主对你无情无义,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还是丁教主执着己念,不过自以为是而已。”   丁采儿冷哼一声,道:“惜月姊姊对你情深意重,你却出家做了和尚,这便是你的佛理?哼,可笑!”圆痴又单手施礼,道:“死者已矣。便如吴帮主般,已入土为安,同享极乐,凡人又怎能强求。更何况凡人终要一死,死何尝不是另一段生的开始。阿弥陀佛!”在场僧人均是道了声阿弥陀佛。   丁采儿突地咯咯直笑道:“如此说来,我今日杀了这许多人,乃是给他们再生一次的机会,他们也无须再向我报仇了。”目光如电,扫向众人。群雄中有不少人低头凝思。雷震子朗声道:“女魔头滥杀无辜,又怎可与佛家的超脱生死相提并论,大家不要受了她的迷惑,当为武林同道报仇为是。”丁采儿轻笑道:“雷掌门正气凛然,想来是要为正派人士出头了。丁采儿便在这里,你又为何不过来杀我?”雷震子一怔,知道以己武功,决不是她的敌手,只怕比吴威死得还惨,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赵无邪意识渐渐清晰,见丁采儿与正派人士呈对峙之势。他实不愿双方有任何一方受到损害,当下挺身而出,道:“丁采儿,此事皆因我而起。咱们一决胜负,生死各按天命,不要再滥杀无辜,如何?”   丁采儿冷冷一笑,似答非答地道:“这一战你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她?抑或是为你自己?”赵无邪胸口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是为了你!”丁采儿心潮澎湃,但脸上仍是止水不波,声音极冷,道:“你骗谁?”赵无邪长叹一声,道:“大哥说得对,你滥杀无辜,只怕果报不祥。若我一死,能止住你的杀孽,我甘愿一死。”   丁采儿听了这话,全身一颤,双目红如鲜血,似是受到极大地打击,颇带狂态地道:“你凭什么要我杀你?你又是我什么人?”赵无邪突地柔声道:“就凭我是你丈夫!”丁采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身子有些站立不稳。便在此时,一名正派人士瞅准机会,悄悄潜到她身后,一刀向她背后砍至。丁采儿似乎背后也长了眼睛,化掌为刀,向后轻轻横挥,却听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刀被截成两断,连鲜血也来不及流出来,过了片刻才汹涌而出。   这一下正派人士均是吓破了胆,哪有人再敢上前。丁采儿冷冷一笑,道:“就算我不想杀人,他们要来杀我,我为求自保,也不得不杀人了。”   赵无邪相对丁采儿而立,对眼前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将一个人截人两段,而自己却无力相救,一时间眼前一黑,喉咙一甜,喷了一大口鲜血在地,勉强镇住心神,心念电闪,扑上去抱住丁采儿,叫道:“方丈大师,丁采儿已经疯了,快叫他们离开此地。快!”   丁采儿被他一抱,忍不住软倒在他怀里,柔声道:“无邪哥哥,你若能一辈子抱我不放,那该多好。”赵无邪将她打横抱起,道:“好,我答应你,一辈子抱你不放。我这便带你下山,找个地方隐居,再不管江湖中事。”丁采儿吃吃笑道:“可惜太晚了,这里的人一个都逃不了的。”赵无邪一怔,道:“为什么?”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七)   此时已有不少正派人士下了山,随即又奔了回来,叫道:“不好,山下都是魔教中人,将山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另一人道:“他们手中拿了火枪,咱们已经折了不少兄弟。”第三人道:“他奶奶的,咱们真要困死在这里不成。”却是无人能逃下山去。   赵无邪望着怀中的丁采儿,颤声道:“你……你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不成?”丁采儿笑道:“是啊,我就是要这般做。”说着伸手搂住他脖子,轻笑道:“除非这里有人杀了我,不然谁也逃不出去!”说着在赵无邪额上亲了一口。赵无邪神色木讷,实不能相信怀中这个千娇百媚的妻子,竟变成了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当下一跃而起,伸臂扣着她脖子,叫道:“带我们下山!”   丁采儿扑哧一笑,反手在他腰肋间轻轻一按,赵无邪只身子一颤,竟是百穴皆闭,全身无法动弹,呆在当地。   丁采儿摆脱赵无邪纠缠,朗声道:“方丈大师,今日你们正派武林已是在劫难逃。其实小女子并不是真的想开杀戒杀人,只要大师肯赐教小女子几招,若小女子不是大师敌手,自当放诸位下山,不知意下如何?”   智善大师此刻才知丁采儿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事,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安排魔教教众围困少林。如今各派精英均在此地,而魔教真正的高手却只丁采儿一人,若大家一涌而上,胜负实难预料,但山下数万魔教大军围而不攻,那么正派人士留在山上便是无性命之虞,如此一来,若围攻丁采儿,纵使将她击杀于当场,却也是理亏于己,后果不堪设想。惟今之计,只有以武功光明正大的击败丁采儿,只此一条,别无他路。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道:“丁教主欺人太甚,老衲只有不得以而得罪了。”丁采儿笑道:“方丈大师佛学精湛,慈悲为怀,纵使今日开了杀戒,也是为小女子威逼所致,大师不必介怀。”智善道:“老衲有件事着实想不明白,还请丁教主相告?”丁采儿笑道:“但说无妨?”智善大师道:“丁教主志向高远,欲一统武林,但如此滥杀无辜,岂不是失掉了人心,纵使今后真的一统江湖,又有谁能真正信服于你?”丁采儿咯咯直笑,道:“智善大师又由哪只眼睛看到我想一统江湖了。丁采儿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独霸江湖?”智善恍然大悟,叫道:“难道你是为了……”丁采儿笑道:“方丈大师既已知晓,又何须多言。丁采儿一生只有这一个愿望,望大师成全。”智善叹了口气,道:“也罢,宿孽已成,老衲亦无力回天。还请丁教主少造杀孽,阿弥陀佛。”丁采儿点头道:“大师慈悲,小女子谨记。”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胸前,双脚如植在地下,一动不动,但袈裟被风刮得猎猎声响,似要撕裂而开,但表面却完好无损。丁采儿知道这是少林绝技金锺罩铁布衫连到化境而产生的效果。金锺罩铁布衫本是少林内家功夫,神敛于内,而气显于外,全身硬如刚铁,刀枪不入。但种武功难练易破,若中死穴,便是必死无疑。但现下智善大师所施却大是不同,反倒像是道家的护体真气,在体外形成一道气场,护住全身,可说根本无死穴可言。   丁采儿知道无机可乘,只能在他身旁游走,盼能扰乱对方心神,俟机而动。但智善大师几十年禅定功夫已是极深,更兼适才一时冲动,害了不少正派人士的性命,如今心下再无旁鹜,护体真气真气越来越强,越来越厚,与此同时,他还时刻注意丁采儿一举一动,以心眼瞧她武功中的破绽,如此寓攻于守,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丁采儿知道此刻凶险万分,自己的身法只要稍露破绽,智善大师一击势必凌厉,届时自己纵使只伤不死,也已败下阵来,按照约定,非放正道人士下山不可,如此此行的目的便是泡汤了,回头看了赵无邪一眼,见他站着不动,怔怔看着自己,似有关心之色,不禁斗志昂扬,一瞥眼,见圆痴站在一旁,神色紧张,顿时心生一计,撇开智善,飞身而起,一掌向他头顶拍落。   圆痴断了一臂,武功大减,更兼丁采儿来得实在太快,根本无从闪避,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旁里一条人影猛地飞出,身着大红金边袈裟,正是智善大师。圆痴大叫一声,道:“师父,莫要中计!”但为时已晚。丁采儿双掌一翻,与智善大师对了一掌。   圆痴见丁采儿利用自己偷袭师父,心下有气,趁丁采儿不备,运掌向丁采儿背后“大椎穴”拍到。智善见状叫道:“圆痴,不可背后偷袭。”他大叫一下,真气稍稍一泄,只觉对方双掌一阴一阳,阳掌刚猛无匹,阴掌奇寒无比,忙运劲抵抗。   孰知丁采儿双掌掌力突然消失无踪。智善一惊之下,以为她是收功运于背部,以御背后圆痴的掌力。智善大师深知丁采儿內力之强,旷古未有,圆痴必受重伤,忙撤了掌力,转身来救。   哪知奇事再次发生,自己双掌尚未离开,对方掌力竟如黄河缺堤,汹涌而至,大惊之下,忙运劲抵抗。智善习武三十余年,内力之强,已是江湖有数,哪知丁采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掌力竟比自己强了十倍不止,又觉她阴阳双掌互换,掌力又强了数十倍。智善大师体内防线全线崩溃,经脉被丁采儿掌力以摧枯拉倒之势震得粉碎,再也站立不住,软倒在地。   圆痴见师父软倒,大叫一声,全身功力破掌而出,打在丁采儿“大椎穴”上。丁采儿适才以命拼命,全身功力注于双掌,背后毫不设防,却听喀嚓一声响,断了几根肋骨,口中紫黑色的血液喷将出来,也软倒在地。   丁采儿知道自己受伤太重,想要将在场正派人士赶尽杀绝已是不能,唯今之计只有先将赵无邪带回黑木崖,当下跌跌撞撞地走到赵无邪身前,紧紧抓着他手,喘息道:“无邪哥哥,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赵无邪见智善大师倒地不起,显是性命危殆,他对自己存有大恩,如今却被丁采儿打成重伤,便与自己伤了他无疑,若他真是不治而死,那自己便是罪魁祸首,不由得体内真气激荡,猛地长啸一声,百穴皆开,也不管她说些什么,狠狠甩开她手掌,吼道:“妖女,你滥杀无辜,我与你势不两立!”   丁采儿顿时脸色苍白,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突地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跪倒在地。赵无邪虽恨她滥杀无度,但毕竟夫妻情意尚存,忙伸手扶住,觉她脉象紊乱,显然受伤也是极重,心下不由一惊:“她此来少林只是为炫耀武功,又何需如此拼命,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转念一想,顿时呆住,心道:“难道她此来并非只为称王称霸,还另有原因?”   正派人士见丁采儿与智善大师一战两败俱伤,智善大师受伤更重,已命不保夕,无不怒目瞪视丁采儿。熊添知道此刻正是自己在江湖上建立威信的绝佳机会,雷震子亦是打着同样的主意,一剑双锏一齐,将赵无邪和丁采儿围住。熊添道:“丁教主在此地落下了这么多人命,熊添虽技不如人,但也容你不得。”雷震子亦道:“妖女双手沾满鲜血,姓雷的第一饶你不过!”   丁采儿一眼也不看他们,只是望着赵无邪,道:“我现下已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小妖女。你若杀了我,那便成了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大侠了。”说着使劲搂着他脖子,喘息道:“我宁愿被你杀了,也……也不死在这些卑鄙小人的手上。”赵无邪凝视她良久,猛一摇头,道:“什么万人景仰的大侠,我赵无邪若连自己的妻子也杀,岂不是猪狗不如。”丁采儿的声音有些发颤:“我说得都是真的?你还当我是你妻子?你不怪我滥杀无辜?”她其实并不渴望赵无邪答复自己什么,她也知道赵无邪不可能真正原谅自己,但听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已是于愿足已,只想静静躺在他怀里,一辈子也不在离开,或许这才是她少林之行的真正目的,虽然显得是那样的血腥!渐渐的,她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在赵无邪怀里睡着了。   赵无邪将她抱得更紧,目光如电,射向熊添雷震子两人,冷冷道:“枉你们还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却是趁火打劫,欺负一个重伤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熊添与雷震子对望一眼,自左右双双抢上。雷震子双锏连晃,封住赵无邪周身退路,熊添手中玉泉剑白芒电闪,直刺赵无邪怀中毫无抵抗能力的丁采儿,招发凌厉,可谓见血封喉。   赵无邪见这一剑来得太快,而自己退路已被雷震子死死封住,已是避无可避,顿时急中生智,叫道:“姓熊的,你要杀了丁采儿,自己抢头功。好,我成全你。”做势要将丁采儿抛给熊添。熊添怔了一怔,突地身旁一柄金锏架在自己长剑上,这一剑已再也伤不到丁采儿。熊添怒不可遏,叫道:“姓雷的,你这是做什么?”雷震子冷道:“你想抢头功,却没那么容易。”   熊添见赵无邪抱着丁采儿从容跳出战团,怒道:“蠢才,咱们中计了。”雷震子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怒不可遏,发疯似得向赵无邪扑到,却哪里还有名门正派的仪态可言。   但赵无邪脚下功夫极佳,一旦脱离两人包夹,便休想再能追上。然而他跑得虽快,但怀里的丁采儿呼吸却愈渐薄弱,当下又避开熊添一剑,运劲一抛,将丁采儿掷给伍浪,叫道:“带她回黑木崖,找鬼医医治。”   伍浪赶忙接下丁采儿,道:“姑爷何不与教主同往?”赵无邪向地上尸首看了一眼,摇头道:“我不能离开,你们快些走吧。”伍浪叹了口气,抱起丁采儿大步而去。正派人士围了上来,但被伍浪虎目一瞪,均是吓破了胆,均下意识地退了开去。   伍浪冲出包围,吹个口哨,不多时便有数名魔教中人上得山来,手持火枪,护住二人。熊添雷震子再要追杀,但忌火枪厉害,均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缓缓退去,连叫可惜。   赵无邪回头看智善大师伤势,却见他气息微弱,命不久长,心下既自责又痛惜。几名少林僧人拿起棍棒,便要与魔教拼命,也不管他们手中是否持有无坚无摧的火枪。   智善大师强作精神,道:“出家人本当四大皆空,身体不过臭皮囊,丢了便丢了,又有什么好在乎的,若有人妄言报仇,便不是我少林弟子。”他这话说得自有一番威严,令人不得不从。一些武僧已冲到山脚,但听了这话,均是悻悻而归。众僧跪倒痛哭,整座少室山陷入一片惨云愁雾之中。   智善伸手入怀摸了良久,掏出一本书册,交给吴可归,道:“物归原主,老衲也去得安心了。”   吴可归见此书封面呈淡黄色,显是年代已久,书面中央竖书“飞刀廿五式”五字。他知此书乃是当年小李飞刀李寻欢留给兴云庄龙家后人的武功秘笈,其中不仅摘录了李探花的成名绝技飞刀二十五式,亦有不少古今稀有的武功秘技。此书曾在二十年前被人盗走。如今失而复得,吴可归回忆往昔之事,不由老泪纵横。   智善大师已是油尽灯枯,勉强支起身子,紧紧握住吴可归双手,道:“天奇兄,李善误入情孽,对你不住,罪当此劫。唉,你们还是快些下山吧!这少林古刹终毁于老衲之手,莫非是天命使然。罢!罢!”连说了两个“罢”字,闭目而逝,顿时整座少室山哭声震天。   赵无邪曾得智善大师点化,可说已把他当作了半个师父,此刻见他伤重而亡,一时呆若木鸡,缓缓转过身去,背对杨楚儿等人,喃喃自语道:“赵无邪罪孽深重,害人不浅,又有何面目再活在这世上。”他不愿随丁采儿一道回去,便已蒙了死意,此时见智善终被丁采儿所杀,暗想丁采儿所造的杀孽全因自己而起,不如自行了断,已谢天下,当下举掌向自己头顶拍落。   杨楚儿见他突然背过身去,已知不妥,又见他引掌自裁,惊呼一声:“不要!”伸手抓他手掌。赵无邪苦笑道:“你又是何苦。”身子一转,脚下几个错步,已离杨楚儿一丈有余,引掌向自己天灵按落。   便在此时,猛觉迎面一股极强烈的掌风袭至,赵无邪胸口一滞,向后跌出,鲜血喷了一地。赵无邪这一呕血,脑中顿时一清,睁眼看去,却见一个老道士站在眼前,双手插腰,须发贲张,向自己怒目而视,却是杨楚儿的师父吴可归。 第一十二章为君而狂(八)   杨楚儿见赵无邪被师父打伤,一愕之下,忙上前相扶。吴可归喝道:“不许扶他!”杨楚儿眼眶一红,低下头去,轻声道:“师父,你要怎生对他?”吴可归摇头道:“楚儿,你便是心肠太软。你为他做的那些事青,他又知道多少。这小子心里只有那姓丁的妖女,如今闹出这么大的是非来,已成了武林中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不如由师父解决了他,一了百了。”杨楚儿要开口为赵无邪辩驳,但见师父向自己连使眼色,知师父另有打算,说得未必是真话,只得退到一旁,轻声道:“师父,你别伤了他。”   赵无邪听他要杀自己,那是求之不得,站起身来,向他走去,道:“吴前辈武功盖世,自能一掌杀了我这祸害。但晚辈请前辈担保,由我赵无邪一命赎清丁采儿的所有罪过,还请前辈准允。”   在场群雄对丁采儿已是恨之入骨,只苦于武功不济,杀她不得,此刻听赵无邪要为丁采儿赎罪,均是大声唾弃。有人骂道:“你一条性命怎能抵得过我大哥二哥两条性命。”有人则道:“智善大师不仅武功高强,更是德高望重,又怎是你这等小人物可比的。”亦有人道:“我看你还是滚回你老婆怀里吃软饭吧。哼,你可不要跟人家说自己是男人。”一时七嘴八舌,将赵无邪骂得体无完肤。   赵无邪知道自己已不能立足于江湖,摇了摇头,道:“吴前辈若嫌杀我脏了手,那便不劳您动手。想来我赵无邪就算图个自尽,也是脏了刀子。”干笑几声,身子摇摇晃晃,目光呆滞无神,向山下走去。   吴可归见赵无邪颓废自此,又见徒儿已泪流满面,心下一叹,猛地拔地而起,飞起一掌向赵无邪脑后拍到,喝道:“你这种窝藏废,留在世上才是脏了别人的眼睛。”   杨楚儿见师父出手狠辣,真是下了杀招,当下气提丹田,斜飞而出,出掌拍向吴可归右肋,逼他转攻为守。   是时却听赵无邪一声惊呼,但见一条白影迎面而至,双掌分别击在吴可归双掌与自己腰间,顿时寒气透骨而至,身子一颤,向后跌出。   吴可归接下了对方极是刚猛的掌力,略一调息,却见徒弟脸色苍白,站立不稳,急忙抢近,一股暖和的真气度入她体内。杨楚儿寒噤方止,脸色红润的许多,抬头一看,却见那人也倒退几步,捂着胸口,轻轻喘息,急道:“采儿姊姊,你伤得重吗?”   那白衣人自是丁采儿。她伤重昏迷后,由伍浪等人护送下山,但刚到山腰,便苏醒过来,见身旁没有赵无邪,急道:“他呢?”伍浪不敢欺瞒,道:“还在山上。”丁采儿大惊跳起,怒道:“你怎能将他留在山上,难道不知道正派人士会杀他泄愤?”伍浪一时不答。丁采儿不再理他,复要上山。伍浪下意识地抓着她衣袖,道:“难道教主愿意让小主人这么小便没了母亲?”丁采儿身子一震,怔在当地。   丁采儿之所以定下七月后上少林,乃因她已怀胎三月,须得先将孩子生下。孰知魔教密探来报,少林寺软禁了赵无邪,她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孩子要提前出生,是以先命伍浪潜入少林寺营救赵无邪。丁采儿初为人母,更兼自己年纪尚小,还碰上了个难产儿,她自习练得“星月魅影”后虽是内力深厚,但还是被折腾得半死,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女儿。见她长得玉雪可爱,甚是灵巧。俗话说好,子类母,女类父,这孩子的一对眼珠子既明亮又清澈,像极了赵无邪,丁采儿本想养好身子再上少林,但面对这个女儿,便越加思念丈夫,终于不顾教内长老反对,立即动身上少林。   此刻听伍浪说起女儿,丁采儿纵使再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他沉默了半晌,正色道:“伍护法,若我们夫妻不能平安回黑木崖,请你代为照顾我女儿。”顿了一顿道:“鬼医医术精湛,阿媛的疯病也已好了大半,此后你们就做她的父母吧。”说着走出几步,微一沉吟,道:“经此一役,我教已与正派人士结下死仇,我若真的死在少室山,你便将我教化整为零,莫让正派人士找到便是。”伍浪惊道:“教主既然不愿我教与正派结仇,为何还要大张其鼓的上少林寺救姑爷。伍浪虽然不才,也可潜入少林将姑爷救出来。教主不必……”丁采儿摆了摆手,轻咳一声,道:“救出赵无邪自然容易,但想让正派武林徹底降伏于我,非如此做不可。”说着转向众人,道:“我平日待你们如何?”魔教教众异口同声道:“尤如再生父母。”丁采儿微微一笑,道:“如今的我已成千夫所指,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更害得你们成了武林公敌,你们难道不怨我?”一名长老走将出来,道:“我们本是被正派人士排挤、无家可归之人。圣教将我们收留,并授之以武功,使我们得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那便是再造之恩。”说着目露凶光,咬牙道:“正派中人称我们做魔教,几百年来平白无故的残杀我们的教众,淫辱我们的女人,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事,却要被他们杀,被他污辱,像狗一样活着,抬不起头来做人,便正是因为我们是他们眼中的邪魔歪道。今日教主只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怎抵得上我们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弟兄,正派人士要与我们为敌,几百年都下来了,咱们还怕他们做甚,教主要回去救姑爷,我们便与你同去,至多大伙儿一道死在少室山上,也不会向正派人士皱一下眉头。”一时间群情激愤,个个奋不畏死。   丁采儿骤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好几分,她当上魔教教主,其实只为一个赵无邪,如今却还有千万教众跪在自己面前,直压得她有些透不过起来,叹了口气,道:“伍浪得令,没有我的命令,这里的人都不许乱动。”伍浪一怔,道:“教主……”但丁采儿已在数里之外。   丁采儿怀着极是复杂的心情回到山顶,却见到吴可归袭击赵无邪的一幕,她先入为主的认为正派人士真要杀赵无邪泄恨,便提气迎了一掌,将他逼退,但她受伤本重,此下牵动内息,体内气血翻滚,便要呕血,好不容易才忍住,听杨楚儿慰问自己,冷冷哼了一声。   赵无邪见她折而复返,急道:“你怎得又回来啦?你怎么这般不听话。”丁采儿笑道:“你还说我,自己却留在这里找死。你以为这些正派人士杀了你,便不会找我报仇?”说着目光扫向群雄,道:“你是我的人,若有谁敢杀你,我决不饶他。”   在场群雄有半数人被丁采儿杀了亲人好友,对她是恨之入骨,此刻见她气息粗重,显是受伤不轻,但群雄被她积威所慑,却也不敢乱动。熊添雷震子毫发未损,可说是此间功力保存最完整的人,但见丁采儿目光犀利,只怕是困兽犹斗,仍留杀气,不敢上前搦战。   丁采儿知道此刻自己已是油尽灯枯,莫说是武功与智善大师在伯仲之间的吴可归,纵使是熊雷二人连手,自己只怕也要命丧当场,便以言语将群雄镇住,但也知坚持不了多久,一把抓住赵无邪手掌,轻声道:“傻小子,别冒傻气了,快跟我走吧。”   赵无邪见她一掌便将吴可归与杨楚儿逼退,显是功力尚存,但此刻觉得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微微发抖,乃是功力消耗太大所致,心有不禁狐疑:“这丫头平日里诡计多端,令人猜想不透,此刻又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道:“你还是快些下山吧,这些正派人士一时还杀我不得。”轻轻甩开她手掌。   丁采儿见他决意不肯离开,初时以为他是要为自己赎罪,但仔细一想,又觉有些不对劲。丁采儿微一抬头,却见杨楚儿正凝望着赵无邪,一脸温柔关切之色,见自己看她,急忙转过头去。丁采儿心下蓦地一惊,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冷笑道:“原来你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牵挂放不开,怪不得不肯走了。”目光冷厉,射到杨楚儿身上。赵无邪见她误会,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怕弄巧成拙。   熊添瞧出各中情景,笑道:“赵少侠少年英雄,风流倜傥,丁教主人美胜玉,本是天造一对。可惜既生瑜何生亮,此玉却偏偏又有了瑕疵,而彼玉却是完璧无暇,也怪不得赵少侠要移情别恋。可惜、可叹。”   他这话可说一语双关。在赵无邪听来,他所说的美玉有瑕,指得是丁采儿滥杀无辜,双手沾满鲜血,不如杨楚儿清纯善良,虽知他是挑拨离间之计,却还是忍不住低头沉思。而丁采儿向来自负美貌,此生最大的羞辱便是被赵无邪划破了脸,但因是爱郎所为,却是不可奈何,而此刻眼前的杨楚儿清秀脱俗,一张脸可说毫无瑕疵,熊添此言便等同于在自己情敌面前揭了自己伤疤,又见赵无邪低头一言不发,更是恼火,明知是计,但还是忍不住飞起一掌,径直向杨楚儿脸颊上抓去,一出手便要将她毁容。   赵无邪与吴可归齐声惊呼,一前一后向两人扑至。吴可归掌力浑厚,直将杨楚儿推出数步,反手抓向丁采儿手腕,这一招既准且快,且变招甚速,连熊添也不禁喝了一声彩。赵无邪流星步迈出,本想自后将丁采儿抱个满怀,但见吴可归一抓而至,深知他武功厉害,便右手抓住丁采儿左手,左手自丁采儿肋下探出,反抓吴可归手腕。   三人近身扭打,互相克制,一时缠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在旁正派人士中亦不乏武林好手,见三人虽然姿势难看,但却是性命相搏的危急时刻,不由得都屏住呼吸。杨楚儿虽脱得大难,但她心中之煎熬难受已臻白热化,绝不比局中人好过半分。   丁采儿被两人夹在中央,全身难受之极,体内真气已消耗殆尽,但吴可归的内力仍是源源不断地攻来,而赵无邪支援自己的内力却越加少了。丁采儿下意识地以为他已不愿相救自己,悲愤之下,体内蓦地迸发一股极强的内力,而这股内力甚是奇怪,似存有极大的吸力,将两人内力尽数吸走。而自己体内内力越吸越多,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便下意识得使了星月魅影第四式“颠倒乾坤”,顿时阴阳两股内力在体内迅速旋转,最后两力向相反方向冲去,却听喀嚓一声响,赵无邪右手骨骼被一股极其刚猛的内力扭断,更兼他内力已被丁采儿吸干,便等同于武功全废,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吴可归的内力也被吸去十之**,但见赵无邪软倒在地,便伸脚一钩,将赵无邪百来斤的身子挑飞出去,叫道:“楚儿,快带他回家!”丁采儿乍听“回家”二字,脑中顿时一晕,心想:“一年不见,他们连家都有了。”怒火中烧,阴阳双掌齐拍而至,正是星月魅影第五式“双龙戏珠”。她以这一式震得智善大师经脉尽断,而如今又练成第六式“万物同炉”,直有三百年内力,如此以第六式的内力摧发第五式的招术,便是第七式“天绝地灭”。   吴可归只觉对方内力强的可怖,仿若是在体内刮起一场飓风,将五脏六腑尽数摧毁,顿时全身没了一丝力气,连意识也快要消失,朦胧间只觉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影子,忙伸手过去,叫道:“娘亲,孩儿想回家,孩儿想回家……”但觉自己似是被洪水冲走,离那妇人越来越远,自此再也瞧之不见。   丁采儿败了吴可归,体内真气反噬,呕了一大口鲜血,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已站立不稳,见杨楚儿躬身扶起赵无邪,叫道:“你这贱人,不许……不许扶他!”惊怒之下,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意识越渐模糊,隐约听得有人道:“小魔女不行了,咱们快杀她报仇……”丁采儿冷笑一声,挣扎着站起,此刻她体内真气可说取之不尽,想要杀光所人亦非难事,但全身似乎都已不受自己控制,望出来模糊一片,蓦然间见到赵无邪和杨楚儿抱在一起,耳颦厮磨,甚是亲热,怒吼道:“奸夫淫妇,你们……你们……”连道了两个你们,便此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一)   赵无邪见丁采儿倒地不起,又熊添等人手持兵刃,围将上来。他此刻武功全废,右臂已断,使不上一丝力气,眼睁睁地看着群雄将丁采儿千刀万剐,苦苦撑了几步,终于软倒在地,使劲地伸手过去,握住了她手掌,心中只是想:“如今我和她死在一块,于愿足已。”长长吐了口气,闭上眼去。   死意既蒙,却听山下一阵躁动,但见数十名黑衣魔教教众手持火枪,冲上山来,将场上之人尽数围住。伍浪走将出来,高声道:“熊掌门,如今我教已将你们团团围住,如若你们还要性命,便放过我们教主,我教立刻退下少室山,绝不食言。若熊掌门真想当英雄,咱们大可玉石俱粉,从此一道在江湖上除名。如何?”   熊添见对方人多势众,且持有火器,自己若拼死一战,只怕不是玉石俱粉,而是己方全军覆没,略一算计,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亦高声道:“诸位同道朋友,熊某不才,无力击杀魔头,为方丈大师和诸位兄弟报仇,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正派人士自不能与魔教邪道善罢甘休,咱们回去加紧习武,改日再与魔教妖人一决雌雄。”正派人士虽心有不甘,但此时敌强我弱,诚不能与其争锋,当下各自散开,退在一旁。   赵无邪挣扎地将丁采儿抱起,交给伍浪,道:“有劳伍护法。”伍浪接过丁采儿,微一沉吟,道:“姑爷真不愿与我们回去?”赵无邪摆了摆手,道:“她若问起我,你便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深深望了丁采儿一眼,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伍浪欲言又止,只是说道:“那姑爷您保重了!”扶了丁采儿,在魔教教众的掩护下,缓缓退下山去。   赵无邪举目而视,却见遍地都是尸骸,地上血迹干一块,湿一块,足可灌成溪流江河。杨楚儿抱着吴可归流下眼泪;一些正派人士背着亲朋好友的尸体缓步下山;少林僧人兀自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圈,口中念道:“生而有灭兮,常生常灭;常生常灭兮,何所何取;诸法无常兮,因缘所系。不若归去,不若归去……”赵无邪亦随着这超度经文喃喃而语,好像超度的不是亡灵,而是他自己,当念到最后一句“不若归去”,赵无邪抬头仰望苍穹,也不知怎得,心下产生了一种生死别离只是过眼烟云的解脱之感,忍不住仰天长笑……   在场之人均沉浸在亲朋好友逝去的悲伤痛苦之中,更知此事全因赵无邪而起,此刻听他突然哈哈大笑,无不怒目瞪视,连杨楚儿也不禁错愕,不明他何以发笑。圆痴单手施礼,道:“阿弥陀佛。赵少侠已得到解脱,真是可喜可贺。”也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少林罗汉堂首座圆悲大师双手合十,向吴可归拜了一拜,道:“少林遭此大难,均是吾辈之过。前辈乃是恩师益友,且德高望重,还请前辈为我寺将来指点迷津?”   吴可归受伤虽重,但还是勉强提着一口气护住心脉,由杨楚儿搀扶着站起,也是双手合十,还了一礼。他知自己乃是寺外之人,本不该理少林寺内之事,但经此一役,正派人士元气大伤,少林寺亦是精英尽失,可说群龙无首,自己既是智善大师的方外挚友,便不能坐视不理,见圆痴跪在智善方丈遗体前低头不语,便道:“贵寺遭难,老头儿也是责无旁贷。”说着扶起圆痴,道:“然少林古刹不可一日无主,老头儿今日便自作主张。圆痴大师佛法精湛,深得智善方丈神髓,便立他为下一任方丈,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此时熊添等人均已拜别离去,留下的均是少林僧人。众僧低头议论几句,均道:“如此甚好。”圆痴忙道:“小僧刚至少林不久,若真要挑选下一任方丈,非恩师首席弟子圆音师兄莫属。若真不然圆悲师兄、圆慈师兄均比我胜任。这方丈一职,小僧实不敢当。”圆音双手合十,道:“贫僧罪孽深重,当在佛祖面前诚心忏悔,又如何能做本寺方丈?圆痴师弟众望所归,又何必再做推辞。”圆慈道:“方才师伯以落叶指引我们悟道参禅,全寺之中唯有圆痴师弟得能证悟。方丈师伯圆寂前虽未能明言,但已点出师弟你才是下一任方丈的最佳人选。”是时众僧异口同声,皆是同意由圆痴担任下一任方丈。   圆痴推脱不了,眼望赵无邪,要他为自己脱困。赵无邪自明其意,微笑道:“大哥既然在少林出家,便是少林一份子。如今少林百废待兴,大哥怎能不为少林做些好事。待得少林在武林重树威信,大哥再辞去方丈一职不迟。”圆痴知道赵无邪对少林心存愧疚,欲借自己之力,为少林做些好事,如此这方丈一职,自己便不能推托了。当下道:“小僧不才,得蒙厚爱,自当尽心尽力,重建少林。只是小僧在寺时日尚浅,诸般事宜均是一窍不通,还请众位师兄相助,小僧感激不尽。”圆悲道:“方丈有言,咱们自当尊从,又何须这般客气。”   吴可归见少林后事已了,走去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杨楚儿急忙抢近,扶住他身子,顿时泪如泉涌,泣道:“师父!”吴可归笑道:“傻丫头,哭什么?师父一时半活还死不了。”说着眼望赵无邪,招手道:“臭小子,你过来。”赵无邪依言而至,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晚辈定然悉数照办。”吴可归呵呵而笑,道:“臭小子,你咒我死吗?老头子挨了你那婆娘一掌,死是一定的,不过还不是现在。你且到山下顾辆马车,咱们回家去。”   杨楚儿轻声道:“师父。智善大师称你做天奇,你又自称姓龙?”吴可归笑道:“你这丫头什么事都记不住,偏偏将为师的这点糗事记得这般清楚。不错,为师本名便叫龙天奇,不过这名字也没用了,还不如叫吴可归实在。”   当下赵无邪和杨楚儿拜别了圆痴方丈,顾了一辆马车,向洛阳方向行去,这一路上赵无邪似是性情大变,竟是一声不吭。反是吴可归有说有笑,甚是精神。过了两三日,三人已回到洛阳城南,梅林后的山谷里。吴可归苦力支撑,终于平安到达。   杨楚儿让师父在床上躺好,吴可归身子一着床榻,便即睡着。赵无邪微笑道:“令师倒是思故怀旧之人,偏要回到自己家的床上才能睡着。”杨楚儿轻轻一叹,突道:“你说我师父为何不用真名?”赵无邪叹道:“兴许这个真名沉载了他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以不愿提起。”说着轻轻动了动右臂,却是毫无反应,叹道:“其实有些东西没了,也未必就是坏事。”杨楚儿知他指的是自己武功全废之事,心想:“这样也好,不必再打打杀杀的,见了也令人心烦。”于是道:“我帮你接骨吧。”赵无邪道:“有劳。”   吴可归这一睡竟是一日一夜,第三日醒来,伤势反是愈加恶化,杨楚儿熬了养气调神的汤药,他也是不喝,只是道:“我也是个医师,知道什么病能治,什么病治不了。”杨楚儿急得哭出声来,泣道:“师父福大命大,终有一天会好过来。楚儿还要做师父身边的小道童,陪您悬壶济世,拯救苍生呢。”吴可归轻抚她秀发,笑道:“傻孩子,若习些医术便能拯救苍生,那么江湖就不是江湖了。就怕为师这么一去,你便是孤伶伶一个人。”赵无邪道:“前辈请放心,晚辈自当照顾好杨姑娘。”吴可归摇头道:“你小子说话就像放屁那么容易,你说要照顾楚儿,你家中那个醋坛子老婆能同意吗?除非你一辈子不回家,那时江湖上只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不知还得死多少人,楚儿更要落得个红颜祸水的骂名。”赵无邪一时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杨楚儿哭道:“师父,你若真的走了,楚儿也不会跟着他。师父,你放心吧,楚儿一个人能过活。”吴可归呸了一声,道:“师父说得话,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为这小子付出那么多,要这小子照顾你几日,又能怎么了?我看那姓丁的疯丫头受伤也是不轻,纵使不死,一年半载也闹不起什么事端出来。”转向赵无邪,怒目圆瞪,喝道:“臭小子你听好了,我徒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了厉鬼也不饶你。”赵无邪点头道:“晚辈尊命。”   吴可归重重咳了几声,吐在杨楚儿手帕上的痰水竟全是鲜血。杨楚儿大惊失色,急道:“师父,您躺下歇一会儿,别在说话了。”吴可归摇头道:“如若现下不说,那便没有机会了。”说着自怀中掏出那本秘笈,道:“臭小子说得对,为师不愿恢复真名,乃是有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杨楚儿轻声道:“原来师父一直醒着。”吴可归道:“那是自然,要是这小子敢拿花言巧语来诳骗我的好徒儿,为师纵使是死也要拉他陪葬。”赵无邪苦笑:“原来在前辈眼中,赵无邪只不过是个登徒浪子。”吴可归道:“说你是浪子的人可不只我一人。”赵无邪笑道:“想来全武林的人都这般说了。”   吴可归续道:“其实老头儿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不过是被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而已,无家可归,颠沛流离。”杨楚儿轻声道:“怪不得师父要取这么个怪名字。”赵无邪心想:“难道他做了什么错事,而不被门庭所容?”吴可归笑道:“臭小子,你一定是在想,我一定做了错事,才被驱逐出门。”赵无邪不敢撒谎,笑道:“前辈果然料事如神。想必此事与这本武功秘笈有关吧。”吴可归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很聪明,便算咱们斗了个平手,半斤八两。楚儿,你记性好,还记得智善大师原名叫什么?”杨楚儿略一回想,道:“好像是叫做李善。”突然啊了一声,道:“难道他是……”   吴可归笑道:“我这徒弟也不赖。不错,这李善便是小李飞刀李寻欢的后人。我们龙家祖上有愧于小李探花,但李寻欢也废了我家先祖龙小云的武功,是以颇有仇怨。不过后来李寻欢留了这《飞刀廿五式》秘笈在我们龙家。只是龙家留有祖规,凡我家子弟均不得习练,更不能与李家的人有所往来。”赵无邪道:“龙家的人不能练习小李飞刀,又不许李家的人与龙家往来,那收着这本秘笈又有何用?”吴可归哈哈一笑,道:“这话问得好。说来惭愧,我家祖先自欺欺人,以为收了这飞刀二十五式秘笈,天下便没人会使小李飞刀,小李飞刀便成了绝响,自此在江湖上消失。”   杨楚儿道:“这么说智善大师,也就是李善,他既是李家后人,应该会小李飞刀了。”吴可归叹道:“如果他会小李飞刀,丁采儿却哪是他的敌手。说来真是奇怪,他是李家几代单传的独子,却不会小李飞刀,反要来我们龙家借阅秘笈。”赵无邪奇道:“这是为什么?”吴可归道:“那时我也这般问李兄。李兄说当年李坏与其妻薛采月一战后,两人先后失踪,然小李飞刀在他们李家只有口头传授,是以李善终没能学到这项绝技。”赵无邪神情萧瑟,道:“想来前辈与李前辈志同道合,结了莫逆之交。”   吴可归笑道:“其实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我有个妹妹叫龙天香,生性顽皮,家母对她甚是头痛,管教得严了一些,她便离家出走,几日不归。我出门寻找,好不容易将她找回,哪知她竟使计逃走,被我逮回,自要打骂一番,却被李兄撞见,说我调戏女子,打大出手,却让那丫头给逃了。”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杨楚儿叹道:“你们成了好朋友,却偏偏是敌对家族。”吴可归道:“那时我知道他的身份,他也知道我的身份,但照样喝酒练武,打抱不平。后来我给李兄造了个假名,留在我家。”说着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色,道:“可惜家母慧眼视雄,瞧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更不料当夜《飞刀廿五式》竟被盗了。”赵无邪惊道:“难道是李善所为?”吴可归叹道:“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不是他。”赵无邪和杨楚儿对望一眼,甚是不解。   吴可归目光深邃,似在隐藏着一种极强烈的情绪,道:“我向家母据理力争,为李兄辩护,家母一怒之下,将我驱逐出门,要我永世不得姓龙,自此龙天奇便成了吴可归……”赵无邪心想:“你母亲也真够霸道。”却听吴可归续道:“自此我流落江湖,却不料遇上妹妹。孰不知数年不见,她竟性情大变,变得极是温顺,我要她回家,她竟一口答应了。”杨楚儿黯然道:“人若经历剧变,确实会性情大改的,只怕连她本人也解释不清其中原由吧。”吴可归向她深深看了一眼,叹道:“是啊。不过这样也好,家母身边有人照顾,也不至于老来孤单。”说罢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赵无邪打破沉静,道:“不知李前辈又为何出家做了和尚?”吴可归叹道:“此事还因秘笈而起,我游历江湖十余载后,在少林寺见到他。那是他已出家做了和尚。我们两人回叙往事,才知他是为情所困,被一个女子所骗。那个女子你也应该认得?”赵无邪一怔,道:“是谢小玉吗?”吴可归笑道:“难道天下会迷惑男子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她是个苗疆女子。”赵无邪恍然大悟,道:“莫非竟是阿媛!”心想:“难道他跟踪我不成,不然又怎会知道我认得她?”想到此处,下意识得看了杨楚儿,心中莫名得就是一阵剧痛,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意油然而生,却又不知因何而来。   吴可归叹道:“李兄被那女子所迷所骗。那女子借着李兄与我的关系,潜入密室,盗走秘笈。怪不得李兄当日神情奇怪,说是定会找回秘笈,却不料秘笈未能找回,自己却出家做了和尚。人生际遇,当真匪夷所思。”赵无邪叹道:“想来阿媛偷秘笈是为了丁鹏。然阿媛以毁容为代价,也没得到丁鹏的心,还害得自己发了疯,乃至于伍浪变成了大**,李善则出家做了和尚。问世间情是何物,还真该问上一问。”想起丁采儿,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吴可归轻拍秘笈,道:“无论怎么说,李兄还是将秘笈找了回来。”杨楚儿道:“有了这本秘笈,师父便可以回家了。”吴可归叹道:“家母性格固执,决不会让我认祖归宗的,况且我也挨不到那一天了。”说着将秘笈塞入杨楚儿手中,道:“这小李飞刀乃武林绝技,就此失传,着实可惜。龙家的人不能习练,李家也已没人,便留了给你吧。哼,兴须还能助这臭小子恢复功力。”赵无邪听闻能恢复功力,露出喜色,随即却道;“这可不行。这……“吴可归冷道:”少装模做样,你若武功不行,非被你那老婆欺负不可。“见杨楚儿拿着秘笈呆呆出神,便耳语道:“痴丫头,想开些,这小子毕竟是别人的丈夫,你终究还是留他不住的。”杨楚儿身子一颤,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吴可归袍袖一挥,转过身去,道:“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两人退出屋去,杨楚儿回头带上柴门之际,忍不住再看了师父的背影一眼,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勉强揉了揉眼精,才不致让泪水落下来。赵无邪瞧在眼里,道:“放心吧,尊师内力精强,不会有事的。”杨楚儿看了他一眼,叹道:“师父全身经脉已断,五脏六腑都坏死了,早已救不了了。”说到此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赵无邪忙抬袖为她拭泪,叹道:“你一定恨透了我。”杨楚儿轻轻躲了开去,摇头道:“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师父是为救我而受的伤。要恨,我也只能恨我自己,又何必恨你。”赵无邪见她越是这般,心头便越是难受,黯然道:“我在失忆之前一定欠你很多,老天爷很是公平,要我补偿于你。”说着拉起她手,正色道:“我答应过尊师会照顾于你,男子汉大丈夫,此生绝不食言。”杨楚儿见他目光坚定,句句话语似乎都发自肺腑,心下更是乱成一团,往昔种种记忆涌上心头,竟是难以遏制。但随即想到丁采儿,这颗重新燃烧起来的心顿时冷了下来,轻声道:“不必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还是回家去吧。”轻轻摔开他手,转身推门而入。   赵无邪怔了一怔,但觉她的身影虽近在眼前,但却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便如自己那如迷一般不可知的过去。猛地心头产生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下意识地连打自己几记耳光,半张脸顿时红肿起来。   便在此时,屋内传出哭声,赵无邪大惊,大步抢入,却见杨楚儿伏在吴可归身上放声哭泣,伸手探他鼻息,却已断气,正想择言安慰杨楚儿,却见她两眼一翻,向后仰倒,忙抢前扶住,见她已昏死过去。   过了莫约一顿饭时间,杨楚儿才转醒回来,却觉自己躺在赵无邪怀里,急忙跃起,脸上微微一红。赵无邪笑道:“我这个臭小子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又脏又臭,杨姑娘可不要见怪。”杨楚儿知他是怕自己害羞,是以帮自己遮丑,但听他说的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但见师父躺在穿床上一动不动,知他是真的死了。她适才不敢面对现实,哭得昏死过去,而如今却是异样的平静,取出梳子,为师父梳理须发。   赵无邪叹道:“想不到咱们才离开一会儿,他便去了。”杨楚儿道:“他是怕我会伤心难过,故意将我们支开。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说着站起身来,道:“咱们把他火化了吧。”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二)   赵无邪见吴可归的尸体渐渐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忍不住吟道:“生而有灭兮,常生常灭;常生常灭兮,无所无取;诸法无常兮,因缘所系。不若归去,不若归去……你师父已升极乐,对于世人而言,反是一种解脱。”杨楚儿道:“怪不得那天在少室山你会发笑。”赵无邪笑道:“杨姑娘一定在想,这个赵无邪没心没肝,是个大大的浑人。”杨楚儿轻轻一笑,也不答他,自怀里拿出那本秘笈,便要投入火堆中。赵无邪忙伸手拦住,道:“这是尊师留给你的遗物,你还是留在得好。”   杨楚儿见他目光闪烁,知他想借此恢复功力,沉吟片刻,道:“好吧。咱们这便将它留着,反正我还要带师父的骨灰,回他老家河北兴云庄去。等你恢复了功力,自可回去找你的妻子。”   赵无邪见她神情间似有幽怨之意,便道:“你师父说那龙家老太太性格固执得很,只怕你此去是要碰壁,我还是陪你一道去吧。”杨楚儿深深看了他一眼,默然半晌,点头道:“那也好吧。不过你还是要将功力恢复了才能去,要不然不是你保护我,反要我保护你。”赵无邪笑道:“那是自然,若要杨姑娘保护,赵无邪真是无地自容了。”   杨楚儿将师父的骨灰装入罐中,拿着笔迟迟写不下师父的姓名。赵无邪道:“就用真名吧。”杨楚儿沉默片刻,在纸上写下“恩师龙天奇”五字,用浆糊在背面涂好,贴在骨灰罐上。   杨楚儿性格内敛,极少言语。赵无邪闲来无事,便专心研究飞刀二十五式的秘笈。小李飞刀以气使劲,刀法固然重要,但内力修为却更是要紧,赵无邪右臂已然痊愈,只是内力被丁采儿吸得一滴不剩,是以需得重头练起,而小李飞刀的内力修练之法又颇是精深,以赵无邪之聪明,也需六个月的时间方能入门,不由得惊叹李寻欢之奇才。   春去秋来,转瞬一载已过,赵无邪的内力也已恢复了七八成。这一日他出外打了些野味回来,笑吟吟地道:“今天咱们有好吃的了。”杨楚儿忽道:“这一年来,一直让你陪着我,是不是很不自在,很烦闷。”赵无邪一怔,笑道:“你说这话便不对了,我不知有多么自在快活。这地方与世无争,若不是要送尊师回家,我还真想在这儿呆一辈子呢。”杨楚儿瞧着他,神色变幻数次,终于低头不语。   两人将野兔野獐之属剖洗干净,用树枝打通两头,架了篝火,又起炉烧水,煲了一锅鸡汤。赵无邪见杨楚儿只吃了一口,便即停食,笑道:“我这厨艺可是烂得很,让姑娘倒胃了。”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杨楚儿见他吃相夸张,也忍不住抿嘴微笑,突地想起一事,道:“听魔教的人说,丁姑娘当上了教主,还亲自下厨造饭。”赵无邪一怔,摇头笑道:“杨姑娘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说也奇怪,我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厨艺,竟是五味俱全……”见杨楚儿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笑道:“咱们今天别谈她。”勺了一碗鸡汤递给她,笑道:“这是咱们一道煲的,若真不好喝,可不能全怪我。”   杨楚儿却是打着别得念头:“师父说得对,他终究是要回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家,只有那里才有他真正该去疼爱的人,我又何苦一厢情愿留着他,拆散他人家庭。”于是道:“咱们去兴云庄吧。”赵无邪大喜,但随即又道:“可是我的功力还未完全恢复,保护不了你。”杨楚儿笑了,道:“咱们又不是一定要去打架。硬闯不行,大可智取,咱们也未必没有机会。”赵无邪心下一块大石落地,跳将起来,道:“好,咱们这便去。”杨楚儿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下暗叹,也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山谷,穿过梅林,赵无邪道:“此去河北路遥千里,咱们不如卖两匹马来代步。”杨楚儿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干吗要买两匹马,共坐一骑岂不是更显亲热!”这声音来的既突兀又古怪,赵杨二人竟是分不清是从何处传来,均是心下骇然。   却听“噔嗒”声响,迎面见得出一个骑着匹白马缓步走来,但见那骑士白衣金冠,虽是男子装束,却掩不住其姿容秀美,雪肤如玉,只是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痕使之稍显美中不足,却平添了几分同龄少女所无的英锐之气,正是魔教教主丁采儿。她咯咯一笑,翻身下马,轻扬马鞭,那白马正是当年谢骥所赠,甚是训练有素,乖乖走到道旁草地里。   赵无邪见丁采儿出现,一颗心便是怦怦而跳,下意识地挡在杨楚儿身前。杨楚儿却是一侧身,反到了他身前,低着头轻声道:“采儿姊姊伤势可是痊愈了。”   丁采儿微微一惊,不料她一开口便寻问自己伤势,微微一笑,道:“有劳姊姊关心,小妹克不敢当。”杨楚儿轻声道:“听姊姊说话中气不足,气色不佳,只怕伤势还未痊愈。”丁采儿笑道:“你既然定要称我做姊姊,那我也不客气啦。”又道:“妹妹真是女中华陀,一眼便看出姊姊我的病根来。久闻尊师医术高明,故而特来求医。徒弟便如此了得,师父自是不消说了,看来今日我确是命不该绝。”   赵无邪听她们话语间竟如此客气,甚至还姊妹相称,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心下更是紧张,想要开口说话,但又怕丁采儿突地凶性大发,举掌便杀了杨楚儿,只得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静听她俩旁若无人的对答,心下倒是暗暗盼望着二人真能化敌为友。   杨楚儿轻声道:“我师父已经去逝了。”丁采儿哦了一声,点头道:“是被我杀的。”她此次到来,除说了第一句话外,便没正眼看赵无邪一眼,此刻略微瞥了他一眼,却仿若看一个陌生人般,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是姊姊我一时鲁莽,错杀好人,终落得个重伤难治的下场,着实报应不爽。”杨楚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此刻抬起头来,道:“姊姊的伤并不难治,若不嫌小妹医术浅薄,小妹愿意一试。”丁采儿笑道:“那便有劳了。”说着捋起袖子,皓臂如雪,轻轻放在她手掌上,轻笑道:“妹妹你长得真是好看,怪不得有人会为你神魂颠倒,有家也不回了。”杨楚儿大惊失色,手臂已被紧紧扣住,但觉对方内力汹涌而至,一条手臂已酸软无力,抬之不起,急道:“姊姊,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妄动真气。”赵无邪更是惊愕难当,但想阻止已然不及,叫道:“丁采儿,你不可伤她性命!”   丁采儿并不理睬,只叹道:“妹妹你心肠真好,若不是为了这臭男人,咱们还真可以做成好姊妹呢。”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找了他一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却偏偏见到妹子你跟他在一块,唉,真是造化弄人,你就认命了吧。”说着左手化掌为爪,向她天灵盖抓落。   赵无邪折下一根树枝,已小李飞刀手法激射而出,直取丁采儿眉心,去势甚疾,攻得她个不得不救。   丁采儿见他出手既快且准,咯咯直笑道:“一年不见,功夫长进了。”随即长长一声叹息,道:“其实我本不想杀她,那是全因你而起。如今我若与她同归于尽,不知你会为谁伤心多一些。”赵无邪啊的一声,袍袖拂出,他武功未成,这一手出得虽快,但尚有回转余地,袖风到处,树枝自丁采儿发鬓擦过,割落了她几缕青丝。   丁采儿见他终不忍下手,叹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怎么还是这般容易上当。杨家妹子说我伤势未愈,你适才若取下我的性命,我又如何再能再杀她。唉,你这么护着她,那她是非死不可了。”赵无邪急道:“丁采儿,你到底要我怎么才能放过她,我什么能依你便是。”丁采儿一直柔和的眼神突然冷厉起来,似乎带着无尽的伤心与绝望,咬牙道:“赵无邪,你这负心薄幸的混蛋,你难道真忘了谁才是你的妻子。你竟为了别的女人来哀求于我,你对我的誓言又在哪里?”突地冷笑起来,道:“赵无邪,你越是护着她,我便越是要杀她!你知道,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却是微微娇喘起来。   杨楚儿全身经脉被丁采儿冲击着,极不好受,但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攻来的真气越来越弱,已有枯竭之象,忙道:“采儿姊姊,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朋友。我师父死了,他只是出于责任才照顾于我。我们之间绝不是像你想得那样。”丁采儿冷笑道:“听你这般说,他是为我赎罪来了。”话音突地转柔,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老实人家的姑娘,决不会抢夺别人的丈夫。”一道精锐的目光射向赵无邪脸上,恨声道:“只是这小色鬼见一个爱一个,我不得不留点心思。”杨楚儿咬牙道:“你既然嫁了给他,又怎能再这般疑神疑鬼?”说着向赵无邪看一眼,叹道:“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现下并未不忠于你,若是真被你逼急了,他……他也会……”下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丁采儿哼了一声,心下却甚是惊骇:“是啊,我为什么老是逼迫于他,不给他自由?难道他们之间就一定有私情,为什么就不能是简单的朋友?难道我是怕他交了好朋友,便会冷落于我?还是怕他被朋友带坏了,吃了大亏?又或者我只是不想让他那么快便长大,永远做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由我来照顾他,保护他……”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冷笑道:“你是想说他会移情别恋,迷上你这个青楼女子。”杨楚儿全身剧震,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赵无邪忍无可忍,喝道:“丁采儿,你嘴里放干净些,什么青楼女子,胡说八道。”丁采儿扑哧一笑,道:“好妹子,你难道没告诉他,你便是当年在洛阳‘众香楼’中,赵无邪和雷震子斗财斗力,还将老鸨活活气死的那位姑娘?”   杨楚儿心下如被钢针刺透,再无半分抵抗之力,黯然道:“我从没想过要夺姊姊所爱,姊姊若真的不信,一掌杀了我便是。”闭上眼睛,待她一爪之下,便能了结自己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赵无邪厉声道:“丁大教主,你若真杀了她,赵某纵使性命不要,也要为她报仇!”丁采儿听他叫自己“丁大教主”,大有决绝之意,一颗心也冷了,咬牙道:“那你找我报仇吧。”力贯左臂,朝丁采儿头顶抓落。   眼看杨楚儿必死无疑,赵无邪虽是扑到,却还是晚了一步。丁采儿一爪刺入杨楚儿头顶,但不知怎得,竟是毫无气力,丁采儿也是吃了一惊,还未恍过神来,身侧一股大力涌至。丁采儿强吸一口气,以星月魅影第六式“万物同炉”吸走赵无邪掌力,再以一招“颠倒乾坤”,阴阳掌力互换,内力增强一倍,两力一吐,赵杨二人均被震飞出去,而她自己亦是体内气血翻滚,跌出老远,鲜血喷了一地。   三人受伤均重,一时间谁也站不起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时却听马蹄声响,乃有数骑朝此处奔至。赵无邪与杨楚儿对望一眼,均想:“若是魔教救兵,咱们可真是逃不掉了。”丁采儿也是惊骇不已:“此行我从未告诉任何人,这帮人到底是谁?”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三)   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那边有人。”但见两骑奔至,马上骑士乃是一男一女。赵无邪在迷迷糊糊瞧清两人相貌,那女子莫约三十来岁,容颜颇美;那男子四十岁左右,腰悬长剑,面白无须,竟是华山掌门熊添。   赵无邪一见此人,心下便即大骇,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有心无力。熊添见他们重伤在地,心中大喜,笑道:“少林一别,赵少侠别来无恙。”赵无邪见丁采儿已然昏迷过去,杨楚儿有气无力,深知他要杀死自己三人,那便是不费吹灰之力。却听那女子道:“添哥,你认得他们?”熊添笑道:“我来替你引见。”说着向丁采儿一指,道:“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魔教教主丁采儿。去年少林一役,正派人士可在她身上吃了大亏,连少林方丈智善大师也命丧她手。”那女子甚是惊愕,道:“添哥,你可不能胡说,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会是……怎会是那个女魔头?”熊添笑而不答,又道:“而这位赵少侠便是他的夫婿,那日丁教主独闯少林,便是为了她这位夫婿,真可谓惊天动地啊。”那女子看了赵无邪一眼,目光却停在了杨楚儿身上。熊添顺口道:“这位姑娘,在下于少林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与赵少侠有何渊源?”   赵无邪冷笑一声,喘息道:“想来这位便是熊大嫂吧,也不知熊大哥到哪儿讨得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嫂,不知比谢小玉如何?”熊添冷冷一笑,也不答话。那女子道:“添哥,你认得谢小玉?”熊添忙道:“不认得。”赵无邪冷笑道:“何只认得,还是交情甚深的好朋友。熊大哥,这便是你不对了,交上了这么好的朋友,怎不跟熊大嫂知会一声。”见熊添目露杀机,笑道:“小子我也活不了多久,也不劳熊大哥动手。”说着挣扎着爬大丁采儿身旁,紧紧住丁采儿手掌,道:“还请熊大哥放她一条生路。”   熊添知他明为请求,实则要挟,目光一转,落在杨楚儿身上,缓缓向她走近,笑道:“这位姑娘受伤着实不轻,可有熊某帮得上忙的地方?”赵无邪笑道:“她也是将死之人,也不劳熊大哥挂心了。”心下却甚是着急,自己救得了一个,却救不了另一个,暗想:“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只要他稍有举动,便扑上去。   那女子突道:“添哥,你快来看。”熊添正与赵无邪对峙,听得妻子叫唤,回过头来,见妻子自杨楚儿怀里拿出一个骨灰罐,其上写着“恩师龙天奇”五个秀丽的楷字,惊道:“他是……”杨楚儿似有查觉,呻吟着:“别……别带走我师父,他……他是我师父。”   那女子捧着骨灰罐全身颤抖,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泪水竟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熊添叹道:“香妹,人死不复生,你节哀顺变。”那女子终于忍受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熊添轻扶其背,目视杨楚儿,道:“他真是你师父?”杨楚儿点了点头。熊添叹道:“原来吴可归吴前辈便是内子兄长,那日少林寺一役,他受到殃及,死于丁采儿之手,着实可悲可叹。”   赵无邪听他说话,已知不妥,急忙抢前,挡在丁采儿身前,于此同时,电芒一闪,长剑自他肩头对穿而过,鲜血飞溅。   杨楚儿卧倒在熊添夫妻对面,猛见那女子转身拔出熊添佩剑,向丁采儿刺去,已是大骇不已,又见赵无邪中剑,尖叫一声,挣扎着奔到赵无邪面前,但伸手还未碰到他身子,自己却昏死过去。   那女子见错伤赵无邪,大惊之下,下意识地将长剑拔出。赵无邪惨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但他知道自己若失去知觉,丁采儿必被两人所杀,紧紧护在丁采儿身前,伸手堵住肩头伤势,但鲜血仍是不住涌出,喘息着道:“这位想必便是龙天香龙夫人,内子错杀令兄,全因在下而起,还请夫人高抬贵手,饶她一命,赵无邪万死以谢。”   此女便是龙天奇之妹龙天香,她少时颇是贪玩任性,几度离家出走,孰知遭遇大变,遇上刀魔丁鹏,被其风采深深吸引,竟自降身份,做了他身旁的女婢小香,自此收敛性情,变得甚是温柔乖巧,后来在神剑山庄,丁鹏错杀妻子,小香抱着丁鹏儿女逃出神剑山庄,孰不知中途遇上虎豹,将孩子遗失,几经寻找,终是不得,后巧遇兄长,便听其劝回家伺候老母,现已嫁于华山派掌门熊添为妻。那对男女后被金无命收养,便是丁文俊和金惜月。   龙天香乍闻兄长噩耗,又听仇人便在眼前,一怒之下,拔剑来杀丁采儿,却伤了赵无邪,一时怔忡不知所措。熊添见妻子神情慌乱,握住妻子手掌,内力缓缓渡出。龙天香精神一振,对丈夫道:“添哥,你说我该不该杀她?”熊添目光流转,说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况且这小魔女杀了不少正派英雄,理应诛之。不过她现下身受重伤,赵少侠又如此护着她,我们若杀了她,不免于理有愧。看来这小魔女命不该绝,便让她再活上几日吧。”龙天香沉吟良久,见赵无邪一脸哀求之色,叹道:“那便留她几日吧。”   龙天香见杨楚儿昏迷不醒,叹道:“她毕竟是我师侄女,做姑姑的怎能抛下她不顾。添哥,咱们把她带回家去如何?”熊添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若要带她走,便一定要带上赵少侠。只是赵少侠和这小魔女的关系……”龙天香笑道:“添哥你不是怕小魔女要找上我们兴云庄麻烦,而是怕我妈不肯答应收留他们。”顿了顿道:“母亲也不是浑不讲道理之人,只要咱们别告诉她这姑娘是大哥的徒弟,想来她也不会不许。”熊添知道妻子是想暗中将兄长的骨灰带回去,当下点头道:“那也好。”   龙天香将杨楚儿伏上马背,自己则牵着马缰步行。赵无邪见丁采儿仍是昏迷不醒,暗想丁采儿离开黑木崖,伍浪等人不可能毫无查觉,定然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不愿熊添等人与伍浪碰面,更不愿丁采儿醒来后见到自己又要发狂,便牵过那匹白马,将丁采儿扶上马背,轻轻拍了拍马头,道:“马儿呀马儿,我知道你是神物,定能将你的主人平安送回家去。”轻轻在马臀上一拍,道:“去吧!”那马似乎真有灵性,张开四蹄,驮着丁采儿向来路奔去。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四)   四人两骑一道北行,不多日便来到河北境内。四人在一小镇歇脚,顾了辆马车,次日起程,不到半日,便已至兴云庄。赵无邪神智不甚清晰,只是觉得山庄内家丁颇多,隐有神剑山庄的影子,但他受伤极重,几日来车马劳顿,已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便即睡着。   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大半,赵无邪起身下床,却听庄上婢女道:“赵公子,老夫人有请。”赵无邪想到老夫人便是将龙天奇赶出兴云庄的龙家老太,知道定不好惹,急忙穿好衣服,推门而出,随着婢女穿过走廊,绕过花园,来到一个月洞门前。那婢女轻扣几下,却听里内一个颇是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赵无邪听这声音,料想说话之人定是个六旬老妪,但其音虽是沙哑,但字字清晰,并无含糊之象。赵无邪提了提神,知道这龙老太内力极是深厚,便垂手毕恭毕敬地走将进来。   赵无邪步门而入,不由大吃一惊,但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林大雄宝殿,只见屋内金佛林林总总,宛如一座小小的佛堂,檀香弥漫,虽未闻僧侣念经,但脑海中却不禁产生万千僧侣坐满一地,同念“阿弥陀佛”的幻觉。赵无邪只觉有些头晕脑涨,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是时那个苍老声音再次响起:“你便是赵无邪?”赵无邪抬头道:“晚辈便是。”但说了这话,便即呆主,但见对面主席做了一个老妪,若不是他认得站在她身边的龙天香和熊添,简直以为是如来佛祖转世,忙低下头去。   那老妪道:“好,好,好。”连说了三“好”后,又道:“你就是魔教教主的夫婿?”赵无邪面对她,既不会说慌,也不会说话,只是点头。那老妪又道:“老身在这里一呆几十年,江湖上的事情都不甚清楚了,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剑神谢晓峰,武功很是厉害。添儿,是这样吗?”熊添毕恭毕敬地道:“回老夫人的话,那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老妪哦了一声,道:“哦,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他还是个小娃子呢。”   赵无邪心想:“瞧着老太太年岁也不过五十出头,四十年前岂不是只十来岁。谢晓锋号称剑神时已近弱冠,照理说她因比谢晓峰为小,又如何会称他做小娃子。”虽心存不解,却也不敢询问。   那老妪又道:“添儿,你说那日在少林寺,那个叫丁采儿的女娃子杀了江湖上不少成名好手,连少林方丈智善大师也陪了性命,便就是为这小娃子。”熊添点头道:“正是。”老妪默然半晌,说道:“既然那女娃子武功如斯厉害,已超过了当年的剑神,咱们收留了这小娃子,魔教只怕就要冲向我们而来了。”龙天香插嘴道:“难道母亲是要将他送出去?”   赵无邪突道:“晚辈罪孽深重,不敢牵连老前辈。”暗想:“只要让龙前辈认祖归宗,我便立刻离开,也不必在这里逗留。”那老妪却笑道:“小娃子这般说,是认为我们兴云庄抵不过魔教?”赵无邪忙道:“晚辈不敢。”老妪道:“小娃子小小年纪便已学会撒谎。老身几十年来潜心佛法,实不愿再造杀孽。那女娃子来也好,不来也好,老身也未必会怕她,你且安心在庄上住下,老身自有打算。   赵无邪全身剧震,这话他也曾听智善大师说过,但想到他圆寂,不由浑身发毛,忙道:“多谢老前辈厚爱,晚辈要事一了,定然立即离开。“老妪笑道:”若论武功,我兴云庄不值少林一个零头。那女娃子既能杀少林方丈,老身自然也抵挡不住,但若因此要老身屈服于魔教,那是万万不能的。小娃子,你说来此另有要事,老身可否帮得上忙?“   赵无邪正要开口,龙天香先道:“那不过是件小事,已由女儿办妥了,不劳母亲操心。”老妪点头道:“那便好。”说着挥了挥手,道:“老身要随如来修禅了,你们出去吧。”   三人一道退出。龙天香轻轻一叹,道:“赵少侠可知妾身为何不让你将家兄之事告知家母?”赵无邪摇头道:“不知。”龙天香叹道:“只因家兄乃是被家母驱逐出门,家母又甚是固执,绝不会再让家兄重归门庭。”赵无邪沉吟道:“只是我答应过杨姑娘,定会想法子让前辈认祖归宗,这……”熊添插口道:“这事倒有些难办,岳母大人认定的事只怕难以更改。不过,我倒有一计。”龙天香道:“什么计谋?”熊添道:“岳母大人在一日之早中晚各一个时辰研读佛经,那时她老人家诸事不理。咱们便可借这个机会将兄长的灵位放回祖庙祠堂,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了。”龙天香道:“此计我也曾想到,但家母毕竟是一家之长,大哥要认祖归宗,非得她同意不可,要不然便是名不正而言不顺了。”熊添点头道:“那倒也是。”   赵无邪回至厢房,见杨楚儿坐在桌旁,捧着骨灰罐呆呆出神,见他进来,忙抹去脸上泪水,道:“龙老太太找你什么事?”赵无邪摇头道:“没事。”看了骨灰罐一眼,道:“那龙老太性情颇是固执,只怕尊师之事没那么容易完成。”杨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事情难成,但我绝不会放弃的,我明天便去找龙老太太。”赵无邪忙道:“不行,你的伤势未愈。”杨楚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赵无邪心头一怔,道:“好,咱们今晚便去。”杨楚儿惊道:“今晚。”赵无邪点头道:“对,龙家祠堂。”   晚饭后,赵无邪自说受伤未愈,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四处逛了一圈,与家丁闲聊中查明龙家祠堂所在。是夜戌时,赵无邪进入杨楚儿房间,道:“龙老太念经去了,咱们快些动手,免得错过良机。”杨楚儿轻声道:“如果咱们被抓住怎么办?”赵无邪笑道:“抓住的便直言呗,咱们又不是真要做贼。”杨楚儿点了点头,但她从未做过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心下终有些害怕,便紧紧跟在赵无邪身后。   两人拐弯抹角,出了后山,经过一片坟地,来到一座石屋前。杨楚儿见石屋乃大理石所铸,且四面八方既无窗也无门,皱眉道:“这儿便是龙家祠堂?可是没有门啊。”赵无邪沉吟半晌,走至石前,扣指在石壁轻轻敲了几下,却听石屋中央石壁上传来硿然之声,笑道:“原来都是唬人的。”当下吐气扬声,双掌运劲,在石壁上一推,却听轰隆作响,两扇石门缓缓向后推开,露出一条道路来。   杨楚儿道:“这石屋造得倒是古怪,无门亦有门。这扇门与石屋外表一般无异,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赵无邪笑道:“是龙家的先祖告诉我的。”杨楚儿奇道:“怎么告诉你的?”赵无邪笑道:“当年兴云庄老主人将《飞刀廿五式》藏入庄中密室,便是要这套飞刀绝学从此在江湖上消失,其实是自欺欺人,自作聪明。想来这石屋的构造也是同理,造了个无门之门,以为天下人都不晓得破门之法,实际上只怕连天下最傻的人也能想到开门之法。”杨楚儿轻叹道:“我却没想到,看来我比天下最傻的人还要傻。”赵无邪一怔,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杨楚儿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只是想帮我开门而已。”说着捧着龙天奇的骨灰罐走入石屋,赵无邪随后跟上。   两人进入石屋,但见屋内高堂上整齐的排列着兴云庄各位先祖的灵位。杨楚儿寻了个空处,将师父的骨灰罐恭恭敬敬地放在上面,躬身拜了几拜。   赵无邪见大事已成,松了口气,忽听飕的一声响,似有一物破空而至,赵无邪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却听身后噼啪声响,杨楚儿惊呼:“师父……”却见骨灰罐已然粉碎,龙天奇的骨灰洒了一地。   赵无邪怒道:“哪来的乌龟王八蛋,只会藏头藏尾,暗箭偷袭,算个什么本事。”骂声刚落,屋外火光冲天,不少人高举火把,屋内却已多了三人影,正是龙老太和熊添龙天香夫妇。   龙天香见赵无邪射向自己的目光甚是冷厉,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轻声道:“家母突然来此,我……我事先也是不知情的。”说着望向丈夫熊添。熊添不急不躁地道:“熊某没有泄露秘密的必要。”   龙老太微笑道:“老身也只是想来祖庙转转,却不料碰见你们这两个小娃子。”说着不住打量跪在地上收拾骨灰的杨楚儿,笑道:“小娃子,别收拾了,终究还是要被老身打破。”   赵无邪忍无可忍,道:“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却被你恨心驱逐出门,一生飘泊江湖,有家归不得,如今他人也死了,为何还不能让他认祖归宗?”龙老头摇头道:“你这小娃子又懂得什么事了。天奇虽是老身亲子,但触犯家规,便是永世不姓龙,家规不可废,两位说破嘴也是无用。老身今日饶你们擅入祠堂之罪,你们走吧。”   杨楚儿将师父的骨灰兜在怀里,望向赵无邪,决然道:“我不走!”赵无邪精神一振,高声道:“不错,我们谁也不会走。非要龙老夫人改了那顽固不化的烂规矩不可。”说着上前一步。   龙天香见赵无邪来势汹汹,死活不休的样子,心下颇是担忧,其实她也是一心想要大哥归入祖庙,只是受家规所限而无可奈何。当下道:“母亲为何不能通融一下,让大哥回来……”龙老太怒道:“香儿,你本知书达理,却怎跟野孩子一般见识,家规焉能由一己之私的毁坏。”转头对赵无邪道:“小娃子,老身劝你立刻离开此地,不然莫怪老身辣手无情。”   赵无邪道:“晚辈决无冒犯前辈之意,只要前辈答应晚辈的请求,晚辈立刻离开贵庄,自此决不再跨入贵庄半步。”龙老太道:“除了让那孽子回来,其他的事老身均可答应你。”赵无邪冷笑道:“晚辈还是那句话,请龙老夫人准许龙前辈认祖归宗!”   龙老太举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怒道:“臭小子大逆不道,想气死老身。出去,给滚出去。”说着不住咳嗽,赵无邪仍是一步不让,又上前一步,道:“请龙老夫人成全。”龙老太气得脸色也白了,不住喘息道:“你……你……”   熊添见赵无邪咄咄逼人,只怕转瞬便要将岳母气死,闪身拦住赵无邪,道:“赵少侠,不可欺人太甚。”赵无邪不答,袍袖一挥。熊添长剑横架,砰得一声,各自退了一步。熊添心下骇然:“这小子经少林一役已是武功全废,孰知短短一年光景,他内力非但已复,还比以前更为精强?”当下屏息凝神,严阵已待。   赵无邪体内气血翻滚,深知道熊添武功厉害,不益久战,吸了口气,说道:“晚辈得蒙贵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但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龙老夫人若坚持不允,晚辈只有力拼到底。”说着向兴云庄各位庄主灵位扫了一眼,朗声笑道:“若能与诸位庄主同地而眠,晚辈便是三生有幸,祖宗庇佑了。”   杨楚儿见他似乎真要玉石俱焚,甚是吃惊,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帮助自己。赵无邪伸手过来,紧紧握住她手,耳语道:“我挡住他们,你冲出去,将龙前辈的骨灰撒在那片坟地里,想来龙老太本事在大,也不能将整块坟地掘了,这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杨楚儿道:“咱们还是算了吧。”赵无邪正色道:“怎能算了?!”说着大步迈出,已指代剑,向熊添面门刺去。   熊添见他才与杨楚儿说话,转瞬便即攻至,倒有些猝不及防,忙伸手一搁。赵无邪不等指尖与他掌缘相触,已骨溜溜转了一圈,迎面一爪,向龙老太面门抓去。   龙天香见母亲有难,叫道:“不可!”裙里腿踢出,支地脚脚尖轻轻一转,身子便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更兼她这一脚踢得老高,竟是后发而先至,腿风刮得赵无邪脸上好不疼痛。与此同时,龙老太身子一矮,掌风如虎,向赵无邪腰肋处涌至。   龙天香腿风袭体而来;龙老太双掌刚猛无匹,赵无邪前退无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理睬龙天香那一腿,双掌运起十层内力,和龙老太对了一掌,顿时头皮被刮破,长发披肩而下。   龙天香这一腿名曰“旋风破”,身体旋转,周身行成一堵风墙,攻守俱备,腿风如刀,直可断人头颅,她本不愿伤赵无邪,如今见母亲危殆,不得以而使出。孰料赵无邪竟不避不让,大惊之下,出腿方位一偏,只刮破了赵无邪一层头皮。   赵无邪和龙老太对了一掌,均是惨呼一声,向后跌出。赵无邪重伤未愈,龙老太年势已高,均是吐血倒地,眼看不行。   杨楚儿和龙天香一齐抢上,一抱赵无邪,一抱龙老太,退到一旁。杨楚儿既然抱了赵无邪,师父的骨灰便洒了一地,赵无邪急道:“莫管我,快……快收起来。”   便在此时,屋外猛地狂风大作,卷起地上骨灰,向龙家历代庄主的灵位吹去,竟将龙天奇的骨灰尽数吹到了列祖列宗的灵位之上。   赵无邪见状先是一愕,随即哈哈大笑,叫道:“龙老夫人,看到了吧,这就是天意、天意啊……”笑得一口气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五)   赵无邪身受重伤,头晕脑胀,全身无力,迷糊间只觉身子上下颠簸,微一睁眼,但觉自己坐在马背上,靠在一人背后,而脚下道路似乎很不平坦,那马走得既慢又晃,不由笑道:“马儿啊马儿,可苦了你啊。”   身前那人啊了一声,道:“你醒了。”赵无邪笑道:“杨姑娘舍身相救,我若还是不醒,岂不是大为对你不起?”杨楚儿嗯了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赵无邪道:“我知道什么?”杨楚儿脸上微微一红,道:“没什么。”   在兴云庄,杨楚儿见赵无邪重伤昏倒,甚是着急,趁着众人因龙天奇的骨灰被大风吹到灵位之事而分神,抱起赵无邪夺门而出。龙来太恼羞成怒,临空一掌向她拍至。这劈空掌受空气阻隔,威力已是大减,但龙老太内力何等深厚,重伤之下这一掌仍是刚猛有力,杨楚儿只觉气息一窒,热血涌上喉头,险些喷出,但她也借这一掌之力,向前蹿出数步。   杨楚儿将赵无邪背在身上,跑了一阵,但龙家之人仍是紧追不舍,慌急之下,见坟地里尚有一副棺材还未入土,此刻事情紧迫,掀开棺盖,潜入棺内,里边的尸体身材瘦小,且面色如生,显是死去未久,而这棺材又未免太大,反能容下二人。龙家的人哪料到她竟会躲进棺材,是以对这副棺材视而不见,向别处追去。   杨楚儿听外头没了声响,便掀盖而出,吁了口气,对那尸体拜了几拜,道:“幸亏您救了我,不然我们便死定了。盼你来世也做个好人。”再不迟疑,背起赵无邪,向众人追赶的相反方向奔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小镇,杨楚儿购了匹快马,已做代步。   此刻见赵无邪转醒,还能说笑,显是受伤虽重,却并无性命之虞,杨楚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轻声道:“你说上黑木崖?还是回我家?”赵无邪笑道:“干么要上黑木崖,那里离此处这般远,只怕人还没送到,便已断气了。”杨楚儿道:“上次丁采儿已找到那里,咱们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赵无邪笑道:“丁采儿最爱自作聪明,以为我们决不敢回去,咱们偏偏回去,她一定想不到。”杨楚儿叹了口气,道:“可是再怎么说那里也是你的家啊。”听赵无邪默然不语,心中暗叹:“他是既想想念丁采儿,又不敢回去见她,宁愿跟我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便道:“好吧,回我家去。”轻扬马鞭,折南而行。   赵无邪听她语气,显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和她总存在着一种奇妙的默契,那是丁采儿所没有的,而与丁采儿一起时的那份激情缠绵,在她身上又是决计找不到。赵无邪摇了摇头,精神渐乏,靠在她背上,微笑道:“但愿这匹马就这么跑一辈子,永世也不要停下来。那日在少林寺,你换做女装,真是好看,若能再穿上一件白衣,那便更好看了。”杨楚儿叹了口气,道:“你只是想看白衣,而不是看我,那又有什么用。”但觉他并不吭声,显是不是已然睡着,想到自己说得话他多半没听见,微微一笑,叹了口气。   杨楚儿带赵无邪回到山谷,见他睡得甚熟,也不打扰,伸手搭他手腕脉搏,不由秀眉紧蹙,但觉他体内气息澎湃,数股真气游走不定,甚是凶险。她虽学过医术,但那只能治疗皮肉小伤,如这般真气错乱的内伤,却是束手无策,忙翻箱倒柜,寻找师父留下的医书,终在《黄帝内经》里找到医治内伤的方法,但数帖药草下去,均不见成效,又去翻看道家经典,但数月下来,却是毫无进展。   赵无邪这一睡便是整整三个月,杨楚儿见他明明有脉搏气息,却是怎么也唤不醒,更是心急如焚,但时候一长,心情反倒平静下来,自言自语道:“你自小便多灾多难,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跟你要好,还要你受这么重的伤。虽然你的内功因此……”想到赵无邪内力形成的原因,顿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转瞬便逝,竟再也想不起来,抱头苦思,但那念头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再也抓不到手。   又过了几日,杨楚儿为赵无邪洗涤衣裤,突然发现那本《飞刀廿五式》。此书虽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但她怕睹物思人,平添伤心,本想付之一炬,赵无邪却是出言阻止,便留给他作恢复内力之用,自己却不敢翻开。如今师父已认祖归宗,去了她一桩心事,便翻书默读,才知本秘笈记载的武功分为两篇,名为“养气篇”和“刀法篇”,此书甚厚,直有千页之多,而小李飞刀的心法武功仅占了小半部,至于后大半部却是江湖怪杰王怜花的传世之作《怜花宝鉴》,其内记载的武功并不甚多,多为一些机关之术,灵丹毒药之属,亦有对天文地理、巫医占卜之术有所涉及,大可与北宋大科学家沈适的《梦溪笔谈》一较长短。   杨楚儿顺手翻看,却在杂篇中看到一种指法,曰“吸星指法”,而这套指法界于武功与医道之间,是以并不摘入任何一个篇章,收在杂篇之内。杨楚儿也不以为意,只觉这套指法虽妙,但终是吸他人内力为己用,但与“北冥神功”、“嫁衣神功”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也未必能比得上赵无邪的“幽明心诀”。杨楚儿正想将秘笈收入怀中,猛地脑中一亮,跳将起来,叫道:“幽明心诀、幽明心诀,对了,对了……”她竟在这一刹那间,想到赵无邪小半年昏迷不醒,既不是得了疾病,也不是身受重伤,而是承受了太多高手的惊世一击,身体负荷太重之故。而他在少林寺时曾被丁采儿吸干内力,全身虚脱,虽由飞刀心法恢复些许内力,但远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身体骨骼所能承受吸收外来真气的能力已然降低,近日又遭龙老太一击,内力膨胀过速,终于一病不起,若能将他体内多余的真气吸出,便有醒转的可能。   想通此节,杨楚儿便着手练习“吸星指法”,这套指界于武学与医道之间,以食中两指的“商阳”“中冲”二穴,抵人之气海,再逆运内力,将人体内的真气缓缓吸出,并不损人之精气神。杨楚儿依法而行,初时只是稍微吸取,随后立刻运功调息,但觉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知道自己内力已有进益,便加大吸取力度,又过了三四个月,赵无邪身上多余的真气已尽数被她吸走,体内真气渐入正轨。   赵无邪大半年无粒米入肚,只是杨楚儿勉强给他喝了一些清水,照理说早以一命西去,但他一年时光全身无法动弹,虽无摄入,但也没消耗,反是杨楚儿忙这忙那,已是骨瘦如柴,脸上更是添了一对老大的黑眼圈,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仿若大病了一场般,已失去了昔日娇俏动人之姿。   杨楚儿屈指算来,赵无邪两日后便能苏醒,不由想到赵无邪昏迷前渴求看到自己身着白衣的模样,便回房梳洗打扮,但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宛若换了一个人,变得又瘦又丑,不禁悲从中来,扑在梳妆台上痛哭起来。但哭了一阵,复看自己镜中容貌,心下反倒释然:“他现下心里真爱的只有丁姑娘,我是美是丑,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能快活,我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也不涂脂抹粉,径直穿上了自己向来喜欢但却数年不着己身的一条雪白罗裙,她本就肤白如雪,再与身上的白裙一衬,便等若雪人一般,杨楚儿怔怔地看着镜子的自己,又默默地落下泪来。   果然,赵无邪在两日后苏醒,这一年来他身如活死人,表面上昏迷不醒,全身无法动弹,但他的意识早醒了,对杨楚儿为他所做的一切,焉能不知?是以刚一苏醒,便跳将起来,叫道:“楚儿……楚儿……”他心存感激,再也不唤她杨姑娘那么见外。但他叫唤了几声,屋内却是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他心下慌乱,跑出屋去,但空山寂静,徒留几声鸟鸣,不见人影,他心下更乱了,疾步奔到凉亭,不由眼前一亮。   但见凉亭内一女怯然而立,背影削瘦,雪白衣裙迎风飘起,赵无邪怔了一怔,双眼望出来朦胧一片,下意识地向她走去。那少女轻轻一叹,缓缓转过身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说一张脸甚是苍白无血色,却掩不住其迷人之姿,反倒更添了几分超尘脱俗之气。赵无邪看着看着,泪水止不住得落了来。   杨楚儿见他落泪,吃了一惊,低头轻声道:“我是不是变得很丑了。”赵无邪忙拭去泪水,笑道:“不丑,很好看,只是有些瘦了而已。”忍不住再上前一步,食中两指轻轻抵住她小巴,缓缓抬起她的脸蛋,定睛瞧着她那张虽苍白削瘦,但却秀美无伦的脸颊,出了一会儿神,终于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泣道:“楚儿,我决定了,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陪你一辈子。”   杨楚儿听了这话,娇躯一颤,下意识地将他推开,退了几步,不住摇头道:“你若真要这般做,我便立即离开此地。”赵无邪见她说得如此果决,怔了一怔,展颜笑道:“那好。不过要等你长胖了以后才能离开,不然你休想逃走。”杨楚儿见他像个孩子般撒娇,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一言为定。”   赵无邪皱眉道:“不过此事也不大容易。”杨楚儿道:“怎么不容易。一个人想要瘦下来才是难的,欲要长胖还不容易?”赵无邪道:“我不是要你长得胖,而是要你长得比以前更好看,那样我才能心安。”说着拿出那本飞刀秘笈,笑道:“你若将这套内功心法练成了,非但武功大进,还能养颜美容,那时我将你带到外边去,非得羡煞旁人不可。”杨楚儿笑骂道:“就你说得好听。不过这书上说练习小李飞刀须得弹琴,抓鱼,训练指法与判断,倒也实用雅致。”赵无邪连道不错。   谷内本有一架古琴,但早已不可用,当下杨楚儿到集市上购了一架,两人齐心协力,相辅相成,同练小李飞刀,此地虽是与世隔绝,但两人弹琴捉鱼,倒是乐在其中。   白驹过隙,转瞬四年过去。赵无邪已二十四岁,俊秀如故,不过脸上的稚气已脱了不少;杨楚儿果然长胖了些,但也更美了许多,出落得清秀绝俗,远非人间可寻。   这一日杨楚儿洗衣归来,却见赵无邪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走近一看,但见他手中握着一枚玉佩,双目微红,杨楚儿心中一酸,知他虽和自己相处了四年之久,但心中还是掂挂着丁采儿多些,叹了口气,微笑道:“那是什么?”赵无邪吃了一惊,忙将玉佩收起来,笑道:“没什么,咱们去练功吧。”说着大步走出。   杨楚儿默不做声,见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便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感受到他越去越远,没了声响,才睁眼抬头,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次日清晨,赵无邪醒后便到厨房用早餐。以往杨楚儿起床总比他早,而她所住又与厨房较近,是以总是她先准备好早点,赵无邪几次想要抢先,却终是晚了一步,时候一长,反是变成了习惯,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往厨房跑。   这次他还是晚来一步,桌上早点早以备好。不过以往杨楚儿总是轮流做稀饭、包子、豆浆等早点,但决不会几样早点同时出现,而此次他能想到的早点竟同时出现在桌上,这一下大是错愕,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却见桌角放着一张纸条,其上写着:“我长胖了,也好看了,你也该回家了。”   这几句话写得再浅显易懂不过,她说要赵无邪回家,而他现下还在这里,那么走得人必定是她了。赵无邪拿着纸条呆呆出神,咬了一口的肉包子因受力不住,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一)   天色向晚,数道雷电被捆在黑云之中,嗡嗡作响,猛听一声暴响,天空似破了个大洞,暴雨如洪水般汹涌而下。这雨来的实在太急太快,路上行人均来不及躲避,成了落汤鸡。一名大汉跳脚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天,说下雨便下雨。他娘的,玉皇大帝死了娘吗?”口中虽是咒骂,却是边骂边退,进了一家客栈。   这雨一来,对赶路的行人而言是场灾难,而客栈掌柜却要谢天谢地,当真是天下掉下的金元宝,生意兴隆,财源滚进,一张圆脸笑得找不着五官,刚安顿了一伙江湖人,却见门口又来了客人,瞧模样像是镖局的镖师,却不见货物,赶忙笑脸迎上,道:“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三人中一个年纪较轻的汉子,摘了斗笠,拍去身上泥水,说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全,未雨绸缪。不过这雨来得突然,去得只怕也难,咱们还是住一宿,明早再赶路吧。”那掌柜忙道:“三位客官赶得巧,小店恰好还留着三间上房,这便叫小二领着三位客官上楼去。”正要喊人,那三人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人道:“不必了,咱们兄弟三人打小习惯了住在一块,便要一间上房吧。”掌柜见那“大哥”年余六旬,而那年轻人却是二十不到,只怕纵是兄弟,也不是亲生,想来也只是够添饱肚子的角色,掏钱比掏命还难,顿时一张脸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客官可想用些酒菜?”那老者嘿了一声,道:“便上一些吧。“   这一些还当真少的可怜,青菜也只盛了半盘,那年轻人勃然大怒,便要找掌柜理论,却被二哥拉住,道:“咱们何需跟这些势利小人一般见识,咱们快吃快睡,明天打早赶路。”那年轻人哼了一声,悻悻坐下,对那老者道:“咱们飞鹰镖局虽小,却也不是好欺负的,待得这次武林大会露了脸,瞧这掌柜又是怎般嘴脸。”那老者一头银发,长须及胸,酒量却是甚豪,干了一大碗酒,摇头道:“狄三弟,年轻人性子不可太急,此次武林大会参与人数众多,但的对头可也不是好惹的,就怕咱们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一盘撒沙,经不起对方折腾,便作鸟兽散了。你想要露脸,只怕还要搭上小命。”那中年人道:“大哥说得极是,魔教近年来实力日增,搅得江湖七零八乱,咱们能团结起来的正派人士,实力弱,人心散,只怕此次还是如两年前般,大败而回。”   那姓狄的年轻人举碗一饮而尽,道:“吕二哥,你也未必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大伙儿一群男人们,真连个女人都斗不过。两年前狄朗不过十四岁,屁事不懂,只是听说昆仑掌门雷震子集了数千英雄好汉攻上黑木崖,难道真的无一人生还?”那姓吕的中年人叹道:“说来真是惭愧,两年前那伙人倒不是全军覆没,最起码还有我吕龙这没胆的懦夫逃出来。那年雷掌门带着大伙儿杀人黒木崖,倒也斩杀了不少魔教妖人,攻上总坛,却不料……”狄朗忙道:“不料什么,是那姓丁的女魔头功夫太厉害,你们谁也抵不住?”吕龙叹道:“那一役我们连那小魔女的面都没见到,便栽在了自己人手上。”狄朗大讶道:“自己人?这话怎么说?”   吕龙默然不语,那老者叹道:“五年前少林一役,我们正派人士元气大伤,正邪双方的势力就此扭转,只怕咱们正派人士已经再也挡不住魔教了。”狄朗急道:“大哥,你怎么也说这等丧气话,自古邪不胜正,焉有让魔教在咱们头上称王称霸之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老者叹道:“话虽是这般说,但瞧这几年的情形,却是不容乐观。咱们正派人士内部明争暗斗,哪有什么战力。三年前那场武林盟主之争,昆仑掌门雷震子侥幸胜了华山掌门熊添,前年黑木崖一战,华山派竟是袖手旁观,直至雷震子投敌,正派义军才土崩瓦解。”   狄朗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叫道:“雷震子投敌?他怎么会投敌?”他这一叫声音极响,引得不少客官侧目而望,却听一名江湖人打扮的汉子摇头叹道:“这真是咱们正派中人的耻辱,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吕龙见到那人,微一凝思,突地目光一亮,道:“张虎兄,你也逃出来了。”那人提着酒壶,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悬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脸色白中带青,显是酒色过度。狄朗见他竟是这等模样,眉头不禁一皱,道:“你……你也上过黑木崖?”张虎在桌旁一坐,笑道:“何止上过黑木崖,老子我还见过魔教教主丁采儿。”   听他说见过魔教教主,狄朗一脸不信,道:“老兄只怕是吹牛吧。听说那丁采儿从不见男子,见到她的人不是挖眼,便是割了舌头,有得甚至死得惨不忍睹。老兄若真的见过她,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喝酒吗?”吕龙喝道:“三弟,住嘴。张兄乃是昆仑七虎之一的玉面虎,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说话得尊敬些。”狄朗应了一声,心下却甚是好笑,此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老虎,倒有几分病猫样子,只是碍于两位兄长在旁,不敢放声大笑。   张虎哈哈一笑,道:“吕兄若不是张某几十年的老朋友,说了这话,老子当真要跟你急上。唉,什么玉面虎,老子都成了醉猫了。”狄朗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醉猫?这又有什么典故?”吕龙正要破口大骂,见那老者向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只得闭嘴不语,狠狠瞪着狄朗,深怕他再说出大不敬的话来。   张虎似乎毫不在意,饮了口烈酒,叹道:“江湖上的人称我一声玉面虎,倒不是我人长得漂亮,而是在美色一关上能把持得住,不过这些都是过往的事了,也不必再说。那日师父带同咱们正派人士攻上魔教总坛,眼看便能逼得那丁……小魔女出来,孰知来的却是魔教护法伍浪。”众人哦了一声,狄朗道:“听说那伍浪在魔教地位崇高,武功也是不弱。传言说他还是丁采儿的男宠,甚得她的欢心。”那老者突道:“不会。”狄朗奇道:“怎么不会,这丁采儿可说已是武林霸主,又是女子,身边自有许多男宠。”吕龙笑道:“你小子从哪儿听得这等小道消息?”狄朗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道:“别人……别人都是这么说的。”那者摇头道:“这天下最忌讳的便是谣言。不过据老夫所知,天下能入她丁大教主眼的只有一个男子。”狄朗道:“是谁?”但见在旁之人神情古怪,大有轻视不屑之色,狄朗立刻想到那人便是近年来江湖人称“男皇后”的赵无邪,脸上不由一红,硬着头皮道:“可是听说他在四年前兴云庄出现一次后便失踪了,只怕是死了吧。”   张虎突地摇头道:“若真的死了,咱们正派人士可要大祸临头了。咱们正派之所以要结盟,便是这位丁教主在江湖上闹得太凶,使得我们不能过日子。三年前江南古董商赵员外家一夜之间全家三百余口无一生还,狄少侠可知是什么缘故?”三年前狄朗才十三岁,尚在点苍山习武,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便问道:“什么缘故?”张虎叹道:“只因前一日赵老爷子添了个外孙,取名为赵无延。”狄朗更奇,道:“赵无延,这名字取得不错啊,又哪里不对了?”随即啊了一声,道:“他姓赵?”张虎摇头叹道:“不错,他姓赵,还叫赵无延,与那赵无邪只差了一个字,却成了一道催命服。”又叹了口气,喝了口酒,道:“那时丁采儿正满江湖地找那个赵无邪,也正因此,他才落了个‘男皇后’的名头,却不料赵老爷子竟给孙儿取了这么个名字,以至引来灭顶之灾。唉,自此以后,丁采儿之名便能止小儿啼哭了。”   一时间客栈内落针可闻,众人均是默不做声,只听得屋外风雷交加,大雨倾盆而下。狄朗暴喝一声,打破寂静,叫道:“反了反了,天下怎会有这种女子,人家取名字又关她屁事。张大哥,你这师父可真是没种,怎能向这等女魔头低头。”张虎叹道:“说实在的,此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当年她满江湖地找丈夫,一些人或是投其所好,或是落井下石,通风报信说赵无邪便在江南赵家庄,她匆匆赶到,却不料见到的竟是个婴孩,才一怒之下,将赵家满门屠戮。唉,卿本佳人,奈何为情所困。”狄朗怒道:“张虎,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得为她说起话来,难道她是个大美人,将你迷倒了?”   张虎一笑,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道:“大美人倒是不假,只是她脸上有道伤疤,那也就不见得完美了。那日正派人士攻上黑木崖,伍浪出来主持大局,说要授予师父魔教左护法的头衔。”狄朗冷笑道:“魔教左护法,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师父答应了?”张虎点了点头。这一下整座客栈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唾骂雷震子变节,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张虎叹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气师父太没骨气,下了黑木崖后,便反出了师门,自此纵情酒色,落得个这般模样。此次兴云武林大会我本是不想来的,却不料日前收到师父的一封信,原来他老人家……”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二)   说到这里,门口又走入一人,但听得丁当声响。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却见这人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梳了两条小辫子,身着翠绿色的衣裳,腰间系了对小铃铛,那声音便是从着铃铛中发出的,模样娇俏可人,是个美人胚子。她见众人望向自己,脸上微微一红,颇有些害羞,道:“你们看我做什么,继续讲故事啊。”   狄朗在这一群人中年纪最小,此刻见得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姑娘出现,心下终于找到了一点平衡,当下笑道:“小妹妹,我们可不是再讲故事,说得是江湖上近几年发生的真事,你可想过来一块听?”那小姑娘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往人群中一挤,众人见她活泼可爱,心下均是喜爱,便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那小姑娘靠近桌边,见桌上有酒,便拿来要喝。狄朗忙道:“喂,小妹妹,这可是几十年的陈酿,能罐倒一头轱牛。”他话未说完,那小姑娘便已将一碗烈酒喝了个碗底朝天。狄朗大吃一惊,竖起拇指,道:“好酒量。”小姑娘笑道:“这又算什么好酒量。若跟我妈妈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忽听客栈角落处一人开口道:“江湖上有这等酒量的女子可真不多,魔教丁大教主算一个吧。”小姑娘笑道:“那丁教主酒量据说也很好的,改天一定要妈妈跟她拼上一拼。”那人笑道:“你妈妈不是丁采儿?”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见那人一直趴在桌上,显是个酒鬼喝多睡着了,实不料他会开口说话,更不料他竟指明这小姑娘竟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均是吃惊不已,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小姑娘。狄朗怒道:“你这酒鬼,别胡说八道。”对那小姑娘道:“这人喝醉了,别理他。”那小姑娘似乎浑不在意,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信吗?”狄朗一怔,他不知怎得,被她这么一瞧,脸上不自禁地一红,摇头道:“我不信。”小姑娘转头望向那酒鬼,笑道:“那你凭什么说我是?”   那人既不抬头,也不回答,忽道:“谢先生,听说你是神剑山庄的大管家,当年丁采儿尚为神剑山庄大小姐时,你便是她的管家,你应该最了解她的为人。”狄朗吃了一惊,道:“大哥,他怎么知道……”   那老者正是谢先生,六年前谢晓峰一把火烧了神剑山庄,谢先生得了伍浪一批银两,本想回家养老,孰不料一年后老家发了场大水,又散尽了家财,只能挺着老骨头,继续闯荡江湖,不久便收了吕龙和狄朗两人义弟,建立飞鹰镖局,继续在刀口上混饭吃。   谢先生几年来隐姓埋名,除了两个义弟,没有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不料在这荒郊野店,还有人认得自己,暗想如若不是老相识,便是还有人记得自己,心下不免有些得意,笑道:“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咱们在哪儿见过?”那人还是不抬头,只道:“在下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值谢先生一哂,不提也罢。只是这位小姑娘来历不明,诸位可要小心了。”狄朗怒道:“喂,你这酒鬼,越说越不像话。这么一个小姑娘,难道还会害我们不成。”说着向那小姑娘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则报之一笑。   那人道:“你不觉得她身上很香吗?”狄朗怒道:“什么很香……”随即便真的闻到一股极浓的香气,顿时脑中一晕,双脚站立不稳,软倒在地。他大惊之下,见在场之人均不约而同的软倒,而那小姑娘也不能幸免,狄朗猛地转过头,指着那人道:“你……你下毒……”说了这句话后,便再无半点意识。   那人听得众人均已倒地,叹了口气,道:“你还不起来!”那小姑娘睁开眼睛,扑哧一笑,跳了起来,更是笑得弯下腰来,狠狠踢了狄朗一脚,骂道:“去死吧。”那人叹道:“你就算不是丁采儿的女儿,也一定是魔教中人。小小年纪便这般歹毒,难道你爹妈就没教你怎么做人。”那小姑娘咯咯直笑,道:“我爹爹早死了,我妈妈也从来不理我。我只是跟着师父,他们可没教我要对敌人仁慈。”那人叹道:“以你的武功,杀他们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下毒,这般恶毒。”那小娘笑道:“恶毒吗?我却不觉得,最起码我从不杀人。嘻嘻,杀人又有什么好玩了,看着这些人中了我的毒,便要唯我之命是从,我要他们向东,他们便不敢向西,我要他们向西,他们不敢向东,那才叫好玩呢。”说着向狄朗瞥了一眼,哼声道:“他才大我几岁,竟连叫了我好几声小妹妹,占尽了我的便宜。我便要玩死他。”说着对那人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下毒的?”那人不答。她却很是得意,笑道:“其实说来再简单不过。我在大堂上换了一根蜡烛,不过这蜡烛却没毒,但与我身上的香气一混合,那便是奇毒了。都怪他们不好,干吗要说我们教主坏话,逼得我现身,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只是啊,我却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用毒高手在旁,我倒是班门弄斧了。”   那人哦了一声,笑道:“你又如此得知我是用毒高手。”小姑娘笑道:“你能闻出我身上有香味,这便是内行了。这种毒无色无味,连我自己也闻不出来,只有中毒极深之后,才能感受得到香味。你若真是中毒了,决不可能还有力气说话,是以你一定是个用毒高手。”那人笑道:“其实我早已身中剧毒,无法动弹,你要杀我,可谓易如反掌。”那小姑娘笑道:“当真?”向他走近几步,见他手指轻轻一动,立刻退了一步,咯咯直笑道:“我才不上你的当,若我再上前一步,我便会出手擒住我,要我拿解药救他们。我才没那么傻呢。”那人低着头哈哈大笑道:“你果然聪明。那么你应该知道我用毒的本事比你高明,武功自也不会比你差,我若出手擒你,你能逃得了吗?”   那小姑娘最担心便是这一点,但她年纪虽小,竟是临危不惧,又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敢动我的。因为你若出手擒我,他们就死定了。”那人道:“此话怎讲?”小姑娘娇声笑道:“这里那么多正派中人,就算我武功确实比他们高,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他们下毒,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敢一个人贸然前来,我既然来了,便一定有帮手,更不会把解药带在身边。嘻嘻,你若出手擒住,我的帮手便会从旁偷袭,将你打败,那时你这个唯一的救星也没了,这些人还不是任由我鱼肉?”那人冷笑一声,道:“好聪明的姑娘,好狠毒的心计,想来下一任魔教教主定是你囊中之物了。”小姑娘得意得笑道:“不敢当,丁教主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有三四十年教主好当,我最多只能做她的助手,多帮她杀几个正派人士而已。”   正说话间,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就听屋顶有人道:“小铃儿,快出来,正教人士来了。”小姑娘嘻嘻一笑,道:“听到了吧,我有帮手。”快步开门而出,几个起落,与那人去远了。   过不多久,又有数十人开门而入,当首之人见众人均已倒地,眉头一皱,走到屋角,将那人轻轻一推,道:“兄弟,你还醒着吗?”将他的身子板了过来,瞧清他的相貌,不由大吃一惊,道:“赵少侠,是你?!”那人哈哈一笑,道:“熊掌门,别来无恙。我身中剧毒,全身无法动弹,还请劳您费心了。”此人居然真是赵无邪。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三)   赵无邪自那日杨楚儿留书出走后,也离开了山谷,但数月下来,终探不到她半分消息,知她是有意躲着自己,一时三刻也是找寻不到。这一日他在客栈自饮自酌,忽见屋外暴雨倾盆而下,转瞬间客栈里便挤满了人,又听得他们谈起江湖之事,听到丁采儿怙恶不悛,变本加厉,心下既自责又无奈,再听得江湖中人称自己做“男皇后”,却又觉甚是好笑。那小姑娘闯入客栈,他便闻到她身上的浓烈香味,顿时全身酸软,连抬一根手指也是极难,只能装作酒醉睡着,以深厚内力镇压毒性,是以众人软倒后便不醒人世,而他却能谈笑自若。其实这中间却是凶险之极,如若那小姑娘再精明一些,发觉他不抬头的缘故,给他背后一刀,他便一命呜呼了,孰不料那小姑娘心肠歹毒,心思却极是单纯,反说他是用毒高手。其实这也是他昏迷的那一年里,杨楚儿给他试了不少药草,是药三分毒,是以培养出了对毒物极高的嗅觉和抗性。   熊添带人查看众人伤势,道:“他们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并非中毒,无性命之虞。”当下命下属给各人服下药丸,那药丸拿在手中便药味极重,吞入肚中更是辛辣无比,众人不住呕吐,将秽物吐出来,才自转醒,不少人已破口大骂,诅咒那下毒之人有娘生没爹教。   张虎转醒回来,见到熊添,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得道:“恩师命小人将此信呈于熊掌门,劳烦熊掌门转交于龙老夫人。”熊添识得此人乃是昆仑七虎之一,也不接信,笑道:“既是呈于在下岳母,便由你亲自交个她便是,又何须在下转交。”张虎见他神情冷漠,急道:“熊掌门只怕对师父有些误会。这……”熊添冷笑道:“雷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熊某人高攀不起,又何来误会。”   此是在场之人多数转醒,非江湖人士早以逃之夭夭,剩余的江湖中人,听闻雷震子这几年突然失踪,却原来是变节投了魔教,均怒不可遏,有人已叫道:“熊掌门,莫要接信,只怕信中有诈。”熊添笑而不语,冷冷看着张虎。   张虎脸上冷汗涔涔而出,拿着信件的双手微有些发抖,颤声道:“其实……其实师父投降魔教,那是另有目的。”熊添双手抱胸,笑道:“难不成说他是混入魔教,窃取情报。其实却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张虎不住磕头道:“熊掌门所言极是。熊掌门应该还记得,一年前魔教扬言要攻取华山,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到后来更是毫无行动,熊掌门可知是什么原因?”熊添一直脸含微笑,此刻笑容收敛,沉声道:“莫说雷震子真是卧底魔教?”张虎忙道:“恩师卧底魔教两年有余,近日又探得一个惊天秘密,特命小人送信至此,若熊掌门不信,小人立刻自拆信封。”   他离众人约有数步之遥,若信中真的有诈,先死得必是他自己。熊添嘿了一声,伸手临空一抓,那封信竟平平飞起,他手腕轻轻一抖,信封临空展开,白纸黑字,并无异状,熊添五指收拢,那封信又平平飞入他掌中,似掌心喷出一股真气,将信件临空托在掌上,如此纵使纸上有毒,也伤不了他分毫。众人见状先是一呆,随即大声喝彩。   熊添看了一遍,忽道:“赵少侠,请留步!”赵无邪对这些事全然不感兴趣,正要趁众人不觉,离开此地,忽听熊添说话,笑道:“五载不见,熊掌门武功精进如斯,当真可喜可贺,却不知有何要事?”   熊添只是拿着信纸,并不转身,也不回头,淡淡道:“尊夫人以一教教主之尊,抛下教务不管,已离开黑木崖,不见踪影,难道你不关心她近况如何?”赵无邪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熊掌门大可借此良机一举攻灭魔教,建立不世奇功。”   在场江湖中人除熊添和谢先生外,无一人识得赵无邪,实不料眼前这个衣衫褴褛,一身酒气的青年,竟就是近年来搅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的魔教之主丁采儿千方百计要寻的“男皇后”。狄朗以为赵无邪定然是个貌胜潘安的小白脸,却不料竟是个酒鬼,心下颇有些失望。   赵无邪面对众人或诧异或仇恨或轻蔑的目光,冷笑一声,道:“若熊掌门没什么事,在下这便告辞了。”转身跨过门槛。熊添道:“赵少侠,请留步。”见赵无邪脚下不停,猛一转身,一掌临空向他拍去。   在场之人曾见识过他的武功,可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掌力蓄积于掌内,随即无俦掌力破掌而出,乃是“紫霞神功”的至高之境,向赵无邪背后汹涌而至。众人见他这一掌拍出,虽有偷袭之嫌,但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赵无邪知他这一掌来得实在太过厉害,闪避已然不及,只得向前跨出一步,衣袖一卷,将掌力卷入袖力,已此为力,反推动自己快步向前行去,宛如奔跑一般,但对方掌力实在太强,体内经脉终是受损,鲜血涌上喉咙,但他知此刻强敌环视,若被这群人发现自己受伤,必定一涌而上,将近年来所遭受的欺辱尽数发泄在自己身上,自己便是必死无疑了。   好不容易硬接了这一掌,也不回头,朗声笑道:“熊掌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与龙老夫人有所过节,若是撞见她老人家可是大为不妙,这便告辞了。”熊添听他这一笑中气十足,不似受了重伤,心下狐疑,笑道:“赵少侠说笑了,岳母大人近日忙于正派同盟之事,未必会将那等小事放在心上。赵少侠远来是客,此地离兴云庄不过数里,何不让熊某一尽地主之谊?”说着凝气于掌,缓步向赵无邪走去。   赵无邪深知若再中一掌,自己便是必死无疑,素性一不做而不休,转身双掌向熊添拍至,全身劲力聚于掌端,可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熊添素知赵无邪为人狡诈,此时觉他掌力如虹,立刻想到他适才乃装腔作势,这一掌才见到真功夫。他出手偷袭赵无邪,乃是演戏做秀,目的只为收买人心,并无伤他之意,更知道若真与他比斗,自己只败不胜,当下快步后退,抱拳笑道:“既然赵少侠另有要事,在下也不打扰了,请!”   赵无邪一掌打去,吓退熊添,自己全身虚脱,仿若灵魂要离壳而去,勉强抱拳道:“那便请了。”转身飘然而去。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四)   他好不容易逃出客栈,奔了数里地,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口喷鲜血,软倒在地,不住喘息,意识渐渐模糊。正乍神间,忽听一个清脆娇嫩的笑声自耳畔响起,他全身一震,意识立刻清醒,又听得铃铛声响,却是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伤得很重哦。”   赵无邪见到这煞星,全身便再没一丝力气,索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笑道:“看来咱们真是有缘。不错,我确实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你现下杀我,正是时候。”小姑娘笑嘻嘻地在他身旁转了一圈,道:“那些正派人士可真够坏的,你救了他们性命,他们却将你伤成这样。你可真够可怜的。”她口中虽说可怜,但脸上全是幸灾乐祸之意。赵无邪却笑道:“看来我有得救了。”   小姑娘睁大了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奇道:“你落在我手上,那便是必死无疑,怎么会有救了?”赵无邪喘了口气,笑道:“小姑娘聪明玲伶俐,自然早便知道方才我中毒是真,却不杀我,想来现下也不会杀我的。”小姑娘听他夸自己聪明,心下颇是得意,摇头道:“其实我那时并不知道,是师公告诉我才知道的。”赵无邪见她心地纯良,还有药可救,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今天是死定了,可惜啊可惜。”   小姑娘年少好奇,道:“你可惜什么?”赵无邪叹道:“可惜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阎罗王问起我是死在谁人之手,我却无从回答,岂不是要被那些小鬼笑活过来。”小姑娘扑哧一笑,道:“你这人说话挺有趣的,我倒有点不舍得杀你了。”顿了一顿,又道:“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只是妈妈叫我小铃儿,那便是小铃儿了。”赵无邪瞧了她腰间的小铃铛一眼,道:“你说你爹爹早死了,难道你妈妈从没有提起过他是谁?”小铃儿哼了一声,道:“我爹爹是个大坏蛋。你若再提他,我便毒死你!”赵无邪见她动不动就要毒死人,不由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忽听远出传来人声,小铃儿咦了一声,轻声道:“怎么正派人士这么快便追来了。我先把你藏起来。”说着将赵无邪的身体往草从里推,待得检查妥当,再无被人发现的可能,便起身走出草丛。   赵无邪调理内息,伤势渐稳,已不似适才般气喘如牛,却听数十骑向此处奔近,又听得那少年狄朗的声音道:“小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坏人很多,你快回家去吧。”小铃儿嗯了一声,笑道:“小哥哥,你待我真好。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赵无邪听得众人轰然大笑,却无狄朗的声音,想是他脸红过耳,羞于见人,不多时笑声便去远了。   小铃儿见他们去远,回头来看赵无邪,见他不住叹息,皱眉道:“你年纪也不大,怎得像个老头儿是的,尽会长吁短叹。”赵无邪叹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开玩笑,胆子未免太大了点。”小铃儿咯咯直笑道:“你可真是个老古董,这又有什么干系了,我又不是真的要长大了嫁他。嘻嘻,师父说我长大了一定比现在更好看,那时定然有许多男孩子追求我,看着他们围在我身边转,那才叫好玩呢。”赵无邪眉头一拧,仿若是看见了谢小玉小时候的模样,叹道:“看来真该有人来管管你。你妈妈不管你,便由我来管你。”小铃子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似说笑,顿时秀眉倒竖,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有资格来管我,连我师父都没资格,就凭你!”啐了一声,转身便走。赵无邪猿臂徒长,扣住她手腕,道:“跟我走!”小铃儿怒哼,使劲挣脱,可是赵无邪受伤虽重,抓住她却是绰绰有余,一时竟挣脱不开。小铃儿大急之下,竟是哇哇大哭起来,她嗓音本就清脆,这哭声便更显得尖锐,数里之遥都能听见。赵无邪怕引来正派中人,忙一把捂住她嘴巴,这下哭声传不出来,却变成了呀嘎怪音,甚是难听。   赵无邪也不管她如何挣扎,或是举粉拳在自己身上猛锤,便当做搔痒一般,不于理睬,钻出草丛,上了大道,却觉小铃儿没有了动静,低头一看,却见她双目紧闭,似乎是昏到了,赵无邪心下冷笑,暗想看你能昏迷多久,将她背在身上,沿着大道,向炊烟升起处行去。   行了半里,只觉背后的小铃儿身子竟渐渐发冷,赵无邪心头一凛:“难道她被我折腾死了?”忙将她放下,却见她脸如白纸,使劲捏她“人中穴”,却毫无反应,再探她脉搏,竟已停止跳动,急忙扶她坐起,双掌抵于她背后重穴,输出真气,过了半炷香时间,竟仍是不见好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心想自己误打误撞,竟将一个小姑娘杀死了,但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杀死她的。   正自责间,小铃儿猛地张嘴,口中喷出一缕绿烟,赵无邪大叫不妙,下意识地吹了口气,劲风到处,毒烟反是回到小铃儿脸上,小铃儿嚶的一声,自此真的再无知觉。赵无邪叹道:“这叫做自主自受,可怨不得别人。”躬身将她抱去,向前大步而去。   赵无邪来到集市,便抱着她去找大夫,大夫查出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赵无邪甚是苦恼,想来这毒是她自己配制的,只有她自己才有解药,大夫自是无能为力。看她中毒愈深,大有性命之虞,暗想只有魔教鬼医严王能治,但如今丁采儿失踪的消息已传遍武林,魔教有雷震子这个内奸,定然已人心惶惶,自己若上黑木崖,便是自讨没趣,只怕还要有去无回。   正进退两难间,忽听背后一人道:“这孩子病得不清,得赶快医治才是。”赵无邪听这话音很是熟悉,还未来得及回头,身旁白影一闪,那人已抱了孩子去,赵无邪瞧清那人模样,笑道:“你不是要躲开我吗?”   杨楚儿皱眉道:“这孩子中毒好深,我得去采些药材,你抱着她。”将小铃儿交给赵无邪。赵无邪急忙抱住,正要开口询问,杨楚儿猛一转身,一掌向他脑后劈到,赵无邪实不料她会向自己偷袭,惊愕之下竟全然不知躲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赵无邪刚一转醒,便跳将起来,叫道:“小铃儿呢,小铃儿呢?她是不是死了,她在哪里?”却见眼前女子神色惶恐,望着自己,却是杨楚儿。赵无邪脸上不由一红,定了定神,道:“那个孩子呢?她还好吧。”杨楚儿适才被他吓了一跳,怔了一怔,道:“她没事,她师父正在给她解毒。”赵无邪吁了口气,躺回床上,发觉自己已回到山谷里的茅屋中,却不及询问前因后果,又跳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她。”   赵无邪出了茅屋,转进另一间茅屋,他心下突起异样,这间茅屋正是当年丁采儿养伤之所,而那时她也是身中剧毒,与今日却又何其相似。赵无邪不愿多想,快步进屋,却见小铃儿仰面躺在床上,床边坐了一个女子,她听有人见来,站起身来,退到一旁。赵无邪见她三十出头,相貌极丑,却是那苗女阿媛,只是数年不见,她的眼神已不似以前般涣散,却稍有些呆滞之感。   赵无邪也不理睬她,坐到小铃儿床边,紧紧握住她羊脂般的小手,对阿媛道:“你是她师父,你一定能救她,对吗?”阿媛近年来神志清楚了许多,却是反应极慢,一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赵无邪极不耐烦,喝道:“你倒是说话啊?”阿媛被他一吓,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更是难以言语。杨楚儿见赵无邪神色不善,大异往常,便对阿媛道:“阿媛前辈,你先出去吧。小铃儿由我们照顾。”阿媛终于开口说话了,不住摇头道:“不、不,一直都是我照顾她的,看不到我,她会哭的。”赵无邪见她痴痴呆呆的,心火去了些,叹道:“阿媛前辈,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她不会哭的。”阿媛呆呆得点头,又向床上的小铃儿,道:“那……那我出去了。小心……小心她又要哭了。”   杨楚儿见阿媛几步一回头,离屋去远了,不由叹了口气。赵无邪道:“原来阿媛便是她师父,这女子疯疯傻傻的,怪不得会将孩子教成这般模样。”见杨楚儿凝望这自己,笑道:“我脸上画乌龟了,看得那么入神?”杨楚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说阿媛疯疯傻傻,我看你才是有点古怪呢。”赵无邪奇道:“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杨楚儿向小铃儿望了一眼,道:“这孩子不过和你萍水相逢,你却未免对她关心过了头,这难道不怪吗?”赵无邪怔了怔,看着小铃儿,道:“是我害得她身中剧毒,若她不治而死,我便是罪魁祸首,百死莫赎,自然不能弃她于不顾。”   杨楚儿微笑摇头,一句话正要说出口,但还是咽了下去,心想:“我又何必告诉他真相,这样或许会更好。”但心下不由一酸,泪水差点便要夺眶而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道:“那你好好陪着她。”见赵无邪既不点头,也不回应,叹了口气,走出屋去,带上房门。   屋内仅留赵无邪和小铃儿两人。赵无邪见她虽身中剧毒,脸色甚白,但一对修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映出眼下一小片黑影,更衬得她肤色如玉,五官精致,着实讨人喜欢。赵无邪忍不住轻轻拂弄那对浓密修长的睫毛,手指轻轻碰到她的脸颊上,心下骤起异感,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喜欢抑或是迷恋,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仿若是艺术家得意于自己的杰作,要将它摆出来,永世也看不厌。赵无邪忍不住低头在她雪颊上亲了一口。   便在此时,小铃儿猛地睁开眼睛,见赵无邪凑嘴过来,大怒叫道:“色鬼!”反手一掌,打得赵无邪跌倒在地,更是满脸通红,全身发烫,顿时引发身上毒性,哼了一声,倒在床上,脸色青中带紫。   赵无邪被她莫名其妙地煽了一巴掌,一时呆住,又见她毒性复发,便冒着再被打的危险,过去扶她,果然又是“啪”的一声,另半边脸颊多了一个红通通掌印,若是往日的赵无邪,受了这等羞辱,必定反给她几巴掌,而此刻却没了脾气,还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并无恶意。”   小铃儿见他似乎真无恶意,而自己无缘无故的给了他两记耳光,心下颇是愧疚,拉绵被裹住身子,颤声道:“你……你别过来。”赵无邪此刻才明白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智却甚是早熟,以为自己对她不轨,忙退到门边,道:“好,好,我不过去。你身上的毒性还未清除干净,可要特别小心些才是。”   小铃儿见他对自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决非虚假,心下突起异感。她自小没有父亲疼爱,是以心智甚是早熟,今年虽刚满六岁,却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心境。如今见一个青年男子对自己如此关心呵护,竟不自觉得芳心怦怦乱跳,一张脸更是烧得通红,轻声道:“老色鬼,你过来。”赵无邪笑道:“既然是老色鬼,还是不过去为妙。”小铃儿脸色更红,道:“那我叫你叔叔好吗?”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已无适才的凛冽杀气,变得甚是温柔,虽不明所以,但终是好事,脸色一板,道:“什么叔叔,我有那么老吗?”小铃儿咯咯直笑,道:“你真是我的克星,那……那我叫你大哥哥吧。”脸色更如火烧云般   赵无邪走过去,想要为她探看脉搏,但一碰她手腕,立刻收了回来。小铃儿嘻嘻一笑,反伸手过去,放在他手心上,笑道:“大医师,看清楚了,我是不是要死啊。”赵无邪白了她一眼,道:“说什么蠢话。”小铃儿伸了伸舌头,感觉到他用两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上,仿若是两根极细但又烧得极烫的铁棒碰到自己肌肤上,竟自全身都热了起来。赵无邪觉她脉搏跳得好快,惊道:“不好,毒质进了心脉,得快些逼出来才是。”小铃儿惯于用毒,知道并不是毒质入了心脉之象,轻轻摇了摇头,轻叹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赵无邪为她运功逼毒,却不见成效,心下很不耐烦,道:“你这孩子,尽会胡说八道。”小铃儿不依道:“你到底会不会伤心?”赵无邪只得点头道:“会、会。”小铃儿心下很是欢喜,又问道:“你会不会永远……不,一辈子关心我,照顾我?”赵无邪听她问题一个比一个古怪,忙点头道:“会,当然会。”小铃儿大喜,但随即又是一脸担忧,道:“妈妈常说天下男子的话没一句靠得住,你是不是敷衍我,骗我?”赵无邪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得道:“真的,都是真的。”小铃儿大喜过望,身子向前一倚,便要偎到他怀里去。孰知赵无邪竟跳了起来,小铃儿心下一凉,一脸慌恐,叫道:“你骗我!”   赵无邪却没心思去理会她种种行为的怪异,皱眉道:“你中毒太深,我是救不了。得请你师父来才行。“小铃儿见他要走,忙一把拉住他手,嗔道:“干吗要你去找师父,你带我一起去见她不就成了。”赵无邪皱眉道:“你中毒这般深,能走路吧。”小铃儿笑道:“走不了路,你抱我啊。”又是脸红低头。赵无邪叹道:“你这孩子真怪,这来回也不过几步路,干吗还要抱你去。”小铃儿嘟着嘴道:“不然我不去,毒发死了算了。”赵无邪无奈,只得将她抱起。小铃儿如愿被他抱在怀里,她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温馨和甜蜜,只求自己一辈子被他这般抱住。她今年不过六岁,身体娇小,赵无邪抱着她也不怎么费力,当下箭步如风,出了茅屋,向第二间茅屋飞奔而去。小铃儿知他一到目的地便会将自己放下,急道:“你走慢一点,我毒发了。”赵无邪急忙放慢脚步,而小铃儿却要他一慢再慢,茅屋明明便在眼前,却怎么走不过去。   杨楚儿正从屋内走出,见赵无邪抱着小铃儿站在门口,奇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无邪一见到她,便大喜过望,几步抢近,道:“这孩子毒发的厉害,快请阿媛前辈给她看看。”说着将孩子交了过去。杨楚儿正要伸手接住,却见小铃儿秀目圆瞪,一脸敌意,又见她双手紧紧搂住赵无邪脖子不放,甚感奇怪,便道:“适才伍浪来过,阿媛前辈随他去了。”小铃儿大喜,拍手道:“那就不必看病了,大哥哥,你抱我回去吧。”   赵无邪一脸苦笑,望向杨楚儿,大有求救之意。杨楚儿心领神会,笑道:“你师父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杨姊姊也颇通医术,让我给你看看,好吗?”小铃儿见她清秀绝俗,是个大美人,心下很不舒服,撅嘴道:“你真会医毒?我这毒可是西域血蟹派去年送给我妈妈的‘绿玉血蟹’磨成了的粉末,奇毒无比,你听说过吗?你会治吗?”   杨楚儿也读过不少医书,从没听说过什么“绿玉血蟹”,只怕是她杜撰的,笑道:“杨姊姊孤陋寡闻,不知道你所说的‘绿玉血蟹’是何物。不过天下毒物毒性大多相近,或许我能为你一治。”小铃儿咯咯直笑起来,道:“什么天下毒物毒性都一样。就如蜘蛛吧,便有红蜘蛛和黑寡妇之分,就说黑寡妇吧,中原和西域又有不同。”杨楚儿道:“有什么不同?”小铃儿嘻嘻笑道:“杨姊姊,你不知道吗?中原根本就没有黑寡妇。”见杨楚儿哑口无言,很是心奋地望向赵无邪,眼中大有战胜情敌的得意之色。   赵无邪知道这孩子打小与毒物为伍,对毒物上的见解之深自不是杨楚儿可比,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刁,人家杨姊姊一片好心救你,你怎么这般数落人家,这是求医之道吗?”小铃儿见他一味护着杨楚儿,大是吃醋,叫道:“是啊,我是刁,我是蛮。呜……你还说会一辈子关心我,照顾我,却原来都是骗我的。你见她长得比我漂亮,便一心护着她,哼,她根本不懂毒理,你却叫她来医我,哪不是要我的命吗?妈妈说的不错,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而你更是其中翘楚,说话便如放屁,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快放开我!”她在赵无邪怀里不住哭闹。赵无邪无奈,只得将她放下,哪知她刚一落地,袖中便喷出一缕红烟,赵无邪知道是毒,忙捂住嘴鼻,却不料她放得竟是烟雾弹,转瞬便不见踪影。赵无邪大惊之下,唤着小铃儿的名字,追了出去。   杨楚儿瞧在眼里,心下惊骇莫名,显是发现一桩极为恐怖之事,见赵无邪跑远,忙打了个口哨,一只白鸽也不知从哪里飞过来,落在她手背上,她转身提笔写了六个字“人伦已乱,速来。”将纸条卷成细条,塞入鸽脚旁的信筒中,见白鸽飞远,顿了一顿,朝赵无邪离去方向,施展轻功,足不点地,飞奔而去。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五)   小铃儿怒而出走,奔出数里之地,没见赵无邪追来,大小姐脾气发了,坐在地上双足乱踢,叫道:“臭男人、死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忽听一人道:“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有谁欺负你吗?狄大哥为你出头。”小铃儿一抬头,见是少年狄朗和他的两位结拜兄长吕龙与谢先生。   吕龙为人精细,那日在客栈中大伙儿中毒晕倒,他事后仔细一想,只怕这姑娘是脱不了干系,一拉狄朗衣袖,道:“三弟,这小姑娘来历不明,咱们还是少着惹为妙。”狄朗道:“二哥,你这话小弟就不能苟同了。咱们正派人士当以侠字当先,这位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流落江湖,只怕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咱们怎能坐视不理。”说着忙将小铃儿扶起,道:“小妹妹,跟大哥哥说,谁欺负你了,大哥哥定会给你出头。”吕龙和谢先生见这位三弟大冒傻气,不知江湖凶险,不禁摇头叹息。   小铃儿见他对自己的关怀似乎发自肺腑,但听他自称“大哥哥”,立刻又想到了赵无邪,顿时满腔感激之情变成了怨恨,小嘴一扁,哭道:“有人欺负我,有人欺负我……”哭着倚在狄朗身上。狄朗毕竟是热血少年,但觉软玉在怀,心中不禁一荡,激起了英雄救美的豪情,道:“那人是谁?”   吕龙瞧在眼里,眉头大皱,他一直留意小铃儿神情,见她哭泣之前目光闪烁,显然不怀好意,此刻更与狄朗搂搂抱抱,虽说她还是个小女孩,但如此大厅广众之下,成何体统,重重咳了一声。狄朗吃了一惊,脸上一红,忙将小铃儿推开。哪知她竟将自己抱得更紧,道:“大坏蛋来了。”狄朗抬头一看,顿时眉头拧在一起。   谢先生一直面含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此刻见迎面一人奔来,目光一亮,笑道:“赵少侠,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人正是赵无邪,他此刻也来不及与谢先生叙礼,见小铃儿和狄朗神情亲密,眉头一皱,沉声道:“小铃儿,你这是干什么?”   狄朗向小铃儿腰间的铃铛望一眼,微笑道:“小铃儿,这名字真好听。”小铃儿轻声道:“就是这大坏蛋欺负我,你帮我杀了他。”狄朗一怔,讶道:“你要我杀人?”小铃儿粉面含霜,嗔道:“你不是说要给我出头的吗?怎么,怕了?”狄朗一拍胸膛,道:“谁说我怕了。只是我跟他无怨无仇,杀他总是不妥。”小铃儿嘿了一声,道:“怕是你打不过他吧。”狄朗受不得她激,怒道:“谁说我打不过他。”小铃儿笑道:“这才像个我喜欢的男子汉大丈夫,快去。”狄朗受她夸奖鼓励,顿时斗志昂扬,站起身来,拔刀在手,朗声道:“姓赵的,你以大欺小,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有胆的跟狄朗我过几招。”   这一下连谢先生也吓了一跳,那日在客栈赵无邪和熊添对了一掌,功力只怕还在熊添之上,狄朗焉能是敌手?只是他知这三弟初出茅庐,未遇上像样的对手,是以甚是狂妄自大,如今又是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姿态,若由赵无邪教训他一番,反是更好。吕龙与他想到一块去,是以也不出手阻止。   赵无邪这一厢却是怒不可遏,他实在想不到小铃儿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便使起了嫁祸江东,借刀杀人之策,长大了还了得,冷笑一声,身形晃动,一抓一拿,已夺下狄朗单刀,嗖地一声,架在小铃儿脖子上。   这一下在场之人均是大为吃惊,谢先生虽知赵无邪武功高出狄朗甚多,但狄朗怎么说也是点苍派不世出的高手,却连他半招也接不住,还被夺了兵刃,且赵无邪身法之快,出手之准,尤如鬼魅,当真令人匪夷所思。其中最为惊愕的当属狄朗,却听他叫道:“你使诈……你别伤她!”   赵无邪只要刀锋向前一送,便能要了小铃儿性命,但小铃儿仍是嘻嘻而笑,道:“你若真杀了我,我娘决不会饶你。”赵无邪喝道:“你娘到底是谁?”小铃儿目光一转,落到狄朗脸上,笑道:“大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这问话来得太过突兀,众人均未恍过神来,狄朗脸上一红,嗫嚅半晌,轻声道:“我……我是喜欢你的,只是……只是我却救不了你。狄某真是……真是无能之极。”小铃儿喝道:“谁跟你说话!”   狄朗脸色惨白,他自下山以来,哪里受到过这等羞辱,惊愕道:“你……你说的大哥哥难道是他……”小铃儿不睬他,将脖子向刀锋凑近了一些,凄凉一笑,道:“死在你手上,我乐意。”竟自闭上眼睛。   赵无邪瞧她一脸决绝,心头一凛:“难道她竟然对我动了情?!”却听身旁狄朗狂吼一声,双拳向自己腰间捣至,拳风虎虎,想是尽了全力。赵无邪左手向旁一抓,竟一掌抓住他双拳,内力吐出,狄朗全身酸软,但他仍是不服气,口中哇哇大叫:“赵无邪,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小铃儿却是咯咯直笑:“快杀啊,快杀啊!”   赵无邪目光冷厉,脸上杀机顿起,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左手一拧,右手单刀向前一送,眼看便要将狄朗双手拧断,小铃儿喉咙割破。   谢先生和吕龙见赵无邪真的动了杀机,异口同声地叫道:“手下留人!”与此同时,一前一后又传至两句叫喊声:“刀下留人!”正是至后赶上的杨楚儿和向赵无邪迎面扑上的伍浪。   小铃儿见到伍浪,笑道:“师公,你来救我了。”原来阿媛终于想起伍浪不是丁鹏,却记不得他是谁,伍浪不愿她离自己而去,便说自己是她师父,阿媛竟立刻相信,如此他便成了小铃儿口中的“师公”。此次他与阿媛出外回来,见赵无邪和小玲儿等人均以已不见,忙来追赶,却不料撞见赵无邪要杀小铃儿的一幕,立刻出手阻止。   赵无邪见他纵身扑到,下意识地向旁一让,如此非放脱狄朗不可,但狄朗双拳来的好快,还是打在了赵无邪腰间。赵无邪全身一震,虽未受伤,但单刀已拿捏不稳,划破了小铃儿脖子上的皮肉,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小铃儿幸免于难,惊魂甫定,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双袖喷出一缕绿烟,人已不知去向。   赵无邪扫去毒烟,见远处树阴里映着一条影子,闪身而上,一把抓起,却是小铃儿身着的那件翠绿色衣裳,心知中计,再向前追去,奔了数十里,未见到小铃儿,但眼前情景却使他甚是惊骇。   杨楚儿伍浪等人也快步追上,狄朗正欲追赶,却被二哥吕龙拉住,道:“这是他们魔教自己的事,咱们何苦再搀和进去。”狄朗微微一怔,他见伍浪出现,已知小铃儿必是魔教中人,正所谓正邪不两立,自己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不分黑白,一时默然不语。谢先生道:“咱们此次出来,乃因兴云庄龙老太失踪之事,如今看来只怕与魔教并无关联,咱们徒劳无功,也算是尽了力,还是打早回去吧。”狄朗默然半晌,忍不住再向众人追赶的方向看了一眼,与兄长们一道去了。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六)   杨楚儿见赵无邪呆在当地,道:“怎么了?”顺着赵无邪目光望去,立时怔住,却见面前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十人,均是平民百姓,当下上前探看,却见他们均是身中剧毒而死,死像甚是恐怖,然而此毒却又极是奇怪,书上并无记载。   正惊愕间,却听阿媛道:“这是‘断情散’的毒,是丁丫头用断肠草和断情花配制出来的。毒性断人七情六欲,动着必死。”阿媛一见毒物,头脑就变得极是灵活,将毒性一一道出。   赵无邪想来这些人都是被小铃儿所杀,甚是痛心疾首,忽听不远处有人道:“阿弥陀佛,小姑娘年纪轻轻竟造这等杀孽,难道不怕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却听小铃儿的声音道:“臭秃驴,再吭声,我毒死你!”   赵无邪感觉那人的声音甚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当下寻声而去,钻入草丛,却见眼前是悬崖绝壁,两人一站一坐,那站着的自然是小铃儿。而那盘坐之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僧人,右袖空空,赵无邪一眼便认出此僧正是自己的昔日结拜义兄,现任少林方丈的圆痴大师。   小铃儿一见赵无邪,便闪到圆痴大师身后,叫道:“你别过来,不然我跟他同归于尽。”竟押着圆痴大师,一步一步向悬崖退去。圆痴显是身中剧毒,无法动弹,只有任她施为。   圆痴见到赵无邪,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赵无邪深知若让小铃儿得知自己和圆痴大师的关系,定然对他不利,双手缚后,轻轻摆了摆,杨楚儿和伍浪会意,便不说话。   阿媛见圆痴面色绿中泛黑,道:“小铃儿,你对这和尚下了‘断情散’吗?”小铃儿很是得意,笑道:“是啊,不知用得对不对,请师父指点。”阿媛一遇毒理,便浑然忘我,沉吟道:“这‘断情散’毒效可快可慢,若对方是个断情绝欲之人,此毒对他毫无效果,若换做一般人那便是必死无疑了。我看这和尚四大皆空,你是毒不死他的。唉,可惜可惜。”她是可惜“断情散”的毒虽然厉害,却毒不死所有人,颇有些惋惜。   小铃儿笑道:“师父,你说错了。”阿媛吃了一惊,道:“什么,我说错了,这不是断情散?”小铃儿笑道:“这自然是断情散不错,但这和尚却未必四大皆空,他刚中毒时可是痛苦得很。”阿媛奇道:“可是他还没死啊?”小铃儿笑得更是畅快,道:“因为我将毒性控制住了。”阿媛叹道:“小铃儿真是聪明,那么快便掌握控制毒性的法门。连师父我也还做不到呢?”小铃儿笑道:“师父过谦了,小铃儿可是费了大功夫才学会的。唉,想起那些被我毒死的人,我还是有些伤心呢。”   她口中虽说伤心,脸上却全无伤心应该有的表情,赵无邪见她视人命如草芥,怒极反笑道:“真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也是用毒高手,却不知此毒在我身上可否有用。”说着大步向她迈出。   小铃儿见他迈近,叫道:“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赵无邪笑道:“彼此彼此。”忽听圆痴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得到兴云庄龙老夫人邀请,参于武林大会,途经于此,见这位小姑娘滥杀无辜,不得以苦言相劝,她却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赵施主,贫僧身中奇毒,已是将死之人,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均是一般无异。还盼两位能够和好,贫僧也是死能瞑目。”赵无邪道:“大师慈悲为怀,可是这女子太过歹毒,我不忍杀她,她却还要害其他人,反倒使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小铃儿冷笑道:“那也是你害的。若不是你以前假猩猩地对我好,如今却对我如此残忍,我也不会将怨恨发泄在那些平民百姓身上。说到底是你害了他们。”赵无邪仰天长笑:“如此说还倒真是我的错了。”说着闪电出手,向小铃儿肩头抓去。   杨楚儿和伍浪同时扑上,叫道:“你不可以杀她!”赵无邪并不收招,左手拍出,与两人同时对了掌,自己也退了一步,而小铃儿却也被连带退到了悬崖边沿,一只脚已悬在悬崖外,见赵无邪一手搭在自己肩头上,心中猛得闪过一个念头:“若我跟他一道掉下去,他也就永远不能离开我了。”念头一动,便又退了一步。   赵无邪见她退后,赶忙抢上一步,搂住她腰肢,道:“小心!”小铃儿嘻嘻一笑,道:“你中计啦。”反伸手搂住他腰肢,向后一拽。赵无邪比她高出甚多,但这一拽,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向前跌去。杨楚儿等人齐声惊呼,却已相救不及。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猛地纵身扑到,将两人推到一旁。小铃儿眼看计谋要成,却被人破坏,甚是恼火,她没瞧见此人是谁,只看见一寸僧衣,喝道:“死秃驴,坏我好事。”噗的一声,口中射出一枚金针,向那人面门飞去。   赵无邪逃过一劫,却见小铃儿射出的金针快逾闪电,叫道:“大哥,小心!”一把扑上,推开圆痴,肩头一痛,那金针没入半截。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变化之奇,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直至小铃儿痛哭着扑到赵无邪身上,才知道最后受伤的却是赵无邪。   小铃儿见赵无邪中了“断情散”,必死无疑,顿时泪水如洪水般涌出来,拉着阿媛衣角,哭求道:“快救他,快救他……”阿媛道:“你也知道,要是‘断情散’,便没得救。”小铃儿呆若木鸡,怔了半晌,猛一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圆痴。赵无邪瞧出她心意,挣扎着站起,道:“他是我大哥,你若杀了他。我……我决不饶你。”小铃儿樱唇紧咬,突地咯咯直笑起来,道:“反正你也要死了,我杀了他,你再杀了我,大家到阴间做个伴,岂不是更好?”说着向圆痴走去。   赵无邪奋起余力,挡在圆痴身前,喘息道:“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小铃儿心想:“那也好,你中了毒,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活在世上反是受罪,还不如我送你一程,我再陪你去,在阴间有我陪着你,那才真的叫好。”目光坚定,一步步向他走近,柔声道:“大哥哥,你先走,我立刻就来陪你。”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条软鞭,笑道:“这是我妈妈在我五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礼物,我用它来杀你,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无邪看着那条紫色略带红光的软鞭,颤声道:“这是你妈妈的东西,那你妈妈是……”小铃儿笑道:“哦,有件事我一直都在骗你。我妈妈就是圣教教主,我也知道你们以前是一对,可是现在你是我的了。”赵无邪全身颤得更加厉害,望向伍浪,道:“那她是……”   伍浪叹了口气,道:“小铃儿,你都弄错了。这个人你既不能喜欢,更不能杀害。他……他……唉,真是冤孽……”赵无邪神色一黯,叹道:“怪不得我会忍不住来关心你,宁愿取你性命,也不能看你犯错。好女儿,爹爹对你不起,也对你妈妈不起,害你们母女俩吃了那么多苦。”   这话在小铃儿听来,当真如五雷轰顶,一时没缓过神来,笑了笑道:“大哥哥,你若真的不喜欢小铃儿,直说便是了,又何苦骗这种慌言来骗我,你是我爹爹,这……这怎么可能呢?”说着环顾众人,啊的一声大叫,向赵无邪扑过去。   杨楚儿等人知道她不能接受事实,要和赵无邪同归于尽,但相去太远,来不及相救,圆痴大师经适才一扑,全身虚脱,连抬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只得眼睁睁地看这这对父女摔得粉身碎骨。   赵无邪见女儿向自己扑到,下意识地展开双臂,心下突现幻觉,仿若是丁采儿和小铃儿母女一道回至自己身边,想到自己无父无母,而现下却是有妻有女,老天爷对他还真是不错。但幻觉毕竟是幻觉,小铃儿却并未扑到自己怀里,而是站在一旁,被一人制住了肩头锁骨,动弹不得。 第一十四章舐犊情深(七)   来人满头银发,皱纹满面,正是兴云庄女主人龙老太。杨楚儿等人吃了一惊,想不到此人武功如此厉害,来到身边也不知晓。   伍浪知她是正派武林之盟主,此下抓住小铃儿,定然图谋不诡,当下抱拳道:“在下圣教右护法伍浪,向龙老夫人请安。”龙老太眯着一对老眼,上下打量他,突地呵呵一笑,道:“魔教便是魔教,如何改成了圣教。自欺欺人、莫名其妙。”   伍浪见她来者果然不善,微笑道:“这位是我们教主千金,若有什么闪失,我们承担不起,还请龙老夫人归还,在下感激不尽。”龙老太转头打量小铃儿一眼,见她目光紧紧凝在赵无邪脸上,哦了一声,笑道:“这位小姑娘便是丁采儿的女儿,老身可真是拣到宝了。丁采儿杀了正派那么人,如今她女儿竟落在老身手上,老身不意间立下大功,当真是意外之喜。”   伍浪少时放荡不羁、玩世不恭,什么事都不放在眼中,但至谢晓峰委以重任,又偶获昔日情人阿媛,便刻意收敛性情,变得颇是稳重成熟,近年来丁采儿一统武林,东征西讨,他多在幕后出谋划策,更是身先士卒,为奠定魔教武林独霸的基业出了大力。如今他道明小铃儿来历,实是疑兵之计,她知这位龙老太喜欢倚老卖老,自以为是,定然会心存怀疑,反不会对小铃儿不利,实不料她竟不中计,知道这龙老太老谋深算,尚在自己之上,当下踏出一步,道:“龙老夫人,伍某要向教主有个交代,得罪了。”   龙老太见他踏前一步,众人也随之围上来,却是毫不畏惧,笑道:“原来你们要倚多为胜,欺负我一个老婆子?”说着目光落到赵无邪脸上,道:“适才听你们说,这孩子是你的女儿,是你跟丁采儿生的,还是这位杨姑娘?”杨楚儿顿时满脸通红,正要辨白,赵无邪却道:“她不是我女儿,你杀了她吧。”   众人闻言均惊,龙老太哦了一声,对小铃儿道:“看来他真的不是你父亲,连你生死也不顾了。”小铃儿看向赵无邪,眼中神情极是古怪,似错愕又似迷茫,更带着几分无奈。又听赵无邪道:“龙老夫人杀了她后,赵某自当竭尽全力,为她报仇,你动手吧。”小铃儿听他说得坚决,心头一热:“难道他真的愿意与我一块死?”此念一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伍浪深怕龙老太真会动手,大步抢到,袖内双棒抖出,出招既阴且险,身法之快,连赵无邪也是暗暗喝彩。孰知他快,龙老太却比他更快,也不见她怎么移动,已到伍浪身后,笑道:“你太快了。”立掌为刀,向他肩头劈落。   伍浪只觉龙老太肉掌所成的刀风忽寒忽热,刮到脸上极不舒服,虽然对方下手极慢,但自己根本无法闪避,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猛然间他明白过来,龙老太适才之言的意思,想来并不是对方的身法比自己快,而是自己太快,反是冲过了头,竟将身后老大的破绽卖了给她。但伍浪心下最是震惊得却不是为此,而是这龙老太的身法像极了一个人,但却实在无法想象这人会是她。   此时赵无邪杨楚儿和阿媛都已抢上,赵无邪出手攻击,杨楚儿则趁此机会来抢孩子,阿媛更是发出了毒烟。龙老太衣袖一挥,毒烟竟反吹回去,阿媛啊的一声,自己反倒中了剧毒。龙老太手下不停,右臂手腕一转,已缠住赵无邪攻来的一掌,赵无邪觉她手臂肌肤细嫩,不似老妇,咦了一声。此时杨楚儿已抓住小铃儿小臂,龙老太嘿了一声,内力吐出,绕过小铃儿周身经脉,攻向杨楚儿,小铃儿体内感受到她的真气流动,顿时一个字到了喉咙口,却被她内力压住,发出去来。杨楚儿身子一震,退了几步。   龙老太转瞬间将三大高手击退,小铃儿仍在自己手中。坐在一旁的圆痴大师道:“阿弥陀佛,丁教主武功精进如斯,当真可喜可贺。”小铃儿此时终于能开口说话,叫道:“娘,真的是你。”龙老太骂道:“臭丫头,你早知道了。”声音一变,甚是清脆悦耳,已不似适才般沙哑难闻了。   赵无邪等人虽已猜到一二,却均不能确定,但见小铃儿伸手拉下属于龙老太的面具,顿时露出一张白皙娇嫩的脸蛋来。杨楚儿见到她的容颜,心下不禁升起了一丝自卑:“数年不见,她越来越好看了。”微一低头,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但觉往日的娇媚泼辣尚存在她脸上,只是如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却更显得她惊艳无双、绝代风华,至于面颊上那道细微却明显的伤痕,反使她更有几分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英气,杨楚儿再也不敢看她,她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若是这张脸生在自己脸上,那便是糟蹋了。   赵无邪瞧着丁采儿半晌,才道:“你……你还好吗?”丁采儿听他开口便寻问自己,心头一热,但觉这几年为他做的一切并非毫无回报,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道:“没有你好。”赵无邪知她说的是自己和杨楚儿之事,轻声道:“采儿,误会了,我……”他本想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但这话说出口,只怕连自己也不能相信,一时嗫嚅不知如何措辞。丁采儿笑道:“此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小铃儿见两人见面,表情甚是冷漠,心下大喜,急道:“娘,你快告诉我,他不是我爹,对吗?”丁采儿冷冷一笑,瞥了赵无邪一眼,道:“他是你爹?哼,他是这世上最坏的人,你以后少跟他搭讪。”小铃儿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有气无力地道:“妈妈常说爹爹是这世上最坏的人。那么他就真的是我爹了。为什么会是他,他为什么会是我爹,为什么……为什么……”丁采儿见女儿语无伦次,心下一惊,忙为她度入一股真气,稳住她的心神,叹道:“好孩子,别多想了,为这样的人难过是不值得的。他不是你爹,他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小铃儿目光一亮,望向赵无邪,道:“那我长大了能嫁给他吗?”丁采儿啊的一声,浑身颤抖,伸手摸女儿额头,惊道:“孩子,你是不是病傻了,你怎么能动起这样的念头,这……”小铃儿笑了,道:“那么说他确实是我的亲生父亲了,亲生女儿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就是**,生下的孩子便是痴痴呆呆,是这样吗?”丁采儿眼神慌乱,望向赵无邪。赵无邪闭上眼睛,不住摇头,但求这只是梦魇,醒来后什么事也没发生。   小铃儿看看丁采儿又看看赵无邪,凄凉一笑,道:“女儿也知道这是不该的,可是女儿确实喜欢上他了,那该怎么办呢?”说着纵身向后一跃,往悬崖下坠去。   这下在场之人齐声惊呼,赵无邪和丁采儿同时扑上,一抓左手,一抓右手,终于将女儿抓住。小铃儿一心求死,死命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赵无邪对丁采儿道:“咱们合力先把她救上来再说。”丁采儿已是乱成一团,没了主意,听丈夫这般说,便点了点头。   小铃儿知道若被救上来,那么自己一直心仪的男子,便要成为自己的父亲,那便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心中只是想:“如果我现在死了,来世一定不做他的女儿,还要比妈妈更早一步认识他。”此念既定,叫道:“妈,你给他骗了。他对我好只是为了弥补多年来对我的亏欠,等你们将我救上来,他又会跟那个女人走了的,你千万别信他。”丁采儿本性多疑,此刻更是乱了方寸,竟是信以为真,出指如风,点向赵无邪手腕“大陵穴”。赵无邪惊道:“你疯啊,会害死她的!”此刻他右手正抓着小铃儿左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忙伸左手来挡格,一时间两人竟斗在了一起。   杨楚儿等人见两人竟自相残杀起来,均是大为不解,只是两人挂在悬崖边,若自己上前相救,弄不好只怕三人都会掉下去。更兼两人出招越来越快,真气鼓荡,根本无法接近,而喊出来的声音却连自己也听不到。   赵丁二人一手抓着女儿,另一手斗得难解难封。赵无邪知道若再这般斗下去,三人都要力竭而亡,且丁采儿越斗越狠,显然已失去了理智,勉强化解了她一招,目光一转,看向挂在悬崖边的小铃儿,道:“孩子,你真的想死吗?”小铃儿轻叹道:“我不想死,但你变成了我爹爹,我便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得好。”赵无邪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和你妈妈陪你一块死,咱们同穴而葬,岂不是更好。”若是听说赵无邪要跟自己同死,她定要点头答允,只是听说还要一个丁采儿,那么到了阴间,他还是自己的父亲,那死了还有什么用?忙道:“不,还是让我一个人死吧。”死命挣扎,双手渐渐脱出父母手掌。赵无邪手上加劲,决不能让她脱手,道:“好啦,我退一步,不做你爹爹,你上来吧。”小铃儿道:“你以为我是傻瓜,爹爹便是爹爹,还能改变吗?”赵无邪道:“既然不能改变,总算你真的死了,下了阴曹地府,阎罗王生死簿一翻,还是查出你是我女儿,来世还是要你做我女儿,岂不是得不偿失。你还是先上来,我和你妈妈一定会好生疼爱你的,你想要什么便给你什么?”小铃儿默然半晌,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丁采儿此时神智愈加凌乱,心中只是来回得想着,这六年来赵无邪怎样背着自己和杨楚儿躲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卿卿我我,轻怜蜜爱,而自己却为他四处奔走,不知手中染上了多少人的性命,不知道结了多少仇家,此刻迷迷糊糊地听到赵无邪说什么阴间地府,什么阎罗王,蓦然间只觉无数被自己杀害的冤魂来索命,阎罗王更是列出自己数十条罪名,要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而赵无邪却是搂着杨楚儿向着自己哈哈大笑,一脸冷漠嘲谑之色,而杨楚儿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玉雪可爱,目光灵动,正是小铃儿。丁采儿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是杨楚儿给他生的,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救她。”手下一松,竟将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置之不顾!   这一下压力全落到赵无邪手上,叫道:“小铃儿,抓紧,别松手。”小铃儿见母亲放脱了自己,心下求生的念头顿时起来了,双手紧紧抓住赵无邪手臂,哭道:“爹爹,女儿不要死了,你快救我上来。”赵无邪听她终于肯认自己,大喜之下,精神一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喝一声,将她举起数尺,眼看便能将她救起,猛觉腰间排山掌力汹涌而至,丁采儿喝道:“不许救这贱人的野种。”原来她已是全然情令智昏,认定小铃儿是赵无邪和杨楚儿通奸所生的野种,竟反过来要杀她。却听伍**道:“教主,你疯了,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再听一声惨叫,想来伍浪已重伤倒地。   赵无邪如何受得住她全力一击,全身大震,口喷鲜血,双手软绵无力,看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掉下悬崖,泪水也随着她一道跌落,悬崖下只传来小铃儿微弱的喊叫声:“爹爹妈妈,救我……救我……”自此再无声响。   丁采儿听见女儿的喊叫声,终于从幻境中苏醒过来,随即想到竟然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狂吼一声,向悬崖扑去。赵无邪急忙冲上去抱住她,泪流满面,道:“采儿,她已经死了,再也……再也不能回来了。”丁采儿神情呆滞,连连抽打自己耳光,喃喃自语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赵无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摇头道:“不,不是你,是我!是我没有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候尽到父亲的责任,使她分不清父女之情和男女之情的区别。她错了,但她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最魁祸首。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抓住她双手,不住往自己肩头敲打,突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到丁采儿脸上,软倒在她怀里,气若游丝。   丁采儿新失爱女,又见丈夫给自己打得重伤吐血,泪水汹涌而出,哭道:“无邪哥哥,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赵无邪脸露微笑,伸手摸她脸颊,想要说句话安慰她,但一口气换不上来,痰气上涌,昏死过去。   丁采儿见赵无邪昏倒,反是平静了下来,又见阿媛中毒,伍浪重伤,都是为自己所害,不由惨然一笑,见杨楚儿站在一旁,道:“杨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杨楚儿将这一系列惨状瞧在眼里,心中已是乱成一团,心知从此以后自己与赵无邪缘分已尽,也必须尽,当下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丁采儿微笑道:“不用你赴汤蹈火,你只要答应我,以后好好照顾无邪,不要再让他受伤,我便很感激你了。”说着伸手抚摸赵无邪脸颊,目露柔光,温言缓声道:“他就像个孩子,什么也不懂,非要人好好照顾不可。你既然能和他相处那么长的时间,那一定是因为你照顾他照顾得很好。是以现下能照顾好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杨楚儿眼眶一红,道:“那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你?你才是他的妻子。”丁采儿摇头苦笑道:“我杀人太多,武林中人不会饶过我的,他跟我在一起只能更加痛苦。杨姑娘,你和我一样都是爱他的女人,你应该能明白的。”   杨楚儿沉吟半晌,道:“可是他身中剧毒,只怕活不久了。”丁采儿摇头道:“断情散乃是我气他数年不回家,制出来害他的,却想不到他真的中了毒,这或许是天意,只要他以后少嗔少怒,少喜少哀,摒除七情六欲,此毒不药而解。”杨楚儿摇头道:“你明知他做不到……”丁采儿打断她的话,道:“不,他能做到的,只要你在身边,他就做得到,而我却不能……”说着含笑凝视着赵无邪,眼神中大有不舍之意,微笑道:“你看,这几年他跟你在一起,不光武功长进了,人也变得健康了,这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杨楚儿叹道:“可是他的人虽然跟我在一起,但心却在你那里。你不是答应过我,处理完江湖之事后便与他归隐田园,一家三口过快乐幸福的日子吗?”   丁采儿笑了,道:“那天我遇上你,你说你一直与无邪躲在梅林后的茅屋过两人世界,那时我好气,真恨不得杀死你,再宰了这负心汉,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想到了更毒的法子,逼你离开他。至于我所说的处理好江湖之事,乃是将名门正派赶尽杀绝,再将魔教毁灭,是以才化身成了龙老太,兼并正派人士,做了武林盟主。等一切事了,我再一刀把你杀了,废了他的武功,那时他就算再恨我,也必须跟我在一起。杨姑娘,我是不是这世上最恶毒的女人?”杨楚儿摇头道:“不是的,因为你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他。”丁采儿笑道:“你刚才说他心里一直想着我,却也未必。他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表面上好像真的很喜欢我、在意我,至于是不是这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像他这样的男子,咱们是不该去爱的,只是泥足深陷,就不能自拔了。”说着扶起赵无邪,将他交托给杨楚儿,道:“带他回去吧,好好照顾他。”说着回头看了圆痴一眼,扶了阿媛和伍浪,消失在路的尽头。   杨楚儿见他们去远,叹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无邪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他只属于他自己,他的路由他自己来选择才对!”圆痴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杨姑娘可要带赵施主前往何处?”杨楚儿沉吟道:“兴云庄。”圆痴点头道:“兴云庄,很好,很好。”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杨姑娘,劳烦你将此信交于圆慈师兄,让他接任少林下一任方丈。”杨楚儿道:“那你?”圆痴摇头道:“丁教主说得好,情之一物,一旦泥足深陷,便不能自拔,我出家为僧,其实是为了忘却惜月,如今却知终于忘不了,忘不了……”连道了两个“忘不了”,闭上了眼睛。   杨楚儿知道圆痴大师圆寂了,乃是死于“断情散”之毒。他法名圆痴,却终究不能破孽化痴,那么赵无邪又是否会毒发身亡呢?如果赵无邪死了,那她和丁采儿会陪他一块去吗?或许下面已有一个小姑娘正在默默等着他吧。 第一十五章一家团聚(一)   赵无邪神志时而明朗,时而模糊,总在半梦半醒之间,隐约间见到丁采儿带着女儿来寻自己,孰知一转眼,她们又跳下了悬崖,他大惊扑上,却抓之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女俩坠落万丈深渊。他也大叫一声,跳了下去。   但觉全身一震,转醒过来,却原来是躺在地上,浑身疼痛异常,不由想到自己身中剧毒,已命不久长了。   忽听身旁一人道:“赵少侠醒了。”随即便感觉到有人搀扶自己,微一睁眼,却见屋里站满了人,乃是熊添、雷震子、龙天香等正派人士,回想方才经历,脑中却是乱轰轰的,什么也忆不起来,便道:“这是在那里?”   雷震子满脸堆笑,道:“赵少侠逃出魔掌,大难不死,这是咱们的幸事,当浮一大白。”顿时在屋人士轰然而应,便有人自动请缨,要去买酒。熊添神色凝重,不苟言笑,道:“赵公子被杨姑娘救回兴云庄,受伤颇重,咱们都大为担心,如今你醒过来,那是最好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赵无邪心下纳闷,甚觉莫名其妙,自己与这些人并无深厚交情,而熊添雷震子更是与自己有隙,何以会变得如此热情,莫非中间有诈,便道:“你们说杨姑娘救我回来的。哪个杨姑娘?是杨楚儿吗?”龙天香笑道:“赵公子是病得太重了吧,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杨姑娘。她救你回来,如今正在厢房歇息。”赵无邪问道:“她受伤了吗,重不重?”龙天香见他如此关心杨楚儿,和丈夫对望一眼,脸上均有喜色,道:“杨姑娘身子好得很,兴许还要来看你呢。”   话音刚落,却听有人道:“杨姑娘来了。”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赵无邪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心下大感迷糊,道:“楚儿,这是怎么回事?”却听龙天香道:“咱们让赵公子好好歇息,都出去吧。”众人一声哗然,转眼屋内空荡荡地仅剩下两人。   赵无邪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采儿呢,她去了那里?怎么不见她?”杨楚儿扶他回床上躺好,叹道:“她是魔教教主,自然不能在此地出现。”赵无邪不禁心头一酸,道:“那这些人?”杨楚儿微微一笑,道:“他们对你很热情,又称你做少侠,不是很好吗?”赵无邪见她眼神中大有凄楚之色,只是强言欢笑,双手按在她肩膀上,道:“楚儿,你不要瞒我,是不是采儿出了什么事?”杨楚儿转过头去,道:“采儿姊姊武功高强,机智无双,怎么会有事,你多心了。”赵无邪神色一黯,道:“她是不是死了?”杨楚儿吃了一惊,道:“采儿姊姊活着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你听谁说的?”赵无邪松了口气,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楚儿默然半晌,道:“你回来后三天,也就是昨天,魔教中人送上请帖,邀请正派人士上黑木崖参加葬礼。”赵无邪惊道:“葬礼?谁的葬礼?”随即心下恍然,黯然道:“小铃儿真的死了,而我又昏迷了四天,这四天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顿了一顿,道:“怪不得他们突然对我这么好,想来是要从我口中探知丁采儿此举的真正目的。”杨楚儿沉半晌,道:“熊添他们接到请帖后,便聚众商议,都说丁采儿此举定然有极大阴谋,是以他们决定将计就计,以上黑木崖哀悼为名,将将魔教中人一举歼灭。”赵无邪道:“可是丁采儿是怎么好易于的吗?”杨楚儿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采儿姊姊这么做,想来便是要逼得武林中人反她,想来她是要决一死战了。”赵无邪喃喃自语,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丁采儿武功高强,魔教中人更是训练有素,但正派人士却是人多势众,熊添雷震子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战势均力敌,丁采儿一方虽有优势,却无胜算,但就算她胜了,也必要杀伤不少人命……”他抱着头,甚是苦恼。杨楚儿安慰道:“这正邪之战,事在必行,谁也阻止不了。你也别太伤神了,小心毒发。”赵无邪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渐渐压低的黑云,道:“暴风雨要来了,谁也逃不了。”   便在此时,突地有人推门进来,赵无邪见是狄朗,道:“狄兄弟,找我什么事?”狄朗神色漠然,淡淡道:“谁是你兄弟,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赵无邪道:“什么话?”狄朗低头半晌,抬起头来,眼眶微红,道:“我是想问,那个小女孩,就是你们说得小铃儿,她……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赵无邪怔住了,迟迟答不上话来。狄朗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不必答我。”说着转身出门,刚跨过门槛,又转过身来,道:“你和丁采儿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赵无邪点头道:“是!”狄朗淡淡一笑,道:“这样最好,你们做父母的没尽到责任,我却要为她报仇。赵无邪,你听好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丁采儿,为她报仇。”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赵无邪被他那坚不可摧的眼神震呆了,过了半晌,才道:“楚儿,我也要去黑木崖,你不要阻止我。”杨楚儿轻轻一叹,道:“谁能阻止得了你呢?”顿了一顿续道:“我知道你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孩子。”赵无邪叹道:“这孩子像极了过去的我,冲动任性,做事不计后果,我怕他会被人利用。”见杨楚儿脸露微笑,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意,只得道:“采儿对你说了什么?”杨楚儿一怔,道:“你都听到了?”赵无邪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古怪,她也有些古怪。若是换作以往,她决不会同意让你跟我在一起的。”杨楚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宝贝吗?老实告诉你吧,是她不要你了,却将你扔了给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勉强接着。”赵无邪叹道:“原来我这么讨人厌。”自己也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第一十五章一家团聚(二)   过了两日,熊添等人带着正派人士浩浩荡荡地向黑木崖开去。熊添听赵无邪也要同去,便等若多了一分胜算,是以甚是殷勤,为他准备马车。赵无邪见杨楚儿将信件和圆痴大师的骨灰交与圆慈大师,少林僧人中年轻一辈中亦有不少人落下眼来。赵无邪叹道:“想不到大哥竟会死于‘断情散’之毒。”杨楚儿道:“道是无晴却有晴,情能伤人,往往见血封喉,纵使得道高僧也逃脱不掉。”见赵无邪眉头一皱,急道:“是不是毒发了。”赵无邪摇头道:“没事。”掀起车帏,笑道:“今天的天气真好。”杨楚儿也瞧见了万里晴空,飘着朵朵白云,忍不住侧头枕在他肩上,道:“是啊,天色正好。”   大队人马行了两天两夜,第三日正午,已直黑木崖下,赵无邪刚下马车,却见几个身着素白丧服的魔教中人迎了上了,均跪到在地,道:“姑爷,教主要小的们在此迎接姑爷,车子也为您准备好了。”赵无邪见他们不过两人,却敢出入数千正派人士之中,胆子也恁大些,又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骡车。骡乃驴马混种,脚力耐力尤胜驴马,翻山越岭最是在行,便道:“你们跟我们一道上车吧。”   那教众又躬身下拜,道:“多些姑爷好意,只是教主说过,这些正派人士有气没胆,不会拿我们这些武功低微的下人怎样。姑爷有伤在身,吹不得风,还是快些上车吧。”这句话引起了众怒,狄朗等人已拔刀在手,眼看便要冲上去将两人剁成肉酱。而熊添更觉此中是计,向在魔教卧底的雷震子看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甚是沮丧。熊添朗声道:“大家稍安毋躁,等上了黑木崖,慢慢找那魔女理会便是,大家可不能堕了我正派中人的气度,与魔教妖人一般见识。”狄朗已迈出一步,却被谢先生拉住,只得悻悻收刀退回。   众人缓缓上山,赵无邪和杨楚儿坐了骡车,由两名教众做车夫,走在前头。熊添等人虽有些不甘,但想让丁采儿先见到丈夫,分了神,便对己方大是有利,是以也就甘愿跟在后头。   赵无邪到得魔教正殿,却见门口高悬白练、遍地花圈,魔教中人均是一身素白丧服,跪在门口。赵无邪眼眶一热,想到自己已是第三次来到此地,首次自己还是个囚徒,手铐脚链当啷直响,见到丁采儿时一脸不屑,第二次乃是得闻丁采儿要改嫁他人,匆忙赶到,却原来是个骗局,最后弄得自己身受重伤,而这次呢?他一步跨过门槛,却见殿内一片素白之色,迎面一人跪在一口棺木前,低着头,不知是死是活,赵无邪走近一看,却见棺木内躺着一个幼小的身躯,容颜清秀,只是那张脸白的骇人,正是自己已去世的女儿小铃儿,想是丁采儿命人自悬崖底打捞上来的。   那人一抬头,道:“你还是来了。”赵无邪却见此人脸色也是苍白如纸,与身上白衣一衬,简直不像活人,颤声道:“采儿,你……怎么啊……”丁采儿伸手捂住他嘴,微笑道:“你能来,我真的好开心。咱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赵无邪忙伸手探她脉搏,却觉甚是旺盛,显是内力相当纯厚,只是为何脸色会白得如此骇人,顿时恍然,心中大痛,不由得落下泪来,伸手捧着她的脸,颤声道:“采儿,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丁采儿轻轻将他推开,啐道:“傻小子,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让人家看了岂不是笑话,也丢了我这个教主的脸面。”赵无邪知道此时此刻是半滴眼泪也不能流,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她便是忍受不住,当下抹去泪水,扶她站起来,环顾在场群雄,见他们均是一脸讽刺,冷冷一笑,挡在丁采儿身前,朗声道:“你们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别为难我妻子。”   在场群雄见他随己方一道上山,却不料立刻变卦,站在敌方,果然还是夫妻情深。已有不少人目蕴怒火,狠狠瞪着他,已视他做男子中的败类和耻辱。   雷震子笑道:“赵少侠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不过,咱们此次到来,只为令媛吊唁,别无他意。”说着向小铃儿看了一眼,叹道:“小小年纪,花一般的年华,就怎么去了,真是可惜可惜。”他口中虽说可惜,脸上却全无可惜之意。   丁采儿微微一笑,向群雄施了个万福,道:“妾身今日请诸位大侠前来,乃是小女生前有个愿望,便是想一睹诸位武林前辈的风采。如今诸位前辈愿给妾身薄面,咸聚于此,那便多留几日。诸位均是江湖上成名的大英雄大豪杰,小女若蒙诸位指点,到了下面也不会吃亏,妾身感激不尽。   在场群雄听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其间性子自率的叫道:“喂,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你女儿已经死了,还要我们指点什么,难道要我们下去教他不成?”此言一出,在场群雄齐声惊呼,立刻明白丁采儿此次招众人到来的真正目的,想要夺路而逃,却听砰砰数声响,门窗均已关闭,顿时大殿里燃起几盏蜡烛,荧荧火光,映得群雄脸上满是惊骇。   丁采儿脸含微笑,轻抚女儿脸颊,微笑道:“你看娘对你好不好,有那么多人来陪你,你在下面便再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了。”杨楚儿也是一脸惊骇,颤声道:“原来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可是你不是说过把无邪交托给我吗?怎么……”丁采儿向赵无邪看了一眼,笑道:“是啊,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又笑了笑道:“你如带他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我自然是管不着的,可是他现下又来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放他走呢?我们一家团聚,岂不是更好。”杨楚儿颤抖着退了一步,摇头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丁采儿含情脉脉地看着赵无邪,道:“对啊,我是疯了,当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的便已经疯了,如今我的女儿也死了,这世上便只剩他一个亲人,我不要他要谁。”说着环视群雄,咯咯笑了起来,娇声道:“如今还有这许多自命侠义之人陪我们一家三口下黄泉,那岂不是更好。”   群雄均知今日已难生还,唯一的出路便是杀了丁采儿,但连熊添雷震子等人也无杀她的把握,又有谁敢去挑着大梁,那不是找死吗?哪知便在此时,一个少年越众而出,单刀一挥,喝道:“你这疯婆娘,要杀人还那么多废话,先吃狄朗一刀。”大喝一声,一招“力劈华山”,向丁采儿头上砍去。   谢先生和吕龙见他出手,暗骂不自量力,却又相救不得,只得暗自叹息。丁采儿冷笑道:“好小子,算是条真汉子。”正要动手,却听赵无邪叫道:“采儿,别伤他。他是小铃儿的好朋友。”丁采儿想起女儿,一呆之下,面对这一刀却是不避不让,任由他一刀劈到自己头顶。   在场群雄本以为狄朗鲁莽出手,定是必死无疑,孰不料丁采儿似乎另有什么心事,竟是不挡不架,如此不论她武功多高,也是血肉之躯,焉能不被一刀砍死,均是大声喝彩。   却听丁的一声响,似是什么金属之物碰在刀刃上,单刀向左一偏,夺的一声,刀刃插在丁采儿身旁的檀木桌上,顿时木屑横飞。   群雄定睛看向那枚暗器,却是一枚银钗。丁采儿身着白衣,披头散发,并没带什么发饰,显然是在场的第二个女子所发,而这个女子也决计不是龙天香,顿时群雄不约而同的望向杨楚儿,见她头上的银钗果然已经不见踪影,一时间有的人惊讶,有的人愤怒,只是谁也不敢出言责怪,毕竟她是赵无邪身边的人,而赵无邪则间接操纵了自己的生死。   雷震子目光一转,在熊添耳边说了句话,向狄朗看了一眼,熊添眉头先是一皱,随即点了点头。雷震子得熊添支持,胆气已足,笑道:“狄少侠果是英雄出少年,有胆量又有气概,都把咱们比下去了。”狄朗毕竟是少年心境,被他一捧,顿时飘飘然起来,道:“除恶惩奸,本是我辈本份。”丁采儿冷笑一声,谢先生和吕龙均不住摇头。却听雷震子又道:“狄少侠这话说得真是再对不过,以狄少侠的这份侠气,再练上十年八载,定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是孰雷某直言,以狄少侠今日之武功修为与丁教主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我看你还是收了兵刃,回去再练几年吧,别白白得送了性命。”   狄朗此来向丁采儿挑战,一者是为小铃儿报仇,但更多得是要借此机会在江湖上立下名头。他出生牛犊不怕虎,被雷震子一捧一激,顿时火冒三丈,单刀又是一挥,喝道:“丁采儿,你放马过来,老子不怕你。”又要上前搦战。熊添急忙跨上一步,拉住他衣袖,道:“狄少侠不可鲁莽,这无疑是以卵击石。正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少侠还是下去,由熊某挡上一阵再说。”说着闪身到狄朗身前。   狄朗听他好心相劝,又怎能让他为自己而死,急忙抢到他身前,道:“熊掌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与女魔头尚有私仇,不能不先行算清。”说着箭步而上,横刀于胸,向丁采儿拦腰斩去,却势甚是凌厉。   以熊添的武功,又怎能被这江湖后辈轻松超过,他大叫不可,却与雷震子对望一眼,眼中大有得色。   丁采儿见熊雷两人言行瞧在眼里,咯咯娇笑道:“你们也不必落井下石,反正这里的人谁也逃不了!”对狄朗砍来的一刀一眼也不瞧,纤腰一拧,身子已荡了开去,瞬间闪到雷震子身前,杏目圆瞪,喝道:“叛教之徒,你可知聂世雄是什么下场!”雷震子见她突然闪到自己面前,当真如鬼魅一般,若她出手了,自己只怕九条命也要丢掉,顿时吓破了胆,不住后退,碍于在场这许多正派人士,不能示弱,朗声道:“我……我怎么会真的降了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丁采儿娇笑道:“好一个邪魔歪道。”伸手在他脸上一摸。雷震子暗呼:“吾命休已。”吓得昏死过去。   狄朗两刀不中,非但没有胆怯,反是斗志昂扬,见雷震子倒地,以为是丁采儿使了什么阴招将他杀死,更是怒不可遏,双手紧握刀柄,冲将上去,猛地一跃而起,单刀高举头顶,自左而右,斜劈而下。丁采儿娇笑道:“就会这么几刀吗?”也不见她怎么移动,身子已在一丈之外。狄朗道:“还没呢。”眼看一刀便要招呼在地上,却见他左手往地上一拍,身子徒然一转,竟是贴地平平飞出,刀光横扫,扫向丁采儿纤足。丁采儿嘿了一声,身子还未落地,一提气,左脚在右脚脚裸上轻轻一碰,身子已拔高三丈有余,低头一看,却见狄朗左掌又在地上一拍,双手握刀,单刀与身体形成一线,直冲上来。丁采儿秀眉一蹙,暗忖这小子武功平平,却是拼劲十足,且招招必杀,自己将他击退一次容易,只怕他死缠不休,终要迫自己出手杀他,向伍浪看了一眼,突道:“伍浪,这小子大言不惭,便由你来教训他。”   伍浪自众人进来之时站在丁采儿身旁,一声不吭。适才赵无邪一进大门,便向棺木走去,见到小铃儿的尸体和丁采儿,便一心落在她们母女身上,竟没留意她身旁还站着一人。伍浪点头领命,双棒在手,互相敲击,砰砰直响。   赵无邪此时才看见伍浪,见他脸色微白,显是重伤并未痊愈,但饶是如此,杀一个狄朗还是绰绰有余。赵无邪深知此次正邪双方的大战在所难免,却不料他们竟这么快便对上了手,他夹在中间,实在不愿双方有一人受到伤害,但也知想要调和,决无可能,心想:“一切皆因我而起,便由我一命抵一命,就此一了百了吧。”闪身在伍狄二人身前,伸手一拦,对伍浪道:“伍大哥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为何定要做丁采儿的打手?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难道你真的要杀他不成?”   伍浪叹道:“伍某一生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谁也牵制不了我。只是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条命都是他的,更何况其他。主人将他的孙女儿交托给我,伍浪纵使性命不要,也要令她称心如意。”赵无邪叹道:“难道滥杀无辜,没了自己良心也成?”伍浪笑道:“伍浪本来就没有良心,只知报恩。”说着声音一缓,道:“姑爷,请你不要让我难做。”赵无邪摇头道:“我真是看错了你。”伍浪仰天长笑:“伍浪做事又何需别人认同。”   赵无邪一怔之下,却听狄朗叫道:“伪君子,谁要你假猩猩。”身子一转,绕过他身旁,单刀便向丁采儿砍去。伍浪喝道:“不许无礼。”铜棒点出,便是狄朗手腕重穴,要他弃刀。赵无邪吃了一惊,空手入白刃,擒向伍浪铜棒。   三人各自为战,斗在一起。狄朗武功低了伍浪一筹,但赵无邪的武功却是高了伍浪许多,但他从中调和,谁都不敢伤害,如此一来反成了伍狄二人围攻赵无邪一人,而赵无邪既不守也不攻,只是躲闪,完全落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时候一长,便有性命之虞。丁采儿越看越怒,叫道:“赵无邪,你在打什么,不要命了!”纵身而上,举掌向狄朗面门劈至,阴阳掌力一吐,狄朗只觉身子忽冷忽热,暗叫古怪邪门。   杨楚儿见赵无邪落入被动,也想出手相助,但见丁采儿先出手了,迈出的脚步便又缩了回来,又觉丁采儿一掌拍出阴阳交杂,知他是用上了“星月魅影”的武功,急道:“采儿姊姊,手下留情,莫要伤了他。”   赵无邪见丁采儿出手,心下已是骇然,又听杨楚儿之言,深怕丁采儿动手便要杀人,见他一掌拍到,便挡在狄朗身前,与她对了一掌,却不敢运上真力。于此同时,狄朗正回刀砍向丁采儿,伍浪双棒击出,赶来相救,两人都是使尽全力,顿时三大高手的功力尽数落在赵无邪身上,饶是他有护体神功傍身,也不禁头晕目旋,几欲昏去,但他深知自己若重伤昏到在地,丁采儿一怒之下,非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不可,只得苦苦撑住,道:“别……别打了。”真气一泄,向丁采儿身上跌去。   熊添雷震子本拟定计策,挑唆狄朗与丁采儿之间的争斗,借丁采儿之手杀了狄朗。届时且莫说正派人士,便是赵无邪也必定怒而出手,丁采儿陷入围攻,饶她武功再高,也非死不可。丁采儿一死,魔教即灭,江湖便成了他两人手上的江山,登上武林盟主之日便指日可待。谁知事情有变,丁采儿似乎无意杀狄朗,而赵无邪竟提早出手,中间还夹了个伍浪,而赵无邪却成了三人练功的沙包,显是受伤极重,如此一来,丁采儿定将怒火烧到自己身上,那便是殃及池鱼之祸。熊添和雷震子对望一眼,唯今之计只有趁机搅局,才有胜算,既有计较,便要双双抢上,加入战团。   龙天香突道:“添哥,你们这么做未免太卑鄙了吧。”熊添虽利欲熏心,却是极爱这个妻子,一怔之下,便停下了脚步。雷震子适才被丁采儿捉弄,吓得昏死过去,由徒弟张虎抢救才转醒过来,当真是大出羊相,这场子非得讨回来不可,见熊添停步,自己冲上去便是送死,便满脸堆欢道:“龙家妹子,熊老弟此举虽然确有不妥,但也是为全武林的安危着想,你可千万要见谅啊。”熊添微笑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的未来,你便信为夫一回吧。”龙天香闭目良久,转过身去,道:“我不管了,你自己闹去吧。”熊添一怔,迟迟不肯举步,雷震子拉了他一把,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大事要紧。”熊添一想也对,当下拔剑出鞘,雷震子双锏互击,加入战团。杨楚儿见状不对,也冲了进去。   这一下七人乱战一团,大殿上人影飞舞,刀光剑影,金锏铜棒,其间更是夹杂了几对肉掌,各中凶险,实非局外人所能理解。   赵无邪见狄朗又是一刀劈向丁采儿,深怕丁采儿反伤了狄朗,忙出手来救,但他受伤太重,竟抬不起手来。杨楚儿见状,中指轻轻在狄朗刀面上一弹,将这一刀荡了开去,见赵无邪不住喘息,急道:“这里有我应着,你还是快些出去养伤吧。”赵无邪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孰知雷震子一锏攻到,笑道:“何必这么快便退出,再玩一会儿,岂不是更有趣。”   见雷震子拦路打劫,杨楚儿性子再好,也不由得怒了,双指一并,向雷震子左胸“神封穴”刺去。雷震子见她身法既快,认穴又准,当真出乎他意料之外,急忙一个侧身,但百忙中也不忘向赵无邪攻出一锏。杨楚儿武功虽高,却是临敌经验不足,抢攻之下,料不到雷震子还能缓出手来去攻赵无邪,此刻收招已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伤重无力的赵无邪又受重创,除了惊呼,却是无能为力。   丁采儿挡开狄朗一刀,又躲开熊添一剑,见赵无邪危急,叫道:“伍浪,快去救他们。”说话间纵身一跃,又躲开狄朗的一招“横扫千军”。   伍浪身形一晃,架开雷震子一锏,笑道:“雷掌门,难道你只会欺负女子与伤重之人,不如咱们玩玩。”顿时两人斗在一起。   熊添人虽在战团,却时刻不忘注视妻子一举一动,暗想须得去了她的疑心不可。见伍浪和雷震子正自拼斗内力,大喝一声:“还我妹妹命来!”一剑疾刺伍浪腰间。伍浪咦了一声,颇是惊讶,但见龙天香刚转过身来,又背过身去,已明其理,哈哈笑道:“这叫做自作自受,说了一辈子假话,谁人会信你。你老婆想来是再已看不上你了,还不如让了给我吧。“熊添骂道:“放屁!”一招狠过一招,伍浪却是从容闪避。   原来龙天香听到熊添喊叫,心下一凛:“难道他加入其中,只为妹妹报仇。“立刻转过身来,但刚一转身,却见熊添向自己瞥了一眼,心下又是一凉,也不知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转过身去,但听得伍浪胡言乱语,熊添大声喝骂,才知他心中毕竟有自己,又不禁心中一甜。   这边龙天香心事如潮澎湃,那边却斗得甚是激烈。丁采儿身子临空旋转,避过狄朗一套地堂刀法,伸足轻轻一点,踩在刀面上。看她上跃时身轻如燕,这一下落却如有百来斤重,狄朗怎么使劲也拔不出刀来,丁采儿见他费劲的模样,也不禁乐了,笑道:“你这小子,胆子可不小,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狄朗一抬头,见到她的笑容,当真如春花初绽,美不胜收,呆了一呆,怒道:“是你要杀我们,我们要活,自然只有杀你一途。”丁采儿笑道:“还有呢?”狄朗道:“你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况且你还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天理不容。”他只想再看一眼丁采儿笑时的模样,却不料她此次竟是板起了脸,冷道:“看来你真该杀我,是以我也是非杀你不可了。”一掌向他头顶拍落。狄朗心头一迷:“她生气的模样更是好看,怪不得张虎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死在她手上,值了。”他适才还喊打喊杀,此刻却连拔刀的力气也没了,闭目等待美人**一掌,便往生极乐。   赵无邪受伤虽重,但一直注视着丁采儿的一举一动,深怕她一怒之下将狄朗杀了,是以连腰间多了一锏也不知晓,此刻见丁采儿目露凶光,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飞身扑上,挡了她一掌,孰不料手掌刚与她手掌相碰,但觉丁采儿这一掌竟全无力道,又见她神情凄楚,大有腻活之意,心下一震,急忙收力。   狄朗适才被丁采儿美色所迷,一时有些精神恍惚,但见赵无邪飞身而至,才恍醒过来,连给自己几巴掌,骂道:“狄朗,你在干什么?”当下抓起单刀,向丁采儿面门劈至,但觉手腕一紧,却被赵无邪紧紧抓住。   便在次时,突见金光一闪,一锏向赵无邪手腕疾刺而至,赵无邪大惊之下,只得放手,狄朗一刀未使老,仍向丁采儿面门劈去。   丁采儿凝望着赵无邪,对外事不理不问。伍浪和杨楚儿想要上前,却被熊添和雷震子一剑一锏守死。赵无邪虽在他们身旁,却全身无力,无法相救。   赵无邪见丁采儿闭上眼睛,两行泪水自雪白的脸颊上滑落,心头不由一震,下意识抓起桌上的一盏茶杯,向狄朗刀刃上掷去。但这一下不意中使出小李飞刀手法,杯盖打在刀背上,狄朗只觉手腕一震,单刀被震飞在空中,刀口朝下,下落之处竟是自己头顶,且速度极快,狄朗哪里闪避得及,顿时脑桨喷射,仰天到下,已然毙命?!   小李探花一生博爱救人,却没像他仅剩的传人一出手便误人性命,他若还在世,此时此刻,却叫他情何以堪?! 第一十五章一家团聚(三)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谢先生和吕龙齐声惊呼,双双抢上,扶起三弟,吕龙已忍不住落下泪来。赵无邪只觉双脚软绵无力,跪倒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杨楚儿抢上将他扶住,想要择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熊添和雷震子对望一眼,他们加入战团,乃是要从中挑唆,使得赵无邪杀了伍浪;丁采儿击毙狄朗,那么这对夫妻非反目成仇不可。孰不料事情有变,赵无邪竟错手杀了狄朗,这一下虽是意外,但对己方却有利无害,两人脸上都不由现出得色。   丁采儿见赵无邪跪倒在地,痴痴呆呆,显是傻了,美目一转,两道电芒射到熊雷二人脸上。二人知道丁采儿已动杀心,身子拔起,向后疾退。这一下两人轻功便分出了高下,雷震子稍慢一步,只觉丁采儿阴阳掌力已在身前,慌乱之下只得运起毕生功力和她对了一掌,但觉喀喇喇数声连响,自手指到手腕,再至小臂,乃至肩头锁骨,骨骼竟全部粉碎,但这一下来的太快,他竟来不及感到疼痛,但当痛意传到时,丁采儿另一掌已向自己左胸拍到,掌力刚一袭体,只觉左胸心脏处砰的一声,想是心脏已爆炸开来。   雷震子已知必死无疑,迷乱之际只见眼前一个绝美的少女向自己奔来,哪知奔到近处竟变幻成了一个又丑又老的恶妇,五指尖尖,向自己喉咙掐到。雷震子下意识地自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刺入那女子胸膛,那女子哈哈大笑:“师弟,你真的是要杀我吗?”顿时魂飞魄散。雷震子不住摇头道:“不是我要杀你,只因为你变得太厉害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你了。严颜,你别怪我,你别怪我……”大呼一声,仰天而倒,顿时气绝。   丁采儿料理了雷震子,见熊添冲自门口,冷笑道:“跑得了吗?伍浪,抓住他。”熊添见丁采儿和伍浪左右包抄而上,心知必死无疑,不如拼死一战。他审时度势,知道伍浪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论内力却差了自己一筹,向丁采儿冲出一步,待得接近时猛一转身,飞身向伍浪扑去。伍浪不料他突然变招,不及抵防,只能向侧跨了一步,一拳向他腰肋处击去,熊添转身与他对了一掌,顿时脸上紫气大盛。此下拳掌相交,伍浪只觉对方掌力汹涌而至,他深知以自己的“玄阴真炁”决计抵不过熊添的“紫霞神功”,但此刻骑虎难下,非力拼不可,当下以毕生功力与对方相抗。   便在此时,阿媛自内堂出来,见到殿内情景,咦了一声。伍浪听得阿媛的声音,心下便即大乱,心知阿媛这几年得鬼医医治,疯病已是大好,孰不知小铃儿一死,她又久病复发,变得比以前更加痴呆,时不时还胡言乱语。伍浪深知此间凶险,一个不留神,阿媛便要被武林中人乱刀砍死,正要开口叫唤,真气一泄,内力大减,熊添的掌力便为之一强。   熊添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见伍浪神色慌乱,显是被外事分神,机不可失,便又加入几层功力,孰知伍浪内力猛地增强,忽阴忽阳,甚是诡异,已知是丁采儿插手进来,当下不敢怠慢,十层掌力打出,已是赌上了身家性命。时候一长,但觉对方内力越来越强,渐渐达至伍浪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还在不断增加。   熊添大骇莫名,叫道:“你连下属的性命都不要了!”这一下轮到熊添真气大泄,体内已无抵抗的真气,心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便在此时,熊添只觉背后一股暖和的真气渡了过来,虽然薄弱,却甚是坚韧,一回头,却见龙天香脸色渐白,香汗淋漓,颤声道“香妹……”龙天香喘息道:“别说话……”   熊伍二人拳掌相抵,比拼内力,丁采儿和龙天香自后相助二人。丁采儿猛地杏目一瞪,娇叱一声,内力洪水般涌出,伍浪全身一震,熊添和龙天香双双飞出,均是伤重吐血。   此役正派一方连折几员大将,已是人心慌慌,不少人彼此互望,产生了要投降魔教的念头,只是碍于面子,不敢立刻投降。   丁采儿见赵无邪仍是跪在地上,双目无神,秀眉一蹙,喝道:“好,我再杀一个。”向正派人群中走去。这一下不知吓坏了多少人,众人一齐退步,靠在门边,全身颤抖。一些胆小之人更是吓得裤裆湿了一片。却   丁采儿嘿的一笑,再迈前一步,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人死死抱住,却听赵无邪道:“别再杀人了,好不好,别再杀了……”丁采儿温柔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做活死人的。”   原来丁采儿杀人不留情,连伍浪也不放过,并不仅仅因为恼恨熊添雷震子卑鄙无耻,从中挑唆,而是怕赵无邪错杀狄朗后,心下愧疚,会神志失常,便滥杀无辜,逼得他开口说话,纵使他因此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也比这般痴痴呆呆,一声不吭得强。   赵无邪明白她的心意,低头一叹,道:“你要怎样才能放过这里所有的人?”丁采儿笑道:“放过他们?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想杀我而后快,若放出去,那还了得。”赵无邪叹道:“这么说你是非杀他们不可了!”丁采儿凝望着他,道:“你想杀我吗?”赵无邪一怔,一时答不上话来。丁采儿咯咯一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但这些人的命都在你手上,你若不杀死我,他们都得死,是以你必须杀我。”赵无邪摇头道:“丁采儿,我知道你并没有疯,也不是真的杀人不眨眼。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定逼着我杀你?”丁采儿突然凑头挨在他耳边,香音微吐:“因为那样你会更爱我。”   这话赵无邪听来当真莫名其妙,正要询问,丁采儿已站了起来,笑声清脆爽利,道:“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与我决斗,胜了我,这里的人都能得释。若是输了,嘻嘻,对不起,连上你的性命,这里的人都得死!”这话说得虽然不甚响亮,但在场群雄均听得清清楚楚,一些脾气暴躁之人已破口大骂,哪知一句还没骂出口,双眼便死鱼凸了出来,轻轻一碰,便即倒地了账。群雄不明丁采儿以什么方式杀了他,既不见凶器也不见伤口,但觉这女子既恶毒又古怪,简直比魔鬼还要可怕,只觉此地已不在是人间,却成了修罗地狱,更是人心慌慌,全无斗志。   赵无邪知道那人是被丁采儿以杨楚儿适才救下她的银钗所杀,只因银钗极细,去速甚疾,透脑而过,来不及出血,伤口便已愈和,且没入墙壁中,是以既找不到伤口,也寻不到凶器,已是忍无可忍,叫道:“好,赵无邪尽力而为。”丁采儿道:“你是不是很恨我?”赵无邪一咬牙道:“我不恨你。”丁采儿扑哧一笑,道:“口是心非。”她见赵无邪恨自己,似乎很是高兴。   丁采儿扫视地上尸体,见伍浪被自己震断经脉,已然死去,但他手中仍握着铜棒,铜棒的另一头竟刺入阿媛胸口,叹息道:“伍护法,你这又是何苦,难道你是怕自己去后,没有人照顾阿媛吗?你对我如此忠心,我又怎能不照顾好你的家人。况且你将小铃儿带大,还得记上一功呢。唉,没法子,我还是杀了你。”回头间,见熊添抱着龙天香,竟自落下泪来,叹道:“想不到你这个伪君子,还不算太虚伪,也满多情的,看来我是低估你了。”说着咯咯娇笑起来。   在场群雄见她幸灾乐祸,还冷言冷语,均是敢怒不敢言,可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更为重要,谁都不敢吭声。   丁采儿拿出手帕,抹去手上的血迹,道:“好了,你们进来吧。”却听砰的一声,大门轰然大开,天光直入,直刺得群雄睁不开眼来,大殿内已多了数十人。丁采儿道:“你们将这里收拾一下。伍护法光荣牺牲,你们一定要好生安排他的后事,将他和阿媛葬在一起,让他们在地下团聚。这里的诸位前辈均是武林中名声鼎盛的人物,你们可要好生招待,不可有丝毫怠慢,直至我和你们姑爷一个月后在黑木崖顶决战为止。”魔教教众先是一呆,随后轰然而应。 第一十五章一家团聚(四)   是日深夜,赵无邪在厢房来回走动,杨楚儿却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赵无邪忍不住了,道:“楚儿,你道是说说,丁采儿到底想要做什么?”杨楚儿睁开眼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无邪,你要知道,采儿姊姊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赵无邪走得更急,道:“为了我好,为了我好……”突然停下脚步,道:“楚儿,那日我问你,自我昏迷后,丁采儿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那日你敷衍我几句,就此揭过,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杨楚儿默然半晌,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好吧,我告诉你。采儿姊姊将你交给我,要我……要我一辈好好照顾你……”俏脸更红,不敢看赵无邪,但更乱的却是她的心。   赵无邪吃了一惊,道:“她真的对你这么说?”沉吟半晌,道:“以今日之事看来,她那日下得决定只怕便是要与正派人士同归于尽。唉,我的到来,反倒害死了狄朗那孩子。”杨楚儿却并不安慰他,突道:“一个月后,你真的要杀她吗?”赵无邪苦笑道:“楚儿,你说什么。以我的武功,怎么杀得了她?”杨楚儿轻声道:“兴许……兴许可以的。只是就怕你舍不得杀她。”赵无邪道:“楚儿,你是不是怪我一直护着她,害得这许多人死于非命?”杨楚儿低头轻声道:“我猜采儿姊姊定有苦衷,只是……”抬起头来,道:“只是她如今仇家满天下,说实在的,她若不死,江湖便永无宁日。”   赵无邪霍然而起,杨楚儿吃了一惊,道:“你要去找丁采儿。”赵无邪笑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人一定会想,你说我妻子坏话,我要起来骂你。不错,此事太蹊跷,我非得找丁采儿问清楚不可。”杨楚儿轻声道:“就怕她不肯见你。”赵无邪笑道:“那我便烦她一个月。”   果然丁采儿卧房大门紧闭,赵无邪好说歹说,婢女小喜总是嘟着嘴,答来的也只有一句话“教主歇息了,不见任何客人。”赵无邪怒道:“我是客人?你再不让开,我可要闯进去了。”   小喜不会武功,却是全然不惧,依旧高昂着头,想是小欣之死,她仍是不能释怀。突听房内的丁采儿怒道:“哪来的野乌鸦,叫个不停,给我滚进来。”赵无邪推开小喜,破门而入,哼声道:“是你老公我!”   时近子时,丁采儿竟依旧未睡,身着便衣,坐在桌边,细细品着小酒,只是桌上竟放着两只酒杯,似乎她早料到有人要来似的。她见赵无邪气冲冲的进来,笑道:“以你这副臭脾气,一个月后定要输给我,就怕一月未到,你便已旧伤复发而死,平白送了那数千武林中人的性命。”   赵无邪知道对她发脾气也是无用,便往桌边坐下,抓起另一只酒杯喝了一口,不由叫道:“好辣。”丁采儿一直嬉皮笑脸,此刻俏脸一板,道:“这六年来杨楚儿不给你喝酒吗?酒量怎么退步的这么快。难道你没品出来,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喝的酒?”赵无邪摇头道:“那又怎样,采儿,我想问你一件事。”丁采儿却拆开话题,笑道:“你不知道当年你有多傻,被我随便哄了几句,便喝的烂醉,还被我偷了行李。嘻嘻,那枚玉佩还在吗?”赵无邪下意识地自怀里拿出玉佩,丁采儿夺过来握在手中,细瞧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另一枚被我打碎了,不然还能配成一对呢。”赵无邪瞧着玉佩半晌,叹道:“采儿,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这玉佩也算是咱们的定情之物了。”   丁采儿呸了一声,嗔道:“谁跟你有定情之物了,你明明是霸王硬上弓,不做好事。”赵无邪怒道:“话怎么成反过来说,明明老是你欺负我,那天我背你逃出神剑山庄,你老骂我是呆子,不知在我头上敲了几百下,聪明人也被打成傻瓜了。”丁采儿笑道:“这种事你还记得呀,你可真会记仇。不过我还记得有一天,你欺负我喝醉了酒,在我耳边说了不少风话,至于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赵无邪脸上一红,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向她真情表白,一时只是低头喝酒,却不说话。   当下两人边喝边聊,说得都是以往相处时的趣事,互不相让的口舌之辩,待得东方既白,两人仍是全无睡意,竟还似模似样的摆起动作来,逗得两人都哈哈大笑,一夜下来桌上地下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只酒壶酒杯,酒水淋了全身都是。   丁采儿眯着一对醉眼,忽道:“小色鬼,你刚才说要问我什么来者?”赵无邪一怔,竟忘了此行的目的,一时又想不起来,不住扯着头发。丁采儿点他鼻子,咯咯而笑,道:“你这傻小子,是忘了吗?”赵无邪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道:“忘了……忘了最好。”丁采儿神色一黯,道:“是啊,忘了最好。可惜我的女儿死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赵无邪迷迷糊糊地道:“你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吗?唉,人死不复生,咱们不如再生一个。”丁采儿借着酒疯,骂道:“谁再跟你生一个!”赵无邪揉了揉眼睛,看看她,又揉了揉眼睛,看看她,嘴角挂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道:“你敢不给我生!”说着扑了上去。   丁采儿微一挣扎,便顺了他,那原来酒醉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伸出如雪皓臂,紧紧搂住他脖子。她抱得是那样得紧,俨然怀中所有乃失而复得之珍宝。   次日天明,鸡蛋黄般的朝阳透过纸窗,折射入房内临窗而设的大床上,映着床上丁采儿明艳娇俏的脸蛋,半明半暗。她侧卧着身子,睡得好甜,似乎是好几年都没这般甜美的睡过了,嘴角边尚挂着一丝微笑,想是昨晚做了个好梦,梦境悠长,并没有要她醒过来的意思。   忽听啪的一声重响,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粉碎。赵无邪急忙躬身拾起,乃是一枚铜镜,但还是将床上的丁采儿惊醒了,她坐起身来,一脸嗔怒。赵无邪忙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是怪我又欺负你了,可是如果昨晚我真的只是欺负你,现在早就跑了,怎么还留在这里不小心摔破东西让你听见?”丁采儿扑哧一声笑了,道:“谁知道你是想逃,铜镜却碍着你,你便将它干掉了。不过你若真的跑了,那也没什么,只是要连累这里的武林中人都给我杀死而已,你舍得吗?”   赵无邪脸色一沉,道:“我想起来,我昨晚找你便是为了这事,还有一个月后咱们决斗之事。”丁采儿轻轻勾了勾食指,笑道:“你过来!”赵无邪见她笑得很是古怪,怔了一怔,但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丁采儿等他近身,立即伸出纤纤玉手,紧紧搂住他脖子,笑道:“这件事你若是在昨天晚上提起,我一定把你轰出去,那自然没有昨晚的事了,而现下有了那件事,你便又成了我的男人了,那我就不许你再提这件事。”赵无邪道:“可是一个月后……”丁采儿嗔道:“我叫你别提,你没听见吗?”赵无邪只得默然不语。   丁采儿见他不说话,便是有心事,秀眉一拧,喃喃道:“一个月……一个月……”突地展眉一笑,道:“咱们还有一个月的幸福时光可过,还急什么。”赵无邪一拍大腿道:“是啊,咱们还有一个月。我算算,今月是大月,便是三十一日,一日十二个时辰,那三十一日便是……”丁采儿一把抓住他拳头,嗔道:“不许算!”赵无邪笑道:“好,我不算了,反正咱们还有三百七十二个时辰,苦丧脸过日子,还不如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丁采儿笑道:“你这句话才叫人爱听。”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赵无邪大有陶醉之意。   武林中人住在黑木崖,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时不时来探看赵无邪练功的消息,但每次见到的都只有杨楚儿,赵无邪似乎无故失踪,这可急坏了他们,后来几经探访,才知赵无邪和丁采儿竟是有说有笑,更是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哪有半分敌人的架势,如此一来,不少人死了心,知道是被赵无邪卖了,非死在黑木崖不可。而熊添却只是在妻子墓前打扫,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时间过得好快,转瞬已过了三十天,赵无邪这一月来只顾陪着丁采儿,无心疗伤,但内外伤还是痊愈了,如此一来他反是大不高兴。这一日,杨楚儿送来早点,但见赵无邪房里空无一人,知他又找丁采儿去了,心头一酸,到得丁采儿卧房门口,却见赵无邪呆立当地,知他是吃了闭门羹,叹道:“无邪,这已是最后一日了,她是不会见你的。”赵无邪默然不语,忽听屋内传出哭声,赵无邪大吃一惊,猛敲门板,道:“采儿,你开门啊,让我进去,让我再看你一眼!”哪知哭声嗄然而止,房门打开,丁采儿一身白衣,走将出来,眼眶红肿,见到两人,微笑道:“无邪、楚儿妹子,这已是最后一天了,咱们不如出外逛逛。”赵无邪与杨楚儿对望一眼,齐声道:“好!”   三人这一逛却是离开魔教总坛数里之遥,三人脚力虽强,到得正午之后,才到达目的地,原来是一处极高又极为平坦的高台。赵无邪见此处呈圆形,半径相去二十余步之遥,四周均是悬崖峭壁,其下云雾缭绕,一失足便有粉身碎骨之险。赵无邪身怀绝技,也不由得暗暗心惊,问道:“采儿,你将我们带到这里做什么?”丁采儿笑道:“这里便是黑木崖顶,魔教中人称之为‘祭天台’。传说比东岳泰山还高,是离太阳最近的所在。”说着又是一笑,道:“不过我却是不信,我虽没去过泰山,但想来也不可能只用两三个时辰便能到达,只怕是魔教中人夸大其辞。”她身为一教之主,不但直呼本教为“魔教”,而话语间又有不屑之意,杨楚儿心思敏锐,隐隐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赵无邪却没想那么多,喃喃道:“黑木崖顶……”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慌道:“难道这里就是……”丁采儿笑道:“不错,这里就是明日你我二人一决生死之地。”赵无邪叹了口气,道:“可是咱们明明还有一天时间。”丁采儿笑骂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比我们女子还要婆妈,反正左右都逃不了,晚到不如早到。咱们还可以坐在这儿等明天太阳出山哩。”说着席地而坐。赵无邪向天际望了一眼,此时新近秋季,几日来烟雨绵绵,今天虽已放晴,但正午的太阳也不甚火辣,道:“也好,咱们也不必躲躲藏藏,便等着明天的太阳出来。”傍她坐下。   丁采儿见杨楚儿站在一边,笑吟吟地道:“楚儿妹子,你也过来坐吧。”便往自己和赵无邪中间的地面拍了拍。杨楚儿怔了一怔,暗想自己总不能坐在他们中间吧,一时间连耳根也红了,低下头去,迟迟不敢移步。丁采儿瞧出她心意,一把推开赵无邪,皱眉道:“去,别妨碍我和楚儿妹子说话。”赵无邪一怔,见她又来推自己,只得站起走到一旁,见她将杨楚儿拉到她自己身边,有说有笑,心下不免酸溜溜的,颇是不好受,索性转过头去,来个不闻不问。   杨楚儿见赵无邪走远,轻声道:“他已经走了,你想说什么?”丁采儿白她一眼,道:“就你聪明,什么事都能猜得到。”随即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更放心将他交给你了。”杨楚儿眼眶一红,嗄声道:“采儿姊姊,他不能没有你的,没有你他会死的。还是……还是你来照顾他吧。”丁采儿使劲忍住眼泪,勉强挤出笑容,道:“我说出来的话,便是泼出的水,再也不能收回。你这丫头,难道是看上了别家的英俊少年,要反悔不成?”杨楚儿忙要解释,却被丁采儿一把捂住了嘴。此时赵无邪也回过头来,一脸紧张,双拳握紧,丁采儿咯咯一笑,道:“小色鬼,你胆子愈加小了,两只小耗子也吓成这个模样,还不坐下。”赵无邪听出她言外之音,嘿的一声冷笑,坐在地上。   丁采儿回头对杨楚儿道:“你也看见了,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正派之人眼中,此时正是非常时刻,已无转寰余地了。”杨楚儿道:“采儿姊姊这般聪明,无邪也不傻,兴许咱们还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也未必一定要你们夫妻俩撕破脸啊。我就是不明白?”丁采儿笑道:“傻丫头,你和无邪一样,都不长心眼,当然不明白了。如今我与正派中人势成水火,我若不死,他们就不能安宁,这一点你也应该能想到的,但你却没想到,熊添老谋深算,纵使我死了,他也不会放过无邪,没法子,我只能这般做……”杨楚儿急道:“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丁采儿骂道:“傻丫头,你以为我会和你一般傻吗?”   赵无邪走至两人身边,道:“那两只耗子跑了。”杨楚儿道:“放他们回去行吗?”丁采儿笑道:“还能怎么样,难道真要杀了他们不成?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喜欢杀人,但我可不喜欢杀些没用的人。他们能将熊添引过来,我还求之不得呢。”   赵无邪和杨楚儿互望一眼,自知以心计而言,自己与她是天渊之别。丁采儿见天色向晚,伸了个懒腰,躺在地上,哈欠连声,道:“今天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便天黑了。”说着拉了拉赵无邪衣袖,轻嗔道:“坐那么远干吗,过来一些。”见赵无邪挨过来,便起身侧头枕在她肩头,闭上眼睛,道:“小色鬼,现在我想睡一会儿,太阳出来时你可一定要叫我,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不许乱动,不许乱说话,我都知道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几不可闻,显然是睡着了。   赵无邪见她睡着,转头对杨楚儿细声道:“她刚才对你说了什么?”杨楚儿正没做理会处,却听睡着了的丁采儿骂道:“臭丫头,你敢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赵杨二人均是大惊,丁采儿明明闭着眼睛,已然睡着,怎么还会说话,难道是说梦话不成。   三人相依相靠,迷迷糊糊间竟都睡着了。赵无邪也不知哪根筋抽了一下,睁开眼睛,却见天边一轮金黄色的朝阳从墨汁般的黑云中探出脑袋,渐渐地金光越来越盛,墨汁渐渐变成了辣椒浆,悬在空中。面对这等日出盛景,赵无邪却是长叹一声,道:“采儿,天亮了。”孰不知身旁的丁采儿早已醒来,微笑道:“是啊,天亮了,他们也该到了。” 第一十五章一家团聚(五)   杨楚儿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瞬间已有不少人上了高台,均是手持兵刃,一身白衣,将三人团团围住。当首一人更是衣白如雪,衬着他方正的面庞,更显得正气凛然,正是华山掌门熊添。他走上一步,朗声道:“妖女,这六年来你不知杀了多少无辜性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正所谓天理昭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时间在场正派人士齐声怒喝,震耳欲聋。这些人不是被丁采儿杀了父母,便是折了手足,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现下都是豁出了性命,纵使今日都死在这里,也要将这魔女铲除。   丁采儿扶着赵无邪肩膀,美目扫过全场,咦了一声,奇道:“怎么这么少的人,我记得你们刚上黑木崖时可不只这么几个的。”这话说得似乎不合正题,但群雄有的脸上一红,有是左顾右盼,有的不住往来路看,似乎还在等人,不一而足。原来这一月下来,已有半数人降了魔教,留下的虽是精英,且斗志昂扬,但被丁采儿轻描淡写的一说,顿时士气一落千丈。   熊添深知此战乃是倚多取胜,士气最为重要,当下冷笑一声,道:“正所谓人无完人,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受不了魔教威逼诱惑,也是有的。只是今日熊某带着诸位前来,并非倚多取胜,恃强凌弱,乃是要讨丁教主一个说法,这么多人命血债,不知道丁教主如何偿还?”顿时群雄中已有不少人叫道:“还什么还,她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要她一条性命,已是便宜她了。”气势又是大盛。   丁采儿听熊添一口咬死自己滥杀无辜,而此事她确实无法狡辩,叹了口气,道:“无邪,你都听到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杀我。你怎么说?”   赵无邪自上得黑木崖以来,一颗心从未放安稳过,总是盘算着怎样才能既不伤丁采儿又能给正派人士一个说法,但见丁采儿杀人越来越多,连他自己也是忍无可忍。但他心中对此女总是割舍不下,那日深夜相会,终于情难自控,与她复合,而此刻想要站在她这一边,却是有违道义,两难之下,只得道:“我不想你死。”   丁采儿听他这话虽然说是勉强,但显然发自肺腑,顿时眼眶灼热,泪水终于不争气得滚落下来,闭目良久,轻叹道:“你不想我死,我也不能就这么死了。咱们还是照约定来吧。”说着退开几步,双手一拍,却听脚步又响,朝阳下,数以百计的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反将正派人士团团围住。   熊添见这般魔教中人手持火枪,且人数比己方多了十倍不止,叹道:“丁采儿,我还是输给你了。”丁采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又是一拍手,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教众,却是婢女小喜,却见她双手端着一物,也不知是什么,乃是用红布盖着,便如新嫁娘一般。丁采儿掀起红布,却是一对兵刃:长鞭如蛇,朝阳下闪着点点紫光,鞭身缠在一柄乌黑的剑鞘上,此剑虽未出鞘,但凛冽剑气已破鞘而出。   赵无邪吃了一惊,道:“流星剑?”丁采儿微笑道:“那天晚上你说玉佩是我们的定情之物,但我知道,咱们在山谷练功时才是最快乐的光景。无邪,咱们再练一次,好不好?”说着将流星剑抛了给他。   赵无邪拔剑出鞘,但见剑光湛蓝,宛若苍穹,竟仍是那柄锋利无匹的流星奇剑,却听丁采儿叫道:“留神了。”紫光连晃,长鞭仿容灵蛇吐信,向赵无邪盘旋攻至,却势虽缓,但却全无破绽,正是寓守于攻的彩蝶鞭法。赵无邪长剑一挺,快逾闪电,宛如一颗流星误闯蝶丛之中,撕开层层防线,竟是极为简单的一招。   丁采儿见他只是一剑,便将彩蝶鞭法破的干干净净,喊了一声:“好剑法。”长鞭一收,缠住剑刃。赵无邪赞道:“好鞭法。”五指轻动,内力一吐,流星剑便即临空不住旋转,发出嗡嗡声响,自长鞭所结成的阵式中穿过。但见两条人影乍合乍分,已回到原地,手中各持兵刃。   杨楚儿等人瞧在眼里,都屏住呼吸,却见赵无邪流星剑一抖,舞出数十朵剑花,猛得虚剑成实,向丁采儿急刺而去。丁采儿微微一笑,身轻如燕,纵跃而起,紫金鞭旋转飞舞,兼之她白衣如雪,便如一只的蝴蝶飞舞于花丛中般,煞是好看。   赵无邪长剑刺到离丁采儿身前一尺处,突地剑尖一挑,斜上刺出,与此同时,空中丁采儿翩然而落,足尖在剑上轻轻一点,借着弹力飞将出去,紫光环身,借着点点朝阳余辉,便日一知五彩夺目的蝴蝶,飞舞于花丛之中。莫说是魔教中人,就连一些正派人士也是惊艳不已,一些年纪较轻之人更是忍不住高声喝彩。   熊添瞧在眼里,冷哼一声,拍手道:“精彩精彩,可惜不是决斗。”这话如一把利刃,刺入赵无邪心坎,不由得全身一抖。本来下一招内是赵无邪施展那招“天外流星”将丁采儿接落,但心神剧震下,这一剑自然失了分寸,险些便要刺到丁采儿身上,大骇之下,急忙撤剑。   空中的丁采儿轻叹一声,道:“无邪,留神了!”蓦地俯低,急冲而下,将即剑尖之际,猛得身子旋转,紫光环身,荡出一道极是美妙的光环,向流星剑锁去。   赵无邪长叹一声,眼中已有了泪光,双手高举,长剑悬于掌,不住旋转,蓦地冲天而起,刺入那道光环之中。   却听“嗒”的一声响,一剑一鞭缠绕在一起:又听“喀嚓”“噗哧”两声齐响,剑鞭齐断!   熊添见剑鞭齐断,便是平手,丁采儿也没有落败,心下颇是沮丧,自己苦心经营华山派多年,便是想要有朝一日武林称雄,如今武当已灭,少林衰弱,唯有昆仑派与魔教能与自己争锋,而雷震子已死,昆仑派等同土崩瓦解,只要丁采儿一死,魔教定然被武林中人捣毁,届时他华山一派自是武林称雄,而如今却成了泡影。   杨楚儿心下却暗暗庆幸,这般就算手打成了平手,便不用分出什么你死我活了。魔教中人见教主并未取胜,暗叫惋惜。正派一方则是鸦雀无声。   孰知便在此时,赵无邪大叫一声,扑将过去,一把抱住丁采儿。众人只见丁采儿胸口已多了一柄段刃,鲜血汩汩而出。杨楚儿一见之下,顿时落下泪来;魔教中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怔在当地;正教人士却是齐声欢呼:“赵大侠,大义灭亲,好样的……”声浪如潮;熊添却皱起了眉头。   赵无邪这一剑使了小李飞刀的手法,剑身附了不少真气,越蓄越多,一旦喷发出来,剑去势必如流星逐月,势不可挡,对方武功再高也难以闪避。只是赵无邪不愿伤丁采儿,内力控制张弛有度,孰知意外发生,剑鞭齐断,附在剑上的内力已无法控制,剑刃虽断,但断刃仍向上冲去,直向丁采儿胸口刺去,赵无邪叫道:“采儿,让开!”丁采儿反是微微一笑,竟张开双臂,迎向断刃,赵无邪飞身而起,手指终于抓住断刃,但剑锋已准确无误地刺透了丁采儿胸口。丁采儿脸含微笑,身子缓缓软下,落入赵无邪怀中,赵无邪大吼一声,紧紧抱住了她。   赵无邪抓住断刃,便要拔出。丁采儿道:“你要是再动,我便死啦。”赵无邪忙放开断刃,道:“好,我不动,你……你就能好过来了。”丁采儿微微一笑,伸手想抚摸他脸颊,赵无邪忙俯身过去,让她摸到自己。丁采儿笑道:“傻小子,你怎么还这般傻。”赵无邪已是泣不成声,道:“我是傻,我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丁采儿回头向熊添等人看了一眼,笑道:“这事很简单啊。他们一个个都恨我入骨,都想杀死我,但他们都杀不了我的。唯有你……唯有你能够杀我,我……我也只有死在你手上,那……那才叫开心……”   赵无邪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骗我!”丁采儿笑道:“妙啊,我的丈夫还不笨,我是骗了你。”随即咬着嘴唇道:“因为我喝杨楚儿的醋,你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都不理我,我知道你是喜欢上她了,不要我了,我要看看你心里是否真的没了我。我要死在你手上,要你一辈子对我心存愧疚,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杨楚儿就算挤进来,也……也属第二个。”说着支起身来,紧紧将他抱住,道:“无邪,答应我,不要想你的杨姑娘,心里只许想我一个,答应我。”赵无邪将她抱得更紧,泣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杨楚儿见丁采儿终究一死,她本已猜到,却不料会来的这般快,这般突兀,如今又听到她这席话,回想她适才对自己所言,顿时恍然大悟,道:“采儿姊姊,你为何到现在还要骗他。你明知道熊添非杀你不可,自饶不过无邪,他当上武林盟主后,更要杀他斩草除根。你也知道无邪斗不过他,便使这等苦肉计,让无邪一剑将你杀死,那他便成了正派人士心目中的英雄,熊添就再也找找不到杀他的借口了。采儿姊姊,你是这么想的,对吗?”丁采儿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啊。”杨楚儿摇头道:“不,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只是个傻丫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魔教教主,却是当得那么不快心,为什么还要杀那多人,你根本就不喜欢杀人,这一切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丁采儿转向赵无邪,笑道:“你也想问我这个问题,对吗?”赵无邪摇头道:“我不问,你一定会编个故事来骗我,我不会再上当的。”丁采儿笑道:“你只要再亲我一口,我便把真相告诉你,好吗?”赵无邪默然半晌,终于低头吻到他她唇上。丁采儿如获巨宝,拼命得抱住他,使劲得追吻于他,待得热情退去,她最后的一丝气力也随之消失了。她轻轻舔着嘴唇,感受着泪水的苦涩,回忆着热吻的甜蜜,眼皮已是越来越沉,轻笑道:“无邪,你真傻,还是被我骗了……”回过头来,望了熊添等人一眼,咬牙道:“其实我也好傻,自作聪明,却原来只是谢晓峰的杀人工具……”赵无邪听在耳中,恍然大悟,顿时一股噬血之欲涌将起来,恨不得将这里的人全部杀了来陪葬。但这念头刚动,便觉到怀中的丁采儿吐了口气,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猛然间赵无邪只觉整个世界都已经死了,杀再多的人也是无济于事,嘿的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会骗我的,你又什么时候对我说过真话了?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再也不会对我撒慌,我也不必再做你眼中的傻瓜。还有小铃儿,她再也不会没有爹爹来爱了,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   赵无邪抱起丁采儿的尸体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任凭杨楚儿怎样叫喊均是不回头,他每走一步,自己与丁采儿的以往种种又浮现在心头,但也如地上的脚印,由深到浅,终究消失无踪,而她的一颦一笑却宛然近在眼前,心下渐渐迷乱起来,记忆变得如迷雾一般模糊不清,怀中的丁采儿似乎正含笑看着他。   赵无邪大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忍心呢?”丁采儿嗔道:“我还是死得好,免得生气。”赵无邪急道:“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丁采儿螓首一别,道:“人家为你吃了那么多苦,被人骂做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你是我的丈夫,却不站在我这一边,哼,我恨死你了。”赵无邪道:“你杀人太多,那是不对的。”丁采儿怒道:“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傻瓜。”赵无邪惊道:“为了我?”   丁采儿道:“江湖凶险,人心叵测,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还是不长进。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傻,多容易被人骗啊。唉,你又是那么多情、那么痴心。你若是被一些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给迷住了,给骗了,我才不干呢?那还不如被我迷住了,诳骗了。不错,我不折手段的去夺圆月弯刀,做了魔教教主后又血洗武当少林,这一切都是为了独霸武林,可是我把武林独霸了,又还有谁敢再来欺负你,还有谁敢再来诳骗你了。好郎君,你恨我吗?你爱我吗?”   赵无邪呆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而便这一巴掌,丁采儿依旧还是那具冰冷的尸体,才知适才只是幻觉而已。然而他心头却是迷茫然起来。其实他早就该知道的,早就该在丁采儿夺圆月弯刀,平武当、攻少林时便该知道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法接受,更无法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会如此之高,使得她为了自己如此疯狂,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他环顾群雄,已瞧不清他们到底是欢喜得多,还是同情得多,他现在是什么也管不了了,能做的只有使劲抱住妻子的尸体,决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这一生一世都是不能!   赵无邪抱着丁采儿向悬崖走去,迷乱中只见一个娇小活泼的小女孩向自己飞奔而至,眨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似疑惑又似欢喜地道:“你真的是我爹爹?真的是那个让妈妈牵挂了六年的爹爹?”赵无邪苦笑道:“是啊,我是你爹爹。”伸手去抚摸女儿脸颊,女儿却躲开了,笑嘻嘻地跑开,叫道:“爹爹,你知道吗?别人家的爹爹妈妈总是陪着女儿一块玩的,女儿看了好羡慕,你也像他们一样陪我玩,好吗?”赵无邪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小铃儿,快回来,再过去便是悬崖了。”小铃儿似乎很是高兴,口中不住叫喊着:“我有爹爹啊……我有爹爹啊……”脚下一空,掉了下去。赵无邪大惊扑上,一家三口一同坠下悬崖……   ——————————————————————————————————————————   剑芒闪,血溅衣,红尘滚滚,待几时痴心方断?   (红尘劫完) 时空创忆记卷二天下乱   第一章何去何从(一)   佛曰八苦,本卷取二苦:怨憎会;爱别离,此乃八苦两极   ——————————————————————————————————————————   赵无邪抱着丁采儿,逐小铃儿而去,坠落悬崖,以为必死无疑,迷迷糊糊中只见丁采儿抱着出生不久的小铃儿,含笑着向他走来。赵无邪欢聚若狂,紧紧抓住她双手,不住摇晃,垂泪道:“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咱们一家人会团聚的。”说着张臂抱去,孰知丁采儿全身一颤,刹那间消失不见,而自己怀中确实抱有一人。   怀中那人轻声道:“无邪,快八年了,你过得很不快活吗?”言语温柔关切,似是故人。赵无邪睁看眼来,低头看去,却是大为吃惊,但见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庞现于眼前,却不是赵清是谁?   赵无邪啊了一声惊呼,急忙将她放开,四下一望,却原来已回到了那间别墅,房内布置与离去时一般无异。当日赵清在此地给了他一个吻,又赏了他一巴掌,如今回想,却是恍如隔世。   赵清见他呆呆出神,笑道:“去了几年,怎么人都变呆变傻了。”赵无邪喃喃道:“我本来就是个傻瓜。”赵清一怔,忽听咕噜声响,乃是从赵无邪肚里发出,扑哧一声笑了,道:“饭桶,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说着站起身来。赵无邪别过头去,道:“我不饿,什么也不要吃,你让我饿死算了。”赵清俏脸一板,冷面含霜,嗔道:“说什么话,开口就寻死,一点都不长进。”   赵无邪见她轻嗔薄怒的模样,依稀便是往日的丁采儿,忍不住握住她手,泪水竟是止不住的落下来。赵清轻声道:“无邪,你到底是怎么啊?”赵无邪猛地惊醒过来,放开她手,转过头去,道:“没……没什么……”   赵清见他苏醒已是欢喜,又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更感欣慰,哪知他竟一触即离,心下不免微微一酸。她察言观色,见他说话间吞吞吐吐,不似往日流利,且动不动便热泪盈眶,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知他这几年在外一定吃了许多苦,心下也如刀割般得疼了起来,脸上却笑道:“这几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跟姐姐说说?”   赵无邪哪会再重提伤心往事,拆开话题道:“我明明从悬崖上掉下来,怎么会到了这里?”赵清听他说从悬崖上掉落,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但她知道赵无邪性子倔强,不愿说的话,纵是撬破了嘴,也不会吐露半句,叹道:“我不知你这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但她把你送回来时,你就已昏迷不醒了。你知道吗,你整整昏了三天三夜了。   赵无邪知道她一定陪了自己三天三夜,却一时想不起那个“她”是谁。此刻的他意兴阑珊,什么事也不愿深究,只是点头道:“我还以为没有两枚玉佩就不能回来呢。”赵清笑吟吟地自口袋中拿出一件晶莹之物,却是一枚玉佩。赵无邪惊道:“这不是我的玉佩吗?”自怀里一掏,却是空了。赵清又是一笑,道:“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她百姓点灯?她就还有一枚呢。”   赵无邪恍然大悟,知道那个“她”便是杨楚儿,更是不解:“她怎么会有?”然而他最不解却是自己为什么会恍然大悟。   赵清笑道:“这世上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想不想一个个弄明白?”赵无邪心想:“我都快要死了,不明白又能怎么样。”于是问道:“楚儿呢?怎么不见她?”赵清一愕,随即明白“楚儿”便是那个白衣少女,心道:“楚儿,这名字倒挺适合她的。”微笑道:“别管那么多了,好好休养,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赵无邪实不愿她留下,但又不便直言拒绝,惟有闭目装睡,但一合眼,又出现丁采儿的影子,如何能睡得着。赵清果然坐在床边陪着他,纵使赵无邪假装鼾声大作,她也只是笑了笑,只觉看着赵无邪入睡就是人生最快乐之事,又怎会舍得离开?   赵无邪心下又气又急:“快走啊,快走啊。不要理我,你们都不要理我。”但赵清既然不愿走,他也无可奈何。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小时,忽听屋外传来哭声。赵无邪一跃而起,道:“谁在哭?”夺门而出。赵清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心下气极,怒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装睡骗我,我就这么讨人厌,你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见赵无邪冲出,虽然气愤,但还是追了出去。   赵清听出这哭声乃是从王博士的实验室里传出的,轻声道:“你将老师的女儿送回来了,却是一具尸体,他如何能不伤心?”见赵无邪扶着墙壁,双肩颤抖,知他又在哭泣,忙从桌上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道:“是姐姐说错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这样。”却见赵无邪转过身来,神色漠然,竟没有落泪。赵清见他这般,反比流泪更糟糕,自己却是泪如雨注,泣道:“无邪。你别这样,想哭便哭出来吧。”赵无邪摇了摇头,推门而入,却见丁采儿躺在床上,神情安详;博士则坐在床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以膝为腿,磨着地面而行,不久便已鲜血淋漓。   赵洪正站在一旁,见赵无邪跪行,大吃一惊,道:“无邪,不能这样,你快起来。”伸手去扶,但觉赵无邪身上一股大力撞来,将他震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虽未受伤,但一时半刻竟站不起来,见赵无邪向王博士跪行过去,砰的一声,一头磕在地上,道:“岳父大人,小婿对你不起。”这一磕,额上已流出血来。   赵清正扶起赵洪,乍听赵无邪说出“岳父”、“小婿”云云,但觉胸口被人重重敲了一锤,顿时天旋地转,脚下不稳,向后摔去。反是赵洪将她扶住,叹道:“清儿,别太伤心了……”赵清眼眶一红,泪水盈了一眶。   王博士回过头来狠狠瞪视赵无邪,怒道:“她年纪才这么小,怎么会死了?赵无邪,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无邪终于再次流下泪来,仰起脖子,道:“是我杀了她,你快杀了我为她报仇吧!”   赵清以为赵无邪伤心过度,竟自认罪责,扑上去挡在王博士身前,看着赵无邪,道:“老师千万别信他,这小子已经疯了,胡言乱语。”   赵无邪嘿的一笑,起身踉跄着走到丁采儿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微笑道:“采儿,你再等一会儿,我很快便来陪你。”猛地拔出她胸口断刃,手一扬,蓝光一闪,断刃正中墙上人体图形的胸口,正是丁采儿致命之处。   赵洪和赵清见他这一手使既快且准,均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赵无邪出外游历,本事大长,忧的是只怕赵无邪真是杀老师女儿的凶手。赵洪怕老师会勃然大怒;赵清则怕老师真要杀赵无邪,而赵无邪却真的一心求死,均不约而同地望向王博士,瞧他决断。   王博士朝人体图望了半晌,又看看女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懂武功。”   赵清忙道:“这事既没人证也没物证,做不得数。”赵洪也点头道:“不错,无邪,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不能随便认罪。”   赵无邪怔怔地看着两人半晌,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现出狂态,叫道:“什么没有人证物证,你们明明是自欺欺人。”指着自己胸口,吼道:“我明明是杀人凶手,在这个时代是要枪毙的,你们为什么隐瞒案情不报?你们为什么不来报仇?”抱着头跪倒在地,嘶声道:“我要陪她一块去,你们就成全我们吧!”   赵清知他死意坚决,纵使勉强劝住,但终究还是无济于事,眼珠一转,突地厉声道:“好啊,你去死啊!”此言一出,连赵无邪也吃了一惊,赵洪忙来拉她衣袖,要她不可胡言。赵清不理,上前一步,冷笑道:“像你这种人,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留在世上反是害人,还不如死了干净。”赵无邪见她迫进,下意识得退了一步。赵清又迈前一步,道:“不过,你欠下的债该怎么还?”   赵无邪奇道:“我什么时候欠人钱了?”赵清冷冷道:“你欠了一大批人情债,够你还的。”赵无邪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和大哥对我有养育之恩,赵无邪铭记在心,一辈子也还不了的。我欠了王博士一命,我死了便能还清了。”   赵清听他心中还有自己,颇感欣慰,摇头道:“不对,还有一个人。”赵无邪看着丁采儿,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轻轻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答应过她要永远和她在一起,我只有下去陪她,才不算失约。”   赵清听他称老师的女儿做妻子,这可比“岳父”、“小婿”更加直接,一颗心顿时碎成了千千万片,一咬牙,强忍心中苦楚,道:“都不是,是楚儿,你欠她一笔大债,不想还了吗!”   赵无邪眉头紧皱,低头不语。却听赵清续道:“你不是问我她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她知道你身中剧毒,难以医治,便拿了玉佩,去找解药了。你若死了,就是欠她一辈子!”   赵无邪怔了一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赵清皱眉道:“你笑什么?”赵无邪道:“清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编得故事未免太过荒诞。这世上本来就只有两枚玉佩,丁采儿打碎了一枚,另一枚在我手上,又何来第三枚?”   赵清一时哑口无言,也觉此事太过不合情理,难道自己亲眼所见也是假的?王博士突道:“这事本来没有可能,但若有了这块奇玉,就大是不同了。就好像你现在回到过去,见到了过去的你,那这世上就有两个你了,又有什么稀奇。人可以如此,死物又为何不能?”   赵无邪怔住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确实凭借玉佩回到过去,要不然便没有今天的事了,一时将信将疑,不置可否。   赵清将玉佩丢给他,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得先还清了债,不然休想去死。”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赵洪叹了口气,想说话,但还是闭了嘴,道:“老师,我推你出去吧。”王博士看了女儿一眼,叹道:“罢了罢了,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由赵洪搀扶着坐回轮椅,转瞬间房内仅剩赵无邪一人。   赵无邪握着玉佩,喃喃自语:“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念叨着跪倒在丁采儿床前,拉过她的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揉擦,涩声道:“采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第一章何去何从(二)   当日杨楚儿见赵无邪伤心欲绝,便要跳崖殉情,心下大乱却是无计可施,一瞥眼,但见地上有一晶莹之物,走近一看,却是那枚玉佩。   杨楚儿料想此物必是赵无邪激动时无意间掉落的,猛地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一枚,便拿出来,将两行诗句字字相触,拼在一起,见赵无邪走至悬崖边摇摇欲坠,立即翻身跃起,拾起地上断了一截的流星剑,划破手指,便在鲜血滴入玉佩的那一瞬,两人已一道坠落悬崖。   两人一齐跳落,相去不过数寸,杨楚儿拼命伸过手去将手中的玉佩塞入赵无邪手中,便在这一刻,玉佩上射出一道紫光,极是耀眼,她自觉眼前一晃,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过久,杨楚儿才悠悠转醒,微一睁眼,却觉身旁坐有一人,仔细一辩,竟是赵洪,急忙起身,但脑中又是一阵迷糊,险些晕倒。赵洪忙伸手来扶,但刚触到她身子,又缩了回去,于是微笑道:“快别起来,你得注意休息。”杨楚儿茫然四顾,一时间竟是认不出自己身处何处,只是道:“无邪呢?他还在吗?”赵洪微微一笑,道:“有清儿陪着他,没事的。”   杨楚儿想到赵无邪身边还有赵清,便不必自己挂怀,心下稍定,抬头间,见赵洪面红耳赤,双颊肿得老高,显是被人打过,犯疑道:“你怎么了,谁打了你?”赵洪一张脸烧得更红,赧然道:“我……我……”终于鼓足勇气,道:“刚才我对你动了邪念,真是罪该万死。”杨楚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俏脸微红。   原来赵洪兄妹与王博士救下三人,王博士一眼便认出女儿,自是伤心欲绝:赵清几年来对赵无邪思念至深,也不顾男女之别,便要赵无邪在自己房间养伤,由自己照顾他,却将杨楚儿撇给赵洪,使他不知所措。   赵洪将杨楚儿扶上床铺,但见她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雪白的衣衫掩不住其曼妙婀娜的身段,稍显凌乱的长发更使她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女性之美。赵洪心头火热,终于忍不住低头吻她,刚触到她肌肤,心头猛地一凛,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将自己打醒,自骂道:“赵洪啊赵洪,她是天仙般的女子,你怎能对她起了不敬亵渎之念,况且她根本不喜欢你,你这么做岂不是自讨苦吃吗?”左右开弓,将一张脸打得猪头也似,以作对自己动邪念的惩罚。   赵洪见她东张西望,仍怕她误会,忙道:“这里是老师的卧房。清儿的房间在隔壁。等你养好了伤,我带你去见无邪。”   杨楚儿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还是别让他见到我得好,免得他再想起过去之心事。”顿了一顿,轻声道:“赵大哥,麻烦你帮我请清姐过来一趟,好吗?”   赵洪笑道:“何必这么客气。”定定地看着她连退几步,却没留意身后,一头撞到门框上,好不疼痛,摸了摸后脑勺,傻笑一声,匆匆去了。   过不多久,赵清已随赵洪到来。杨楚儿见到赵清,忙支起身子,问道:“他没事了吗?”赵清微笑道:“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精神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非得休息上几天不可。”说着神色一黯,道:“只是那姑娘已经没得救了。”   杨楚儿低头沉思半晌,抬头道:“采儿姐姐对无邪来说实在太过重要,我怕他会想不开。况且他还有剧毒未解……”   赵清一惊,摇头道:“不对,他身上并无异状,怎会中毒?”杨楚儿黯然道:“这毒无影无踪,更是由人的心念而起,就算再高科技的设备也未必能检查得出来,况且连制毒者也无解药。”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   赵清自然不会知道制毒者是谁,但听赵无邪身中剧毒,焉能不担心,忙道:“真的这般厉害?真的没的救了?”杨楚儿叹道:“这‘断情散’之毒是要人祛除七情六欲,只要他以后少嗔少怒少哀少乐,不理世事,也许就没事了。”   赵清深知赵无邪性子素来大悲大喜,若要他不理世事,那更是比登天还难,喃喃自语道:“‘断情散’、‘断情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赵洪一直默然不语,此刻忽道:“医书上不是常说世界万物无不相生相克吗?既是‘断情散’,兴许有……”   赵清双掌一拍,喜道:“有救了,有救了。”但又神色一黯,摇头道:“不成,不成,这事万万不成。”   只要尚有一线生机,杨楚儿也要拼死一试,便道:“清姐,咱们死马当活马医,什么都得试试。”赵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道:“连她都同意了,我还担心什么?”于是道:“想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赵清沉吟片刻,道:“千百年前武学尚还昌盛之际,江湖上出了一种奇花,凡人中毒后就不能动**,不然便是铁锤击胸,痛不可当。这花的毒性与‘断情散’颇为类似,兴许可以一试。”   赵洪忙道:“不对,情花与断情散毒性相似,加在一起岂不是毒上加毒?”赵清正要开口,杨楚儿却先道:“我师父常说是药三分毒,因为相生才会相克。正如鼠帝之争,同一事物放在一起反倒会水火不容。”赵清点头道:“这两种毒毒性相似,且均是攻心之毒,但人的心也就只有这么大,容得了断情散便容不下情花毒,如此鹬蚌相争,无邪就渔翁得利了。只是……”赵洪道:“只是咱们不知无邪中了多大份量的断情散,也不知道该用多大份量的情花毒来解。若是比例失衡,要么原毒解不了,要么便是中了更厉害的情花毒,难,难!”   杨楚儿摇头道:“不会的,他此时心灰意死,纵使中了情花毒,对他也是无碍。”赵清心下纳闷:“他既然已经心灰意死,那么纵使解不了断情散之毒,又有什么关系。她既然如此坚持,那自然是另有原因了。唉,若是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杨楚儿深知赵无邪剧毒纵使解了,也不愿活下去,需得想个法子让他活下去才行。当下缓缓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找。”说着自怀里拿出一对玉佩,取了其中一枚交给赵清,道:“这枚玉佩是他的,你帮我还给他。如果他问起我来,你就告诉他我的去向。如果他没问,那就算了。”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赵洪见她起身欲行,急道:“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能……“赵清一把拉住他,道:”随他去吧,咱们去看看无邪。“赵洪恼了,道:“你就只知道无邪,他心里又没你,你对他再好也没用!”赵清俏脸通红,怒道:“说什么话呢,难道她心里就有你?!”两人顿时争吵起来,一回头,杨楚儿已然不见踪影。 第一章何去何从(三)   杨楚儿此行毫无目的可言,且不说玉佩能否帮她顺利的找到解药,就算找着了,赵无邪已然自杀,也是无用。她只求赵无邪能想到自己多一些,能看在昔日的情谊,来寻自己,但她也知机会渺茫,幽幽叹了口气,划破手指,看着鲜红的血液滴在玉佩上,后者隐隐泛出紫光,双目再一次湿润了。   杨楚儿被玉佩带离当下时代,但见所在之地乃是一处荒郊野地,极目而望,但见远方炊烟升起,再走几步,却见一座人口稠密的城镇,来往之人衣着古朴,知道也是身处古代。心想:“我这次得女扮男装,可不能再惹什么祸了。”上次她遇袭被卖入妓院,亏得龙天奇相救才逃出火坑,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但若直接进衣铺购买男子衣物,终是脸红害羞,一时间徘徊不前,打不定主意。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吹打之声,像是哪户人家办喜事,但见城镇内一阵搔乱,一个男子身着大红新郎喜服,跨下马匹颇是神骏,其后四人抬着一顶花轿,几名随众跟随在旁,其余的均是鼓手乐手,人数虽然不多,但却声势浩荡,逼得旁人不得不退避让道。杨楚儿也避在一旁,心下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我若假扮成一个随从,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但她自幼不会骗人,更没做过偷鸡摸狗之事,想到将要打人伤人,俏脸不觉一红,但饶是如此,还是暗暗跟了上去。   这批迎亲队伍出了城镇,直往北行,杨楚儿施在轻功,虽与他们相去不远,却也没人发现留意她。又走了一阵,一个随众叫道:“哎哟,不好,我要拉屎。”杨楚儿知道是机会,躲入草丛中,见那人靠近,哪会给他脱裤子的机会,捡起一块石子,以小李飞刀手法射将出去,直取对方眉间“阳白穴”,那人哼也没哼,便即软倒。   杨楚儿踢了他一下,确信他已然晕倒,便将他拖入草丛,瞧清此人身材相貌,不由暗叫侥幸,此人也不过二十出头,身材个头竟与自己颇为相似,当下给他宽衣解带,但刚一触到他身体,便是满脸通红,她一个女儿家竟去脱男子的衣服,虽说旁下无人,且对方也毫无意识,但还是羞得她连耳根也红透了,匆匆穿上衣服,哪敢再向他看上一眼,忙赶上矫队。   另一个随从见她匆匆跑来,笑道:“才撒过尿又去拉屎,你是吃坏了肚子,还是那个有病。”另一人笑道:“怕是丽春院的小花害得吧。”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见新郎官回目瞪视,一脸凶相,忙将笑意咽下肚去,模样甚是古怪   杨楚儿听他说话,心下便是大急,又听是男儿之事,更是脸上火热,但见他们将笑意苦苦忍下的怪模样,也不禁莞尔。抬头看了那新郎官一眼,但见他相貌平平,但左颊却有一个大红胎记,一脸凶神恶煞,杨楚儿不敢多看,低头而行。   这对人马走了一阵,突然轿子剧烈摇晃起来,到后来晃得越加厉害,弄得轿夫脚下七歪八扭,站不稳身子。杨楚儿疑心大起,却听先前那个随从道:“这李家姑娘脾气还真够大的,这一路上大吵大闹,当真令人烦厌。”一名轿夫道:“那又有什么奇怪。当年咱们少爷娶第七房姨太太时,那姑娘不也是闹死闹活,甚至要上吊。最后还不是给咱家少爷制得服服帖帖,现下连大胖小子也生了,夜里还巴不得陪少爷睡觉呢。”后一个随从叹道:“女人都是这副德性,未嫁前闹死闹活,偿到了甜头便乐此不疲,还要与姐妹们争风吃醋的。”前一人笑道:“那还是咱们大老爷们有本事,干起那事来要如风雷龙虎,那时烈女也要变成荡娃,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楚儿听他将话推到自己身上,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做个闷嘴葫芦,心下却想:“看来这姑娘也是被强掳去的,不知该怎生想个法子将她救出来。”向花轿望了一眼,怜意大起。   众人见杨楚儿不吭声,这话头便接不下去,均觉没趣,却听走在最后的一个随从道:“听大都那边传来消息,元帝忽必烈已清除朝廷内异己势力,准备再度南侵,攻打襄樊二城。”这一下众人均是咦了一声,道:“来得那么快!”那人叹道:“据说此次元朝皇帝纠集了二十多万大军,其中亦有不少黄毛鬼子,只怕是势在必得。”前一人大声道:“黄毛鬼子,那可是杀人不吐骨头的,你说咱们能守得住吗?”那人嘘了一声,道:“什么咱们,你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也不认认走在咱们前方的是什么人,小声点。”前一人心中仍是不服气,低声道:“呸,他是什么人,不过是汉奸卖国贼而已。咱们大宋江山便是毁在他们这帮乱臣贼子手上。”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偷偷看了新郎官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才吁了口气。   杨楚儿听在耳中,心中颇有些震撼。她本是现代人,说得是天下一家,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民族意识,一时心中有些茫然,却听后一人叹息道:“不成了,咱们要做亡国奴了,除非再出现几个神雕大侠,飞石打死忽必烈,咱们才有的救。”前一人道:“也不必定要神雕大侠,便是现下镇守襄阳的北侠郭靖郭大侠,那也是万夫不当之勇,咱们大宋有了他便是稳若磐石,这些蒙古鞑子又哪里是对手。”此言一出,众人精神均是一振,后一人又道:“可是郭大侠已年近六旬,还靠得住吗?”又一人道:“咱们不仅有郭大侠,还有女诸葛黄帮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是等闲视之。若真是遇上什么灾难,纵使不是神雕大侠,单以郭大侠的岳丈大人东邪黄药师也非出手不可,还有南僧一灯大师,再不然咱们也能自起义军,援助襄阳,跟蒙古鞑子干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粉,谁也讨不了好去。”一时间群情激奋,满腔爱国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已忘了自己还在为蒙古人办事。   杨楚儿对这些家国之事毫无兴趣,一心只是想着赵无邪,听说神雕大侠飞石打死蒙古大汗,而郭大侠又已年近六旬,心中便不安起来,装作沙哑着声音道:“你说得那位神雕大侠现今可有多大年纪?”   前一人咦了一声,道:“你的声音怎么变了?”杨楚儿大窘,不知该如何遮掩。后一人道:“这小子病了,连声音也变了。”顿时众人轰然而笑。   前一人走了一阵,轻声道:“十年前襄阳大战,神雕大侠夫妇从天而降,大家都说那神雕大侠双鬓已白,少说也有四十岁左右,现今只怕已近花甲之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楚儿哦了一声,道:“没……没什么。”心下却是乱成一团:原来襄阳大战已过去十年,那么绝情谷里的情花早被神雕大侠除得干干净净,又该到何处为赵无邪找解药呢?一时间天旋地转,几欲晕去。   花轿突地又剧烈摇晃起来,这次比上次更凶,想来那姑娘竟是宁死不屈,又发起脾气来。杨楚儿吃了一惊,恍醒过来,但兀自呆呆出神。   那新郎官也是忍耐不住了,喝道:“吵什么,快到家了,瞧我怎么炮制你。“那轿子仍是不住摇晃,新郎官忍无可忍,跳下马来,掀起布帘,一把揪出那姑娘,左右开弓,打了她几记耳光,打得那姑娘头上的喜帕飞将出去,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来,只是她四肢被绳索捆得结实,口中塞着麻布,秀目圆瞪,瞪视那新郎官。   杨楚儿见她遭人毒打,联想到自己被拐卖进妓院时的经历,一时感同身受,更兼救赵无邪无望,当下打定主意,自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手指轻轻一拨,激射而出。   她练的飞刀手法虽不如赵无邪浑厚有力,但在机巧灵上却尤有胜之,小石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竟绕到新郎官脑后,直击玉枕穴,那新郎官哼也没哼,便即软倒。   在旁随从大惊失色,有人已拔出半截兵刃,哪知喀嚓一声响,兵刃竟断在鞘内。他们对望一眼,不知杨楚儿使了什么妖术,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同仇敌忾之心,顿时作鸟兽散了。   杨楚儿见众人落荒而逃,叹了口气,去姑娘道:“没事了,他们都跑啊。”说着去掉那姑娘口中,麻步。那姑娘惊魂未定,见杨楚儿是个男子,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要自杀了。”   杨楚儿微微一怔,才发觉自己还穿着随从的衣服,微微一笑,柔声道:“坏人都倒下了,不会害你了。”那姑娘将信将疑,看了她一眼,大着胆子探新郎官鼻息,尖叫道:“他死了!”杨楚儿一怔,她从未杀过人,这一下自己也慌了,看着自己双手,喃喃道:“我……我怎么杀人了呢。”   那姑娘见新郎官已死,初时怔住,随即似乎又很高兴,笑道:“哥哥,你真是好人,帮我打死了坏人。”说着动了动手脚,但仍解不开绳索,便笑道:“哥哥,你好人走到底,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杨楚儿见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叫得自己也很是不好意思,便来给她松绑,哪知那姑娘又道:“不成,不成,妈妈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你还是别过来。”说着俏脸微红,低下头去。   杨楚儿见这姑娘不过十三四岁,身子还未长成,却已学会了宋朝礼俗,微笑道:“你家住在哪里,我送去回去,让你妈妈给你松绑。”那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你生气了吗?”杨楚儿心下好笑,摇头道:“没有。”那小姑娘轻声道:“那……那你帮我松绑吧。”杨楚儿走了过去。   那姑娘俏脸烧红,时不时偷看杨楚儿,只觉这位哥哥怎么长得这般俊,比一般的大姑娘还要好看,暗想若是自己嫁给他……小姑娘情窦初开,竟自想入非非起来。   杨楚儿给她松了绑,道:“你能站起来吗?”那姑娘嗯了一声,想要站起,又哼了一声,坐倒在地。杨楚儿颇通医理,知道这是手脚绑久了,血脉不畅,出现酸麻无力的现象,便抓起她手脚轻轻揉捏几下,道:“再休息一会儿就能走路了。”那姑娘觉得自己双脚被他握在手中,一张脸蛋红得如熟透的苹果也似。   便在此时,身后一人喝道:“贱人,背着自己丈夫与别得的男子眉来眼去,难道你妈没教你什么叫三从四德。”那姑娘坐在杨楚儿坐对面,瞧见那新郎官竟死而复生,一掌向杨楚儿背后劈到,不禁叫道:“哥哥,小心背后!”   杨楚儿也不回头,衣袖轻轻向后一挥,激起地上灰尘,哗哗声响,宛若数是枚暗器,又听啪啪声响,已打中那人,但竟有不少落了空。杨楚儿心下一凛,知道此人武功颇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当下翻身而起,将那姑娘推入草丛,纤腰一拧,身子临空翻转,与那人对了一掌,但觉那人掌力不强,却带有一股旋劲,将自己的身子往外拉,乃是极高明的借力打力之法,当下不敢怠慢,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以此为轴,身子旋转,但这一转,方向力道却与对方相同,非但化去了对方掌力,反使对方自识其果,身子被自己的力道带出,向前飞去。   那姑娘见杨楚儿获胜,很是兴奋,拍手喝彩。那新郎官嘿了一声,身子向前飞出之际,左掌在地上一拍,身子竟向上跃起,止住去势,右掌临空一抓,抓向杨楚儿胸口。   杨楚儿毕竟是女子,焉能让对方抓住胸口,下意识地连退不步,已至那姑娘藏身之所。而那一抓劲力刚猛凛冽,嘶的一声,胸口衣衫被撕去一片,露出一抹胸衣。   此下那姑娘与新郎官都是一声惊呼。那姑娘惊道:“你……你原来是个姊姊,你……你骗得我好苦。”想到适才动的念头,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新郎官见杨楚儿是个女子,且衣衫不整,本该非理勿视,而此下似乎被点了穴道,一双眼睛盯在她胸口,竟是移不开来。   杨楚儿本已羞得不行,又见那新郎官色迷迷地看着自己,忙双手护胸,又羞又怒,嗔道:“你……你还看!”险些流下泪来。那新郎官啊的一声,忙转过身去,连连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绝无冒犯姑娘之意,还请姑娘恕罪。”那姑娘见他连声道歉,与适才凶神恶煞判若两人,心下虽是起疑,却不及细想,轻声道:“姊姊,咱们快走吧,若是那帮蒙古人追上来,咱们就逃不了了。”杨楚儿也想快些离开此地,但那新郎官既向自己道歉,总不能不说一句话便走了,终究失了礼貌,轻声道:“我不怪你了,只要你放我们走就成。”那小姑娘心下一凛,原来这位姊姊武功高强,却什么也不懂,如此一来他焉能放自己离开?   哪知那新郎官道:“姑娘请便。”仍是不转过身来。那姑娘大喜,拉了杨楚儿的手,道:“快走,快走。”杨楚儿被她拉着奔出一里之遥,那新郎官的背影已然不见。 第一章何去何从(四)   两人逃出险地,走了一阵,杨楚儿道:“李家妹子,你家住那儿呀,怎得被歹人抓到这儿来了?”那姑娘笑道:“姊姊真是见外了,我叫李倩儿,你叫我小倩儿便成啊。”说着轻轻一叹,道:“我家便住在河南境内的李家村,我是被刘天霸那个坏蛋抓来的,爹爹妈妈一定急坏了。”说着眼眶一红,几欲垂泪。杨楚儿道:“那可不好,姊姊我这便送你回家去。”李倩儿破涕为笑,道:“有姊姊保护,小倩儿自然能逢凶化吉。不过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给姊姊你卖件漂亮衣衫。”杨楚儿轻叹道:“我还是穿男装得好。”说着便将衣服稍作整理,遮去羞处。李倩儿奇道:“这可不成,姊姊长得这般好看,不让人看见多可惜啊。”杨楚儿黯然道:“长得好看也没什么好的。”李倩儿一脸不解,正要再问,忽听来路脚步声响,似有人向此处奔至。   杨楚儿与李倩儿对望一眼,心下骇然,均想难道是那人欲擒故纵,终于还是派人追了上来。杨楚儿道:“你脚伤未好,我背你逃吧。”李倩儿本想推辞,但想到自己不会武功,反成了她的累赘,便点头应了。杨楚儿背起李倩儿,见前方道路笔直,愈渐宽敞,想是要上官道,那时无处隐藏,自己脚力再好,只怕也要被抓住,却听李倩儿道:“姊姊,咱们躲到草丛里去吧,等他们追远了,咱们再出来。”杨楚儿也正这般想,笑道:“还是你聪明。”身形一晃,没入草丛深处,伏低身子,凝神闭息。   却听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其间亦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声,似是一群人正追赶着另一群人,到得近处,却听乒乓声响,两拨人手持兵刃,斗在一起,鲜血飞溅,双方均有伤亡。   杨楚儿见双方身材衣着各自不同,且实力悬殊,较弱一方只是手持锄头之类的农具,焉是对方长枪大刀可比,正想着是否该上前相助,却听李倩儿啊的一声惊呼,杨楚儿惊道:“你受伤了吗?”李倩儿脸上两行泪水已然滑落,颤声道:“哥哥,哥哥!”杨楚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中了一刀,倒在地上,眼见不活。那持刀之人听得李倩儿叫声,立知草丛内也藏了有人,口中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持刀向两人走近。   杨楚儿见他杀人不眨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头厌憎,拾起一块石子,弹射而出,喀嚓一声,那人手中单刀断成两截,趁那人未恍过神来,杨楚儿手中另一块石子已然弹出,正中那人眉心,那人哼也没哼,便即倒地了账。   李倩儿见杨楚儿为兄长报了仇,拍手叫道:“姊姊,好样的……好样的……”杨楚儿却呆住了,她实在想不透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出手就要杀人,向那人看了一眼,道:“这人是蒙古人吗?”李倩儿道:“是啊,蒙古人都是畜牲,姊姊杀了他,那是最好。”杨楚儿心下更是一片茫然。   剩余的元人见杨楚儿一出手便取了同伴性命,均是怒不可遏,大声喝骂,扑将上来。杨楚儿本学过多国语言,却唯独不通蒙语,也不知他们在说着什么,见他们扑到,不愿再出手杀人,只是施展轻功,四下里游走起来。这几个蒙古大汉均是国内摔跤好手,下盘功底扎实,雷打不动,但遇上杨楚儿这般飘忽不定的身法,均是眉头大皱,破口大骂。杨楚儿既然听不懂他们骂些什么,便无心理压力,见他们近身,躲了开去,不过几次偷袭的良机均放弃了。在旁汉人见杨楚儿身法之妙,当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均是又惊又喜,眼神中大有兴奋之色。   李倩儿娇呼着扑到一个中年妇人怀中,张口喊娘。那中年妇人乍见女儿,悲喜交集,抱着她痛哭流涕。李倩儿向某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轻声道:“爹爹。”那人点了点头,道:“小倩儿,快去看看你哥伤势怎样了。”那中了一刀的少年已然站起,道:“爹,孩儿没事。小倩儿回来便好。“李倩儿眼眶一红,险些便要落泪,但见父兄目光均落在杨楚儿身上,便道:“正是这位哥哥救了我,他的功夫可好得很啊。”   杨楚儿正与蒙古人缠斗,听李倩儿称自己作哥哥,微一分神,一个铁塔般的蒙古大汉双手一拢,向她腰间扣去。杨楚儿自知闪避已然不及,素性转过身来,目视对方,双掌齐出,正中那人胸口,内力一吐,竟将对方两百来斤的身子震飞出去,摔得良久站不起来。   众蒙古大汉见她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有如斯大的气力,再也不敢怠慢,互望一眼,顿时十来人站成一排,大声呼喝,向杨楚儿逼去。杨楚儿见这些蒙古人人高马大,宛如一堵肉墙向自己推至,前后左右的退路均已被封住,若纵身越过对方头顶而过,只怕身法稍慢,便是被拽拉下来,非得粉身碎骨不可。见对方愈逼愈近,不由想到赵无邪,心中更是一痛,暗想:“我死了,不知他会不会想我。”凄然一笑,不退反进,向人墙冲去。   杨楚儿既报必死之心,这一冲当真凶猛,众蒙古大汉虽说骁勇善战,但均未练过玄门功夫,适才见杨楚儿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能制人死命,心下均有些害怕,见她冲至,有些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一来,人墙便裂出了一道缝隙,杨楚儿瞅准机会,冲将出去。   在旁汉人见杨楚儿冲出包围,均是齐声喝彩。那中年人叫道:“大伙一块上,休得让蒙古鞑子逃走半个。”汉人人数虽少,但见杨楚儿武艺惊人,数十名蒙古大汉也奈何不得,顿时士气高涨,大叫着向蒙古人冲去。   在场蒙古大汉人数超过汉人一倍不止,更兼身高体壮,本占绝对优势,但被杨楚儿一阵搅和,体力消耗极大,更是士气低糜,阵脚大乱,已如一盘散沙,顿时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汉蒙两族仇深似海,一将对上便是你死我活,这群汉人大多数只是学了些粗浅的防身功夫,打起来尤如流氓斗殴也似,抓拉撕咬,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蒙古大汉被咬下了一只耳朵,另一人更是连眼珠子也被挖去了,甚是惨烈可怖。   杨楚儿瞧在眼里,只想作呕,转过头去不看,李倩儿却是兴高采烈,不住怕手叫好。杨楚儿叹道:“小倩儿,你既然已找到爹妈,姊姊这便告辞了。”李倩儿忙拉住她,大声叫道:“大英雄要走了,大家快留住他啊。”   杨楚儿大惊失色,此时那群蒙古人已被料理干净,众人听大英雄要离开,乱轰轰的七嘴八舌,都是要杨楚儿留下。   杨楚儿一心系挂赵无邪,如何能在此地多做逗留,但见众人一片热忱,又不好推却,忙拉了一下李倩儿,轻声道:“姊姊还要找人,不能在这里久待的。”李倩儿眨了眨眼睛,道:“是找姊夫吗?”杨楚儿脸上一红,但见她一脸嘻笑,骂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便在此时,却听噔噔声响,似有数十骑向此地奔至,那中年人乃是这群汉人的首领,闻声叫道:“不好,蒙古铁骑来了。蒙古人最重恩怨,看见咱们杀了他们这许多人,焉能善罢甘休。”一时间人心又乱,个个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应付。其间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道:“怕什么,大不了大伙都死在这里,难道我们还怕了这些蒙古鞑子不成?”李倩儿扮了个鬼脸,笑道:“咱们死了可不打紧,只是以后该由谁照顾阿牛的娘亲呢?”那黑脸少年正叫阿牛,闻言脸上一红,默然不语,只是他皮肤太黑,旁人也瞧不见他脸红了。   那中年男子沉默片刻,转向杨楚儿,问道:“不知这位少侠高姓大名,有何良策?”杨楚儿一怔,道:“我叫杨楚……”在旁的李倩儿插嘴道:“他姓杨,叫杨楚,跟神雕大侠可是一个姓的。”那中年男子道:“姓杨,好姓,好姓!想来大伙儿今日能否脱困,全仰仗杨少侠了。”   杨楚儿哪有什么主意,只得道:“你们还是先走吧。”向地上尸首看了一眼,轻叹道:“我杀了这许多人,是有罪的,他们若真要追究,抓了我去便是,不会再为难你们的。”那中年男子一怔,李倩儿走到杨楚儿身边,道:“我陪你一块儿留下。”杨楚儿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微一怔忡,却听那中年妇人叫道:“小倩儿,你不要命了,你又不会功夫,留下来不是送死吗?”说着竟自哭了起来。   阿牛见李倩儿与杨楚儿神情亲密,心头很不是滋味,一把将李倩儿拉了过来,自己站到杨楚儿身旁,一拍胸膛,道:“我阿牛练过几年功夫,留下来垫后,那是最好……”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众人见杨楚儿也不知使什么手法将阿牛点晕在地,才知杨楚儿武功之高,已然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已方无论谁强要留下,只怕都要成为累赘,便再也没人自告奋勇,却听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中年男子知道此刻不走,便是再也走不了了,拉了恋恋不舍的女儿,扶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妻子,抱拳道:“杨少侠多保重。”带着一群汉人去了。   杨楚儿见他们去远,微微一笑,道:“保重?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便不会再在这世上独活,又何谈保重?”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下反是轻松得很。   便在此时,忽听唰唰声响,杨楚儿秀眉一蹙,闻到一股异香,立知有毒,忙捂住嘴巴,但已是太迟,但觉天旋地转,迷糊间只见一条人影在眼前摇来晃去,忙叫道:“无邪,是你吗?”自此人世不知。 第一章何去何从(五)   杨楚儿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时而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说话,时而感觉有人抚摸自己的脸颊,时而又传来剧烈的打斗声、争吵声,当一切归于平静,眼前却出现了赵无邪抱着丁采儿跳崖的情景,自己大呼着扑上去救他,熟知赵无邪竟将丁采儿抛下了悬崖,回身一把抱起了自己,在自己脸上疯狂亲吻,她自己也是情难自禁,再无顾忌的迎合着他,将脸颊紧紧贴到他脸上,来回揩拭,喘息着道:“无邪,不要离开我,永远陪着我。”赵无邪连连点头,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热。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清柔的声音道:“姊姊,那个叫无邪的男人是姊夫吗?”杨楚儿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瞧见了李倩儿花一般的笑脸,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原来适才的一切只是场梦,顿时一张脸羞得通红,轻声道:“我……我刚才说了什么?”李倩儿嘻嘻一笑,摇头道:“没说什么。”随即又眨了眨眼睛,颇是神秘地道:“姊姊,你放心吧,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就算真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的。小倩儿更不会那么没义气告诉别人了。”说着捂住嘴巴,不知是忍住不笑,还是真要保守秘密。   杨楚儿回想梦境,但觉有些不可思议,轻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却觉身处一间厢房里,房内摆设颇见雅致,隐隐闻到一股清香,便道:“这儿是你的家吗?我怎么到了这里?”李倩儿笑道:“小倩儿的家自然比不上姊姊的家舒服了。那天姊姊独个而留下来抵抗蒙古人,爹爹硬要拉我走,我便使了点小聪明偷跑出来找你,却不料姊姊竟昏到在道上,没人理睬,我便把你救回来了。”见杨楚儿秀目潮红,低着头呆呆出神,急道:“姊姊,你有心事吗?是不是小倩儿哪里说错了,你怪我吧。”杨楚儿抬起娇靥,微微一笑,摇头道:“姊姊只是想到了些小时候的事,现下没事了,那帮蒙古人呢?”李倩儿摇头道:“不知道,我只见姊姊一个人倒在道上,没见着半个蒙古人,想来他们一见到姊姊,便夹着尾巴逃了吧。”杨楚儿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杨楚儿想起一事,道:“你明知道我不是男子,为何还在你爹妈面前叫我哥哥?”李倩儿低下头去,轻声道:“姊姊,你生气了?”杨楚儿摇头道:“自然不会,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李倩儿螓首微低,道:“因为我若将你称作姊姊,爹爹便不会让你留下来了。”杨楚儿更是不解,但随即想到古时男尊女卑,宋代尤甚,见李倩儿眼眶微红,想是平日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轻声道:“你爹妈对你不好吗?”李倩儿一怔,不住摇头道:“不、不,他们都对我很好,尤其是我妈妈,更将我当掌上明珠一般,至多没有大哥那么好而已。”说着轻咬樱唇,道:“最可恨的是那些蒙古人。”   杨楚儿叹道:“其实蒙古人也未必像你想象那么坏的。”李倩儿道:“姊姊你不知道,那些蒙古人可坏了,咱们汉人遇上这些畜牲,不是被杀就是被抢,咱们女子那自是更惨了。”说着秀目中透出恨意,道:“咱们老家本来在辽东一带,只因那些蒙古人太坏,不得不迁到河南来,可是如今这里也成了他们的地盘,咱们又不得安宁了。最可恨的便是像刘天霸这等大汉奸,为虎作伥,听说他是大汉奸刘整的侄子,哼,果然是蛇鼠一窝。”杨楚儿不料她小小年纪,便记了这么深的国仇家恨,轻叹一声,道:“听说襄阳以南还是大宋的土地,你们为何不搬到那里去。”李倩儿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爹爹却说我们大宋除了镇守襄阳的郭大侠外,那些封疆大吏,没一个是好东西,国家大事不放在心上,只会明争暗斗,那贾似道更是大大的汉奸。爹爹说不想南归,要守在这里,扰乱蒙古人的后方,协助郭大侠守城。”   杨楚儿渐渐猜到各中因果,默然半晌,道:“想来那个刘天霸抓了你成亲是假,诱出你们全村之人,一举歼之是真。”想到那些人汉人没一个真的懂武功,只是凭着满腔爱国之情,置生死于度外,心下不免起了一丝钦佩之意,但随即又秀眉紧蹙,道:“你们真的能挡住蒙古军队吗?”李倩儿道:“爹爹常说郭大侠能守得住襄阳,我们便也能挡得住。现下咱们全村百十来人都是全神戒备,只要是蒙古人,便是见一个杀一个,如果我是男子,也一定会杀很多蒙古人的。”说着望向杨楚儿。   杨楚儿心头一凛,心想:“如此杀法,岂不是连好人也杀了。”见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打了冷战,微笑道:“怪不得你爹爹会重男轻女了,打仗都是男儿家的事,咱们女子可管不着。”李倩儿咬牙良久,终于开口道:“只要姊姊教我武功,我自然也能上阵杀敌。”杨楚儿听他她终于开口说出留下自己的真正原因,心下不禁升起一丝伤感,黯然道:“武功学来若只为杀人,我是绝不会教你的。”   李倩儿见她说得果决,知道无望,甚是沮丧,轻声道:“姊姊,你生我气了吗?”杨楚儿心下确实有气,并不答话。李倩儿呜的一声,扑到桌上哭了起来,杨楚儿大惊失色,摇头道:“你生我气了?”这话像是镇静剂,李倩儿立时止住了哭,取出手帕抹去眼泪,道:“那么说姊姊是不肯留下来陪我了?”见杨楚儿不答,又自垂下泪来,扑到桌上哭道:“姊姊你这是怪我骗了你,恼我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大哥、阿牛他们能得爹爹器重,正因为他们是男子,能上阵杀敌,而我却是个弱质女流,什么也做不了,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杨楚儿心下感动,知她所做一切只是想得到父亲的重视,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那袭乌漆长发,柔声道:“小倩儿,别哭了,姊姊会一直陪着你的。”李倩儿大喜,随即又叹息道:“姊姊你只会哄我,到头来还是要去找你的那个无邪的。”杨楚儿粉颊生晕,但随即退去,叹道:“我也未必就能找得到他。罢了,我不找他了。”   李倩儿大喜跳起,但又坐了下来,道:“姊姊,有件事小倩儿一定要告诉你,要不然你又怪我骗你了。”杨楚儿见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心下微起不安之感,道:“什么事?”李倩儿神色间大有羞愧之色,道:“都怪我不好,一已私欲,没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给我爹爹,他见你武功高强,想要你入赘我们李家。”杨楚儿一怔,道:“入赘?”李倩儿轻声道:“便是要把我嫁给你。”   这话听来当真可笑之极,但杨楚儿却一脸担忧,道:“如果我不愿意呢?”李倩儿道:“姊姊你武功高强,这里谁人能挡得住了?但爹爹却是强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若伤了他,我……我不知该怎么办。”杨楚儿知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叹道:“那我还是恢复女儿身吧。”李倩儿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那更是不成。姊姊,爹爹他们是认定你了,你若恢复女儿身,爹爹一定强迫你嫁给别人,你知道我们村里还有那么多男子,你又长得又是这般美……”杨楚儿听得这世上竟有人如此蛮不讲理,她虽是如水之性,也忍不住脸色阴沉起来。李倩儿瞧在眼里,更是害怕,急道:“姊姊,你若信得过我,大可假装答应,咱们做个挂名夫妻,我想个法子帮你逃出去。”话语间颇有无奈之意。   杨楚儿见她似乎并非做假,但她却已非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暗想:“我若不答应,只怕真要闹出什么事端来,若因此为蒙古人有机可趁,那我岂不成了罪人?还是先行答应了她,再随机应变。”转念又想到赵无邪,暗想:“说什么也得逃出去,无邪若是真的来了,找不到我,那可怎么办。”想念至此,心下又是一阵叹息:“我只盼他能来,又要见他做甚!”幽幽一声长叹,点了点头。李倩儿道:“我回报爹爹去了,想来后天便要成婚。“杨楚儿一怔,道:“这么急?!” 第一章何去何从(六)   此日一早,李倩儿为杨楚儿梳洗打扮完妥,定定地看着她,笑道:“其实姊姊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子,这世上哪有这般俊的男子。我看啊,阿牛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杨楚儿想起那个黒脸汉子,也是抿嘴一笑,却听李倩儿轻叹道:“想来姊夫定是貌胜潘安,要不然怎么配得上姊姊。”杨楚儿俏脸红晕,白了她一眼,啐道:“你这丫头,尽会胡说八道。”李倩儿伸了伸舌头,扮了鬼脸,见杨楚儿瞧着她自己的衣衫呆呆出神,知她又想起了赵无邪,暗想:“不知姊夫长得什么样,我真想见见他呢。”   李倩儿带着杨楚儿去见父母。杨楚儿一路走过,只觉李家村并不大,但沿途均有岗哨,来往巡逻,这些村民身上武器虽然落后,但个个精神振奋,目光锐利,暗想蒙古人实力虽强,但要一举拿下李家村,也非得损兵折将不可,想到一场血战再所难免,那时积骨成山,血流成河,定然惨不忍睹,杨楚儿只觉背脊生寒,打了个冷战。   两人走进一座大屋,杨楚儿见一对中年男女坐于主人席上,正是李倩儿父母,身旁站着一个男子,却是李倩儿兄长李仁忠,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微微躬身行礼,但若要以岳父岳母相称,那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李倩儿的父亲名叫李汉国,其母李刘氏。古时女子有姓无名,如“倩儿”只是待嫁闺中的小名,若她嫁了给杨楚儿,那便叫杨李氏了。李刘氏向杨楚儿打量几眼,点了点头,似乎非常满意,转头望向丈夫,请他示意。   杨楚儿只觉李汉国灼灼的目光射向自己,心下惴惴不安起来,既怕他瞧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怕他真招自己为婿,真是两头矛盾,进退维谷,却见李汉国点了点头,心下一惊,却听他微笑道:“杨少侠年纪轻轻,武艺过人,更是一表人材,我这闺女虽只是乡下丫头,但也算是模样标致,与杨少侠倒是天作之合。”李仁忠插嘴道:“既然爹爹也同意了,咱们择日不如壮日,今日便将婚事办了吧。”杨楚儿这一下真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开口拖延,却听李刘氏道:“今日日子不好,明天正是黄道吉日,还是再等一天吧。”李仁忠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李汉国似乎越看杨楚儿越是喜欢,问道:“杨少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一道请来热闹热闹。”杨楚儿怔了一怔,才道:“家父家母早亡,并无亲戚。”李汉国点了点头,正要再问,李倩儿插嘴道:“爹爹,杨哥哥已经答应入赘咱们家了,你也不用多问了。”李汉国轻咳一声,向妻子看了一眼,李刘氏会意,正要开口,却见一人走进屋来,但又退了出去,低声道:“村长,长老们有要事请您过去商量。”   李汉国一家四口见来人乃是阿牛,均是眉头一皱,李仁忠道:“什么要事,我去便成了,我爹这儿还有要事呢。”阿牛狠狠瞪了杨楚儿一眼,仍低着头,道:“长老们说是蒙古鞑子要入侵襄阳……”话未说完,李汉国已从座位上跳起,惊道:“此话当真?!”阿牛点头道:“长老们是这么说的。”李汉国立马拉了儿子,已顾不上妻女,匆匆出门去了。   李刘氏见丈夫去得匆忙,忙追出去,叫道:“咱们女儿的事怎么办?”老远传来李汉国的声音:“事定了,明日成婚,其他的事全由你操办吧。”   李刘氏叹了口气,见杨楚儿站在一旁,一脸错愕,忙赔笑道:“我这男人便是这个急性子,一遇上大事便什么都忘了。杨少侠既入我们李家,一些小小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当下将规矩家法诵背而出,这些小小的规矩当真是长篇大论,连杨楚儿也听得头晕脑胀,李倩儿却是抿嘴偷笑。   两人走出大屋,杨楚儿低头走了半晌,才道:“你哥似乎比你爹爹还急。”李倩儿叹道:“是啊,那都是阿牛给害的。姊姊一定瞧见他方才的表情了吧。”杨楚儿回想阿牛眼神中对自己大有敌意,微笑道:“看来她很喜欢你。”李倩儿嘟着嘴道:“我才不喜欢他呢,像个煤炭似得。”说着又是一声叹息,道:“可是他却死缠烂打,三番四次来我们家踹门,烦也烦死了。哥哥却跟我急,巴不得我快些嫁出去。唉,如果杨姊姊真是个男子,那便好了。”杨楚儿安慰她道:“小倩儿聪明伶俐,何愁没有如意郎君,倾慕你的男子啊,只怕要从李家村排到襄阳呢。”李倩儿嗔道:“原来姊姊你也会取笑人。”杨楚儿从未取笑过人,这一下自己也脸红了。   一天过得好快,天色刚亮,村里便已张灯结彩,贴出大红喜字。空地里摆了老大的一张圆桌,只怕能容下全村的人,杨楚儿大感诧异,李倩儿解释道:“咱们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到了大日子,全村的人都要过来围成一桌,满座为止。我记得六岁那年,这桌子可是比现在大了一倍不止,如今却是越来越小了……”说着眼眶微红。   杨楚儿心下感慨,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轻拍她肩头,李倩儿终于忍耐不住,扑到杨楚儿怀里痛哭起来。在旁村人均是一脸惊愕,虽说他俩转瞬便要成夫妻,但这般搂搂抱抱总是不雅,均转过头去不看。   此时两个喜娘送来了新郎衣服,李倩儿怕杨楚儿身份戳穿,要陪杨楚儿到房里换衣服,喜娘说男女终是有别,只能杨楚儿自行回房换过。不过她手脚倒快,喜娘赶到时,已然梳理整齐,并未露出马脚。   过了两个时辰,喜宴已开,偌大的一张桌子当真坐无缺席,众宾客欢聚一堂,相互道贺,不过多久,喜炮响起,一对新人走过大堂,来到香案前。   李汉国与李刘氏位坐父母席位,均是满脸喜容,当真是合不拢嘴。杨楚儿只觉此事太过荒诞,但一时还想不出妥善的法子,心下焦急,却听倌相赞礼,寻思:“若是无邪在这儿,却不知会怎般笑我。”想起赵无邪,心头又是一阵刺痛,眼眶已然通红,亏得此时正行拜天地之礼,才没人发觉。   两人正要行最后一道夫妻交拜,但杨楚儿却是双脚定钉,怎么也拜不下来,李倩儿急了,轻声道:“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我便有法子救你出去了。”杨楚儿微一怔忡,双膝一软,终于向地上跪下。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叫道:“这里这般热闹,干吗不让进去?”又听一人道:“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恕不接待!”   却见门口一人闯将进来,此人红光满面,一头黒发,但瞧年纪却有百岁不止。众人一愕间,一个手持长棍的汉子大喝一声,伸出抓那老头,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大汉摔倒在地,哇哇大叫,连杨楚儿也是大吃一惊,此老出手一快,当真匪夷所思。   村民中走出个铁塔般的大汉,戟指骂道:“兀那老头,是何来历,敢在这里撒野。”老头抓起盘内一只鸡腿,往嘴里一送,吃的巴巴声响,笑道:“你这人可真奇怪,我什么也没做,怎么‘撒野’了。我看你凶神恶煞,倒像是个坏人。”那大汉更怒,大喝攻上,但不知怎得又飞了出去。   杨楚儿见他两度出手,均瞧不清动作,知道此老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回想这个时代哪来这么厉害的高手,突地想起一人,且言行举止与此人颇是相似,但实在不敢相信此人还活在世上。但他这般一闹,对自己终是有利,也便袖手旁观。   李汉国见这老头武功高得出奇,有心招纳,忙上前行礼道:“老前辈武功盖世,小人好生佩服。只是今日乃是小女大喜吉日,还请老前辈赏脸喝杯喜酒。”   那老头捋了捋长须,点头道:“你这人说话很好听,老前辈我不过只是想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架。”说着挥了挥手,挪屁股望往人群中一挤,占了老大的位置。   李汉国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那老头又跳了起来,摆手道:“不对不对,我可不是来喝酒的,你们这里可有个姓金的小子?”李汉国摇头道:“本村的人都姓李,没人姓金。”那老头哦了一声,刚自坐下,又跳了起来,叫道:“我刚刚还见他跑进来,怎会没有,你别想骗我。”李汉国苦笑道:“老前辈想是认错了,本村确实没这号人。”那老头拍了拍脑袋,道:“我难道真认错了。”说着坐了下来,但屁股还未坐稳,又跳了起来,道:“不对不对,那姓金的小子手里拿了根怪棒,能变花变鸟,吞云吐雾,好是奇怪,真的没在你这里?”李汉国摇头道:“确实没有。”那老头终于安稳地坐下,捡了个鸡翅膀,大嚼起来,又喝了杯酒,连呸几声,叫道:“太淡太淡,像喝水一般,我家老婆自酿的酒可比这有味多了。”虽叫难喝,但还是连饮数杯。   李汉国见他坐了又起,起了又坐,眉头大皱,道:“老前辈,这里是咱们村里人的位子,您的位子在那边。”说着向偏远处一指,那老头见自己的位子竟在一个角落里,哪有这里热闹,大怒道:“奇哉怪矣,这位子是你买了,不许旁人坐,我老顽童今天就是坐定这位子了,你又拿我怎得?”   杨楚儿啊了一声,轻声道:“果然是他?”李汉国愣了一下,随即满脸堆笑,心下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退一步,命令婚事继续进行。村里的人均是大怒,但忌殆此老武功太厉害,不敢吭声,只是拿眼瞪着他。那老头却是宛若无人,自顾自得大吃大喝,酒水溅了全身都是。   杨楚儿所料不错,此老正是中顽童周伯通,十年前襄阳大捷后,他便与一灯大师、瑛姑三人隐居百花谷,只是数月前少林寺传来十万火急,非得一灯大师出来主持大局不可,是以谷内仅留了他俩人。   周伯通孩童心境,哪里能在一个地方呆得长久。当年在百花谷一居几年,一来是为躲避瑛姑,二来为小龙女所教的御蜂术所迷,乐此不疲,如今玉蜂也玩厌了,自是静极思动,总想是往谷外跑,只是自知欠瑛姑太多,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但时候一长,却是犯了病,坐立不安。   一日谷里闯进一个年轻人,一根怪棒当真使得奇哉怪矣,说变什么就变什么,他好奇心难耐,不顾瑛姑反对,偷偷出谷,寻那年轻人来了。   这一日他追到李家村附近,却没了对方踪影,正觉气馁,忽听不远处喜炮响起,好不热闹,他哪里还能忍耐得住,便前去一探究竟,哪知村人不让进,便大吵大闹起来。   周伯通酒足饭饱,拍了拍肚子,又觉无所是事,便去打量那对新人。他虽是童心未泯,却终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但见新郎官肩削腰细,阴阳怪气,心下犯疑,眼珠一转,顿时调皮心起,举起酒杯赞道:“男才女貌,佳偶天成,我老顽童也敬你一杯。”   杨楚儿心下奇怪,正举杯陪饮,忽听嗖得一声响,已知不妥,作势防备,却不觉身上有什么异样,更是奇怪,却见众客宾瞪大眼睛瞧着自己,眼神甚是古怪。   却听周伯通拍手大笑道:“真是奇哉怪矣,俊新郎竟便成了俏姑娘,哈哈……”杨楚儿这才发觉自己头发如瀑而落,暴露了女儿身。   古时礼教森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断绝,故而男女皆留长发,而其间不少书生细皮嫩肉酷似女子,但长发一落,男女神韵姿态大为相同,雌雄立判。   村内之人见新郎官竟变成了女子,均无脸见人,本在村外巡逻之人听到异响,赶将进来,也都呆在当地。李刘氏大怒而起,喝道:“小倩儿,这是怎么回事。”李倩儿低垂着头,轻声道:“是女儿自己的主意,不怪杨姊姊的事。”李刘氏怒道:“这……这事传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当家的,你看这事怎么办?”   李汉国沉吟道:“这喜事终须要办的,要不然咱们李家村的脸面真要丢尽了。”对儿子道:“仁忠,你看这姑娘长得怎么样?”李仁忠长到十八岁,村里的漂亮女子倒是见过不少,但哪见过杨楚儿这般美的姑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吞吞吐吐道:“这……这……”李汉国怒道:“到底喜不喜欢?”李仁忠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偷偷看了杨楚儿一眼,顿时被迷住了。李汉国见儿子满意,点头道:“杨……杨姑娘,你若肯嫁给我儿子,我们李家村的人绝不会半分亏待于你,你意下如何?”李倩儿急道:“爹爹,你不能这么做,杨姊姊已经嫁了人了……“李汉国喝道:“闭嘴!”   杨楚儿不料事情真如李倩儿所说的,李汉国竟会向自己逼婚,深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但四下这许多人,自己逃出升天容易,但非得杀伤人命不可,他们都只是平民百姓,又何苦杀害他们,但若束手就擒,那是决计不能,正要开口,却听周伯通道:“今天的事可真是怪了,新郎官变成了小姑娘,而这小姑娘还要被逼成新嫁娘,这又是那门子的道理。小姑娘别怕,老顽童今天可就站在你这一边了。”说着走到杨楚儿身旁,当真是站在她这一边。   杨楚儿得了周伯通这援手,便等同得了百万大军相助,但不知周伯通会否出手伤人,便道:“周老爷子,他们都只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咱们将他们打倒便是了,可莫要伤了他们性命。”周伯通点头道:“小姑娘心肠很好,令我想起来二十多年前的另一个女娃子,可惜她跟杨过那小子跑了,真是没趣,你说不伤那便不伤吧,老顽童几年没动过身子了,正好练练。”   李汉国见两人联手,只怕没人能挡着住,但杨楚儿如此羞辱自己,这口气哪能咽得下去,高声道:“大伙儿拿出对付蒙古鞑子的劲儿,围住他们。”   话音刚落,却见门口一人奔将来,才走几步,便即倒地,全身浴血,眼看不活,但他却靠着最后一丝气力叫出了几个字:“蒙古鞑子打进来了。”便即毙命。李汉国大惊失色,叫道:“怎么打进来的,岗哨呢?“但见村里百来号人都聚于此地,自然无人放哨了,却听外头喊声震天,确是蒙古人打了进来,当下再也顾不得杨楚儿,叫道:“大伙儿拿了家伙,出去抗敌。”全村之人群情激愤,纷纷拿了武器,冲将出去。周伯通听蒙古人来了,很是兴奋,叫道:“抗敌抗敌,咱们也去抗敌。”赤手空拳地跑了出去。   一时间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场内仅留下了杨楚儿和李倩儿两人。杨楚儿知道蒙古人厉害,这一群人出去只怕是送死,便道:“我也去看看。”李倩儿一把拉住她,急道:“姊姊,现下不走便来不及了,我在村后安排了马车,连车夫也准备好了,本想咱们进了洞房后载你逃走了,现下来不及了,你快走吧。”杨楚儿不料她真会放自己走,迟疑道:“要不,咱们一块逃吧。”李倩儿不住摇头道:“我不能走,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我纵使真的死了也要跟他们死在一块,不会独自一个人逃的,你快走吧。”说着将杨楚儿推了出去,开了后门,果见一辆马车。   李倩儿叫道:“喂,车夫,人来啊。”马上车夫跳将下来,却见他身材颇高,下巴微尖,眉清目秀,端鼻薄唇,长相甚是俊美。他瞥了杨楚儿一眼,吆喝道:“上车啊!”李倩儿给了他些碎银子,又塞了包银两给杨楚儿,道:“姊姊,你若找到姊夫,别忘了告诉他一声,小倩儿好想见见他,只是没这个机会了。”杨楚儿眼眶一红,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本想说:“你还是跟我一块走吧。”但见到她坚定的眼神,终将话咽了回去,只得点了点头。李倩儿嘻嘻一笑,回家去了。 第一章何去何从(七)   杨楚儿坐上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蹄落地声响,向前驰去。杨楚儿仍是放心不下,掀起车帏向后观望,忽见不远处火光升起,似是屋宅起火,且正是李家村所在,杨楚儿惊呼着跳下马车,便往来路奔去。   那车夫见她下车,吃了一惊,也跳下驾坐,叫道:“杨姑娘,别回去,那里危险!”见她充耳不闻,便飞身向前,一掌拍在她肩头。杨楚儿发力甩脱,熟知对方掌心似有一股吸力,竟是粘在肩上甩脱不开,也是大惊,当下身子向下一沉,就势一转,这一下带起了极强的回旋之力,那车夫手上一震,深知若再加力,不是她锁骨碎裂,便是自己指骨粉碎,只得放手,苦笑道:“姑娘何必如此执着。”见杨楚儿一脱身,便向前奔出,当下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身法之快,当真如雁过无痕,转瞬间已回至李家村前。   杨楚儿见这一把火烧得好旺,转瞬间一片村落已成焦土,心下一痛,便要冲进去救人,却被那车夫拉住,道:“若里面还有人,早就被烧死了。你若进去,反是陪了自己的性命。”杨楚儿一怔,停下脚步,低头道:“蒙古人为什么要放火烧房子。”那车夫道:“蒙古人攻城略地,凡遇抵抗,破城必屠。听说此次带兵剿灭李家村的蒙古将领乃是黄金将军萧渐崇,此人原是西辽皇族,如今却是当朝驸马,正因如此,他未立功勋便成当朝大员,是以急于想建功立业。传说此人残忍好杀,若不能将敌人赶尽杀绝便会放火烧屋,是以小的料想李小姐他们定已逃将出来了。”   他见杨楚儿美目圆瞪,定睛望着自己,一脸狐疑,不由脸上微红,道:“杨姑娘对小人不必有什么怀疑,小人只是赶车的车夫,道听途说,知道一些元廷之事。可万万与此事无关。”杨楚儿见他唯唯诺诺,吓的浑身发抖,瞧模样确实是个一般的车夫。她性虽聪敏,却不喜欢疑心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可以回去了。”孰知他竟站着不走,奇道:“你还有事吗?是不是银两给的不够。”那车夫忙道:“够了够了,李小姐给小的银两足够小的三辈子用了。只是小的做得只是小本生意,最重信誉,主人家吩咐的事若不能办妥,反要遭同行讥笑。李小姐吩吩咐小的要送杨姑娘离开此地,如今杨姑娘却还留在这里,小的这事真的很难做……”   便在此时,忽地下起雨来,越来越大,转瞬便将烈火扑灭,杨楚儿顾不上全身已然湿透,冲进废墟,但见里内确有不少尸体,只是身体已烧得腐烂,难以辨认,却听那车夫道:“放心,均是男尸。”   杨楚儿心下稍宽,但想到周伯通只怕也会烧死在里面,又担忧起来,只是雨下得太大了,不得以只得回进车厢,那车夫又是一声吆喝,打马走了。   杨楚儿坐在车厢内思潮起伏,想到周伯通武功高强,也未必会烧死在里边,又想到李家村村民,心下黯然,隐隐约约间眼前又出现了李倩儿甜美的笑容,但瞬间又变成了赵无邪,心下更是伤感,幽幽地道:“无邪,你来了吗?你会来找我吗?”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而下,渐渐地上下眼皮打架,终于睡去了。   那车夫赶了一阵马车,回头掀起车帏,但见杨楚儿侧倚在车厢内,美目紧闭,已然睡着,朦胧的光线射入车厢,相衬之下,她那张本就美丽动人的脸蛋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湿透的新郎喜服贴在身上,反使她那柔美的身段玲珑毕现,迷人之极。那车夫好不容易转过头,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到头来你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原来这车夫正是当日那个新郎官,当日他易容改妆,扮成刘天霸的模样,劫了李倩儿,却不料半途遇见杨楚儿,更想不到她是女扮男装,还是这般美貌,后来放她离开,却悄悄跟在身后,见她连挫几员蒙古大汉,武功既高,更有寻常女子所无的侠气,更是倾倒不已,而后见她断后阻截蒙古军队,知她不是对手,便使了迷香,将她迷倒。   那日杨楚儿晕迷前见到之人并非赵无邪,而是此人。他蹲下身去,细细打量杨楚儿,越看越是着迷,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脸颊,但想到她昏迷前口中喋喋不休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心中不由一痛,手掌停在半空,终是落不下来,苦笑道:“难道我们竟是相见恨晚吗?”   便在此时,身后马蹄声响,蒙古铁骑旋风而至,当首一人身着黄金铠甲,披着大红斗蓬,跨下骏马更是世之难寻的汗血宝马。他目光一扫,落在那新郎官身上,嘴角边露出一抹冷笑,解下背上金弓,却不上箭,张弦拉满,却听嗖的一声,随即咯嚓一声响,弓弦绷断,弓背亦断成两截,顿时在场蒙古武士发出一声暴天喝彩。   那新郎官也不回头,淡淡道:“萧将军果然神力非凡,只不过哪日圣上来寻将军一道打猎,却不见你带上他所赠的金弓,不知将军当如何解释?”那黄金将军哈哈笑道:“那便有劳金兄弟在圣上面前为老哥美言几句了。”那新郎官冷笑道:“只怕在下有心无力。”黄金将军又笑道:“金大人过谦了。方今自圣上以下,谁人不知你金有为金少侠武功高强,谋略无双,深得伯颜丞相器重,若再立下破襄阳的首功,圣上定然大喜,那时封侯拜相,我这驸马可真要被你比下去了。”   金有为既不起身,也不回头,冷道:“不敢,金某不过一介布衣,焉能与萧驸马相提并论。”萧渐崇一直笑呵呵的,此次脸色却是一沉,叹道:“话又说回来,金大人折弓为誓,要在七日之内取下李家村,不知事情办得如何?”说着向杨楚儿看了一眼,啧啧连声,道:“世上竟有如斯美人,真是我见犹怜。”说着又转向金有为,笑道:“伯颜常夸金大人好谋果断,做事心狠手辣,不折手断,却原来还是个多情汉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金有为冷冷一笑,终于放下手去,轻轻抚摸着杨楚儿羊脂般的脸颊,笑道:“不知这位姑娘相比公主如何?”他这一系列言行分明便是挑衅,似乎摸得不是杨楚儿,而是公主。萧渐崇勃然大怒,翻身下马,腰间弯刀出鞘,刀光一闪,直劈金有为头顶,刀风到处,刮得金有为衣袖猎猎作响,但这一刀却没有劈实。   但在场蒙古武士齐声喝道:“不可无礼。”原来萧渐崇那一刀未能劈下,并非不想杀金有为,而是弯刀下落之际,自己近两百斤的身子竟被举了起来,这一下当真惊愕不已,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金有为并非纯以内力将他举起,乃是看准了他一刀劈下,身子前倾,全身重量都在上面,是以伸手轻轻一托,依据杠杆原理,萧渐崇身高臂长,反吃了大亏,被他毫无费力的举起。金有为哈哈一笑,手上一松,萧渐崇反向前跌出,甚是狼狈,急忙跃起,正要扑上去讨回面子,金有为道:“萧驸马万金之躯,小人怎敢伤害分毫,若萧驸马对小人上真有不满,大可报之于伯颜大人,小人立即去职回乡。”他料准了萧渐崇虽然傲慢跋扈,却终对伯颜有所忌殆,不敢真的来杀自己,见他果然露出犹豫之色,微笑道:“金某既已立下军令状,自能在七日内拿下李家村。这位姑娘乃是金某好友,望萧驸马不要为难于她。”   萧渐崇权衡利弊,顿时化怒为喜,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改日金大人与这位姑娘成亲,大哥的这杯喜酒可是一定要喝的。”说着大喝一声道:“走!”众蒙古武士齐声高呼,顿然万马齐踏,轰隆作响。   萧渐崇回头道:“伯颜大人已上奏皇上,若金大人顺利拿下李家村,不必再回大都,直接赶往襄阳阵前,投奔阿术将军帐下!”大喝一声,骏马四蹄一展,旋风般去了。   金有为见他去远,向杨楚儿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听得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知是李倩儿放不下杨楚儿,又自回来了,便转身去了。   金有为利用周伯通顺利拿下李家村,只是萧渐崇立功心切,一把火烧了李家村,终使他有些遗憾,不过他借此再次见到杨楚儿,也算不虚此行。   杨楚儿在马车里睡了一宿,转醒时却是此日清晨,太阳才刚刚探出脑袋。她揉了揉眼睛,正要下车,金有为已打了一盆清水,浸了一块毛巾,放于车座上,笑道:“杨姑娘起得好早。”杨楚儿洗了脸,见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心下忽起异感:“他的眼神真像无邪!”俏脸火红,不敢看他,轻声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上绝情谷的路。”金有为笑道:“在下金有为,若姑娘不嫌,大可称我做金大哥。”说着眉头微皱,道:“那地方向来神秘,人迹罕至,姑娘若没什么要事,还是别去那儿的好。”杨楚儿道:“我确实有要事得办,金大哥若觉中间有什么难处,小女子自行前去便是了。”金有为哪会这般容易放她离开,笑道:“姑娘若真有要事,在下也便送佛送上西,再载你一程。”   杨楚儿不敢正视他双眼,心头乱糟糟的,只是在说:“他不是无邪,他不是无邪……”听他答应带自己去绝情谷,心头没来由一喜,轻声道:“那有劳金大哥了。”金有为将她的表情瞧在眼里,以为她已对自己有意,大喜之下,一路上更是照顾殷勤。   绝情谷地处偏僻,常人极难找到,但金有为似乎相当谙熟地形,不过十余日,便已进谷。杨楚儿见谷内甚是荒凉,可说寸草不生,来至断肠崖前,但见高崖耸立,悬崖下云雾缭绕,乃是无尽深渊,对面石壁上当年小龙女留与杨过的文字虽然还在,但事隔近二十多年,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亦有损坏之象。杨楚儿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来到此地,仍是大有凄凉之意。   金有为四下一望,道:“此地荒芜已久,杨姑娘可要找什么物事?”杨楚儿轻声道:“情花。”金有为一怔,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这情花乃害人之物,二十六年前已被神雕大侠斩草除根,世上焉能再有。杨姑娘为何要找它?”   杨楚儿不答,随着金有为来到昔日的情花坳。两人一道此地,便是眼前一亮,极目望去,但见眼前紫气如雾,朵朵鲜花绽放开来,好不灿烂,其花虽不如牡丹娇艳,也没有莲花的清纯,却有一种别样的生机勃然而生。花瓣色泽紫中带蓝,宛如苍穹般湛蓝深邃,又似汪洋大海,当真是化天地灵气于一炉,令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之鬼斧神工。   杨楚儿惊道:“这是情花吗?”金有为摇头道:“不对,颜色不对!”话音刚落,却听一人道:“这不是情花,这是紫情花!”杨楚儿一怔回头,却见山后转出三人,两男一女,当首一个身着白衣,俊雅如玉,竟是赵无邪。但见他身后背一柄黑剑,重量不轻,腰间也插了一对长剑。   杨楚儿见到赵无邪,轻呼一声,道:“你真的来了。”赵无邪笑道:“杨姑娘命令都下了,赵某怎能不来?”见杨楚儿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仔细一看,眉间露出诧色,道:“在下赵无邪,兄台高姓大名,咱们以前可曾见过?”金有为摇头道:“在下金有为,与赵兄也只是今日初逢,未曾见过。”心下却想:“此人怎得这般熟稔?” 第二章白衣女子(一)   赵无邪自丁采儿死后心如死灰,几次三番要寻死殉情。赵清以言语相激,说他欠了杨楚儿一大笔债,非还不可,出门后不久,又回转过来,见赵无邪跪在床头喃喃自语,道:“就算她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这番模样的。”说罢转身而去。   赵无邪心下本已乱成一片,听她之言,又觉好笑:“采儿若真的在天有灵,自是希望我永远陪着她。”见丁采儿雪肤依旧,面色如生,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没有立即来陪你。不过现下好了,再也没有人会妨碍我们。”一跃而起,临空取下人体图上的断刃,轻抚其锋,笑道:“咱们一道死在流星剑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无邪抬起头来,见丁采儿神色木然,脸上殊无半分欢愉之色,矍然而惊,颤声道:“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手上一抖,断刃落地,却听“丁”的一声,似落在什么物事上。   赵无邪低头一看,但见所落之处乃是一枚玉佩,且正是那枚刻诗宝玉,当下拾起,握在手中,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够死心眼的,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再去找别人。”说着便要将玉佩摔得粉碎。   孰知便在此时,赵无邪只觉听到一个极是轻微的叹息声,语气间大有怨怪之意,乃是女子所发。赵无邪以为是赵清作怪,嘿的一声笑,道:“清姐,出来吧,不要鬼鬼祟祟的。”但连唤几声,屋内仅余自己声音的回响,并无他人。   赵无邪心下慌了,急急去看丁采儿,但见她神色依旧,只是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怨怪之意,心头一凛,道:“采儿,真的是你吗?难道你也觉得我亏欠了杨楚儿吗?”随即摇了摇头,微笑道:“采儿,我既然是你的丈夫,你的心意我又怎能不明白。其实你是想要我一心一意得对你,自不能再对他人有所亏欠。我本就罪孽深重,若因此连累到杨楚儿,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好,我答应你,将找她回来之后,就陪你而去。”随即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似乎看见她眉开眼笑,很是欢喜,放开她的手道:“采儿,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   赵无邪随玉佩而去,心下却是空明,才知适才一切都只是幻觉,其实赵清的那一席话早已将他说动,只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非要自己想明白不可。但觉所落之地乃是座荒山,他也不管是什么时代,也不管东南西北,见路便行,趟水过河,不经意来到一家客栈前。他抬头一看,见门牌上写着“止步居”三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忽听一人道:“兄台因何发笑?”赵无邪见说话之人面向大门而坐,瞧年纪莫约二十三四岁,额尖颈细,胸宽腿长,环耳大眼,目光内敛,甚是有神,心下一惊:“此地竟有如此人物!”当下在他桌旁一坐,叫道:“小二,上酒,越多越好。”却见那人杯中所盛竟是茶水,不由笑道:“以兄台这等人物,只喝茶未免太可惜了些。”   那人不紧不慢,翻了个茶盏,为他沏了一杯深浓的香茶,顿时茶香喷鼻。赵无邪赞道:“好香。可惜我只喝酒不喝茶,兄台这杯茶只怕是浪费了。”那人却道:“兄台适才为何发笑?”赵无邪不料他重提此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客栈名叫‘止步居’,未免不妥。”那人因笑道:“江湖多艰,人世多舛,有一地止步,岂不乐哉?”赵无邪亦笑道:“世有一鸟,性本无足,落地之日便是死祭,又何须止步?”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无足之鸟,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赵无邪笑道:“在下姓赵,名无邪,兄台可要礼尚往来?”那人笑道:“不错,在下姓张,名君宝,与赵兄一般也只是个浪迹江湖的过客。”赵无邪闻名一惊,但觉这名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是那位大人物,便笑道:“好一个浪痕江湖的过客。便冲着兄台这句话,赵某今日已茶代酒,交张兄这个朋友了。”说着掀盖喝了一口,赞道:“香而不腻,好茶!”   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把茶而谈,不觉天色向晚,已至黄昏。张君宝突道:“瞧赵兄相貌,使我想起一位故人。”赵无邪道:“想来张兄的那位故人也非泛泛之辈,不知小弟可有幸一见?”张君宝道:“小弟与那人已是十余年未见,只是近来听闻他隐居终南山,特来一探。”赵无邪此刻才知自己所在乃是终南山脚,道:“小弟今日真是有幸,想来张兄的那位故人不会不欢迎我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吧?”张君宝哈哈一笑,道:“自然不会。”   两人起身要行,唤小二结账,两人一阵推让,还是由赵无邪付了茶钱。小二见两人出门,道:“两位客官若要上终南山,可得小心。”张君宝点头道:“听说二十六前全真教毁于蒙古人之手,此山便再无人居住,成了狼窟虎穴,那终南猛虎着实厉害,一般人还真不敢独自上山。”赵无邪笑道:“虎豹只是畜牲而已,焉比人心,咱们何惧之有?”那小二赔笑道:“两位均是当世大侠,自然不惧虎豹,只是这终南山后有一活死人墓,近年来经常闹鬼。我劝两位还是莫要上山为好。”   赵张二人对望一眼,齐道:“闹鬼?”此时客栈掌柜走将出来,笑道:“两人客官有所不知,这终南山自全真教覆灭后并非立时无人居住,此间尚有一些猎户农户,后来不知为何,这些人都搬下山去,此山才被虎豹霸占。不过近年来,亦有不少猎户上山捕猎,那终南虎也没这么猖狂了。只是三个月前那活死人墓旁突然出了怪事,进去的人都是内脏稀烂,身上却无伤口,是以大家都说是闹了鬼。”   张君宝寻思:“内脏稀烂乃是被绝顶高手以雄厚内力震碎所致,绝不可能真有鬼神作祟。”赵无邪也是这般想,笑道:“在下倒想瞧瞧这鬼长得到底怎生模样。”张君宝道:“不错,确实该一探究竟。   两人正要出门,却见那掌柜又赶将出来,气喘吁吁,赵无邪以为他还要阻止,笑道:“在下向来不信世上真有鬼神,若能查清此事真相,也可给人们一个说法。”那掌柜好不容易才喘息气来,摇头道:“不,不,我是想问,少侠可是真的姓赵?”   张君宝听了这话,也转向赵无邪,似乎也是心存疑窦。赵无邪最怕被人追问姓氏,只因此事于他而言太过困难,但见那掌柜和张君宝神色间颇是古怪,心下恍然,道:“掌柜以前可见过在下?”   那掌柜打量他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随即目光一亮,道:“少侠可要找一个白衣女子?”赵无邪一怔,他乃是寻杨楚儿而来,却没想过她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心下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那掌柜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道:“那便是老头儿年纪大了,记错了。”长叹一声,道:“错了,错了,真是错了。二十六年前那人也是你这般年岁。当时我还是个伙计,他一来本店便要问什么白衣女子,后来还在客房里撒了泡尿,折断了客人的兵刃,害得我被掌柜臭骂了一顿,差点丢了饭碗。唉,二十六年了,这年岁光景怎得过得这般快啊?”   赵无邪见他大发感慨,心下也不禁一酸,方才刚自散去的离愁别绪又自涌上了心头,心想:“有些人能长命百岁,另一些人却是早早夭折,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我想死不成,苟活于世,却不知为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张兄,咱们可还要上终南山?”张君宝道:“正如赵兄所说,咱们须得给世人一个说法,这终南山是非上不可了。”   两人结伴而去,那掌柜兀自喃喃自语,似乎他寻问的不是赵无邪的身份,而是自己的过往。 第二章白衣女子(二)   两人一道北上,不出两个时辰已至终南山。张君宝遥望山顶,但见光秃秃山上的一无所有,叹道:“昔日的全真圣教,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赵无邪道:“全真教道长虽均是修道之士,但为国为民,堪称侠之典范,却不知后辈之人现今散落何处?”   张君宝道:“数年前丘处机丘道长创立龙门派,想来将有所作为。前些日子小弟自武当而来,倒也遇上了几位龙门道友。”赵无邪讶道:“原来张兄是武当门下。”张君宝摇头叹道:“我本是少林寺扫地烧饭的杂役,后来犯了过错,被逐出寺门,自此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曾在武当山呆过一段时间,也算不上武当门下。”   赵无邪叹道:“看来咱们都是天崖沦落人,一般的无家可归……”张君宝笑道:“以四海为家,又何处不是家?”赵无邪亦笑道:“张兄说得是。”   两人下了山腰,转过一块石壁,却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树林。张君宝道:“据说此地便是猛虎林了,常有虎豹出没,赵兄可要小心了。”赵无邪点头应了。   两人步入树林,但听得阴风哭嚎,打得树叶唰唰声响,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均不知对方武功深浅,齐道:“莫怕!”如此一来两人反是相视一笑,胆气为之一壮。   又走了一里有余,忽听得一声虎啸,当真是地动山摇,随即便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叫声,两人心下均是一凛,张君宝道:“在左边!”赵无邪道:“不错,除小女孩外,还有一人。”张君宝却听那女孩哭叫道:“你这畜牲,放开他,快放开他!”一惊之下,才知道赵无邪内力胜过自己一筹,皱眉道:“想来那人正与猛虎搏斗,咱们须得尽快加以援手。”赵无邪道:“正是!”   赵无邪脚步如飞,见张君宝也没见怎么迈步,但总比自己快了一拍,顿时好胜心起,脚下加力,时候一长,因内力修为占优,终是追了过去。张君宝赞道:“好深厚的内力。”赵无邪拇指一翘,笑道:“好飘逸的步法。”   两人各逞胜场,不分上下,转瞬已至事发之地,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哇哇而哭,又见场中一只黄毛大虫,前肢双爪如刀,架在一个小男孩的脖子上,将那少年压在身下,放声长啸,甚是威武。   赵无邪叫道:“不好!”正要上前相救,却被张君宝一把拉住,道:“赵兄,你看!”说着向那猛虎颈下一指。赵无邪随着他手指望去,却见那猛虎长满黄毛的颈部被一双小手紧紧掐住,那猛虎放声狂叫,看似大占上风,实者乃是被制住了,若不然何以双爪在地上乱抓,却不往小男孩头上去。   赵无邪见那小男孩也不过十来岁,竟有如斯腕力,想来并非膂力惊人,而是习练过颇为精深的内功心法,不禁暗暗称奇。这一下两人反倒有意袖手旁观,看这少年如何降伏猛虎。   那小女孩子却不明就理,直是哭道:“龙生哥哥,你快起来啊,你是不是已经死了?”那小男孩笑道:“如果我将这大虫打败了,你该如何报答我?”小女孩子听他还会说话,大喜过望,不住点头道:“我什么都答应便是。”那小男孩道:“好,这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我打败了大虫,你便让我亲一口!”   赵无邪与张君宝对望一眼,均想:“这小子年纪幼小,却已是口没遮拦,风流成性!”却见那小女孩子满脸通红,轻声道:“我答应你便是!”那小男孩大喜道:“你答应了,可不许耍赖,长大了要做我老婆。”这下三人都是啊了一声,那小女孩子最是吃惊,道:“你刚才不是这般说的。”那小男孩奇道:“我刚才怎么说了?”小女孩子脸上一红,这等话她又怎么能说得出口,一时默然不语。那小男孩笑道:“你不吭声,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那小男孩身在猛虎血口之下,却是悠然自处,笑道:“大虫啊大虫,你便是我的媒人。若是她爹不答应,我便放你咬他!”小女孩子轻声道:“可是就算我爹答应了,你妈妈不答应也是没用的。”   这小男孩天不怕地不怕,似乎只怕自己母亲,大喝一声,道:“去!”双足向猛虎肚剂上一踹,那虎几百斤的身子竟被踹飞将起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即不动,想来是被摔死了。   那小男孩一招制敌,很是得意,一跃而起,如猛虎般向那小女孩扑去,口中大叫道:“大功告功,亲一口。”那小女孩扭捏一阵,却不闪避。   眼看好事将成,突地旁里冲出一人,将两人一把推开。小男孩怒极,喝道:“你干什么!”但见那人双手上下一分,将那猛虎虎口拉得如脸盆也似,不由吁了口气,颇是沮丧地道:“哦,还没死啊!”   张君宝眼看赵无邪便要将虎口撕裂,身形一缓,已至猛虎身后,出指如风,点了猛虎身上的穴道,那虎怪吼一声,便即软倒不动。   赵无邪知他不愿杀生,双手一摆,将虎身丢在地上,叹道:“张兄宅心仁厚,却不知如此反是多害了几条人命。”张君宝道:“都说众生平等,能救得一命总是好事。”赵无邪微笑不语,感觉那小男孩正拉着小女孩快步而去,笑道:“不知这位龙生哥哥什么时候能摆下喜酒,赵某怎么说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总该请我喝杯喜酒道谢吧。”   那小男孩怒道:“呸,谁要你救了,我一个人也能将这大虫打死。”赵无邪悠然道:“就怕你只会在女孩子面前耍耍嘴皮子,却没什么真才实学。”那小男孩被他一激,一把甩开小女孩的手,叫道:“好,咱们过几招。”赵无邪笑道:“几招,只怕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张君宝见赵无邪以言语挑衅,使得两人一言不和,便要打斗,忙拉了拉赵无邪衣袖,轻声道:“他只是小孩子,何须跟他一般见识。”赵无邪道:“正所谓三岁看到老。这小子小小年纪竟如此狂妄自大,做事瞻前不顾后,若不好好教训一番,让他长点记性,长大了还要吃亏。”对那小男孩道:“小子,能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叔叔可不喜欢搔痒。”   小男孩一张俊脸涨得猪肝也似,喝道:“我今天宰了你,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赵无邪笑道:“那便看你怎番手下不留情了。”小男孩大喝一声,双拳一前一后交叠打出。赵无邪一笑,也不闪避,一伸手,向他双拳抓去。   这一抓本来绝无抓住双拳之理,但掌风到处,却已刮得那小男孩脸颊好不疼痛,心下暗惊:“这老头倒有点本事。”招式立变,双足在地上轻轻一蹬,终跃而起,自上而下,向赵无邪头顶连拍几掌。赵无邪仍是站立不动,举单掌向他双掌迎去。   那小男孩只觉赵无邪轻描淡写的一掌,竟将自己的掌力逼了回去,深知自己武功与他相差太远,忙空中一个转身,落地之后连退几步。那小女孩忙过来扶住他,道:“龙生哥哥,你打不过他的,别打了!”那小男孩哪会认输,叫道:“这不算,你耍诈,咱们再比过!”赵无邪转过身来,双手一摊,笑道:“好啊,你说怎么个比法。”   那小男孩眉头紧皱,知道斗智斗力自己都不是他的敌手,但就这般下台,太也没面子。正苦恼间,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极是清柔温婉的声音:“生儿,你在哪里?”   那小男孩如获大赦,叫道:“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呜,我给人欺负了,你要给我出气啊。”见是母亲到了,这打虎小英雄竟是哭将出来。那声音却是越来越远,但一字一句仍是清晰可闻,微带嗔怒地道:“你尽会骗娘,明明是你不学好,还说人家。你若不想回家,就别回来了。”那小男孩听得母亲不要自己了,这可是娶四个老婆也弥补不过来了,当即抛下未来的老婆不顾,边追边叫道:“娘,你可不能不要生儿啊,生儿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大喊大叫得追上去。   张君宝听那女子的声音,但觉甚是熟悉,却又一时却想不起是谁,见那小女孩眼角滑落一大颗泪珠,叹道:“凡事有聚有散,小妹妹,你也别太伤心了,兴许明天就能再见到他也不一定。”小女孩喃喃自语道:“真的能见到吗?我上次见他还是在五年前呢。”   张君宝颇是吃惊,他知道小孩子家玩耍,今天玩过,明天就忘了,却不料这小女孩事隔五年还记得如此之深,只怕不是动了真情,那便是天生的情种。   他摇头一叹回找赵无邪,却见他站在远处呆呆出神,便过去拍了他一下,道:“赵兄,你看什么?”赵无邪仍是一动不动,直盯着那小男孩消失的所在,怔怔呆望。张君宝已明所以,叹道:“别看了,他们已经走了。”赵无邪一怔,喃喃道:“走了,都走了。也罢,我也走吧。”竟向前方走去。张君宝见他失魂落魄,叫道:“赵兄,咱们总不能抛下那小妹妹不顾吧。”   赵无邪这一下才真正醒过来,拍了拍脑袋,惊道:“咦,我怎么在这里?我在干什么?”张君宝哭笑不得。 第二章白衣女子(三)   两人问起那小女孩名姓,家住何处。那小女孩自称姓秦,单名一个思字,便住在终南山脚下的小村庄里。二人送佛送上西,便将她送回家去。   秦氏夫妇见女儿回来,欢喜得流下泪来,村里的人均赶来道贺,更将赵张二人视做打虎英雄,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到宴,竟是甚为热情。   时日已近隆冬,大雪纷飞,地上已落了雪白的一片。赵张二人与秦氏一家坐在炕上闲聊,说起终南猛虎之事,秦父竟自流下泪来,说起自己的长子死于虎口,这一次只怕连女儿也要赔了,便又要来道谢,赵张二人连称不敢。其妻也忙来安慰。   秦父抹去眼泪,道:“说实在的,其实最魁祸首便是那个小顽童,当真太过可恶。”赵无邪知道他口中的“小顽童”便是那个小男孩,颇是关心地道:“不知那孩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秦父忿忿道:“哼,那小顽童吗?哼,叫什么杨龙生,便住在那活死人墓里。”张君宝啊的一声,道:“果然是他?”赵无邪奇道:“是谁?”张君宝道:“如若小弟若料不错,这杨龙生的亲身父亲应该便是昔日的神雕大侠杨过。”   秦母插嘴道:“谁说不是了。咱们妇人家也知道一些神雕大侠夫妻的事,神雕大侠等待妻子十六年,却不变其心,当真是个大好人。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他生了,跟他老爹却是个两个样,一见到女子便丑态百出,简直就是个花痴。”   正说到气头上,却听丈夫哼了一声,白眼过来,急忙闭嘴。一旁的秦思听不下去了,道:“妈,龙生哥哥可不像你说得那样。”   秦母被丈夫镇住,不敢随便吭声,但见女儿一味护着那小花痴,叹道:“好女儿,你年轻还小,不懂事。那小花痴对任何女子都是一个模样,嘴里像是抹了糖,说出的话比糖还甜,但又那一句是真心话了,他小小年纪便这般无赖,长大了定然是个浪荡子,我说过多少遍了,叫你不许再去见他。唉,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这次若不是两位大侠相救,只怕你这条小命便没了。”   秦思此次上山遇虎,确是为见杨龙生之故,急道:“其实这次是龙生哥哥救了我。”秦母惊道:“他会救你?你杀了老娘吧。”秦父叹道:“只怕他真会救咱们思儿。”秦母道:“当家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秦父道:“你想想,那虎穴便生在他们家门口,却不袭击他们,想来早便已经谙熟。那猛虎出来袭击咱们思儿,他再出手相救,这叫英雄救美,只能使咱们思儿对他更是倾心。”秦母叫道:“不错,不错,这小子鬼得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秦思直气地发抖,转身跑出门去。   赵无邪听他们将杨龙生说得如此不堪,也不知为什么,心头极不舒服,便道:“两位的话也未免太过了些。他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再坏还能坏不到那去,想来杨大侠一代大侠,总该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吧。”   秦氏听赵无邪这般说,也不便再数落杨龙生的不是,一时屋内之人默不做声,只听得柴火噼啪声响。张君宝的话打了破寂静:“据在下所知,杨夫人性子极是喜静,若无大事,绝不会出活死人墓一步。那日在下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分明便是杨夫人,难道活死人墓里出了什么事?”赵无邪一惊,道:“什么事?”   秦父道:“咱们的村子本来在终南山上,但就是因为这小顽童闹得太凶,咱们过不下去,不得不迁到山脚下,才使此地变成了虎穴。不过一件事却奇怪得很,这小顽童几次来闹,均是被他母亲叫回去,却没见过他爹爹露面,真是怪了。”   张君宝道:“此事确实有些古怪,江湖传闻神雕大侠知交满天下,应当是个热血汉子。更何况他既为一家之长,儿子在外面闹事,当是他出面排解才是,怎会让他妻子出面,此事真是匪夷所思。”   赵无邪越想越是心惊胆战,道:“张兄,不如咱们去往活死人墓一探究竟如何?”张君宝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那毕竟是别人家,贸然闯入,终是不妥吧?”赵无邪一想也是,但心下不知为什么就是乱糟糟,似有什么叫他极为恐惧之事要发生。   正说话间,却听屋外有人喝骂道:“这一定是那小畜牲干得。思儿,你不要为他隐瞒,那小畜牲到底在哪里?”出来一看,却见雪地上围了一大群人,均是本村村民,个个高举火把,将秦思团团围住,其间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自喝问。   秦思一见父母来了,急忙躲到父亲身后,只是探出半边脑袋,轻声道:“那……那不是龙生哥哥干的。”赵无邪与张君宝对望一眼,均想:“难道那孩子又回来闹事了?”   秦父护住女儿,道:“老李,发生了什么事?”那叫老李的汉子哼了一声,命人抬出一样物事,众人一看,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谁会想到抬出的竟是一条死狗,且早已被烤焦,成了热狗。(注:热狗是中间夹有热香肠、酸菜、芥末油等的面包,乃英语hotdog的意译。这里只取其中文字面意思。)   赵无邪舔了舔舌头,忍不住笑了,道:“这热狗七分熟三分焦,下酒最好。”众人一齐白了他一眼,那老李道:“老秦,你到是来评评理。阿黄在俺家看门已有五年了,尽职尽责,更是守卫了咱们一村的平安,如今却被那小畜牲说烤便烤了,你女儿还护着他,这是什么道理?”   张君宝道:“李先生可是查清楚,这狗真的是那孩子烤的吗?你又是在哪里发现的。”老李怒哼道:“狗窝!”赵无邪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道:“看来那孩子鬼点子果然不少,将狗窝当成烤炉。莫非是将柴火堆到狗窝前,将你的阿黄活活烤死了不成。”   老李一张脸涨得紫红,正要辩驳,却听对面屋脊上有人笑道:“这便是杨小侠不拘一格之处。你们让阿黄给你们看门,天冷了却不给它做个像样的狗窝,任由它在外边受寒受冻,自己却躲在暖炕上享受。杨小侠人小侠气大,看不过眼,便给阿黄取火暖暖身子,却又有何不可?”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甚是难听。赵无邪和张君宝均是心头一凛,有人躲在屋脊上竟没有发现,当下对望一眼,一齐抢出,向那人扑去。   那人身法并不快,但身处之地甚为隐蔽,他要看到别人容易,别人想要找到他却是极难,赵张二人听风辨位,赶到时那人已不见踪影。此时正值黑夜,四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张君宝叹道:“算了,咱们回去吧。”赵无邪目光如电,射向左近一片黑暗中,叫道:“在那里!”飞身而上。张君宝不意他能黑夜视物,微微一惊,便随他快步奔去,追入丛林中。   两人一前一后,向去不过半尺。赵无邪明明瞧见前方有一条灰影,在追到时却已不见踪影,知道对方靠着树木隐身,当下放慢脚步,但见那条灰影也是缓缓向前。张君宝见赵无邪放慢脚步,知道事情有变,也慢了下来。   三人方才还快若闪电,此刻却比不会武功之人行走还要慢。赵无邪凝神闭息,缓缓弯下腰去,拾起地上一片枯叶,捏在手中,停下脚步,见那条灰影也自停下,嗖的一声,手中枯叶已然出手,向那人脚上射去,其速并不下于一柄飞刀。却听喀嚓一声,一根树枝已然折断。   赵无邪飞奔而上,不见那片枯叶,地上留有血迹,向远方而去,便道:“那人已被我打伤了,咱们快追。”张君宝见树枝切口整齐,似是被利刃割断,想是那片枯叶割断树枝后余势不减,径直插入那人脚后跟。这等功夫他也是有的,但要使得如此快准狠,却是自忖不能,更何况在这等瞎灯黑火的环境下,不由暗暗钦佩。   两人随着血迹追去,但追出一里有余,地上竟没了血迹,但脚印杂乱,想是有人故意破坏追踪路线。张君宝道:“血迹除得如此之快,只怕对方尚有同伙。”赵无邪点了点头,但见线索已断,已无法追踪,叹道:“看来只能无功而返了。”   便在此时,却听一个极是哄亮的声音道:“无常鬼、丧门鬼,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咱们快挡不住了。咦,无常鬼,你怎么受伤了?”随即便听得剧烈的喘息声和打斗声。   赵无邪和张君宝对望一眼,便向发声处追去,果不其然,地上又出现了血迹。两人加快脚步,赶到丛林尽头,却见眼前是一块空地,其后乃是个水潭。八人围成四堆,将一个灰衣光头的老和尚团团围住。那说话阴阳怪气的灰衣人无常鬼便在八人之中。   赵无邪瞧得分明,这八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相貌甚是古怪:一人身高九尺有余,一脸凶神恶煞,眼角间的刀巴直到嘴边;一人又矮又胖,一脸横肉,却偏偏满脸推笑,眼耳口鼻挤在一起,当真像极了个皮球;另一个女子模样尚好,但一条舌头垂到颈部,俨然便个吊死鬼;又一个女子模样颇美,只是一张脸白的骇人,那无常鬼一张脸更是黑白分明,确实像个黑白无常。他们的兵刃却更是古怪,无常鬼和那白脸女子持的是双枪和一柄柳叶刀,那笑脸鬼拿了双鞭,那吊死鬼使得是一条长索,其余的人有拿地堂刀的,双链枪的,世上已颇为少见,而其中一人手拿一本铁账薄,像是个向人讨债的地主,却不知这兵刃该如何使法。   再看那光头和尚,竟是极高极瘦,瞧模样莫约七旬有余,左半边脸颊已然溃烂,想是被火烧的,左眼紧闭,亦可见不少烂肉,已然瞎了,但另一只右眼却是目蕴精光,想来内力甚强。   那八人分做两人一队,站住四角,在那老和尚身旁不住游走,每人身上都带有或轻或重的伤势,微微喘息。那老和尚显然也受了伤,但面对重围,却仍是泰然自若,全无惧意。却听那铁塔般的大汉大喝一声,八人分从四方一齐攻至,与此同时,每队中一人撒出张小网,四方一并,却形成一张铺天大网,向那老和尚头顶罩落。   赵无邪因丁采儿屠杀林之事之故,一见和尚,心下便起了一丝愧疚,更见那老和尚身处重围,却是凛然不惧,心下颇是敬佩,反观那八人个个武功都是不弱,却以多欺少,心下颇是不平,见大网罩下,忍不住叫道:“快闪开!”   孰知那老和尚却是不闪不避,原本合十的双掌,猛地向左右一分。赵张二人只觉眼前尘土飞扬,一时睁不开眼来,心下又是惊讶又是钦佩:“这和尚内力修为当真已至巅毫,举手抬足间竟有飞沙走石之能。”   却听那笑脸鬼哈哈大笑道:“贼秃驴,就等你这一招。”八人同时自腰间抽出黑布,掩住口鼻。笑脸鬼双鞭向空中抛出,身子拔地而起,他身子矮小,这一跃竟有一丈有余,抓住双鞭向下一挥,砸老和尚头顶。   老和尚亦是哈哈大笑道:“这算那门子本事?”正要临空将那矮胖子抓下来,忽觉脚下刀光闪动,一人已滚至他脚下,地堂刀法施展开来,隐有风雷之声。   老和尚见对方使出声东击西之计,身周被自己掌风激起的沙尘尚未落下,一时也瞧不清对手方位,但已感到对方下了杀招,不由自主的身子向旁一闪,便在此时,左边双枪,右边单刀,身侧链子枪,铁账薄同时攻到,当真是八面受敌。饶他武功高绝,也是冷汗跌冒,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突听耳畔一声暴喝,那铁塔大汉竟是发出了狮子吼,只因离得太近,耳中不由得嗡嗡作响,脑中一晕,便觉脖子一紧,已被那长舌鬼以铁索勒住,顿时心下一阵气馁:“老和尚性命休矣。”闭目待死。   赵无邪见八人围攻一人,心下便是有气,又见老和尚已然落败,只怕性命难保,已是忍无可忍,大喝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猿臂一挥,劲风到处,地上数十余枚石子激射而出,但他计算准确,其中只有八枚石子正中八人膝弯里侧“阴谷穴”,要他们立刻罢手。   那八人一心对敌,虽已看到赵无邪,但已顾忌不上,孰料他竟会出手,且武功更在自己八人之上,均觉脚下一软,悉数跪倒,此刻他们正围攻那老和尚,如此一跪,便等同于向他跪拜讨饶一般,他们本就身受重伤,一时竟站不起来,只得坐倒在地。   八人鬼眼见好事将成,却功亏一篑,反受人辱,那铁塔大汉性子最是火暴,怒喝道:“好你个秃驴,竟邀人助拳,暗中偷袭。”   那老和尚向赵张二人看了一眼,摇头道:“贫僧与人比武向来是单打独斗,怎会邀人助拳?”他这话隐藏机锋,“单打独斗”云云乃是讽刺八人一涌而上。   笑脸鬼冷哼道:“我们若不是替兄弟报仇,绝不会倚多取胜。”他虽是疾言厉色,脸上却仍是堆着笑。   长舌鬼转向赵无邪,道:“臭小子,我们西山一窟鬼替兄弟报仇,碍得你什么……”瞧清赵无邪容貌,咦了一声,拉了拉那铁塔大汉衣袖,道:“二哥,这人像不像恩公?”那铁塔大汉瞪视他良久,点头道:“像,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随即瞧见他右手,摇头道:“不对,这小子是个冒牌货。”   赵无邪见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心下甚是惊诧,却听张君宝道:“这西山一窟鬼本是十人,行事亦正亦邪,江湖上的名声不是很好。其间长须鬼和大头鬼被蒙古国师金轮法王所杀,想来此次确是为了报仇。”说着望向那老和尚,凝视片刻,突地目光一亮,道:“你是金轮法王?你还没死?”   那老和尚呵呵笑道:“不错,老衲法号金轮,小伙子倒有眼光。”向赵无邪打量一番,啧啧称奇道:“像,真是太像了,世上竟有这般像的人!”   原来十年前金轮法王挟持郭襄逼郭靖降城,不然便发火烧了高台上的郭襄。恰逢杨过夫妇自绝情谷赶来,两人一场恶斗,金轮法王抵不过杨过的黯然**掌,跌落高台,后被周伯通截击,落入熊熊烈火之中,照理说是必死无疑,孰不料他竟是大难不死,只是烧毁了半边脸和一只眼睛。这一役他受伤太重,见蒙古军队因蒙哥之死而撤军,便混入败兵中,辗转多地,好不容易才回到西藏养伤。不过此人真乃武学奇才,此役死里逃生,反使他练成了密宗从古至今从未有人练成的龙象般若功第十三层,功力之强当真已有翻云覆雨之能,天下罕有敌手。   十年后他重出江湖,却已无心再为蒙古人效力,一心只想找杨过报一掌之仇。但又因机缘巧合,收了个在元朝军中供职的徒弟。是时元丞相伯颜听从此人建议,定下牵制四绝,孤立北侠之策。金轮法王终于找到机会,一来能为徒弟立功,而来又可寻杨过复仇,一举而两得,赶来终南山,却不料撞到这八鬼。   另一方面西山一窟鬼为躲避仇家隐居终南山,后得知金轮法王未死,且重出江湖,知道他定会上终南山寻杨过复仇,便苦练围攻之法,对付仇敌,一来为兄弟报仇,二来已报神雕大侠当年的恩惠,一场恶斗再所难免,自是互有损伤,眼前便要大功告成,却被赵无邪不明就里地从旁破坏,均是又愤怒又可惜。 第二章白衣女子(四)   金轮法王内力精湛,盘膝于地,稍一调息,功力已恢复大半,便即站起,见八鬼受伤未愈,但想到杀杨过要紧,便道:“老衲尚有要事在身,你们走吧。”   笑脸鬼笑道:“老秃驴助纣为虐,咱们八鬼尚有一口气在,决不许你伤害恩公家人一分一毫。”吊死鬼道:“恩公与我们有大恩,他的隐居之所,决不许有外人打扰。”她这话一语双关,隐有劝赵无邪离去之意。她本恨赵无邪搅了好事,但见他酷似恩公,暗想他不是恩公的亲戚,也必定大有渊缘,并不希望他卷入这场斗争之中。   金轮法王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杨老弟,故人到此,何不出来一见?”其声如若雷霆乍破,仿若整座终南山都为之摇晃,直震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几欲碎裂,但古墓内却是毫无动静。   那铁塔大汉煞神鬼喝道:“你这老秃驴太也无礼,恩公也是你随便想见便能见到的!”说举起铁杵猛砸过去。   七鬼见二哥发威,皆加入战团,顿时场上奇形兵刃舞成一道光圈,将一条灰影困在其中,那条影子来去极快,看似落了下风,却远未落败。双方可说势均力敌。   张君宝瞧得心惊,道:“咱们该帮谁?”赵无邪自丁采儿死后,对江湖仇杀极是厌烦,方才出手乃是出于侠义心肠,此刻得知双方都是为寻仇而来,甚感没趣,淡淡道:“这些人习武只为打打杀杀,咱们两不相帮,谁也别理。”   八鬼展开阵式将金轮法王困在核心,四下游走,又张开大网,铺天盖下。张君宝瞧在眼里,叹道:“这八人武功虽高,头脑却是简单,同一种招式怎能使用两次?”赵无邪摇头道:“第一次东角持网之人乃是那个煞神鬼,此次却换成了长舌鬼,这一刚一柔,大不相同。”   张君宝仔细一瞧,见八鬼两次撒网的方式相同,但劲力却是相反,暗想:“那也只不过是倒过来而已,只要金轮法王也以相反的力道御之,岂不是同样能破网而出?”   赵无邪也想到这一点,再看场上局面,叫道:“不好,八鬼输了。”张君宝见金轮法王已被困住,八鬼八样奇形兵刃齐向他头顶劈落。   却听一声暴喝,随即便是几声惨叫,八鬼一齐倒地,口吐鲜血,显是受伤不清,那网也被金轮法王撕得粉碎。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ω_.t x t 0 2. c o m   胜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但赵张二人却看得一清二楚。金轮法王被困,其实是诱敌之计。他以深厚内力稳住八鬼下盘,另其无法动弹,再以极为刚猛雄厚的龙象般若功袭击吊死鬼。吊死鬼毕竟是女子,哪里受得住这般刚猛的内力,终是不支,如此一来,阵式立破。金轮法王内力再吐,便使其余七鬼均重伤倒地。   金轮法王哈哈一笑,大步迈出,向活死人墓走去。却听笑脸鬼也哈哈笑道:“咱们八兄弟虽然报不了仇,但能重创鼎鼎大名的金轮法王,传到江湖上也是长脸得紧,死又何撼。”其余七鬼均知今日必死无疑,但听笑脸鬼之言,也觉甚是长脸,均自大笑起来,笑声相加,却也颇有声势。   金轮法王心中不悦,寻思:“老衲再怎么说也是西藏第一法师,蒙古国师,竟被这些虾兵蟹将斗得灰头土面,若传出去那还了得。”向赵张二人看了一眼,心想:“说不得,只得大开杀戒,连这两个小子也不能留下。”   赵无邪见金轮法王目露杀光,暗叫不好,闪身拦在八鬼面前,道:“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既已得胜,便饶过他们性命吧。”   金轮法王沉吟片刻,双手合十,道:“出家人本不该开杀戒,只因他们出言不逊,老衲才不得以而为之。施主既然这般说了,那就罢手吧。”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过身去,走出几步,突地回头道:“施主贵姓?”   赵无邪答道:“在下姓赵。”见金轮法王不再言语,心下稍安,回头去看八鬼伤势,却见个个脸色铁青,显然受伤极重,当下将无常鬼扶起,掌抵至阳穴,缓缓输入真气。   突听张君宝叫道:“赵兄,小心!”赵无邪闻言回头,却见张君宝一张口,鲜血喷了自己一脸都是,一时未恍过神来,但觉身旁排山掌力已然推至。   赵无邪已知中了金轮法王欲擒故纵之计,不由想起丁采儿,心下极是懊恼:“赵无邪啊赵无邪,你怎么还是这般傻,还是这般容易相信人?她为你死了还不够吗?你还要害死过少人才甘心?”当下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双袖连挥,激起地上黄沙,其势之猛,连金轮法王一时也睁不开眼来。赵无邪趁机扶起张君宝,向西山一窟鬼看了一眼,知道以自己一个之力救不了这么多人,一咬牙,跳入身后的水潭之中。 第二章白衣女子(五)   赵无邪水性极佳,不靠双手,双脚轻轻一摆,身体便如鱼儿一般向前游出数丈,但见水潭内隐有暗流涌动,知道前方不远处必有出口,潜游一阵,却见水面上泼纹滚动,似有空气流动,大喜之下,一跃而起,不多时探出水面,却见是别有洞天。   张君宝身受金轮法王重创,昏迷过去,却被寒水一呛,转醒过来,但见身周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心下一凛:“难道我眼睛瞎了?”但觉眼睛完好无损,不似眼盲之象。   却听赵无邪道:“张兄总算是醒了。快坐好别动,我给你运功疗伤。”便觉一股缓和雄厚的真气度入自己体内,当下不再多言,自行闭目运功。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君宝的内伤已好了些许,张口便道:“咱们这是在哪里?”赵无邪道:“不知道,像是一间地下石室。”张君宝什么也瞧不见,听他说是石室,不由想到他有黑夜视物的本领,便道:“赵兄可曾看到此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赵无邪道:“是机关吗?”站起身来,向四周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向西墙走去。张君宝道:“赵兄找到机关了?”赵无邪道:“不知道是不是,姑且一试。”伸手在一块石砖上轻轻一按,却听开门声响,身侧露出了一个大洞,竟一试便中,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张君宝虽看不见洞门,但也知赵无邪这一试试对了,道:“原来赵兄来过此地。”赵无邪走在前头,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此,但不知怎得,颇是熟悉,好像真的来过几次般。”张君宝以为他有意隐藏,便不多问,随在他身后,却听他开了一扇门又一扇门,宛若就在自己家中行走般,心下更是大惑不解。   赵无邪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待开了一道门,来到一间较大的石屋内,此地却是点了灯火,虽是荧荧之辉,甚是暗淡,但张君宝也瞧见屋内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个浅黄色的小瓷瓶,拿在手中,拔了瓶塞,但觉香气扑鼻,道:“真香!”   赵无邪却叫道:“别闻,快扔了。”张君宝一怔之下,却听嗡嗡声响,随即眼前便出现不计其数的雪白蜜蜂,不由惊呼一声。赵无邪叫道:“跟我来。”又开了一间石门,与张君宝抢将进去,快速放下石门,将蜜蜂挡在门外。   张君宝吁了口气,道:“想来方才那群蜜蜂便是玉蜂,咱们是闯进活死人墓里来了。”赵无邪在墙壁上拍了拍,皱眉道:“这里没有机关,咱们进了死胡同了。”   正说话间,却听墙壁外的大屋内传来开门声,又听细碎的脚步声响,似是来了两人。赵张二人仔细一辨,听出其中一人是个小孩,另一人步伐轻盈有致,想是身怀极高深的内功。两人对望一眼,已隐隐猜出是谁。   却听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道:“咦,怎么玉蜂都飞出来了?”两人听得分明,知道他便是那日擒下猛虎的杨龙生。赵无邪不知怎得,心下竟是紧张起来,掌心全是汗水,却听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道:“你这孩子,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娘问你刚才又跑哪儿去了?”话语间微带嗔怪之意。赵无邪心下怦得一跳,但随即再无动静,似乎心脏已经停止,却听杨龙生嘻嘻笑道:“娘,别人都说你是天仙下凡,我看你不是天上的神仙,怕是神仙也不如你的,孩儿想什么事你都知道。”却听那女子轻轻一叹,道:“你这孩子,就会胡说八道,跟你爹爹一个模样。你又去见那小女孩了,对吗?不许骗娘。”杨龙生道:“娘,你生气了吗。孩儿是去见她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了,孩儿保证,一辈子留在娘亲身边,做您的好儿子。”那女子不再言语,过了良久才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性子,老想着往外边跑,外边的世界就真的这般好吗?”说着轻轻一叹,道:“生儿,哪天娘亲随你爹爹去了,你便自在了。”那杨龙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叫道:“娘,是生儿不好,生儿不要到外边去了,再也不出去了。娘,你千万别离开生儿!”   张君宝听这对母子说话,心下突起异感,一回头,只见赵无邪泪流满面,奇道:“赵兄,你怎么啦?”赵无邪一怔,忙抹去脸上泪水,道:“没……没什么?”张君宝皱了皱眉,心下更是不解。   便在此时,却听一声清啸,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杨老弟龙姑娘,老衲听得两位喜得贵子,特来祝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声音越来越近,转瞬间似乎已至耳边。   赵无邪见这金轮法王阴魂不散,终找到古墓中来,全身热血沸腾,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掌一推,竟将石墙推倒一半,破墙而出。   杨龙生乍见赵无邪,又惊又怒,叫道:“你怎么躲到我家里来了。”却转身躲到母亲身后,似乎又很怕此人。   张君宝不料赵无邪会破墙而出,只得跟他出来,但见杨龙生身旁的女子瞧模样不过二十五六岁,清丽绝俗,身上一袭白衣,乍一看下当真便如羽化而来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心下惊骇:“她便是杨夫人吗?照理说当已五十出头,怎得还这般年轻貌美?”   正凝思间,一条灰影闪过,金轮法王果然到了,但见他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笑道:“龙姑娘,十载不见,别来无恙吧。”那白衣女子看他一眼,淡淡道:“老和尚,你好像不大好啊。”   金轮法王嘿得一声,摸了摸溃烂的左边脸颊,冷笑道:“拜你夫所赐,老衲今日特来相谢。”   白衣女子知他来者不善,道:“你不来惹我们,过儿也不会打你,这是你自作自受。”张君宝再无怀疑,知她便是西狂神雕大侠杨过的妻子小龙女。   十年前襄阳一役,杨过先败金轮法王,后又飞石打死蒙古可汗蒙哥,解了襄阳之围,立下不世之功。后又在华山教了张君宝三招武功,助他打败波斯商人尹克西,自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杨龙二人退出江湖,一道游览名山大川,可谓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后因小龙女怀上身孕,杨过大喜过望,便一道回古墓生养,自此不再出外。   十月怀胎已至九月,临盆在即。一日杨过突然脸色苍白,经脉紊乱,竟是一病不起。小龙女借寒玉床为丈夫疗治,却是无甚效果。杨过道:“龙儿,我全身刺痛,如铁锤击胸,想是情花毒又犯了。”小龙女大急道:“你……你的毒没解吗?”杨过苦笑不答,伸手轻轻抚摸妻子隆起的腹部,道:“你说咱们的孩子是像你好,还是像我好?”小龙女摇头道:“咱们……咱们没有孩子。”杨过道:“这孩子最好像你,可别像我……“一口气换不过来,就此死去。一代大侠竟终究死于情花之毒?!   小龙女见丈夫先离了自己而去,死意既蒙,便要散功自尽。孰知此时突地肚痛难止,孩子竟要出生,直痛得她昏死过去,待得醒来时,听得身旁传来婴儿清脆的笑声,低头一看,但见怀中孩子闭眼傻笑,甚是古怪,但见儿子笑得开心,忧愁也去了,死意也没了,反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这孩子似乎天生便是来讨母亲欢心的,见母亲笑了,又哇哇大哭起来,却是怎么哄也止不住。   小龙女决非死心眼之人,死意既去,便决心将这孩子带大,算给丈夫留下血脉,并取了杨龙生这个名字。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模样脾气愈加像他父亲,越看越是喜欢,渐渐得将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寄托到儿子身上。杨龙生恃宠而骄,甚是顽劣,搅得终南山百姓不得安宁。小龙女知道这般管教儿子大是不行,便搬出了以前管教杨过的法门,但儿子毕竟不是丈夫,管得太严了,自己也狠不下心,杨龙生瞧出母亲罩门,闹了事便撒娇不依,满口好话,不知发了几百个毒誓,才蒙混过关。   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年纪稍长了些的杨龙生,一见到年轻女子,动辄挨凑近身,甜言蜜语,哄得一个个女子咯咯娇笑,平日里偷出古墓,却不找同龄的男孩子玩耍,尽找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玩闹,大人见了都是眉头大皱,而那些小娘似乎很是乐意与他一起玩耍,其间如十五六岁情窦已开的少女,更是被他哄得春心荡漾,动辄面红耳赤。小龙女瞧在眼里,心头极不舒服,便将儿子擒回古墓,也不打骂,关了他几个月禁闭,但仍是不见好,依旧胡作非为。   小龙女深觉丈夫之死乃因自己教了他武功之故,是以只教儿子读书识字,决口不提武功。但杨龙生机缘巧合下,竟遇上西山一窟鬼,双方性情相投,一窟鬼便各人教了他一招两招武功,杨龙生天资聪明,一学便会,如此一来更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这一日杨龙生终于栽在赵无邪手上,回到古墓后又哭又闹,小龙女索性给了他个不理不睬。杨龙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母亲不理他,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便偷偷出了古墓,向秦思道别,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杨龙生依依不舍出了村庄,见看门的阿黄躺在雪地上瑟瑟发抖,心中为它鸣起不平,偷偷潜进老李家的柴房里,搬了些柴火,在阿黄窝前生了堆火,给它取暖,孰知火势蔓延,却将阿黄活活给烧死了。 第二章白衣女子(六)   赵无邪怕金轮法王对小龙女母子不利,身形一晃,挡在金轮法王面前,喝道:“你这和尚,好是卑鄙无耻,欺负女人小孩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跟我单打独斗!”   金轮法王此行志在必得,但见杨过迟迟不肯出现,暗想定是藏在暗处,偷袭自己,不得不防,而小龙女武功也是极高,赵无邪张君宝更非泛泛之辈,唯今之计需得先行激出杨过,向赵无邪瞅了一眼,又向小龙女瞧了瞧,突地纵身大笑起来:“杨老弟啊杨老弟,枉你对妻子痴心一片,她却背着你另结新欢,这绿帽子可真是高得很啊!”   杨龙生不知“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但料想绝非好话,只怕还是污辱母亲的言语,怒道:“老光头,若是我爹爹还活着,定要取你狗命……”话到一半,却被张君宝捂住了嘴,呜呜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金轮法王微微一怔,实不料自己辛苦一遭,杨过竟已鹤驾西去,心下既感侥幸又觉伤感,似有一种痛失对手的悲伤油然而生,微一怔忡间,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小龙女竟率先放难,不由哈哈大笑道:“龙姑娘,老衲今日好人做到底,遂了你的心意,让你们到下面再做恩爱夫妻。”与小龙女对了一掌,孰知双掌未触,小龙女手腕一转,反是抓向他手背,金轮法王立即变招,但小龙女已退开数步,却听轰得一声,石门落地,石室内已空无一人。金轮法王知道中计,大喝一声,双掌拍出,顿时将一堵石墙打出一个大洞来。   小龙女以进为退,施障眼法逼退了金轮法王,再借助对古墓地形的谙熟,迅速退入另一间石室内,却听轰隆作响,大地摇晃,知道金轮法王神功无敌,只怕便要破墙而来,道:“想来咱们是守不住了。生儿,快去将那对剑取来。”杨龙生道:“娘……”小龙女喝道:“快去!”杨龙生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疾言厉色,一怔之下,开了另一间石室,跑了进去。   赵无邪看着小龙女,嗫嗫嚅嚅,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又是轰隆一声响,金轮法王的啸声越来越近,才道:“杨……杨夫人,我带你出去吧!”小龙女凝目看着他,眼神中似蕴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赵无邪心头一热,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的身子。此时杨龙生见取了双剑出来,见赵无邪挨近母亲,甚是恼火,跑过去挡在他们中间,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将双剑交到母亲手中,嘻嘻笑道:“娘亲武功这般高强,定能打得那老光头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小龙女抿嘴一笑,轻轻抚摸着儿子头顶,柔声道:“娘若不在了,你便跟着这位叔叔。”杨龙生见母亲虽是笑说,但脸上大有凄楚之意,心下害怕起来,看了赵无邪一眼,猛地跪倒在地,抱住母亲双腿,哭道:“不走,生儿不走,生儿要一辈子跟着娘亲,娘亲去哪儿,生儿也去哪儿。”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张君宝见杨龙生哭得伤心,心下也起侧隐,道:“杨夫人,这古墓就没别得出口吗?”小龙女摇头道:“断龙石已下,只有水潭一个出口。再说就算咱们能逃出去了,也打不过那老和尚。”转向赵无邪,道:“这位少侠……”赵无邪上前一步,道:“杨夫人,集咱们三人之力,也未必斗不过那老和尚,你又何必……”   便在此时,又是轰隆一声,面前墙壁倒下,金轮法王笑呵呵地走将出来,道:“王重阳果然名不虚传,这座古墓建造之精奇,可累得老钠一顿好找。”   赵无邪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先拖住这老和尚,飞身而起,一掌向金轮法王头顶拍落,与此同时,左旁亦有一人以同样的动作,扑将上来,只是此人身材矮小,这一掌只拍到金轮法王腰肋处,却是杨龙生。   两人对望一眼,心下均是一凛:“他怎么跟我想到一快去了。”便这么一分神,手下稍缓,却听金轮法王冷笑道:“不自量力。”但觉罡风袭体,对方掌力好不凶猛。   赵无邪灵机应变,将杨龙生推开,自己集全力硬接金轮法王一掌“龙象般若”,本已打下必死之心,孰知身旁白影一闪,却有人推了自己一把,那掌力立时落到那人身上。   赵无邪一呆,却听杨龙生哭喊道:“娘!”但见小龙女刚一落地,便即跃起,手中双剑电芒连闪,左右手使得却是不同招式,与金轮法王斗在一起。   金轮法王空手接了小龙女数十招剑法,笑道:“十年不见,龙姑娘武功见长啊。”双手入怀,金银铜铁铅五轮已然在手。他自练成“龙象般若功”后,已用不上五轮,此时更是练到最高境界,全身都能伤人,那是更用不着了,但他号称“五轮法王”,这五轮自然不能离身。   小龙女和这五轮打过多年交道,当年在重阳宫便是险些丧命其手,知道厉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正至赵无邪身旁。赵无邪趁机抓住她左手剑柄,道:“晚辈虽然剑术不精,也愿誓死一战。”小龙女似乎很不耐烦见到他,冷冷道:“既然不精,那就别来送死!”轻咳一声,运剑一拔,竟毫不留情地在赵无邪手掌上留下一道极深的剑痕。   赵无邪对手中伤势全无感觉,耳中只是来回响着小龙女那一声轻咳,暗想:“她伤得很重,再斗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对张君宝道:“张兄,快将小龙生带走。”猱身而上,一掌向金轮法王后背劈到。小龙女左手剑向外斩出,挡住法王金轮,右剑中宫直进,直刺赵无邪眉心,喝道:“退下,不许过来!”说话间左剑又与金轮法王拆了一招,那一剑仍直向赵无邪刺去,话语冰冷,一眼也不瞧他。赵无邪向旁让开,也不知怎得,突然倔脾气起了,叫道:“不去!”又加入战团。   杨龙生被张君宝抱住,动弹不得,双脚乱踢,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娘,娘!”竟是声嘶力竭。张君宝无奈,只得点了他的昏穴,见他昏到,道:“赵兄,杨夫人,你们小心了。”开了一间石室,走将进去。   小龙女正与金轮法王恶斗,但还是分了一些心思在儿子身上,见赵无邪安排合理,心下颇是感激,但听得张君宝开启石室的方位,却又是一惊,叫道:“不可以去哪里!”但石门已落,张君宝如何能听得见。   金轮法王瞅准机会,先向赵无邪猛地劈了一掌,随即一掌向小龙女背后拍去,这一掌之力可比拍向赵无邪的那掌强了一倍不止,小龙女一旦中掌,必死无疑。   赵无邪见小龙女危殆,对自己那一掌不理不睬,飞身而起,奋力与金轮法王对了一掌,但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滚,一股热血涌上喉咙,另一掌同时落到自己身上,顿时口中鲜血喷出,恰好溅到小龙女雪白的衣裙上,跪倒在地。   金轮法王见赵无邪重伤,笑道:“老衲便先结果了你这小鬼。”一掌向他头顶按落。眼看赵无邪必死无疑,却听破空声响,小龙女双剑齐至,刺向他双眼,来势极速。金轮法王只得放脱赵无邪,连退几步。小龙女再度逼近,双剑交插刺出,但所刺方位与用剑之法截然不同,正是“玉女素心剑法”中极怪的一招“阴差阳错”。金轮法王大惊之下,连连退了数十步,才自站定,小龙女一伸手,将左手之剑塞入赵无邪手中。   赵无邪强吸一口气,哇得一声,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好不容易才站起,却不知怎得,手中已多了一把剑,剑柄上刻着“君子”二字。赵无邪一时未恍过神来,却听小龙女那清脆娇柔的声音道:“过儿,咱们用‘玉女素心剑法’来斗这老和尚。”赵无邪一怔,忙道:“我……我不是……我……我不会啊……”   金轮法王初时也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你丈夫早已经死了,你是个冒牌货。”说罢抛下五轮,双掌蓄劲拍出。   原来方才小龙女不许赵无邪靠近,便因此人太像丈夫,深怕自己勾起思夫之情,将他错认。而适才赵无邪重伤吐血,这一切都落在小龙女眼里,霎那间她心头却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感,似乎眼前这个男子已经变成了自己思念至深的丈夫,是以才出手相救,更要与他同使“玉女素心剑法”抗敌,怎料自己竟会认错,一怔之下,呆望着赵无邪,颤声道:“你……你怎么不是!”但觉身后一股大力涌来,鲜血夺口而出,喷到赵无邪脸上,顿时软倒在他怀里。   赵无邪知她这一下伤得当真制命,泪水竟不自主的滑落而下,一把将她抱起,左袖猛挥,四盏孤灯尽数熄灭,顿时室内一片漆黑。他欺金轮法王无黒夜视物的本是,迅速开了石门,闪身而入,金轮法王发觉赶到时石门已轰然而下,将他阻在门开。 第二章白衣女子(七)   赵无邪抱着小龙女逃出险地,刚吁了口气,但觉眉间一凉,一人手握一架小弩箭,箭已上弦,抵在自己眉心,喝道:“坏人,快把我娘放下!”正是杨龙生。   原来张君宝怕杨龙生误事,点其晕穴,到得这间石室后,怕他年纪太小,受不住自己留在他穴道上的指力,便为他解了穴道,自己则原地而坐。杨龙生穴道一解,竟没有大喊大叫,一溜烟,已不知去向。张君宝没有黑夜视物的本事,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喊叫,不多时赵无邪已开门而入,也便在此时,杨龙生也已回转,手中不知拿了什么物事,只听得他一声喝骂,知道有事,急忙站起。   赵无邪被杨龙生弩箭抵住眉心,只要他机括一动,自己武功再高,也是非死不可,只得将小龙女放下。孰知自己松了手,怀中小龙女却搂着自己脖子不放,喃喃道:“过儿,过儿……”赵无邪无可奈何,只得向杨龙生笑了笑。   杨龙生见母亲和这陌生男子耳鬓厮磨,简直是气炸了胸膛,叫道:“你将她推开!”赵无邪依言而行,孰知小龙女身子轻轻一动,口中便不住流出血来,溅得前襟鲜血淋漓,大惊之下,反将她抱得紧了些,道:“不成,我得给她疗伤!”说着便将小龙女身子扶正。杨龙生手中机括一紧,叫道:“你再碰她我真要放箭了。”赵无邪不理,单掌抵在小龙女后背“大锥穴”上,缓缓度入真气。杨龙生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这一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怔在当地。   张君宝重伤未愈,更兼此地漆黑一片,是以什么也瞧不见,但听杨龙生话语,似乎是赵无邪抱着小龙女不放,行为不轨,心下暗惊:“莫说赵兄与杨夫人真有什么私情不成?”回想赵无邪见到小龙女时的古怪神情,愈加觉得自己所料不错,忙出怀中拿出火折,却已被水打湿,不能再用,而身边又无照明之物,正烦恼间,但见远处似有一物闪闪发光,走过去一摸,但觉寒冷刺骨,定晴一看,却是一张以玉铸成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人。张君宝瞧清此人,不由大吃一惊,但见此人除了少了一条右臂外,五官身形竟与赵无邪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冰冷,想是死去已久。   赵无邪输了一大股真气给小龙女,仍不见好转,知她已重伤难救,不知道怎得,泪水竟止不住地落下来,抱着她低低啜泣。杨龙生见他哭泣,似是预感到一件极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也是泪流满面,叫道:“喂,姓赵的,我娘没得救了吗?”   赵无邪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张君宝叫道:“赵兄,杨夫人有的救了。”赵无邪大喜奔近,见到床上那个酷似自己的男子,已顾不上惊讶,急道:“张兄,你真的有法子?”张君宝沉吟道:“若小弟所料不错,此床当是传说中的寒玉床,对疗伤大有补益。”赵无邪大喜,事不宜迟,便要将床上的男子推下。孰知杨龙生却扑上来双臂一伸,挡在那男子面前,道:“不要,我娘说了,爹爹靠着这寒玉床才保得尸身,若不然,他的尸身便会腐烂的。”赵无邪怒道:“你娘都快死了,还管这些干吗?”将杨龙生推开,便要扶小龙女上寒玉床。   小龙女的意识若有若无,虽已将身旁的男子错当成了丈夫,但对其他的事却记得很清楚,摇头道:“过儿,不成的。我练得玉女心经乃是阴寒功夫,受不得寒气。过儿,你抱紧我!”赵无邪知她将自己认错了,但不知怎得,反不愿将事实纠正过来,但杨龙生虎视在旁,却又不敢真的抱她,只得扶她坐下地来,道:“那……那这么办?”   小龙女蜷在这个冒牌的丈夫怀里,道:“过儿,龙儿已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不妨。”说着微笑道:“过儿,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你见过他了吗?”   杨龙生在旁越看越怒,越听越火,忍不住叫道:“娘,你认错了,他不是我爹爹!”小龙女向赵无邪打量几眼,笑道:“孩子,别闹了,快来见过你爹爹!”杨龙生大怒欲狂,抓起弩箭,对准赵无邪,喝道:“姓赵的,你再骗她,我杀了你!”   赵无邪一怔,想到自己如此作为,当真卑鄙无耻之极,但见怀中的小龙女目若秋波,双颊绯红,心头又是一热,那句真话又咽了下去,一时间脑中乱轰轰的,那个白衣女子的影子此刻又是时隐时现,心下烦乱已极,虽连打自己几巴掌,但仍是不见好。   小龙女凝望着这位“丈夫”,轻声道:“过儿,你亲亲我好吗?”说着闭上眼睛。其实她已年过五十,只不过她长年居住在不见天日的古墓里,修练的武功又是清心寡欲路子,年纪便是打了折扣,瞧上去莫约二十五六岁左右,是以张君宝见到她会如此惊讶。此时她那羊脂般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了一层红晕,便似海棠春睡一般,又似情窦初开的少女,羞喜交集地等待爱郎的疼惜怜爱。   赵无邪心下矛盾已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见杨龙生怒目瞪视,举起驽箭以示警告,心下想道:“我只是个局外人,为何要搀和进去?”但低头再看小龙女时,却又有些情不自禁,随即又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自骂道:“赵无邪,你要干什么,她是别人的妻子,还是你的长辈,你当真要做禽兽不如之事吗?”心下又急又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龙女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睁开眼来,秀脸惨白,微带惊恐地道:“过儿,你不欢喜龙儿了吗?”赵无邪见她气若游丝,转瞬便要死去,心道:“对啊,她只是把我错当成了她的丈夫,并非真的对我有情。更何况她伤得这般重,只怕一个时辰也熬不过去,如今她思夫之心如此之切,我又何苦拂她之意?”当下再无顾忌,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口,他怕自己动情,只是浅尝辄止,立即分开。想到自己不过是她丈夫的替代品,心下竟有些失望。   小龙女笑了,那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圈晕红,蜷在他怀里,心头甜滋滋的,笑道:“过儿,龙儿是猜错了。我以为你带我游山玩水,不肯回古墓,是厌倦了我,不欢喜我了,却欢喜上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过现下好了。过儿,我心里好生欢喜。”   赵无邪只觉是负了重罪,百死莫赎,忍不住向杨龙生看了一眼,却见他“喀嚓”一声将驽弓折断,拔腿便跑,开了另一面的石门,奔了出去。赵无邪忙将张君宝使了眼色,张君宝叹了口气,道:“赵兄,你好自为之吧!”也追了出去。   此下石室内仅剩赵无邪、小龙女,与躺在寒玉床上已死的杨过三人。赵无邪既不敢看杨过,也不敢看小龙女,眼中望出来茫茫一片,真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小龙女道:“过儿,龙儿快不行了,生儿还小,什么也不懂,你得好好照顾他。”强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那老和尚坏得很,你……你用‘黯然**掌’打他……”一个口气提不上来,已是香消玉陨。   赵无邪似乎并不知小龙女已经死了,更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只是下意识地将小龙女的尸体与杨过放在一起,身子摇摇晃晃,宛若行尸走肉,若此时金轮法王出来给他一掌,那是非死不可。   便在此时,石室外大叫一声,一条人影冲了进来,扑到小龙女身上痛哭流涕。赵无邪见是杨龙生,猛地清醒过来,怔了好半晌,眼中泪水才止不住滑落下来,喃喃道:“生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杨龙生吼道:“害人精,给我滚开。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你这害人精,干吗要到我家里来,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你一来,我便什么也没有了……呜……”跪倒在地,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于地,哭得全身抽搐,只怕再哭下去,性命也要丢了。   赵无邪心下也是动容:“是啊,我为什么要来,我为什么要来害死他妈妈?我来这里是想找什么东西吗?可是……可是我要找什么呢?”正想扶他一把,突觉身旁人影一闪,杨龙生已被一人擒在手中。赵无邪见是金轮法王,狂怒叫道:“快开他!“上前一步。金轮法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此时张君宝也已回转,堵在门口。 第三章紫情花卉(一)   赵无邪见金轮法王抓了杨龙生,喝道:“老贼秃,你到底想要怎得?”金轮法王笑而不答,环顾四周,目光落到躺在寒玉床上的杨过与小龙女的尸身上,叹道:“杨老弟啊杨老弟,老衲潜修十载,终无缘破你掌法,你那掌法着实精妙,如今失传,不免可惜。”眼中露出怅然之色。但他心中却打着旁个念头,料想杨过的“黯然**掌”如斯奇功,绝不至于后继无人,定然是记在了什么掌谱之上。想到杨龙生乃是杨过之子,但年纪太小,决不可能练成这等奇功,那么纵使掌谱不在他身上,也必定记得其父留下的口诀,如今抓他在手,便是奇货可居,以后慢慢套问,何愁不能练成这套神功,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怎生逃离此地,目光一转,举掌向杨过尸身拍去。   赵无邪知杨过已死去十余年,只因古墓与世隔绝,以及寒玉床的寒气,才保得尸身完全,但若受了法王一掌,定然面目全非,大骇之下,一跃而起,一掌拍至法王后心,端的下了杀招。   金轮法王嘿得一笑,身子一转,左手擒拿杨龙生,身子已然飘出,一掌向守在门口的张君宝面门拍去。   张君宝见他来得好快,不敢硬接,身子向左微侧,但那一掌还是落到他身上。金轮法王掌力刚猛之极,这一下却如中败絮,全无受力之处,一惊之下,知道他不是庸手,微一停顿,却听身后赵无邪喝道:“留下人来!”但觉掌风袭背,颇见凌厉,当下举起杨龙生,挡向赵无邪。   赵无邪见是杨龙生,急忙撤掌,但他适才尽了全力,又身在半空,勉强将掌力收回来,反是伤了自己,哇的一声,鲜血喷了一地。   杨龙生见他为救自己,几次吐血,暗觉他似乎并非假装,心下颇是感激,嘴上却道:“不要你救!”张口狠狠咬在金轮法王手臂上。金轮法王虽有神功护体,但这一下来得突然,猝不及防,很是疼痛,喝道:“臭小鬼,老衲一掌拍死你!”杨龙生四肢乱舞,叫道:“臭和尚,老贼秃,有种就打死我,要不然八年后老子定要找你报仇!”金轮法王微微一怔,不料他如此悍不畏死,不由起了爱才之心,笑道:“不必八年,你只要拜老衲为师,老衲教你四年武功,保准你能在招式上胜过老衲!”杨龙生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叫道:“我才不会拜你为师。”   赵无邪见金轮法王目露杀光,只怕转瞬便要将杨龙生毙于掌下,焦急间,猛地想到小龙女临死前提到“黯然**掌”,暗想金轮法王抓了杨龙生,定是为了这套武功,便道:“小龙生,你还是拜他为师吧。以你现下这等功夫,莫说八年,八十年也报不了仇。除非你能练成令尊的绝技‘黯然**掌’。”说着哦了一声,似乎很是高兴,又道:“想来令尊已将这套掌法授了于你,不错,不出八年,你定能胜过这老秃驴。”   杨龙生听他竟要自己拜仇人为师,还说了一大通连自己也听不懂得话,方才的好感,霎那间消失无踪,叫道:“爹爹在我出生前便死了,哪会有什么鬼掌法留给我……”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金轮法王心下狐疑,寻思:“莫非杨过真的没将掌谱留下。”但见赵无邪眼色,心下一凛:“不对,这小子在诳我,掌谱定然在这小鬼身上。”暗想再得到掌谱之前,这小鬼如何污辱自己,暂且忍下。   赵无邪眼见计成,瞧了张君宝一眼,叫道:“张兄,不可鲁莽!”向他扑去。金轮法王心下一惊,暗想那姓张小子武功竟如此高强,出掌竟是无声无息,正要闪避,猛觉身旁人影一闪,赵无邪以抓住杨龙生左臂,立知中计,大喝一声,便将杨龙生拉回。   赵无邪心下一凛,深知自己若与金轮法王比拼内力,自己受伤事小,只怕要将杨龙生要被生生撕成两半,急忙撒手,嘶的一声,扯下杨龙生一断衣袖,但这一退,心下又是懊悔不已,才知金轮法王深知自己不敢伤杨龙生,故而大喝一声,将自己吓退。   张君宝适才虽以借力之法,削去了对方不少掌力,但法王掌力太过凶猛,不由得旧伤复发,险些倒地不起,好不容易才站定,见两人斗智斗力互有胜负,但知若一招不慎,只怕杨龙生便有性命之余,当下凝神静息,观察金轮法王一举一动,虽已无力救出杨龙生,但堵在门口,困住金轮法王,也是好事。他与赵无邪一静一动,倒也配合得颇是默契。   赵无邪一计不成,再想一计,但见杨龙生的断袖上似写了有字,张开一看,但见开头一行写着“黯然**掌”五字,心想原来真有掌谱,但见字体纤细秀美,决非男子所书,仔细一看,却是第一式“废寝忘食”,其下所叙掌法却是古怪之极,一些法门全然不符合掌理。他迅速看了一遍,默记在心,双手负后,做了小动作,将断袖藏入右袖中,微笑道:“法王一掌打出,隐有龙象翻腾之势,想是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龙象般若功’吧。”金轮法王离开中原武林已久,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中原武林之中已无人能认出自己的武功,心下颇有怀才不遇之慨,孰料这后辈少年竟会识得,竟还说成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以法王之老于世故,也不由得暗自得意,但不明赵无邪此言用意,只嘿了一声,也不说话。   赵无邪续道:“我瞧啊,那杨过的黯然**掌也未必真的那般厉害,想来法王当年落败,定是中了他的阴谋诡计。”金轮法王对次事一直耿耿于怀,冷哼一声道:“杨过那小子焉是老衲的敌手。”赵无邪拍手笑道:“法王这话说得极是,我瞧这神雕大侠乃是浪得虚名,这套什么黯然什么掌,只怕连三岁小孩也会。”杨龙生见他将自己的父亲说得分文不值,勃然大怒,叫道:“姓赵的,你这卑鄙小人,瞧我爹爹死了,才来说三道四,若你能使出我爹爹武功的一招半式来,我便服你。”   赵无邪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说着一跃而起,临空一个翻身,落地时右掌在地上一按,顿时弹飞去来,连续几个空翻,借着前冲之力,左手又在地上是一按,两力叠加,猛地翻身过来,左袖宛若一道长鞭,闪电般抽向金轮法王面门,却是呼呼声响,甚是凌厉。   金轮法王见他当地演示,心下便即抵防,但见他出招当真古怪之极,只怕真是黯然**掌的武功,忍不住看得出神,不料他竟突然向自己出手,猝不及防下,急忙后退,如此一来杨龙生已被赵无邪抢了去。   金轮法王深知失了杨龙生,自己便没了人质,自己斗过西山一窟鬼在先,又连番恶斗小龙女与赵无邪,内力消耗极大,不能再在此地逗留,唯今之计只有奋起余力,硬闯出去,也顾不上什么黯然**掌掌谱了,当下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按在石壁上,却听轰隆声响,石壁应声而倒,他趁着众人惊魂未定,冲将出去。   赵无邪哪能容他这般逃走,右袖内的断袖激射而出,衣袖本软,但在他的内力鼓动下,却是宛若箭矢,已中法王“阴谷穴”。他适才中了法王一掌,还为小龙女运功疗伤,也是内力损耗极大,再加上强使那招“废寝忘食”,已是全身虚脱,此下虽是一招制敌,却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了,扑倒在地,不住喘息。   金轮法王也好不到哪儿去,适才一掌,已尽全力,此下再遭暗算,也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张君宝见金轮法王倒地,终于吁了口气,坐倒在地,不住喘气。   这一下三大高手均重伤不起,其中唯有杨龙生安然无恙。他向三人各看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金轮法王脸上,拾起地上折断的弩弓,拔出其中尚未折断的弩箭,心想:“这老贼秃受伤不轻,正是我报仇的大好机会。”回头向寒玉床上的小龙女看了一眼,泪水盈了一眶,道:“娘,孩儿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一步一步向金轮法王走去,高举驽箭,便向法王胸口刺落。   金轮法王深知已无还手之力,他一箭刺下,自己必死无疑,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杨老弟啊杨老弟,老衲今日死在你儿子手上,当真是死得其所,只是你一世英明,却要付诸东流了。”杨龙生一怔,喝道:“老贼秃,你胡说八道什么?”金轮法王笑道:“老衲杀了你娘,你杀我报仇,本属应当。只是令尊一生光明磊落,决不会暗箭伤人,更不会欺敌乏困,那是小人行径。”说着又自笑了起来。   杨过一生狂放不羁,后来虽成为万人瞩目的神雕大侠,但仍是我行我素,若说不会暗箭伤人,欺敌乏困,那不过是法王的杜撰,然杨龙生从未见过健在的父亲,只是从西山一窟鬼的支言片语中得知父亲是个大英雄,自然而然地便视他为榜样,乍闻此言,怔了一怔,那驽箭已握之不住,掉落在地。   金轮法王一直凝神聚气,恢复功力,见杨龙生被自己说动,知道正是机会,奋起余力,出指如风,点了杨龙生腰间重穴,与此同时,拾起断箭,架在他脖子上,喝道:“都不许过来。”   赵无邪与张君宝也在运功调息,是以虽知杨龙生被骗,却是无法出言点破。此刻见杨龙生终于再次被抓,赵无邪大喝一声,扑将过去,与法王对了一掌。两人均已筋疲力尽,这一下,赵无邪卧倒在地,爬不起来,法王也已抓不住杨龙生,坐在地上不住喘息。杨龙生虽未受伤,但穴道被封,全身动弹不得。   这一下四人尽数倒地,此地乃是一处石砌的走廊,并无灯火,四下里黒洞洞的,谁也瞧不见谁。虽说赵无邪和杨龙生拥有黒夜视物的本事,但一个重伤,一个被封了穴道,都是自身难保,更何况救人杀人。唯听黑暗中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便这么僵持了小半个时辰,突听一声闷响,石门开启,竟有人进来了。众人心下均惊,冷汗跌冒,若来的是对方的帮手,纵使是毛头小孩,拿一柄匕首在自己身上刺落,那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了。   正慌乱间,却听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步伐沉稳,显是身怀武功,众人心下都是打着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但听那人开了最后一道石门,却见室内一亮,显是那人手持火把,走到近处,却是个黒衣蒙面人,只是露出一对眼睛,炯然有神。他向地上四人看了一眼,呵呵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那师侄当真聪明得紧,什么都料到了。”说着环顾众人,道:“这里的人谁是杨过?”   除杨龙生外,其余三人心下均是一惊:“难道此人也是来杀杨过的?却不认得杨过其人。”杨龙生听他叫出父亲的名字,以为是救星来了,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这位叔叔,这老贼秃杀了我爹娘,你快为我报仇!”金轮法王心下一凛:“我什么时候杀了你爹,当真是栽脏嫁祸!”   那黒衣人瞧了杨龙生一眼,奇道:“你叫我叔叔?”杨龙生急道:“叔叔,你快帮我报仇!”那黒衣人点头道:“叔叔?不错,不错。既然我是你叔叔,自然要为侄儿报仇。”说着看了金轮法王一眼,见他受伤极重,摇头道:“这人受伤很重,杀了他也没意思。”说着一把将杨龙生夹在腰间,大步而去。杨龙生叫道:“你不是要帮我报仇吗,那老贼秃还活着呢?你要带我去哪里?!”那黒衣人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等这老和尚伤好了,我再来找他报仇不迟。你既然是我侄儿,自然要随我回家了。”杨龙生怒道:“谁说我是你侄儿,我是你老祖宗!”那黒人不答,脚下丝毫不停。   便在此时,人影一闪,石门口已多了一人,正是张君宝。他受伤最早,是以也是恢复最快,道:“这位前辈,这孩子确实不是你侄儿,请放下他吧。”那黒衣人嘿了一声,冷哼道:“啰唆!”大袖一挥,劲风凶猛,张君宝退了一步,露出身旁一道极下缝隙。那人也不知使了什么功夫,便如一缕黑烟般自那极小的缝隙内穿了过去。张君宝心下一凛:“幻影迷踪步?!”便这么一分神,那人已不知去向。   这一变故当真是验证了一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几经周折,杨龙生反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黒衣人所擒。赵无邪强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站起,道:“张兄,那人到底是谁?”张君宝摇头道:“小弟也不大清楚。瞧这步法,像是百年之前响绝江湖的天山双怪中‘千手毒怪’的成名绝技‘幻影迷踪步’。这天山双怪世居天山,乃是一对师兄弟,师兄叫‘千手医圣’,师弟便是这‘千手毒怪’。这两人性格甚是古怪,行事亦正亦邪,想来现今已不在人世,这黑衣人多半是二怪的徒弟。”赵无邪点头道:“也罢,想来那黒衣人与小龙生无怨无仇,不会拿他怎样,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张君宝点了点头,眼望金轮法王,道:“这老和尚虽作恶多端,但全因痴武所致。咱们杀不杀他。”赵无邪瞪着法王,想起小龙女之死,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强烈杀意,仿若死的是他自己的亲人,然转眼看见寒玉床上的神雕侠侣,心中剧痛,复仇之念反是淡了,摇头道:“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欺敌乏困不算英雄,便饶他一条狗命吧。”说着将拾起君子淑女剑插在腰间。   两人出了古墓,但觉墓外阳光甚是刺眼,想是呆在墓中太久之故。张君宝叹道:“这古墓阴暗潮湿,换做常人当真难已居住。”赵无邪道:“小龙生长居古墓,想来连终南山也没下过,来到外面的世界,定然无法适应。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想到自己的亡故的女儿小铃儿,心下更是为杨龙生担忧。   张君宝道:“咱们还是分头寻找,不知该到何处会合?”瞧了赵无邪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事,道:“赵兄可知绝情谷所在?”赵无邪摇头道:“不知。”张君宝便将绝情谷所在之地详细说出。赵无邪听绝情谷离此地有千里之遥,不明他何以要说起,再瞧他神情,似乎另有隐情,但他既不愿说,自己也不便多问,便道:“也好,一月之后,咱们便在绝情谷重会吧。”张君宝抱拳道:“小弟恭候大驾。” 第三章紫情花卉(二)   赵无邪见张宝去远,心下突起异感,但又甚觉好笑,想到自己几次出外均是为了寻人。现下杨姑娘尚未找着,却还要寻这位杨大少爷。丁采儿的生母虽叫郭妍,却也曾经用过杨姓,只觉自己一生不知为何,便与这姓杨的甚是有缘。   此事虽怪,但他也是一笑置之,想到那黒衣人行踪神秘,也不知该从何处寻起,素性信步而行,不多时来一处山谷内,走得累了,便随便在一块颇大的鹅卵石上坐落,但见流水淙淙,打在鹅卵石上溅起些许水珠,复有顺流而去。赵无邪心头郁闷渐消,仰望苍穹,但见两只大雁徘徊飞行,甚是自在,心下一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刚笑了一阵,那对大雁嘶鸣着展翅疾飞,却见它们身后正有一只白雕疾冲而至。此雕体形不大,飞行甚速,转瞬已追上大雁,几个几落,大雁已双双坠落于地。   赵无邪心下暗叹:“人家好好地在天上玩耍,你又何需横插一脚?真是想要自在也是不得。”转念又想:“难道它们就真的自由吗?大雁纵使不被白雕所食,也会被其他更加凶悍的动物所食,又如何能有自由可言?”想到此处,颇觉索然无味,当下站起身来,便要离去。   刚走出几步,但觉肚内如雷乍响,才知自己自古墓出来后一直没有进食,腹内早空,心想:“大雁这般落下来,那白雕未必便能及是抓到,我若有幸,便可饱餐一顿了。”心中虽觉与禽兽争食委实可笑,但总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当下向大雁陨落处寻去,果见前方躺着两只死雁。   赵无邪大乐,正要找些枯枝取火,忽听头顶咿的一声,那只白雕伏冲而至,向他头上啄落。赵无邪心下一惊,举掌轻搁,但他重伤未愈,更兼肚饿无力,这一搁只将那白雕挡出数尺,却听它嘶鸣一声,落于双雁之旁,双翅高扬,雕眼如炬,盯着赵无邪,一脸警告之色。   赵无邪笑道:“雕老弟,你独个儿享受两份美餐,未免太奢侈了些,不如留一份给我,你看如何?”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好笑,自己与禽兽说一大段人话,它固然是听不懂的,但若被旁人听见,岂不是将自己当作了疯子?当下只是笑了笑,走到一旁。   那白雕似乎仍有顾忌,双翅扬了几扬,瞪视赵无邪。赵无邪再退几步,笑道:“好了,我不跟你争食便是。”说着退到一棵松树旁。   那白雕见赵无邪退远,才敛起翅膀,转过身去,突地又转过身来,监视赵无邪。赵无邪忍不住大笑起来:“雕老弟啊雕老弟,你也太小心眼了些,我说过不再跟你争了,难道还骗你不成?”说着再退几步。   那白雕似乎真听得懂人语,鸣叫几声,扬了扬翅膀,似乎很是欢喜,长嘴尖尖,便要叼起雁肉。便在此时,忽听草木唰唰声响,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自草丛内窜出,张开血口,便向白雕脖颈处咬去。   赵无邪见状大惊失色,见那毒蛇头呈三角形,蛇身既粗且长,色彩斑斓,上齿微露绿光,想是奇毒无比,不由暗自为白雕担上一分心,手中已扣了一枚石子,见机行事。   那白雕似乎早有准备,猛地展翅飞起,又疾冲而下,啄向毒蛇七寸,端的凶狠毒辣。赵无邪心下微惊:“原来方才它突然转头看我,并非怕我抢食,却原来是引蛇出洞之计。”想到这禽兽计谋不亚于人类,手中石子反是握得更紧。   那毒蛇也不是剩油的灯,粗长的身子连扭几下,已从容闪过。赵无邪见这一下颇合武学以柔克刚,以慢打快之理,不由暗自称奇,但见那毒蛇吱的一声,蛇头一长,径直向白雕左足咬去,这一下快得惊人,赵无邪忍不住喝彩出声。   那白雕长鸣一声,展翅高飞,已退到几丈之外,雕眼瞪视毒蛇,似乎非常愤怒,又似乎很是害怕,退到一旁,隐有悻悻之色。   赵无邪心下奇怪,这白雕明明未输,为何便如此败退了。但见毒蛇嘶咬雁肉的血腥场面,甚觉恶心,忙转过头去不看,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的血腥味,想是蛇牙上的毒汁掺和了雁血之故,暗想此蛇剧毒无比,纵使雁肉尚有剩余,那白雕也是不能再食用了。但见白雕站在一旁,兀自盯着那毒蛇进食,心下不由想道:“亏它还忍得住。”   眼看那毒蛇用完第一只大雁,正要再食第二只,猛听一声雕鸣,白影一闪,那白雕尖嘴已啄到毒蛇七寸处。赵无邪知道这白雕终要出手,却不料竟在此时出手?但仔细一想,也觉理应如此,毕竟毒蛇并非蠢物,白雕突然跃开,它必起疑心,但既已用过一只大雁,疑心便是减了一半,此刻出手,正是机会。但他心下兀自觉得这般做未免太过卑鄙无耻。眼见那毒蛇命在旦夕,正要出手相救,但想到两物均非善类,死了也是活该,但见毒蛇危难,又不能袖手旁观,心下惴惴,不知是否该出手。   正疑虑间,却听不远出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叫,似鹰非鹰,似雕非雕,心下正觉诧异,猛觉迎面一股劲风袭击,激起地上沙尘,当真是风沙满天,直刺得赵无邪睁不开眼来,却听又一声雕鸣,待得尘埃落定,那白雕已倒在地上。   赵无邪仔细一瞧,但见那救下毒蛇的也是一只大雕,但它身形却比赵无邪还高出半个头,相貌颇是丑陋,头上顶着一个大肉瘤,却是顾盼有神,甚是威武。赵无邪心下颇是钦佩:“此雕锄强扶若,反助异类。这份侠义心肠我便是做不到。”   那巨雕见到赵无邪时微微一怔。赵无邪隔着它瞧见那条毒蛇竟恩将仇报,扑向巨雕,向它左腿咬去,叫道:“雕兄,小心!”但为时已晚,虽射出石子打穿毒蛇七寸,那巨雕左脚已深重剧毒,站立不住,坐到在地。   赵无邪急忙来看巨雕伤势,但见伤口流出黒血,良久不停。赵无邪与杨楚儿相处日久,略同通一些医术,忙为它祛除毒血,包扎伤口,但中毒太深,只怕难以救活,眼眶一热,险些便要落下泪类。   便在此时,那白雕悲鸣一声,顿时将那毒蛇咬得稀巴烂。那巨雕一声厉鸣,大有训斥之意。那白雕耷拉着脑袋,不再出声。赵无邪心下一惊:“难道它们彼此相识?”但见那白雕又悲鸣一声,叼起另一只大雁,放在巨雕身旁,伏低身子,将头凑到巨雕胸前不住挨凑,已示亲热。那巨雕却是不理不睬,只是拿眼打量赵无邪。   赵无邪心头一热,泪水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隐隐觉得白雕就是丁采儿,而自己却是那巨雕。她为自己出外觅食,而自己见到的却只是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断,极近凶残卑劣的一面,终于怒而出手,最后反伤了自己,丁采儿却是不顾一切的来救自己,连性命都不要了。   果见那白雕低下头去,便要将巨雕脚上残余的毒质咬去。赵无邪大喝一声:“去!”一掌向白雕推去,但他此时无甚气力,这一推竟没能将它推开。那白雕一声厉鸣,一口咬在赵无邪手上,只觉奇痛如骨,不由惨叫一声。   那巨雕发声尖鸣,左翅一扬,尘土飞扬,那白雕受力不住,被抛出数丈,站起时瞪视巨雕良久,眼眶内似有莫名的液体在滚动,悲鸣一声,转身飞走了。   赵无邪见那白雕飞走,叹道:“雕兄,你又何必距人于千里之外!”但见巨雕一直凝望自己,微微一愕,随即笑道:“雕兄真是好身手,小弟自愧不如。”那巨雕突然站起身来,巨翅连拍,摇了摇头,似乎颇是沮丧,蓦地仰天而鸣,叫声无比凄厉,令人闻之泪下,伸翅拍了拍赵无邪右臂,转身一瘸一拐地去了。   赵无邪心下疑窦重重,见它去远,怕它毒发身亡,忙上前搀扶。孰知巨雕大翅一挥,赵无邪只觉胸口一阵闷热,随即头晕目旋,不醒人世。 第三章紫情花卉(三)   赵无邪转醒时但觉精力旺盛,肚腹似饱了,内力也恢复了许多,环顾四周,但见所在之地乃是一个山洞,当下起身走出山洞,但见洞外古木参天,流水成溪,宛若一个世外桃源,只是空山寂静,除他之外别无他物,仅空留潺潺流水之声。   赵无邪突然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伤痛和落寞,仿若天地之大却仅留他一人苟活于世,仰望天际,但见苍穹湛蓝广阔,却不免有些惨淡空洞,虽纤尘不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调乏味之感,霎那间心中无限愁怅。   正叹息间,但闻西北角出传来一声鸣叫,似雕非雕,似鹰非鹰。赵无邪听得分明,乃是那巨雕所发,不由得心头一震,悲从中来:“难道雕兄已毒发身亡?”疾步向发声处奔去。   当得奔到近处,不由呆住,但见那巨雕不住扬动翅膀,上下跳跃,长嘴尖尖,似要咬什么物事,仔细一看,但见石壁上插着一柄黝黑铁剑,直没至柄,想是有人运内力插入石壁,可见那人武功之高,内力之强,当真是震古烁今。赵无邪走近一看,但见剑旁石壁刻了一行字:“以此剑赠与襄阳郭大侠,后人得之切记勿忘。”其下暑名是“空山独臂客”。赵无邪低头沉思,蓦地心头一亮:“难道这是神雕大侠的遗物?”   想到此处,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痛,再看其下日期,至今莫约十年,心想:“小龙生说自己出生时父亲已然死去,而他今年也不过**岁,难道神雕大侠在临死前曾来过此地?”再看那“空山独臂客”五字,心下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十年前神雕大侠与他妻子已然相会,又怎会自称空山独臂客?再说纵使他真的想将此剑赠与襄阳郭大侠,当自行送去才是,难道他就不怕后人占为己有?难道……”他心中顿时想道:“难道当时他便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么神雕大侠来此并未带上杨夫人了。”蓦地又想到小龙女临死之前所得那句话。她说神雕大侠带她游山玩水,不肯回古墓,以为他不再喜欢自己了,原来却是另有原因,想来那时神雕大侠已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却不想便这般死在古墓里,更不愿这柄黑剑自此埋没荒山,故而来此一趟,留下遗言。赵无邪心下一叹:“神雕大侠果然英雄盖世,临死之时仍不忘天下苍生,欲后人能仗此剑助郭大侠镇守襄阳。”想到此处,心下又是一震:“如此说来,在神雕大侠深心之中,妻子与天下苍生孰轻孰重呢?”   赵无邪心目中神雕大侠杨过武功虽高,英雄气长,但儿女之情更长,可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抛弃天下,此刻想来却又有所不同,心中隐隐想道,若不是杨夫人,神雕大侠或许更能一展所长,扶济天下,那他回归古墓反成了一种浪费了。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却听巨雕一声厉鸣,纵跃而起,咬住那剑柄,双脚支于山壁,口中发出怪响,想是要将此剑拔出来,口中渐渐流出血来。赵无邪心下感叹:“想来这位雕兄便是传说中的神雕。当年神雕大侠遗剑于此,已是命在旦夕,神雕也必定知道详情。唉,他们看似主仆,其实乃是挚交好友,心灵相通,侠侣既去,神雕焉能独活?”忍不住轻抚其背,道:“雕前辈……”他既知此雕便是神雕,那就是自己的长辈,心中恭敬,便改口叫成了雕前辈。   神雕悲鸣一声,背脊一挺,一股极大的力量反击而来,将赵无邪震出数步之遥,又是一声悲鸣,轰隆声响,黒剑已拔出二尺有余,但仍有一尺来长的剑刃留于石壁内。不过神雕气力已尽,坐在地上,望着黑剑呆呆出神。   赵无邪被它震出,虽未受伤,但剧震之下,耳中嗡嗡作响,见神雕倒地,急忙站起,但脚下又是一软,坐倒在地。   但这一落地,头脑却清醒了许多,见神雕又欲拔剑,不及细想,纵身而起,落到剑身上,但见黑剑剑脊甚钝,宛若铁棒,他轻轻站落,剑身中却发出嗡嗡之声。   神雕看了他一眼,厉鸣一声,显然非常愤怒,巨翅扬起,向他身上抽去。赵无邪轻轻一跃,神雕双翅虽然惊人,只是一人一雕相去太远,却怎么也伤不到赵无邪。   赵无邪料想此雕甚有灵性,未必听不懂人语,当下盘膝坐在剑上,道:“雕前辈,晚辈不自量力,欲拔此剑,交于郭大侠,你能否助我?”神雕似乎真能听得懂,侧头看着他,但眼中大有狐疑之意。赵无邪跳下剑来,道:“晚辈适才刚自古墓而来,见过神雕大侠夫妇,便是他们要我来取剑的。”神雕突地一声悲鸣,向他撞到。   赵无邪心下一凛:“难道雕前辈早知神雕大侠已死?还是我漏了口风?”当下急忙跃回剑上,神雕巨翅连挥,这一下劲力之强,比适才增了两倍不止,赵无邪身子连晃数下,掉下地来。神雕又是一声厉鸣,一脚向他胸口踏落。   这神雕足有四五百斤之重,一踏之力更是非同小可,赵无邪只得闭目待死。但过了良久,自己仍是活在这世上,又觉脸上湿湿的,似有什么液体滴落,睁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却是神雕流下泪来?!   却听轰的一声,神雕一脚踏落,乃是实地,巨翅连扬几下,转过身去。赵无邪挣扎着站起,喘息道:“死者已矣,雕前辈你……”却见神雕巨翅一展,向石壁冲去。赵无邪叫道:“不可!”但为时已晚,神雕一头撞在石壁上,顿时脑浆迸裂,眼看不活。只是这一撞太过猛烈,连整座石壁都不住摇晃起来,嗖的一声,玄铁黑剑夺壁而出。   赵无邪赶忙奔近,但见神雕已死,去拿玄铁剑,却是重逾百斤,举不起来,只得放下。便在此时,空中传来一声悲鸣,一只白雕伏冲而下,向赵无邪啄落。赵无邪吃了一惊,急忙闪避。那白雕见赵无邪避开,也不追击,只是怔怔地瞧着神雕,竟也落下泪来。   赵无邪知双雕均为神物,用情之深,人类也自不如,深怕白雕殉情,叹道:“雕前辈身中剧毒,已难医治。如今以它的性命完成了神雕大侠的遗愿,可谓是士为知己者死,算也死而无憾了!”心下却想:“想来神雕大侠当年遗剑于此之时,便已嘱托过神雕,若有人来此拔剑便是他的传人,那么他就是死了。想来神雕已预感到神雕大侠已死,我如此一说,反验证了它得推测。唉,也算是我害了它!”   白雕看了看赵无邪,又瞧了瞧神雕,突地狠狠踹了神雕一脚,怪鸣几声,拍打翅膀,径直飞走了。赵无邪瞧在眼里,心想:“若这白雕是个姑娘,只怕也是泼辣刁蛮得紧。”不由又想到丁采儿,心中一痛,但随即心下又自恍然:“连白雕都能放得下,我为何就不能放下?”想到此处,又摇了摇头,自知终不如那白雕旷达,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欺山凌谷,远远传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怒哼,虽只一声,却盖过了自己的啸声。赵无邪知道来了高手,暗自抵防,孰知眼前一黑,竟有一股黑烟汹涌而至,他虽有黑夜视物之本领,但这黑烟来得太怪,且暗黑如墨,竟使他什么也瞧不见。他暗叫不好,便在这一瞬间,黑烟已然退去,回头看时,神雕的尸身还在,那玄铁剑却已没了踪影,一怔之下,高声道:“来者何人,可否现身一见?”   却听一个甚是古怪的声音道:“小娃子,武功不弱,却能挡得下老夫的‘黑煞迷心掌’。你要这把重剑,嘿嘿,有胆子便跟老夫来!”赵无邪心下一凛,掀开衣衫一看,但见胸口印了个漆黑的掌力,宛如煤炭,初时还不觉怎得,此刻却是钻心刺骨,好不疼痛,急忙运功疗伤,孰知体内真气一运至伤处,竟被尽数吸走,伤势反倒愈加严重,当下不敢运功,寻声追去,却见沿途松树身上均有一个黑掌印,想是那人有意引导自己,当下不及细想,顺着标记追去。 第三章紫情花卉(四)   赵无邪顺着那人留下了标记,不多时便穿过一片丛林,来到溪水旁,溪宽不到一尺,赵无邪纵跃而过,但见眼前只有石壁,已无去路,也再无黑掌印标记,心下纳闷:“难道我追错了路?”正要回头,突觉树顶人影晃动,眼前已多了一人。赵无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见此人不过四十出头,连带头发,竟是全身漆黑,那张脸仿若是被太阳烤焦了般,竟是黑中发亮,赵无邪吃了一惊,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   不过此人正是那个抢走玄铁剑之人,但见他将玄铁剑往地上重重一敲,嘿得一声冷笑道:“他奶奶的,份量还真不轻,独孤胜那小子从那儿找来这等废铜烂铁。他奶奶的……”赵无邪见他出口成脏,自己反是恭恭敬敬地道:“在下赵无邪,不知前辈何以夺了在下之剑?还请前辈归还。”那黑衣人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剑是你的吗?嘿嘿,就算真是你这小娃子的,老夫不乐意,便不还你。你若要跟老夫打架,那是最好。”赵无邪心头有气,但他越加霸道,自己便越是恭敬,道:“不知晚辈该这般做,才能令前辈您称心如意?”   黑衣人瞥了他一眼,向石壁一指,道:“开了这道石壁,老夫便将剑还你。”赵无邪以为他故意刁难自己,再不与他客气,冷笑道:“如果我不干呢?”黑衣人嘿了一声,欺身而上,猿臂徒长,掐住他喉咙,举将起来,喝道:“到底开是不开!”   赵无邪倔脾气起了,虽被掐得几欲断气,但还是以那近乎沙哑的声音道:“不……不开!”那黑衣似乎性子甚是暴躁,大喝一声,将赵无邪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迈出一步,提起重剑劈到石壁上。   赵无邪却听砰的一声响,土消石飞,石壁上留下一道极深的剑痕,不由暗暗钦佩此人的内力修为,嘴上却暗骂道:“蠢才!”那黑衣人正值苦恼间,闻言冷哼道:“小娃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无邪心下好笑,道:“我是夸前辈臂力惊人,宛若巨灵神转世!”那黒衣人不喜反怒,又一把举起赵无邪,喝道:“臭小子,别跟我耍花枪!”手上一紧,直掐得赵无邪双眼发白。   赵无邪心下暗暗吃惊,自己一身武功,纵使面对金轮法王这等高人,也是不逞多让,此时却是毫无还手之力,便连对方的动作也瞧不见,仿若木偶人般被举了起来。但他遇强则强,倔脾气一起,就算对方真的掐死自己,也是一声不吭,索性闭上眼睛。   那黑衣人性情暴躁,举手便要杀人,此时不知是被他的气势所摄,还是另有它用,反将他放了下来,面对石壁,唾了一声,骂道:“他奶奶的,独孤胜那小子明明将独孤九剑藏在这里,他奶奶的,怎么没了。他奶奶的,浪费了老子七十年的功夫!”   赵无邪闻言微惊,他知独孤九剑乃是剑魔独孤求败的成名绝技,据说能破尽天下武功,甚是厉害,但独孤胜是谁,他却不甚清楚。又听这人说自己找了七十年,心下甚为好笑:“你今年至多五十岁,七十年前你都还没出生,又怎能来寻找什么独孤九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却不敢笑出声来。   那黑衣人似乎已忘了赵无邪正在身后,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我明明知道独孤胜那小子将剑法留在此地,难道是被那断臂小子取走了?不可能,决不可能!”赵无邪越听越奇,忍不住道:“老前辈,这明明是一块石壁,哪里有你要找得剑法。再说剑法理应记载在剑谱之上,怎会与石壁有什么干系,这石壁上又没刻字?”   黑衣人暴喝一声,又向赵无邪扑到。赵无邪已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两次,又焉能再绊第三次,自知闪避不了,便下意识地蹲了下来。黑衣人不料他会来这么一招,一抓不中,手臂停在半空,抓不到他,收回去又没面子,身子一转,拍在石壁上,顿时轰隆作响。   赵无邪心想这人武功虽强,头脑却是简单,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当下拍去身上尘土,站起身来,道:“老前辈既然这般肯定,想来那独孤九剑确是与这石壁有关。”打量了石壁一眼,沉吟道:“只怕便在这石壁后面。”黑衣人闻言大喜,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这石壁已是山谷的尽头,前方已无路,又如何能到后边去。”赵无邪心下好笑:“我随便说说,你就信了。”沉吟道:“只怕这里有什么机关之类的物事。容我想想,一天之后给你答复,将玄铁剑还给我。”   那黑衣人哦了一声,将玄铁剑交给赵无邪手中。赵无邪眼看便能将玄铁剑骗回来,孰知刚于自己手掌一触,又被他夺了回去,却见他不住摇头道:“不成,老夫没那么多功夫,需得尽快解开秘密。”赵无邪心想:“难道这里还有人与你争夺不成?”笑道:“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老前辈还是耐心等上一日吧。”黑衣人兀自摇头道:“臭小子,休得与我拖延时间。老夫给你半炷香时间,立刻想出法子,不然老夫一剑剁了你。他奶奶的!”   赵无邪心下发苦,自己又如何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只怕此次自己真的要身首异处了。正苦恼间,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清啸,随即一个极是清脆甜美的声音悠悠传来:“夜魔,你在哪里?”赵无邪乍一听下,心下不由一荡,颇有些六神无主,但随即恍醒过来,但见黑衣人却似是灵魂出了壳,失魂落魄地向发声处走出,口中却兀自咒骂道:“他奶奶的,老子着了什么魔,听到这婆娘的声音就不能自主了。他奶奶的,老子怎么娶了这样的老婆。他奶奶的,老子又得不到独孤九剑了!他奶奶的……”骂声依旧,人却已不见踪影。 第三章紫情花卉(五)   赵无邪见他去远,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流出了眼泪,但又不知怎得,悲从中来,又放声痛哭起来,隐隐觉得自己若与那黑衣怪人换换位子,反是更好。   赵无邪抹去泪水。正要回去将神雕安葬,随即想到那黑衣人所说的独孤九剑,虽说只怕是无稽之谈,但还是好奇心起,仔细打量这块石壁,不由大吃一惊。   但见石壁中部,左右对称着一对剑孔,心想:“这等明显的剑孔,以那人的武功怎会没有发现?想来他是瞒着妻子来寻独孤九剑,心中有鬼,欲速不达之故!”当下拔出插在腰间的君子淑女剑,左手君子剑,右手淑女剑,刺入剑孔之中,怪事再次发生,双剑竟直没至柄,便相对轻轻一拧,却听轰隆一声,脚下一空,身子掉了下去。   赵无邪只觉身子不住往下坠落,似乎下边是个无底洞,永远没有落地的机会,他急忙伸脚在石壁上一蹬,双手攀在石壁上,才止住下落之势,此地漆黑一片,亏得他有黑夜视物的本领,见对面隐约有一个洞穴之类的场所,当下双脚在石壁上用力一蹬,身子向前一扑,进了洞穴。这洞穴长宽莫约十丈有余,他站直了身子,也能走进去。只是这洞穴像是一条甬道,且越走越窄,越走越黑,到最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更是得躬下身子才能前进,突觉砰得一声,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好不疼通,伸手向前一摸,却也是一块石壁,心下不由一凛:“这儿已经没有路了,难道我出不去了?”   他来回好几次,将甬道内每一块石头都摸了个遍,却不见什么异样,更摸不着什么,心下好不沮丧,更有一种被囚居的感觉,低头一看,不由跳将起来,一头撞到洞顶,甚是疼痛,却见地上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狼头,在黑暗显得异样的狰狞可怖,他全没准备,自被吓了一跳。   赵无邪摸了摸受伤的脑袋,猛地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这狼头画得如此古怪,只怕另有玄机,当下在狼头上摸了一阵,不见异状,但他并不死心,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获得自由,当下走出一步,见地上也有一个狼头,四下摸了一阵,仍无异状与机关之属。每走一步,地上便有一个狼头,形状与先前的大不相同,或张牙舞爪,或面目宁静,不一而足。待得到了甬道尽头,因此地太过黑暗,什么也瞧不起,只得四下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那个狼头,当下自它的颈毛到嘴巴,再至鼻子,最后是眼睛,但觉双眼处乃是两个空洞,他此刻死马当活马医,伸出食中两指,插入眼孔内,轻轻一拧。   这一拧,怪事再次发声,忽听得一声尖利的狼嚎,身下一空,又掉了下去,脑中一阵模糊,昏死过去。   赵无邪也不知昏迷了过久,转醒时发觉自己所躺之处湿漉漉的,像是一处水洼,拍了拍脑袋,坐将起来,随即想到此地有水,想来有人居住,自己误闯禁地,只怕要遭主人责怪,当下朗声道:“在下赵无邪,误闯禁地,实属无奈,还望主人见谅。”但这话刚一说口,便听得回音,更是无人答应,想是此地太过狭窄,纵使居住一人也是极难。   赵无邪连唤几声,终无人答应,想来确无人居,当下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他内力精强,转瞬内力已恢复大半,胸前的黑掌印也便淡了许多,只是隐隐有些酸麻,只怕是掌力含有剧毒,不易除去。   当下睁开眼来,目光锐利了许多,但见此处乃是四面围墙,东边墙上似刻了什么东西,只是相去太远,瞧之不清。   赵无邪刚出了狼窟,又来到这等处所,暗想那墙上刻得莫非是猛虎图,抑或有什么机关暗器,但想到自己深陷绝境,生死难料,还怕他做甚,当下大着胆子,摸索过去。   刚摸到墙上的物事,不由吃了一惊,但觉墙上所刻并非图案,更不是什么猛虎图,却是凹凸不平,摸其模样,像是文字,而字体纤细,根本瞧之不清,于是凝神静气,一个字一个字的用手抚摸,用心感悟。   他每摸到一个字,便即暗暗记住,待得一行字摸完,心下组成了一段文字:“慨少年气盛,追名逐利,辜负佳人,愧对朋友,方今懊悔不已,故创下此功,曰:‘化毒**’,以遗后人。”其下署名是“剑魔独孤胜”。   赵无邪心下暗暗念道:“剑魔,剑魔……啊,剑魔便是独孤求败老前辈,原来独孤求败前辈的原名叫独孤胜,想来便是那个黑衣人口中的独孤胜了。”想到此刻心下颇是黯然,大有功名利碌不过尘土之感。但随即想到独孤前辈所说的“化毒**”,不由精神一振,想到这套功夫若真是有效,兴许能化去胸口“黑煞迷心掌”的掌毒,也未为可知,更有甚者,或许还能化去自己身上的“断情散”之毒。他虽一心想殉情丁采儿而去,但此刻想到自己还有生望,又不禁高兴起来。   当下他以指代眼,默默记忆其下的玄功口诀。他记性极佳,悟性也是极高,默读两次,已尽数记住,且领悟了七八层,其余的仔细一想,也是豁然开朗。当下盘膝而坐,默运玄功,但觉体内似有无数道气箭,射至胸口掌毒处,瞬间将毒质击碎,酸麻之感立消,胸口的黑掌印也消失不见。他趁热打铁,以这些气箭去寻找“断情散”的毒质,却是全无踪影,心想:“难道我的毒已经不药自解了。”既然想不通,他也不愿多思,再默运一阵玄功,将体内毒质尽数除去,想到自己这套功夫练好了,兴许还能救人,如此一来自己无师自通,却成了名医,岂不是要活活气死那些医界耆老,想到此处,自己也觉太过可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回声到处,满室都是他的笑声。   他站起身来,再去摸其它得文字,四字刚入手,心头便是一震,心下亮起了四个字“独孤灭绝”,其下文字更是古怪之极:“此乃独孤九剑之最高境界,旨在蕴于九剑之中,游于九剑之外……”赵无邪想到此处,心下甚是惊讶:“什么叫既蕴于九剑之中,又游于九剑之外,当真稀其古怪?”当下也不细想,只觉后面的文字更是古怪:“习此功者需得先练独孤九剑,后忘独孤九剑,直至至人无我之境,神功既成!然此功先伤己后伤人,毁天灭地,汝等习之,慎之又慎……”   赵无邪心下一凛:“这等危险的武功还是不练得好。”但他天生痴武,面对这等神功秘技,又如何能不练,当下先行练习其后所载的“独孤九剑”,自总诀式到破剑式,再到破刀式、破箭式,直至最后一式破气式,其间一些法门根本思之不透,但他只是牢牢记住,也不求甚解,如此一来,花了莫约五六个时辰,已将整套独孤九剑的大概记得滚瓜烂熟,其中之精妙变化,需得在实战中方能领悟,此下也不十分在意。   当摸到最后一行字,心下却亮起了三个字“汝去矣”,那个“矣”刚想到,却听轰隆声响,刻字墙壁暴裂而开,亏得赵无邪闪得快,嗖的一声,双剑插在身旁石壁上,却是那对君子淑女剑,原来自己所料不错,这独孤九剑真的在石壁之后。   赵无邪将双剑插回腰间,拿起那柄玄铁剑,用绳索固定在背后,回至神雕逝去之地,挖了坑,将神雕埋了,拜了几拜,道:“雕前辈,愿你能在地下见到神雕大侠夫妇!”又拜了几拜。   赵无邪推算时日,离张君宝绝情谷之约已不过十日,当下跳入溪水中好好的洗了个澡,除去一身污垢,待得穿好衣裤,带上三柄剑,但见晴空万里无云,虽觉孤寂无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之感,忍不住仰天长啸,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啸声。 第三章紫情花卉(六)   赵无邪束装上路,出了神雕山谷,不多时便来到官道上。其时蒙古铁骑横行天下,中国已被统一了大半,惟有宋朝守着半壁江山苟言残喘。赵无邪所历之处,时不时会有大批的蒙古骑士骏马铁甲,扬长而过,好不盛气凛人。赵无邪不由自主的想到身后的玄铁剑,寻思:“无论是否能找到小龙生,绝情谷与张兄一晤后,需得再往襄阳走一趟。只是不知我一个无名小卒,郭大侠会否接见?”当下也不多想,继续上路。   此时严冬已过,颇来了些春的气息,天气骤然转暖,且微微有些闷热。赵无邪走了一阵,已有些口干舌燥,见不远处有户茶寮,心下大喜,忙进去喝口凉茶。   凉茶本是夏季饮品,清热解暑,大受顾客欢迎。但初春时令介于春冬两季之间,天气虽不比夏季炎热,却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更使人觉得体热口渴,这户茶寮抓住这等商机,在凉茶里加了几味草药,却是起到醒脑的功效,是以此地虽然荒凉,茶客却是不少,其间大半是来往的客贾,且不说蒙古人,连色目人也掺杂其中。   赵无邪喝了一口这种特制的凉茶,精神为之一振,正要再来一碗,却见不远处两人拉拉扯扯,走将过来。赵无邪一见,当真是又惊又喜,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龙生和那黒衣人。   杨龙生也见到了赵无邪,虽对此人甚是不喜,但也好过被这蒙面人所抓,急忙叫道:“赵叔叔,救……”却被那人捂住嘴巴,后面那个“我”却是说不出来,只听那人冷声道:“你只有我一个叔叔,哪来第二个叔叔?还是个姓赵的。”   赵无邪轻拍腰间双剑,想到此人武功不弱于那夜魔,惟今之计只有巧取,不可硬夺,当下在桌上一拍,叫道:“小二,再上两碗茶来!”   那黑衣人此时已除了面布,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来,瞧年龄不过四十出头。他拉过杨龙生在赵无邪桌旁一坐,冷道:“臭小子,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老夫奉陪到底。不过老夫现下口渴了,不与你一般见识。”突地叫道:“小二,上一壶上好的雨前龙景。”赵无邪听他也自称做老夫,只是听这声音也甚是沙哑苍老,心下虽有些惊诧,也不怎么在意,向杨龙生看了一眼,令他不可生事造事。杨龙生会意,却变得异样安静。   那小二跑过来,赔笑道:“对不住客官,咱们小店只卖自家酿的凉茶,客官可要来上一碗。”那人甚是恼火,但见赵无邪低头喝茶,颇是津津有味,更是渴得厉害,便道:“那就上一碗吧。“那小二立时吆喝着过去。   那人见赵无邪只是喝茶,却不抬头,反是好奇心起,道:“臭小子,你难道不想救这小娃子?”赵无邪抬头看了杨龙生一眼,轻叹道:“晚辈自知武功低微,虽然有心,却是无力,又何谈相救。”杨龙生心想:“这姓赵的卖得什么关子,难道他真不想救我?”想到此处心下颇是恼火,但他此时家破人亡,已再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事事得母亲庇护的杨大少爷,知道方今能救自己的只有赵无邪一人,是以心下虽是不满,却不敢吭声。   那人似乎并不怀疑,笑道:“小伙子有自知自明,那是最好。老夫号称‘千手毒怪’,用毒如神,你若不让老夫好过,老夫自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这话说得甚是狂傲,赵无邪尚能忍耐,但近桌四个不可一世的蒙古人已勃然大怒,纷纷拔出腰刀,以他那不甚标准的汉语道:“你这老头,夸自己厉害,是不是要挨刀子!”茶寮掌柜见事情要闹大,忙来相劝。蒙古人铁臂一挥,那掌柜已软倒在地,眼前不活。当先一个身高马大的蒙古人已到三人桌边,夺的一声,弯刀嵌入桌板内。   杨龙生见他视人命草芥,心下大怒,便要起身博斗,却被赵无邪紧紧抓住右手,但不知怎得,自己明明只是右手被抓,身子却已不能动弹了,大骇之下,却见赵无邪摇了摇头,向那千手毒怪看了一眼。   四个蒙古人一道来至桌边,将千手毒怪团团围住,正要喝骂,但见小二已端了凉茶出来,全身战战赫赫,茶水溅了一地。蒙古人崇武好胜,见这小二吓得险点尿裤子,均是谑笑起来:“这些汉人都是软脚虾,顶个屁用,活该要做我们大汗的奴隶。”说着又大笑起来。   这一下赵无邪也有些恼火了,但见那小二手上一颤,两碗凉茶已然摔落,忙伸手去接,却听托的一声,已被千手毒怪夺过,却听他呵呵一笑,道:“请三军爷喝茶。”两只茶碗刚一过手,泼的一声,茶水溅出,已尽数泼到三个蒙古人脸上。   当先的蒙古人受了这等污辱,哪会不怒,正要拔刀相向,却听身旁三人放声大叫:“好痒,脸上好痒!”随即自己脸上也麻痒起来,脑中一晕,眼前三人渐渐变成了六个人,九个人,到后来已分不清到底出现多少人,全身酸软,随三个同伴一道倒在地,挣扎几下,便即不动,转瞬间化成了浓水!   这一变故既出人意料,又委实残忍诡异,那几个色目人素知中国人会妖法,此来中原便是想看看中国人如何使妖法,但见这人只用一碗茶便将四个大活人变成了一滩浓水,当真可怖之极,哪敢在此地逗留,留了茶钱,拔腿便跑。其余的人也是各自散去。杨龙生初时不喜千手毒怪,此刻见他出手,心想:“我若能习得这等功夫,纵使不练武功,也能毒死那老和尚,为娘亲报仇。”想到能报仇,反到不觉得他的行为残忍了。   赵无邪见他出手不留活口,手法之残忍,比之蒙古人尤有过之,心下已怒,站起身来,道:“老前辈,你未免太过分了些吧!”杨龙生见赵无邪大怒,反是有些幸灾乐祸,笑道:“什么过分了,这四个蒙古人仗势欺人,死了活该。”拉了拉千手毒怪衣袖,道:“师父,我拜你为师好吗?”千手毒怪目光一亮,道:“当真!”随即皱眉道:“小娃子,这一路上老夫欲收你为徒,你却死活不肯答允,如今怎得变卦了。”杨龙生笑道:“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师父您老人家的真本事。”说着低上头去,道:“师父现下再收为我徒,可以吗?”   赵无邪见这千手毒怪手段歹毒,杨龙生若拜他为师,这一辈子也便是毁了,不待千手毒怪答应,已道:“不行!”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事。”这话赵无邪曾从小铃儿口中听过一次,此刻再次听到,心中如被刀宰,不由脱口道:“我答应你娘,要照顾你,我不能食言。”杨龙生勃然大怒,冷笑道:“你还敢提我娘,我娘便是被你害死的。”说着闪身藏在千手毒怪身后,道:“这人是个大恶人,害得我无家可归,师父,你帮我杀了他!”   千手毒怪一心要收杨龙生为徒,此刻听他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道:“徒儿莫怕,这人已经死了。”杨龙生奇道:“怎么会呢,他没有被茶水溅到啊。”千手毒怪笑道:“为师适才趁接茶碗之际将毒物放入茶内,此毒扩散极快,连茶香也能杀人,这小子除非没有鼻子,不然必死无疑。”话音刚落,那小二已惨呼一声,软到倒在地,化成一滩浓水。这千手毒怪似乎连说话都有剧毒,又或这话乃是一剂制命毒引,另人即刻毒发身亡。   杨龙生惊道:“那我……那我岂不是也中毒啊。”顿觉全身酸软,自己好像已化成一滩浓水。千手毒怪哈哈大笑道:“好徒儿,为师还要用你和我那没用的师兄斗斗法,看他教出的徒弟厉害,还是我的厉害,又怎会害死你。你只要跟在为师身边,什么毒物都伤不了你。”杨龙生大喜点头。   赵无邪心下奇怪,自己体内明明没有任何异状,怎会中毒,当下默运化毒**,但刚一运功,全身竟是酸软无力,仿若骨骼都要融化了,站也站不住,见杨龙生从自己身旁走过,忙抓住他手,道:“小龙生,别跟他走,他不是好人!”杨龙生甩开他手,道:“你才不是好人!”向他扮了个鬼脸,欢天喜地得去了。   赵无邪心中只是回荡着杨龙生的那句“你才不是好人”,只觉一颗心似被临迟般,已感受不到身子慢慢融化的痛苦,却是落下泪来。朦胧间突听一个老翁的声音道:“啊,这里有个死人。”却听另一个婆婆的声音道:“你才是死人,他明明中了毒,再不救可真要变成死人了啊。”突然咦了一声,道:“老头,你看这人长得像谁?”赵无邪隐隐约约间听到那老翁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已昏死过去。 第三章紫情花卉(七)   赵无邪在迷迷糊糊间,只觉身上先是一痛,随即这种痛渐渐向四肢扩散,而酸麻无力的感觉已渐消去,但随即又如被万千蚂蚁噬咬一般疼痛起来,啊的一声大叫,想要跳起,但不知怎得,却是跳不起来,但意识已然清醒。   却听一个老翁的声音道:“唉哟,你把他治死了。”又听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道:“胡说,我明明给他放血驱毒,怎会治死了。”那老翁又道:“方才他明明啊的叫了一声,现下又不动了,不是已经死了吗?”那老婆婆道:“你说的那是回光返照,这小子明明有了呼吸,再也死不掉了。”那老翁道:“可是他怎得还不醒,你用那法子给他过过气。”那老婆婆似乎很是恼怒,叫道:“你要自己老婆给别的男人做那个……”那老翁被他一喝,话音轻了许多:“你都是老太婆了,干么还计较那个……”   赵无邪听两人一把年纪,说话便像小孩一般,心下好笑,但也听出二老正是适才自己昏迷时所遇上的那两个老人,此刻听得这老婆婆因不愿给自己做人功呼吸而恼火,心下既觉好笑,又有些愧疚,只苦于全身动弹不得,无法起身向二老道谢。   突得身上又是一痛,似被钢针扎了一下,而此处并非穴道,乃是皮肉,直痛得他大声痛呼,终于睁开眼睛。第一个入眼的乃是个年老婆婆,白发苍苍,少说也有五六十岁,只是脸上皱纹却是极少;另一个老翁乌发童颜,若不是听他说话,着实猜不出他年岁。   却听那老婆婆道:“瞧,他死了吗?”那老翁搔了搔脑袋,道:“这般也死不了,这小娃子的命倒是真大哩。你再给他扎几针试试。”那老婆婆怒道:“放的血已经够多了,再放真要死人了。”   赵无邪知他们确实在救自己,想到那小二化成浓血的模样,心有余悸,正要道谢,但口中却是发起苦来,音带疼痛,竟自说不出话来。   那老翁见他张大了嘴想说话,却吭不出声,奇道:“咦,你怎么不能说话?”那老婆婆道:“我将他体内的毒至赶到四肢与口舌之处,他自然不能说话,只要将毒血吐出来,便能说话了。”那老翁道:“那他干么不赶快吐出来?”那老婆婆道:“他自己做不了。”那老翁大喜道:“让我来帮他!”   赵无邪见他向自己走近,出指点向自己喉部“承浆穴”,想是要激自己将毒血呕出来。孰知便在此时,右肩锁骨一痛,几欲碎裂,却听那老婆婆道:“周伯通,我能治他也能杀他。你要我治他还是杀他?”赵无邪心下一惊:“原来这老翁竟是老顽童周伯通?”但转念一想,也觉如此,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般年迈的顽童了。   原来那日李家村被蒙古人一把火烧得干净,村内居民却没多大损伤,周伯通自也逃了出来,只是甚为狼狈,但更倒霉的是,却又撞上了瑛姑,如此只能随她回百花谷,途经此地,救下了赵无邪。   瑛姑深知老顽童生性喜爱玩闹,为老不尊,更不会甘心情愿随自己回百花谷过平淡的日子,便略施小计,擒了赵无邪,以他为要胁,逼周伯通就范。   周伯通奇道:“你既然已救了他,干么还要杀他?正是岂有此理,奇哉怪矣。”瑛姑道:“你以后若听我的话自然是好,不然我便宰了这小子。”   赵无邪一条小命全操在她手上,若他手下真不留情,自己可说是必死无疑,想开口向周伯通求救,苦于口不能言,心下大急。   周伯通看了他一眼,瞧出他眼神中的求救之色,心下一软,但随即又想到自己若答应了她,这辈子岂不是永远不得自在,当下摇头道:“你打死他好了。且不说他不是杨老弟,就算他真的是,我也管不着。”说着转过身去。   赵无邪听他说话,又见他转身,想是不会再来救自己了,又见瑛姑神色不善,暗叫一声:“吾命休矣!”闭目待死。   瑛姑果然举掌至半空,叫道:“好,我杀了他!”但一掌拍落时,却只是在赵无邪胸口轻轻一碰,随即伏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下委实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赵无邪实在无法想象瑛姑这么个年老婆婆,竟是说哭便哭,宛如孩子一般,一时愕住。周伯通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想找块手绢给她拭泪,只苦于身旁却无寸缕,只得自身上撕下一块衣料,给她拭泪。但他也不知几百年没洗过澡了,这块衣料又脏又臭。瑛姑呸了一声,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但已破涕为笑。   赵无邪见他俩重归于好,也自欢喜,蓦然间心头又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凄凉之感,仰望天际,隐隐约约仿若见到丁采儿牵着小铃儿向自己走来,笑骂道:“小色鬼,你忘了我们了吗?”赵无邪啊的一声,吐了一大口毒血出来,忙叫道:“我记得,我记得……”但再抬头时,天上已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   瑛姑见赵无邪能说话了,咦了一声,颇是吃惊地道:“这小子体格大异常人,竟能自行将毒血逼出来。”周伯通见他流泪,叫道:“喂,小娃子,年纪轻轻的哭什么。我问你,杨过那小娃子是你什么人?”   赵无邪一怔,忙抹去泪水,道:“晚辈与神雕大侠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熟稔。”心想:“其实我见过他,他却没见过我,连一面之缘也算不上。”   周伯通道:“我说吧,这小娃子只是长得和杨老弟相像,这天下长得相像的可多着哩,你干么硬要说他是杨老弟什么人。”瑛姑狐疑道:“可是这世上哪有这般像的人,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他们没关系,谁会相信?”周伯通又去打量赵无邪,越看越觉他确实长得相像,点头道:“像,确实像极了。”   赵无邪怕他们误会,解释道:“在下赵无邪,素来钦佩杨大侠为人,但从未想过要高攀于他。不过,杨大侠却有一个遗腹子,叫杨龙生,现下被恶人抓走了。”周伯通啊的一声,道:“什么?小娃子,你再说一遍,什么遗腹子,难道杨老弟死了?”赵无邪黯然道:“不只杨大侠,连杨夫人也过逝了。”   以周伯通之旷达乐观,乍听此言也不禁摇摇欲坠,脑中嗡嗡而响,随即笑道:“臭小子,少胡说八道。杨老弟和龙姑娘的武功比我老顽童还高,怎会死了,当真胡说八道。我不听,我不听!”说着捂住自己耳朵。   赵无邪自怀中掏出一个浅黄色的小瓷瓶,道:“晚辈不敢欺瞒。杨大侠确是死于情花之毒,而杨夫人则被金轮法王所杀。这玉蜂浆乃是晚辈自古墓内偶然得到,周前辈一闻便知真假。”说着拔掉塞子,顿时芳香扑鼻。   周伯通也养过蜜蜂,更知小龙女的玉蜂浆香味奇特,一闻之下,便知是真品,当下一把抢了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往地上一摔,顿时粉碎,左顾右盼一阵,道:“什么玉蜂浆,拿出来看看,不然臭小子说得话,老顽童一个字都不信。”赵无邪一怔之下,端的哭笑不得。   瑛姑却已信了八分,道:“你说那孩子现今多大?”赵无邪道:“大概十岁左右吧。”瑛姑哦了一声,一拉周伯通衣袖,道:“伯通,咱们走吧。”周伯通奇道:“你难道不想去救那孩子?”瑛姑懒洋洋地道:“不是襁褓里的孩子,我不救!”周伯通道:“你怎么还掂着那事?”   赵无邪见她不愿出手相救,心下急了,道:“老前辈,这孩子被千手毒怪抓走了,这老头心狠手辣,只怕会一掌拍死了他。”   周伯通哦了一声,道:“千手毒怪,据说这老头只比我师兄王重阳小上五岁,怎么还活着吗?”赵无邪道:“他自称千手毒怪。不过晚辈瞧他也不过四十出头,想来是毒怪的徒弟。”周伯通点头道:“这千手毒怪有个师兄叫千手医圣,乃是与我师兄王重阳齐名的紫阳真人张紫阳的座下大弟子,武功稀疏,医术却是极精。不过他有个比他小了二十来岁的师弟,叫江小贵,这小子是个武痴,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没气概,便改名为江瀚如,武功倒真是好得很。只因张紫阳与世无争,不喜徒儿争强好胜,若不然只怕第一次华山论剑,难不准便不是我师兄得那《九阴真经》了。”说着对赵无邪道:“据说这两个师兄弟,一个隐居天山,一个南海称霸,怎得都到中原来了?”   赵无邪正要回答,却见瑛姑拉了周伯通一把,道:“伯通,什么时候见你这般正经过,少啰唆,救人要紧。”周伯通奇道:“你不是不要救人吗?”瑛姑恼道:“人家一个才十岁大的小孩子,落到恶人手中,如何了得。咱们不去救,几十年的功夫都是白练了。”对赵无邪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赵无邪自然不知她态度改变如此之快,乃是想到自己儿子也是给人一掌打死,只得道:“晚辈中毒太深,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瑛姑道:“那咱们便上天山一趟吧。想来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一天要回家的。”说着向周伯通瞥了一眼。周伯通听得要去天山,便不必回百花谷,不由大乐,连道:“不错,救人要紧,快去,快去。赵兄弟,你也跟我们一道去吧。”他心中一喜,竟又与赵无邪称兄道弟起来。   赵无邪摇头道:“晚辈另有要事在身,需得赶往绝情谷一趟,之后再去襄阳,若两位前辈找到了小龙生,便通知襄阳郭大侠一声吧。”周伯通道:“郭靖吗?那是我的结拜兄弟。嗯,杨过的儿子失踪,确实该与他说一声。”那边瑛姑已催唤着快些上路。   赵无邪见他们去远,心想:“小龙生如今无家可归,若郭大侠愿收养于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虽然答应过小龙女要照顾杨龙生,但想到自己也是飘泊江湖,居无定所,难道要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与自己一道浪迹江湖不成?想到此处,心下又是一阵黯然神伤,长叹一声,向张君宝所指点的绝情谷的方向行去。 第三章紫情花卉(八)   赵无邪准备了数日份的干粮,依据张君宝的指示,拣荒郊僻林而行。这一日过了一片沿绵数十里的森林,来到一条小溪旁,但见溪水清澈见底,却不知流向何方,便沿溪走了一阵,但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小径。赵无邪大喜,知道过了这条小径,便离绝情谷不远了。但这条小径依山而建,身侧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颇见陡峭,然者赵无邪艺高人胆大,踏步而上。   但天公不作美,刚行了小半个时辰,竟自下起雨来,正所谓春雨绵绵,下个不停,转瞬间小径上已是泥泞不堪,甚是湿滑。赵无邪虽是身怀绝技,脚下功夫也自不弱,但穿的是一双普通的布鞋,抓地不牢,不知打了几次滑,心想:“若是带上清姐买的登山鞋就好了。”想起赵清,心下甚觉愧疚,自己此次出来却没跟她打个招呼,不知她会否气恼,思念间脚下一滑,身子外倾,便要跌落悬崖,急忙使了个千斤坠功夫,稳住身子,随即右脚在地上一蹬,拔起数十丈,向前冲去,地上留下了极深的脚印,身子刚一落地,左脚又是一蹬,飘飞出去,如此周而复始,已至小径尽头。   赵无邪穿过小径,来到一块平地上,放眼望去空旷无垠,心胸不禁为之一阔,又见不远处有座小石屋,便进去避雨。   他走进屋来,但见屋内布设破烂不堪,角落里结了不少蜘蛛网,想是已久无人居,刚站了一忽儿,屋外的雨已然停了,天色放晴,太阳也自探出脑袋,当即出屋,往别处行去。   赵无邪转过石屋,见到一条下山之路,却是通向别处,当下沿途而下,不多时来到一座庄院前,但见匾额上刻着秋水山庄四字,只是山庄似乎曾遭遇火灾,那块匾额也自焦了一半,但见山庄建地规模,当是大户人家无疑,不由想到神剑山庄,随即又想到谢小玉,自然也想到了丁采儿,他不愿让自己的记忆再次泛滥成灾,便一眼也不看山庄,转身而去。   这一天已到尽头,赵无邪随便找了个地方一躺,便即睡着,待得旭日东升,暖和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才使他睁开睡眼,便起来闲走几步,但山谷内仍是空无一人。他早已习惯了孤寂,也不觉得如何不堪,心想:“若此地便是绝情谷,张兄克日便能到达,我不如四下逛上一逛,等他到来。”当下信步而行,来到一处悬崖上。   赵无邪见悬崖旁有一个淡黄色的人影,走近一看,却是个身着黄衫的女子,不由吃了一惊,自己来此已有两日,却不料有人来得比自己更早,而自己却始终没有发现。但见那女子向悬崖边跨了一步,眼看便要坠落,心下一凛:“难道她要自寻短见不成!”赶忙上前一步,叫道:“姑娘,小心!”已抓住她右手衣袖。   那女子似乎也是身怀武功,觉到他伸手抓住自己衣袖,也不转身,向旁跨了一步,手上轻轻一带,这一下反是赵无邪要寻短见一般,下意识地向悬崖冲去,急忙双脚往地上一蹬,向后纵出。那姑娘一声喝彩:“好俊的功夫!”话音清脆娇美间带着三分豪情。赵无邪落地时连退几步,顿时与那女子打了照面。   赵无邪见那女子莫约二十五六岁,容颜清秀,肤色白皙,只是眉宇隐有风霜之色,眼角映出一滴泪光,道:“姑娘,人生不如者十之**,你又何苦自寻短见。”那黄衫女子咦了一声,颇是惊诧地道:“我寻短见?”顿时目光一亮,定在赵无邪脸上,随即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眼神中透出怒意,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假扮我大哥哥?!”   赵无邪奇道:“什么大哥哥?”但见她喝叱一声,佩剑出鞘,一剑刺出,四面八方均是剑影,宛若狂风骤起,万花齐落,竟是甚为凌厉。赵无邪不料她说打便打,且招出毒辣,全是杀招,不明自己和她到底结了什么仇,见她一招快似一招,只得不住闪避,瞥眼间,见她剑招中出现个老大的破绽,终于忍不住拔出插在腰间的君子剑,便即反攻。   那黄衫女子见他这一剑寻常之极,但不知怎得自己竟将持剑手腕上的重穴,自行送到他剑锋上,急忙换招,但见他一剑斜斜刺到,寻常之极,却又厉害之极,仍是不偏不倚地击中自己剑法的破绽,心下不由大惊:“这小子哪里学来这般邪门的剑法?”当下招式一变,只是平平一剑刺出,全无花招可言。   赵无邪见她这一剑只是中宫直进,没有剑法剑招可说,更是毫无破绽可言,自己刚自学会的独孤九剑竟是没了用处,无奈之下,只得以同样的手法一剑刺出,丁的一声,双剑剑尖顶在一起。   这一下两人均不约而同得拼上了内力。赵无邪内力本强她一筹,但重伤刚愈,内力未能完全恢复,如此一来反是与她斗了平手,谁也占不到半分好处,但就此收功不斗,却又不能罢休。   正僵持间,身后又来了一人。那人与那黄衫女子对了一面,道:“郭姑娘,你还在啊……”赵无邪听这声音正是张君宝,只苦于正和这位郭姑娘拼斗内力,无法开口唤他。张君宝见眼前之人身形甚是熟悉,走近一看,叫道:“赵兄,你来了!”顿时双掌齐出,向两人剑刃上拍了一掌,这一掌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正是两人前力方竭,后力未续之际,两人手上都是一震,长剑飞出,并排插在地上。   黄衫女子哼了一声,道:“张君宝,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怎得又来了?”张君宝笑道:“姑娘既然不许张某来此,张兄自然不会来了,只是恰巧在路上遇上令弟,是以不得不再来一趟。”那黄衫女子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将另一把剑挑还给赵无邪,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张君宝道:“令弟此次离开襄阳,乃是带了郭夫人口信,说是蒙古人克日南征,请郭二小姐回襄阳一趟。”   赵无邪听两人说话,已隐隐猜出这黄衫女子的身份,笑道:“原来是襄阳郭二小姐,失敬失敬。”黄衫女子瞧了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又装傻充嫩,是何居心?”赵无邪一怔,道:“我又有什么居心了?郭二小姐,只怕是有些误会吧?”   黄衫女子冷笑一声,道:“误会?你既知我的身份,却扮成大哥哥的模样来骗我,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她正是镇守襄阳,人称北侠郭靖的二女儿郭襄,十年前她在华山与杨过小龙女一别后便离开襄阳,闯荡江湖,后曾在山林寺见过张君宝一面,张君宝被逐出少林,亦与她有所关联。这十年来郭襄以寻杨过为目的,游历江湖,但她明知杨过可能隐居古墓,却不敢上终南山寻他,是以心中郁积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更兼十载漫漫江湖路,这位襄阳郭二小姐尝遍各种辛酸苦辣,性子竟变得颇是尖刻古怪,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慷慨豪爽、古灵精怪的少女了。这一日,她来到绝情谷,便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后张君宝也来到此地,劝她回家,却被她骂了一顿,赶走了。   这一日郭襄来到断肠崖前,不由想到十年前自己与大哥哥杨过一道跳下悬崖,那时自己便只存着一个念头,要与大哥哥同生共死,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却已全非,自是忍不住泪纵香腮,正值柔肠寸断之际,却见到一个酷似大哥哥的少年,竟是无名火起,出手便要取他性命。   赵无邪听她一句话说来好不伤人,心下有气,但见张君宝连向自己使脸色,心下顿时恍然,适前的不解之念顿时烟消云散:“张兄硬要我来绝情谷,却原来为得是这位郭二小姐。这位郭二小姐口中的大哥哥,只怕便是杨大侠无疑了。据说这绝情谷乃是杨大侠与杨夫人分别之地,郭二小姐到此,只怕多半是为寻回自己与杨大侠相处时的记忆,江湖传闻郭二小姐对杨大侠动了情,如此看来到是只真不假。”又看了张君宝一眼,心下好笑:“这位张兄貌似洒脱,实者情根深重,他深怕郭二姑娘对杨大侠的思念之情太重,坏了身子,却要我这位假的杨大侠来充数,却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唉……”不由叹了口气。   张君宝自知计谋败露,反使赵无邪与郭襄结成了冤家,脸上微微一红,打圆场道:“咱们既然到了此地,不如四下逛逛。”赵无邪与郭襄异口同声道:“好啊!”却分从张君宝两边走过。   三人一到来至昔日的情花坳,那火红的情花已然不在,但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紫色的花海,瞧模样却与情花甚是相似,三人都不由啧啧称奇。   赵无邪正要开口,郭襄却抢着道:“张君宝,这不会是情花吧?”赵无邪也正想说这话,但见郭襄虽是寻问张君宝,却是拿眼向自己身上打量,大有不屑之意,赵无邪心想:“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干么老是与我作对?只因我长得像杨大侠?”   正莫名其妙间,却听张君宝道:“此花确是情花,却又不是情花。”郭襄笑骂道:“张君宝,你这人总是这样,说话神秘兮兮,语无伦次,什么叫既是情花,又不是情花?”   张君宝道:“近几年来我游历江湖,倒是去过西域各地。一日在天竺闲来无事,便翻看了几本由梵文写成的经书。”郭襄笑道:“想不到你还去过西域。梵文吗?我可看不懂,上面都说了什么?”赵无邪插嘴道:“张兄博学多才,在下佩服得紧。”郭襄捏住鼻子,摆手道:“好臭,好臭!”赵无邪知她骂自己说话如放屁,心下有气,脸上却笑道:“放了气人就舒服了,不像一些人装腔作势,反是苦了自己。”郭襄似被说中心事,一怔之下,不再言语。赵无邪瞧她模样,心想:“若是采儿,定会与我争辩下去,不胜不休……”他没能从郭襄身上找回丁采儿的影子,心下颇是失望,也自不屑的哼了一声。   张君宝夹在中间,颇难做人,当下轻咳一声,道:“嗯,其实我对梵文也只是一知半解,略看一遍,却让我找到了古往今来各类奇花异卉的记载,其中便有情花。”   郭襄道:“二十六年前大哥哥已将情花连根拔除,难道还会重生不成?”张君宝摇头道:“情花栽种极是不易,纵使在天竺,一载光景也不过生出三两株来,若是连根拔除了,自然不能再生长。只是……”微微一笑道:“只是并不表示它没有后代。”   赵无邪道:“听张兄所言,莫非这紫色的情花,便是情花的后代?怪不得张兄适才说它既是情花又不是情花了。”眼望花丛,颇觉不可思议。   张君宝点头道:“此乃‘紫情花’,又名‘子情花’。乃因它是情花后代之故而得名。佛经上说如来涅槃,那是超脱生死。但情乃人之天性,又如何能完全断绝……”说着瞥了郭襄一眼,续道:“人之情根不断,情花毒便是死灰复燃,是以纵然有灵丹妙药,中毒之人也不能真正得救。但若断了情根,剧毒虽解,但人又怎能再称之为人?”   赵无邪知他旁敲侧击,暗示郭襄杨过已死,并开解她不可太过伤心,心下不明他为何不直言,便道:“那么此花与其先祖又有何区别?”张君宝道:“书上记载,凡中情花之人,稍动**便如铁锤击胸,痛不可当,三十六日后便会毒发身亡。不过此花却是大为不同的。”   郭襄神色慌乱,隐隐觉得事有不妥,颤声道:“又有什么不同?”张君宝叹道:“此花之毒甚是古怪,中毒之人若不是想念真心挚爱之人,便不会发作。不过中毒之人纵然对人虚情假意,与他本人倒是无损,对那人却是大害,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赵无邪一怔,郭襄忍不住笑道:“张君宝,这又是哪里听来的戏文,只怕那唱戏的要卷铺盖走人了,谁会听他胡说八道。”张君宝叹道:“郭二小姐不信,就当张某唱戏了。”   便在此时,忽听山脚处传来一声清啸,当真是虎啸龙吟,欺山凌谷,振聋发聩。赵无邪与张君宝对望一眼,均想:“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郭襄闻言大惊失色,道:“他……他怎么还没死!”   三人避其锋芒,躲到暗处,但过了一炷香时间,仍不见上来。赵无邪道:“莫非金轮法王虚张声势,其实并未发现我们。”郭张二人均点头称是。   有过了半个时辰,却见两人向紫情花坳而来,赵无邪见其中一人正是杨楚儿,忙出来相认。 第四章桃花迷阵(一)   金有为一直留意杨楚儿,她自瞧见赵无邪后,便有些神不思属,心下极是不舒服,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山脚下传来一声清啸,不由吃惊,却见郭襄嗖的一声,拔剑在手。赵无邪则自腰间抽出一对长剑,取其中一剑交给杨楚儿,说道:“那老尚和武功甚是厉害,你小心些。”但见杨楚儿俏脸一红,接了剑去。金有为看得分明,却见杨楚儿的剑柄上刻着“淑女”二字,赵无邪的剑上则刻着“君子”。他生性敏感,这一下心头便如给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下意识地闪身挡在两人身前,高声道:“前辈既已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那啸声忽止,转瞬间五人面前已多了一人,但见他灰衣光头,身材又高又瘦,左边脸颊烂得不堪人形,正是金轮法王到了。   金轮法王目光一转,瞧见郭襄,不由眉开眼笑,似乎很是开心:“郭二小姐,十年不见,别来无恙,贫僧当真欢喜得紧。”郭襄冷哼一声,道:“大哥哥没打死你,算你命大。”   金轮法王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即呵呵一笑,道:“杨过那小子武功虽高,但这几年来沉迷于男欢女爱,武功早已疏忽。老衲忍无可忍,已将他们夫妻送上西天见佛祖去了。小兄弟,当日你也在场,可为老衲做个见证?”后一句话却是对赵无邪说起。   赵无邪心想:“这老和尚耍得什么诡计,需得留心抵防才是。”但见郭襄双目灼灼,凝望自己,心下不由一痛,便要将真相和盘托出。却听张君宝抢先道:“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杨大侠夫妇难道真被他所杀?”赵无邪松了口气:“还是张兄有韬略。”   金轮法王为人阴沉诡诈,却是极重名节,他确实只是打死了小龙女,自不能将杨过之死强加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向金有为看了一眼,只得道:“实话告于诸位,老衲此来只为借秘笈一观,别无他意。”   法王武功可说当世无匹,却败与杨过“黯然**掌”之下,当真败得稀里糊涂,视为奇耻大辱,此来中原再找杨过挑战,却不料他英年早逝,便想抓了杨龙生,欲套问武功秘笈所在,哪知这孩子却又被黑衣蒙面人抢走,惟今之计只有寻曾当面使过“黯然**掌”的赵无邪套问掌法,连日追踪,终于找到此人,却不料被一大对头缠上,直到此刻才追至绝情谷来。   郭襄乍闻杨过已死,心下自是大乱,但见法王吞吞吐吐,只怕此事只假不真,心下甚是恼火,喝道:“兀那和尚,嘴里不干不净,留一根舌头下来!”唰唰几剑,杀招已出。   张君宝心下一凛,不明数年不见,郭襄性子怎会变得如此暴躁,这明明是金轮法王引君入瓮之计,再围点打援,各各击破。他饶知此计厉害,但还是奋勇向前,叫道:“赵兄,咱们一块上!”加入战团。   孰知赵无邪竟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若是被点了穴道般,瞧着那条淡黄色的身影闪来晃去,心下酸一阵苦一阵,对张君宝的叫唤竟是罔若不闻。   杨楚儿知他是又想起了丁采儿,心中也自一痛,见郭襄虽是攻得凌厉,却不占上风,知道老和尚武功厉害,轻轻推了赵无邪一下,轻声道:“无邪,我看郭姑娘不是那和尚对手,你不帮帮她吗?”赵无邪哦了一声,仍是一动不动。杨楚儿樱唇紧咬,拔出淑女剑,正要上前,却被金有为一把拉住,道:“杨姑娘,你不是那和尚敌手,万万不可冒险!”杨楚儿不答,甩开他手,挺剑而上。   金有为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知道全因赵无邪自故,但见他仍是痴呆站立,更是怒不可遏,啪的一声,重重给了他一巴掌。赵无邪被打醒过来,手握君子剑,怒道:“你干什么!”金有为向他手中之剑看了一眼,冷笑道:“好一个君子!”赵无邪此刻才发觉郭襄等人已与金轮法王斗在一起,脸上微微一红,急忙拔剑助战。   却说金轮法王向来欣赏郭襄之才,欲收她为徒,终不可得,此刻见她杀招迭出,却是不紧不慢,退了几步,见她腰身一拧,手中已抖出数十朵剑花,再退几步,笑道:“十年不见,小姑娘武功不进反退。华而不实,不堪重用,没的跌了郭大侠的名声。”见她一剑刺来,身子微侧,左手探出,擒向她持剑小臂,右手向他肩头抓去。   眼看郭襄长剑不保,亦会被他擒住,张君宝双掌已无声无息地自左侧拍到。法王乃武学宗师,早已摸清对方掌路,随手一挥,便要将他掌力轻而易举地引开,孰知这一引下,对方掌力竟是空空如也,正惊诧间,但觉一股猛烈的掌力自右侧汹涌而至,知道中了张君宝的声东击西之计,孰不知这少年掌法竟也如此了得,颇是懊悔自己过于托大,当下定了定神,左掌拍出,震开郭襄攻来之剑,右掌一立一拍,与张君宝对了一掌。   张君宝掌法虽妙,终碍于内力修为终逊法王一筹,中了法王一掌,顿觉喉咙一甜,身子向后飞出,眼前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却被一人伸手扶住,见是赵无邪,只道了一句赵兄,便呕了一口血出来。赵无邪道:“张兄,兄弟来迟了,真是罪该万死。你且歇息一会儿,我来帮你挡一阵。”张君宝想要开口说话,苦于受伤太重,只得坐在地上闭目调息。   赵无邪向金轮法王刺了一剑,挡开他劈向杨楚儿的一掌,见郭襄落于下风,长剑剑势不改,倒刺而出。金轮法王一掌拍向郭襄,反是将手掌送到赵无邪剑下,急忙撤掌。郭襄却不领赵无邪的情,喝道:“不用你救!”长剑向法王眉间刺去,既快且狠,甚是狠辣。   杨楚儿见郭襄对赵无邪神情严厉,却远非只是厌恶,心下突起异感,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见金有为袖手站在一旁,想到自己适才所为,心下颇是愧疚,轻声道:“金大哥,适才对不住你了。”金有为淡笑道:“看来杨姑娘心中还有在下。”杨楚儿不明他何以说出这般话来,微微一愕,当即凝神观战。   却说郭襄斗金轮法王,本就落于下风,见赵无邪前来相助,没来由心中一阵厌烦,喝道:“臭小子,给我滚开!”但随即心下却是一凛:“郭襄,你怎么啊,这不是以前的你啊!”但见这个酷似杨过的男子近身,竟又不舍得离开他了。   赵无邪见她嗔怒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丁采儿,心下不怒反喜,不退反进,向法王肋下刺了一剑,长剑立转,反刺他额头,左手袍袖一挥,以小李飞刀手法,激起地上沙石,向法王疾攻而去。   金轮法王曾吃过他飞沙走石之亏,当下僧袍一拂,左手缩入袖内,挥起长袖,宛如在身前形成了一面盾牌,将沙石尽数挡了下去,但在此时,赵无邪左掌已然拍到面前。   与此同时,郭襄长剑闪电刺出,剑光闪动,封住他全身退路,中指连弹,正是她外公东邪黄药师的独门绝技“弹指神通”。   金轮法王被两人左右包夹,郭襄剑中藏指,委实厉害,但赵无邪那一掌也不能怠慢,更可怕的却是他手中一剑,不知又会从哪个方位神出鬼没的刺到,当真防不胜防,不由大喝一声:“莫怪老衲手下不留情!”左手探出,握住郭襄长剑一拧,却听“咯嚓”一声,长剑已断了半截,出手衣袖带风,已拂去那一招“弹指神通”。   他右手也不闲着,顺着赵无邪手掌转了一圈,猛地一掌“龙象般若”,直袭其“膻中穴”,竟要震碎他的气海,永除后患。   赵无邪见他这一掌当真刚猛之极,闪避不能,只得硬接,当下化掌为指,直刺其肚脐上的“神阙穴”,乃是一招“围魏救赵”之计。   金轮法王吃了一惊,但这一掌又不甘心这般撤下来,暗想:“便受你一指,那又何妨?”竟自不闪不避。   赵无邪见他一代宗师,居然使起同归于尽的下流打法,虽是不耻,却也无可奈何,绝望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独孤九剑破掌式言道:“掌力系于人体气血周天,不可断绝。”灵机一动,右手长剑刺向法王仅存之目。他知此乃法王软肋,法王必分心来救,如此体内气息流转一断,他便有可趁之机。但法王毕竟也是内家高手,纵使气息稍有停顿,也能在瞬间转回,是以留给赵无邪的只有一瞬之机。   金轮法王十年前毁了一目,是以对仅存之目格外珍惜,正所谓关心则乱,赵无邪那一剑还未刺到,已伸手来搁,赵无邪瞅准机会,一指点入他“气户穴”。   “气户穴”乃人体笑穴,纵以法王之能,也忍不住发声大笑,到后来更是笑得倒在地上,缩成一团。赵无邪抓准时机,扶了张君宝,拉了郭襄,回头大声道:“杨姑娘,金兄,这和尚武功好强,只怕转瞬便要冲开穴道,你们快快逃啊!”   三人绕过法王,径直向下山小径奔去,杨楚儿和金有为跟在后面。刚经过紫情花丛,却听法王笑声顿止,飞起一掌向杨楚儿背后拍到。赵无邪不料他冲开穴道如此之快,忙纵身而上,推开杨楚儿,出掌迎向法王。此时金有为为救杨楚儿,双掌拍出,直向法王。   赵无邪不料他会出手,但总算有过于无,是以一掌未尽全力,孰知掌到半途,金有为那一掌竟缩了回来,这一下来的太快,赵无邪大骇之下不及运功加力,受了法王势如破竹的一掌,身子倒飞而出,跌入紫情花丛中。   杨楚儿和郭襄齐声惊呼,同向赵无邪扑去,金有为欲伸手拉杨楚儿,已然不及;张君宝受伤太重,虽离二女最近,却也无能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郭杨二女一道随赵无邪扑入紫情花丛中。 第四章桃花迷阵(二)   赵无邪跌入紫情花丛中,但觉周身都是毒针,欲要躲避也是不能,顿时疼痛入骨,脑中一阵昏乱,朦胧间只见两人向自己扑到,他也不管是谁,伸手一推,道:“别过来!”如此一来身子向下一沉,中毒便是更深了。   杨楚儿和郭襄见赵无邪跌入紫情花丛中,均是奋不顾身,前来相救,孰不料反使他中毒更深,一怔之下,身子已然跌落,但觉身旁人影一闪,有人猿臂一长,已搂住二人腰肢,哈哈一笑,稳稳站在地上,笑声如雷,震得两人耳畔嗡嗡作响。   杨楚儿微一怔愕;郭襄怒道:“放开我!”那人又是一笑,道:“等你外公来了再放不迟。”郭襄惊道:“我外公?”杨楚儿离他稍远,反将他的容貌瞧的一清二楚,但见此人一头白发,银须垂胸,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只是目光锐利,只怕比年轻人精神还是旺盛几分,身着一件天蓝色长袍,其上纹有波涛图样,汹涌澎湃,乍看之下此人宛如踏浪而来,气派十足。   金轮法王听他说起郭襄外公,心下微惊:“难道黄老邪也来了?”此念方动,却听不远处箫声响起,其音似乎不安乐理,乍听之下,便觉头晕眼花,知道是东邪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急忙凝神运功,口中却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亦夹杂着他的话音:“药师兄既已来此,何不现身相见。”他话音刚起,那笛声却已落下,如此内力反噬,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郭襄见外公果然到临,抢出一步,叫道:“外公!”那人似乎真的言而有信,放她而去,笑道:“黄老邪,我救了你的外孙女,你该怎生报达于我?”   赵无邪见所来之人身着绿衫,亦是雪发银须,只是眉宇间多几分孤傲之气,目光更是不可逼视,不由双目垂落,瞧在他手中的玉箫上,心想:“他就是东邪?”   黄药师一脸严肃,一见外孙女儿,却是展眉而笑,轻抚她头顶,笑道:“襄儿,数年不见,都长怎么大了。你爹妈还好吗?”郭襄一怔,她已是十年未回家一趟,如何知道父母近况,只得笑道:“外公,您该回襄阳一趟了,妈妈怪想你的呢?”黄药师何等心智,已瞧出她心思,叹道:“蓉儿有了他的傻靖哥哥,哪还用得着我这爹爹。”   金轮法王见他祖孙俩道起家常,暗想:“此刻不走,更待何时。”一闪身,已至山口小径处。孰知那蓝衫人却已挡住去路,笑道:“法王,你我才过了三招,就想逃吗?”金轮法王知道此人是个武痴,若与他交上手,便是永无休止,不死不休,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药师兄,这江小贵手中还藏着回回炮图纸,此炮如被蒙古人建成,襄阳危矣。”   此言一出,赵无邪、金有为,黄药师均是吃了一惊。赵无邪心想:“江小贵?这名字好是熟悉。哦,对了,他正是老顽童口中的江瀚如,他也来中原了?”金有为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为元廷效力,深知这回回炮乃是攻城第一利器,若因此人而落于黄药师之手,他又待何时才能建功立业?但此地高手环视,自己武功再高,也只是这些人的零头,唯今之计只有智取,忍不住向杨楚儿看了一眼。   黄药师心中所挂的,自然是女儿,嘿的一声冷笑,道:“江小贵,你不是要与我一战吗?如你所愿便是。”   江瀚如空怀一身绝技,却因先师遗训,不可至中原争强好胜,错过了两次华山论剑,深以为憾,虽称霸海上,无一敌手,但做梦也想回中原找故人一较高下。近日闻得师兄千手医圣已然出山,还收了徒弟,自也技痒难忍,再顾不上先师遗训,赶来中原。他与黄药师少年相识,且曾有过节,此来中原,第一件事便是找这老怨家,孰知寻到桃花岛,不见其人,后来又至襄阳打探,亦是毫无成果,便顺手牵羊,盗了元营的回回炮建造图纸,自是闹得整个元营沸沸扬扬。此时金轮法王回至元营寻找徒弟,乍闻此事,自是尽力追捕。江瀚如遇上这等高手,大喜过望,竟将自己的小名都搬了出来,哪知才过三招,法王便知此人难缠,竟是撒腿就逃,江瀚如竭力追赶,直上了绝情谷,也自遇上了黄药师等人。   此刻听得黄药师应战,自是欢喜不已,二话不说,一掌向他拍去。他掌中含有一股旋劲,宛如海中旋涡也似,虽只一掌,身周气流竟都旋转起来。以黄药师之能,也不由暗暗心惊,中指连弹,滑步而退,孰知自己“弹指神通”的劲力宛若矢沉大海,无影不踪,对方掌力却是越来越强,似乎能将周身的空气都化为内力打出,仿若排山倒海,惊涛拍岸而至。   纵连金轮法王,也被其掌风刮得衣带猎猎作响;郭襄张君宝等只怕就要被吹走。杨楚儿抵受不住,身子飘飘而起,突觉背后两股大力涌来,将自己身子镇住,回头一看,却是赵无邪和金有为,但见两人都被强风刮得发带断裂,长发随风飘散,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吃饱了风,怎么也开不了口。   黄药师连退几步,堪堪站住身子,须发一摆,玉箫及口,吹奏起来,仍是那首《碧海潮生曲》,曲音怪异,宛如躁音。赵无邪等人均捂上耳朵,但还是头晕目眩,几欲晕倒。   江瀚如须发竖起,喝道:“好你个黄老邪,打不过人家,便使卑鄙技俩,赢了也是狗雄!”终于忍受不住,扑倒在地。   黄药师也是内力消耗极大,垂下玉箫,微微喘息。别看适才两人只是过了一招,各中凶险,绝不是一般武人所能想象。正所谓高手过招只在一招之内,适才若哪一方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虞,亏得两人均是绝顶高手,量人量己,不敢有丝毫怠慢,是以只是打成了个平手。   两人才过了一招,旁人便已不能忍受,再打下去,如何了得,金轮法王早以趁此机会,溜得无影无踪,张君宝伤势更重,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黄药师向张君宝看了一眼,冷道:“江小贵,此地旁人太多,一月之后,桃花岛一较长短如何?”江瀚如嘿的一笑,道:“东邪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的,是怕我伤了你的外孙女儿,还是外孙女婿?”说着向郭襄和赵无邪各望一眼。   郭襄气得全身发抖,下意识地离赵无邪远些,去看张君宝伤势。金有为闻言大喜,向杨楚儿靠近一步,杨楚儿却是下一意识地退了几步,站在一旁。如此一来反是赵无邪孤伶伶地站在那儿,身旁之人均离了他一丈之遥。   黄药师瞥了赵无邪一眼,皱眉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字?”赵无邪恭恭敬敬地道:“在下赵无邪。”黄药师哦了一声,道:“无邪?”心想:“我号东邪,你却叫无邪,那来这般邪门?!”但见外孙女儿神色,似乎真的对他有意,想到自己宝贝女儿嫁了给一个傻小子,已是大为不乐,而这号称“小东邪”的外孙女儿再看上给这个无邪少年,这张老脸可真是没地方挂了,冷哼一声,道:“江小贵,少说废话,你若不答允,咱们一拍两散更好!”   江瀚如似乎很怕他拂袖而去,咳了一声,道:“五十二年前,尊夫人曾写了一封信到海南岛……”话未说完,黄药师怒喝道:“江小贵,你放什么屁!”江瀚如向郭襄,道:“你外婆当年写了封信于我,请我务必来桃花岛一趟。”郭襄奇道:“不对啊,算年纪,今年我娘也快五十有三了,听娘说她出生时外婆便去了,她怎会给你写信?”江瀚如吃了一惊,叫道:“她……她死啊?!”怒目瞪视黄药师,喝道:“黄药师,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她……她怎么死的?”顿时双拳紧握,目眦欲裂。   金有为见他如此激动,心想:“连郭夫人都五十有三了,纵使她娘十八岁生她,今年也是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存活的本是极少,这人如此激动,真是个情种。”目光一转,已有了夺图的计较。   黄药师叹道:“江小贵,事到如今,咱们再打下去也是无趣,不如找家酒楼上几杯如何?”江瀚如冷笑,身形晃动,双手一探,已擒住赵无邪和郭襄锁骨。两人武功均是不弱,虽说只是被偷袭,但自己却毫无反应,武功当真是比他差了一大截,心下均是气馁。郭襄也不愿再向外公求救了。   江瀚如抓了两人,道:“好,桃花岛一较高下!”身形一晃,已不见踪影。黄药师叹了口气,也自追上,转瞬也没了人影。   杨楚儿见他们去得好快,想要追赶,却是不及。金有为瞧出她心思,道:“在下虽是孤陋寡闻,却也听得过桃花岛所在。杨姑娘可愿与在下同往?”杨楚儿正有这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向张君宝看了一眼,后者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你们去吧。”杨楚儿点了点头,随金有为去了。 第四章桃花迷阵(三)   杨楚儿随金有为走出数里,回头看去,再也瞧不见张君宝的身形,却是住步不行。金有为道:“杨姑娘,你受伤了吗?”脸上露出关切之色。杨楚儿抬起娇靥,瞧着他,眼神中大有冷漠之意。金有为吃了一惊,道:“杨姑娘,在下哪儿做得不对了?”杨楚儿淡淡,道:“那老和尚的穴道是你解开的,对不对?你故意收了力,眼看无邪受伤,对不对?”金有为微微一怔,想不到自己那点小动作,还是被她瞧了出来,深知若隐瞒不认,反会引来她更大的猜疑,直言不讳道:“因为我喜欢你,是以见不得你对他好。”   杨楚儿听他说地如此直接,脸上一红,反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金有为微微一笑,心想:“她故意将张君宝引开,才质问于我,想来并非对我毫无情意。”当下又道:“若杨姑娘怕在下言语唐吐,会对你不轨,大可自行离去,在下决不敢阻拦。”杨楚儿俏脸惨白,咬了咬唇皮,道:“你明知我不认得去桃花岛的路……”顿了一顿,又道:“这一路你跟我说了几句真话?”金有为见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由得爱慕之心更盛,反而向后退了一步,道:“在下自认决不是轻浮浪子,一些真话说了反使姑娘更加恼我,在下自不能明说。除此而外,在下之言均发之肺腑,姑娘若真是不信,在下也无可奈何。”又道:“在下敢以名节保证,姑娘若不是真心向我,在下决不会动姑娘分毫,亦不会拿桃花岛之事来要胁姑娘。”说着冷笑一声,道:“因为在下自信论品貌武功,均不比那赵无邪差。”   杨楚儿见他言辞坚定,目光锐利,想来并非做假,心下甚是惊惧:“我怎么给无邪找了怎么厉害的对头?”又想:“无邪虽会一些小聪明,但论心机城府,又哪里及得过他,定是要死在他手上。”心下乱成一团,只是在想:“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猛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轻声道:“那你肯不肯让我上桃花岛见他最后一面?”   金有为听她说要见赵无邪最后一面,自是有了委身之意,但瞧她神情,似乎并不大情愿,初时狐疑,但仔细一想,顿时大怒:“原来你全然都是为了那小子!”他心下虽然愤怒,但脸上却不会有丝毫表露,道:“杨姑娘有命,在下不敢不从。”当下走在前头,心下却已将赵无邪恨之入骨。   两人各怀心事,这一路走来便是无甚言语。到了座码头,顾买去桃花岛的船只,但船家一听是去桃花岛,无人敢应。金有为知道纵使将他杀了也是不用,便道:“杨姑娘若不嫌久候,在下尚有一艘船停在稍远处的码头,来去需要十来天的功夫,在下这便给姑娘调来。”杨楚儿想了想,道:“不必了,咱们一块去吧。”金有为道:“好!”   两人向东行了数里,已至大宋境内,往来之人多为文士打扮的书生与瘦骨嶙峋的老者,金有为笑道:“宋士重文轻武,几十年争战下来,早已是老弱残兵,这半壁江山还能守得了多久?”杨楚儿听他言词锋利,似乎早料到大宋必亡,心下不禁打了突,只是低头不语。金有为以为她又想起赵无邪,便也自冷笑不语。   如此又走了一日,已至秦淮河畔。金有为瞧着河水东去,道:“我在此地有一位熟识,顾条游船当并非难事,只是到桃花岛时日稍显远些,杨姑娘可有耐心等上几日。”杨楚儿点了点头,心想:“为何他要故意拖沿时辰,难道已瞧出了我的想法?”想到自己根本斗他不过,轻叹一声,只得听天由命。   金有为见她时不时长吁短叹,知道自己与她已是愈加疏远,只怕终是败给赵无邪,但他如何肯就此服输,道:“你等我一忽儿。”   金有为刚走出一步,却听扑通一声,什么人掉进水里,随即便听得岸上一个孩童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掉进水里啊。”金有为适才虽只一瞥,但也瞧得清楚,那人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深受重伤,当下也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杨楚儿虽也会些水性,但见金有为已下水,自己不便再跳下去,见那孩童捂着鼻子直哭,正想安慰一句,瞧清他容貌,但觉甚是熟悉,猛地想起一人,心下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有那泪水止不住的滑落面庞。   说来真巧,这少年正是自古墓中被千手毒怪抓出来的杨龙生,后来在茶寮与赵无邪遇见,却因瞧见千手毒怪神乎奇技的使毒功夫,欲拜他为师。这一日入黑,到得南京城郊,那毒怪竟突然发起狂来,叫道:“师兄,我不怕你,来啊,来啊!”竟自跑得无影无踪。杨龙生大叫着追上。   杨龙生追了一阵,不见那人踪影,心想:“这人疯疯癫癫的,我还追他干吗?”想到此处,心下大乐,便往回路走。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听不知何处又传来那毒怪叫声:“师兄,你以为我真怕你吗?今日咱们便分个高低。”却听一个颇是温和的声音自同一个方向传来:“师弟,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莫怪为兄不念兄弟之谊。”随即便没了声响。杨龙生心下奇怪:“他们打起来了吗?”此念方动,却听嗡嗡声响,似乎有什么飞虫,成队向己处而至,却听那温和的声音颇带怒意地道:“师弟,你怎么使起了‘恶毒绿蚊’!”   杨龙生听这名字古怪,想来定是厉害非凡,撒腿便跑,却听身后嗡嗡之声大作,一回头,不由吓得连胆都快碎了,但见数以千计的绿色蚊子,带着甚是诡异的嗡嗡声,蜂拥而来。杨龙生大叫一声,狂走疾奔,他虽是身怀武功,但毕竟年纪太小,功夫根基又弱,刚跑几步,便已气喘不止,脚下不知被什么物事一绊,扑倒在地。那群绿蚊向他身上扑来。   杨龙生自知必死无疑,忙捂住脸,闭上眼睛,心下只是想:“娘,孩子不能为你报仇了。”但随即想到自己在终南山时,村里的人常说人死了要到阴间去,便能见到死去的亲人,想到便要见到父母,不由高兴起来,将双手一放,笑道:“蚊子啊蚊子,你们快来咬死我吧,等我死了,就能见到娘亲了。”但见绿蚊涌了上来,忙又捂住脸,道:“不要蛰我的脸,脸蛰坏了,娘亲便不认得我了。若娘亲不认得我了,我……我该怎么办呢?”想到此处,悲从中来,又放声痛哭起来。   那群绿蚊乃是千手毒怪一手训练而出,颇通人语,见他又笑又哭,似乎没了主意,在他上空徘徊飞行,似乎正在商量如何处置这孩子。   便在此时,火光一闪,一人高举火把,来回挥舞。绿蚊虽有灵性,且含有剧毒,但终是怕火,抵抗了一阵,悻悻然飞走了。   杨龙生以为要去见父母了,见有人相救,但想能活在世上,终是好事,拍去身上泥土,站起身来,但见那人火把挥舞,将剩余的毒蚊赶走,火光下只见此人莫约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脸形方正,一对眸子炯炯有神,宛如天空一般深邃,观之可亲。   那人收了火把,回头道:“小兄弟,这些毒物不会再来了。你没事吧?”杨龙生急忙站起,答道:“我……我没事。多谢大哥哥关心。”瞥眼间,但见那人身后绿影一闪,叫道:“大哥哥,小心!”   那人一时不查,但觉脖子一痛,随即全身酸麻,知道敌手厉害,一把将杨龙生抱了起来,施展轻功,急奔入城内。   原来叮咬了此人的毒蚊乃是飞得太慢而落单的毒蚊,却不料竟是渔翁得利,狠狠蛰了那人一下,见那人逃得快,嗡嗡几声,随大队伍而去了。   那人身中剧毒,竟也背着杨龙生跑了好几条大街,杨龙生见他脖颈处的伤口越加肿大,且曾绿色,不由叫道:“大哥哥,你中毒好深啊。”那人适才一心逃跑,此刻才发觉创口毒质发作,顿觉头晕目眩,苦撑着再奔出数里,来到秦淮河畔,终于不支,将杨龙生放下,正要洗个脸,孰知眼前一黑,向前跌入水中。杨龙生大惊呼救,亏得金有为经过,跳入河中救人。 第四章桃花迷阵(四)   杨龙生见眼前这位漂亮姊姊望着自己的眼神甚至温柔,顿时浪子性发,挨近了她,笑道:“姊姊,你认得我吗?”杨楚儿觉他靠近,脸上一红,将他退推开,道:“不,姊姊认错了。”杨龙生颇是失望的哦了一声。   金有为已救了那人,但见一艘花船缓缓靠岸,他认得乃是熟人的船只,喊道:“如意,快放下小船来,这里有人受了重伤!”   过不多时,却见船头走出一个绿衣女子,瞧她身段,甚是婀娜,只是河上雾太大了,瞧不清她容貌。她听得金有为叫唤,娇呼一声:“金大哥,是你吗?”随即便命船工放小船下来。   杨楚儿听得她的声音,心下一惊:“天下竟有这般好听的声音。”杨龙生本就是个花痴,自母亲死后,暗自收敛了许多,但听得这声音,又自发起痴来,心想:“不知这位姊姊长得什么样,比我娘亲如何?”   金有为却嫌这小船放地太慢,早不耐烦,抱着那人上了大船,皱眉道:“如意,你动作怎得还是这般慢。”见那绿衣女低下头去,不好骂她,将那人放在甲板上,道:“岸上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你快放小船渡她上来。”那绿衣女子抬起头来,其姿容当真可使百花失色,只是她对金有为似乎甚为顺从,轻声道:“原来你离开那般久,却是跟朋友在一起。”金有为微微一怔,那绿衣女早瞧出他心事,笑道:“没关系,不碍事的。”说着命船工再放下小船,渡了杨楚儿和杨龙生上来。   杨龙生随杨楚儿上了花船,见那人倒在地上,急忙扑上去抱住他,痛哭流涕,趁此机会抬头向那叫如意的绿衣女子瞥了一眼,呆了一呆,随即便又扑到那人身上痛哭。   金有为心下烦恶:“这孩子怎得哭个不停。”如意却是颇喜小孩,见他哭泣,心下不忍,取了手帕给他拭泪,轻声道:“小兄弟,他是你哥哥吗?他中毒好深,需得快些医治才是。”听得天籁般的声音传自耳畔,不知是痴迷了,还是欢喜过了头,杨龙生竟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痴望着她,似乎一对眸子都要掉出来。如意瞧他如此,只是微笑。金有为心想:“原来是个小色鬼!”杨楚儿瞧不下去了,便过去将他拉了过来。   那人中毒颇深,一日一夜也是未醒。如意来看金有为,却吃了个闭门羹,一回头,却见杨龙生靠在门边嘻嘻而笑,也自笑了,道:“你不陪着你的大哥哥,来这做什么?”杨龙生吐口而出道:“大哥哥有什么好看的,漂亮姊姊才叫好看呢?”如意抿嘴一笑,但回头向金有为的舱门看了一眼,秀眉微微一蹙,露出愁色。杨龙生瞧在眼里,嘟着嘴道:“我看哪,那位杨姊姊长得确实好看,但与如意姊姊比起来还差了一些,那姓金的好没眼光,若是换了我,定要选姊姊你。”   如意见他年纪虽小,一张嘴却如涂了蜜般甜,微微躬身,道:“小弟弟,你说那人不是你哥哥,那你爹妈呢?怎得不在你身边?”杨龙生眼眶一红,嗄然道:“我爹妈已经死了。”如意啊的一声,见他珠泪欲滴,自己也不禁眼眶一红,好不容易才苦苦忍住,急忙道歉。杨龙生拆开话题道:“姊姊,这艘船好大,你是这儿的老板娘吗?”如意道:“算是吧。不过这是艘花船。”杨龙生道:“什么是花船?”   便在此时,砰一声,舱门打开,金有为走了出来,冷冷道:“花船就是红船,红船上的姑娘与那些青楼妓女没什么两样,专供男子调戏耍乐。”杨龙生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如意道:“金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金有为不耐烦地道:“我又知道什么?”又道:“我要陪杨姑娘去一趟桃花岛,少说也要几个月,你不必等我了。”   如意深知此地离桃花岛路程再远,也不用几个月,闻言点了点头,道:“万事小心些。”金有为点头道:“对了,那人中了我师伯的毒蚊,我已给他解了毒,算日子也该醒了。”说着低头挨在如意耳边,轻声道:“你可知此人是谁?”如意道:“谁?”金又为轻轻吐了口气,道:“襄阳郭三少爷。”如意啊的一声,轻声道:“你要怎样?”金有为笑道:“此人与我的前程大有关联,若你能帮我,金某自是感激不尽。”如意一怔,默然不语。   杨龙生见他去远,呸了一声,道:“这人比赵无邪还讨厌。姊姊,他跟你说了什么?”如意一怔,道:“没……没什么?”又道:“你的那位大哥哥快醒了,咱们去看看他吧。”杨龙生大喜道:“那位大哥哥醒了若见到姊姊你,一定会好喜欢你的。”如意却没了笑容,只是点头应了。   金有为与杨楚儿乘了一艘稍小的走舸,船行神速,不多时已瞧不见如意的那艘花船。杨楚儿回头看了一眼,轻叹道:“如意姑娘对你很好啊。”金有为道:“我在十四岁时遇上她,那时她才八岁,十二年来我们算是相依为命。”杨楚儿道:“可是我瞧你不大喜欢她。”金有为道:“当年我留落江湖,她只是临安勾拦里的姑娘,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扶持,也算不上喜欢不喜欢。”见杨楚儿低头不语,道:“勾栏并不仅仅是妓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那些勾栏女子多卖艺不卖身,如意更是其中翘楚。她最擅长的乃是双手分别拂琴作画,不论琴艺还是画技,均是一绝,一时艳名响绝临安,慕名而来的文人贵胄排了满大街,那年她才十四岁……”杨楚儿见金有为遥望苍茫大海,眼神中露出追忆之色,不似作假,便道:“后来呢?”金有为微笑道:“后来?当时我为讨生计,可说什么事都做过,低三下四,又如何再能见得这当世名妓。听说后来勾栏老鸨为招揽更多的顾客,便让一些才艺不佳但容颜娇好的女子当起了肉妓。又听说如意对此大为不耻,反出了勾栏,来到了这秦淮河上,与她一道出走的女子还当真不少,便有了现下的红船女子。”杨楚儿道:“那如意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了。”金有为忍不住冷笑道:“她是女中豪杰,我金有为便是一无是处了!”杨楚儿吃了一惊,才渐渐猜出金有为为何对如意那般冷淡,不由轻叹一声,心下不禁对这胸怀大志却又心胸狭窄的男子起了一丝怜意。 第四章桃花迷阵(五)   舸轻船快,不到十日,两人已至桃花岛周近海遇。这桃花岛地处偏僻,且四周礁石极多,稍有不慎,便有船毁人亡之灾,然金有为似乎熟知地形,一路行来当真是如履平地,过了两个时辰,舟舸已然靠岸。   两人弃舟上岸,眼中所见,当真可用人间仙境来形容,据说桃花岛一年四季花开不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甚至尤有过之。   金有为道:“据说此岛遍布机关陷阱,咱们得步步为营才是。”杨楚儿心中却别无他想,只想快些找到赵无邪,极目而望,入眼之物均是粉色的桃花,当真如身陷花海也似,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金有为叫道:“杨姑娘,下心!”急忙追上。   但不知怎得,杨楚儿明明走在身前,转瞬间竟不见了踪影,金有为心下一凛:“不好,这是个**阵,需得尽快找到阵口。”他颇同阵理,当下依寻五行八卦之阵的常理,在地上画出算筹,仔细盘算,才过了一刻钟,算式也只立一半,金有为便觉一头乱麻,已支持不住,摔到在地,头痛欲死,心想:“只怕这阵式的要诀便是干扰人心,使人无法正常思索。”当下提脚抹去算式,四下看了看,向东行去。   他无法算出阵口所在,只得凭感念乱走,但四下除了桃树别无他物,心下烦乱已极,不由纵声呼喊,望能有人听着,但这桃花阵中似乎仅他一人,无论他如何叫唤,均是无人答理,不由吸了口凉气,心想:“难道我要终生困死与此不成。”   便在次时,突觉近旁人影一闪,金有为喝道:“谁!”见那人隐于林中,当下发足奔去,但见那人影若隐若现,当自己追上时,猛地转身过来。金有为吃了一惊,见那人身着和服,腰悬太刀,竟是个东瀛人,只是眼耳口鼻竟是全无,怀中抱着个婴儿,却不听哭泣。金有为心下一阵慌乱,颤声道:“你……到底是谁?这……这孩子是谁?”那东瀛人既无口鼻,自然无法说话,转身又奔,没了人影。   金有为心下升起一丝恐惧,适才虽没瞧见那婴儿的模样,但觉甚为熟悉,正疑虑间,忽听得一声婴孩的哭声不知从而处传来,心下更是一震,随即又听得一个甚是温柔的女子的声音道:“好孩子,莫哭,这儿便是你的家了。”金有为听到这声音,两个字破口而出:“义母!”但二字方出,那声音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个男子的声音:“这孩子非我族类,快将他扔了。”隔了半晌,又听那人道:“除非他能为我们所用!”   这几话来来好不古怪,全无逻辑可言。金有为却是脚下一软,跪到在地,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真的不属于这里吗?”随即跳将起来,叫道:“不,我属于这里。我要这里的人都臣服于我,我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帝……”连叫几声,昏倒在地。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迷糊间只觉有人在推自己,微一睁眼,却见是个黄衫女子,正是襄阳郭二小姐郭襄,不由大惊跳起,颤声道:“郭二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郭襄道:“我才要问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金有为回忆往事,道:“我是陪杨姑娘来的。对了,杨姑娘呢?你见到她了吗?”郭襄摇头道:“没见着呢。”随即脸色一沉,道:“连赵无邪那小子也不见了。”   金有为问起往来之事,郭襄道:“我与赵无邪被那江瀚如抓来桃花岛,后来我外公也来了。咱们四人一道进了这桃花迷阵,没走几步,外公他们竟没了踪影,我寻觅良久,才找到了你。”金有为心下一凛:“算时辰,他们当比我早到十来日才是。莫非她所说的良久便是十几日。”想到自己只怕也要被困上数十日之久,心下甚是气馁,道:“郭姑娘,你来到这里后,可曾有遇上一些怪事?”郭襄摇头道:“没有!”   她口中所说没有,当真是撒了个弥天大谎。那日她与赵无邪等人失去联系,被困于迷阵之中,便已母亲所教的阵法破阵,但也如金有为般弄得头晕脑胀,便四处乱走,仍找不到出口,只得坐在地上等外公回转来救。   便在此时,却听一人道:“小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郭襄听得声音好不熟悉,抬头一眼,却见一个灰衣独臂,沧桑俊秀,向自己走来,竟是大哥哥杨过。郭襄大喜大望,揉了揉眼眼睛,瞧清此人确实不是赵无邪,更是欢喜,反是害羞低头,轻声道:“大哥哥,你终是来了。”杨过含笑着向她走近,也不说话,竟伸左臂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吻她。郭襄初时吃了一惊,随即柔情顿起,反伸手搂住他。   两人拥抱着倒在地上,杨过伸手为她宽衣解带,郭襄初时不觉,直至感得他手上越加不规矩起来,不由大叫一声,将他推开,忙拉住衣服,颤声道:“大哥哥,咱们不能这样的……”杨过笑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吗?”郭襄红着脸道:“是啊,可是……可是那种喜欢好像不是这样的。”杨过笑道:“那是怎样的?”郭襄一时想不出是怎样,更不敢抬头看他眼睛,轻声道:“你是神雕大侠,为国为民,襄儿好是喜欢你,只是……只是这种喜欢跟刚才那个是不一样的。”   杨过伸右手正了正衣衫,笑道:“看来郭姑娘确实不是真的喜欢杨过。”郭襄瞧见他右手,再瞧瞧他容貌,才发觉此人不是杨过却是赵无邪,不由勃然大怒,喝道:“赵无邪,你这淫贼,敢戏弄本姑娘,拿命来。”长剑当胸刺去。赵无邪竟是不闪不避,长剑贯胸而入,鲜血喷射到她脸上。郭襄惊道:“你怎么不闪开!”   见赵无邪倒下死去,不知怎得,泪水竟滑落而下,一抹脸上血迹,不由吃了一惊,这哪是血迹,竟是几瓣桃花,那中剑之物更不是赵无邪,却是一棵桃花树。   这一系列古怪经历,郭襄焉能告诉金有为,只道:“咱们还是快些去找到其他人吧。”金有为心中也是有鬼,见她似乎并不怀疑自己,暗叫侥幸,道:“是啊,这阵式古怪得紧,咱们快些出去为是。”   两人走了一阵,竟已至桃花阵尽头,却见两条人影乍分乍合,斗在一起。郭襄瞧得分明,其中一人正是外公东邪黄药师,另一人自是江瀚如无疑了。 第四章桃花迷阵(六)   杨楚儿在桃花阵中与金有为失散,她也不懂什么奇门阵法,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但觉身周景物均是一个模样,便在一棵桃树上做了标记,再走一阵,却觉又回到了适才那棵做了标记的桃树旁,不由得心下微乱:“难道我被困死在这里了?”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乱了阵脚,凝神一忽儿,再往前走,沿途留下标记。   她走了莫约半个时辰,已是微微娇喘,伸手向身旁的桃树一摸,感觉到树上有标记,仔细一认,却是先前自己留下的,原来自己走了这许多时辰,又转回了原地,心下好不气馁,颓然坐地,心下只是在想:“我出不去了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正沮丧间,但闻得脚步声响,不由站起转身,但见身后的桃树旁转出一人,却不是赵无邪是谁?   杨楚儿啊的一声惊呼,又惊又喜,颤声道:“无邪,你……你也被困了吗?”那赵无邪脸色阴沉,咬牙道:“嫣然,你心里只有那个老头子,没了我吗?”杨楚儿吃了一惊,“嫣然”这名字已是老久没人唤起了,连她自己也快忘了,不由怔了一怔,猛地想起一人,惊道:“你……你是翔哥?”   那个翔哥笑道:“还好,你心里还有我。我就说吗,赵无邪那老头子焉能比得上我。”说着向她走近。杨楚儿怔怔地望着这人,眼见之人相貌与赵无邪一般无异,只是还要白皙俊美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风流轻挑之色,一时不知该迎向他,还是退步。   正疑虑间,猛觉腰间一紧,已被那人一把搂住,待要惊呼,嘴唇也被他封住了,但觉他双手探出,在自己身上抚摸起来,初时甚是温柔,到后来越加狂野,最后更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那热吻更是毫无故忌地落到自己脸上,脖子上,缓缓向下,似乎永不会停止。   若是换作其他女子,面对这等激情,早已不能自已,立刻便要**于他。可是杨楚儿却只觉他双手摸到自己身上,嘴唇触到自己脸上,竟无丝毫感觉,像是自己全身都麻痹了,对外界的刺激均无反应,便一把将他推开,连退几步,道:“你别过来。”   那翔哥眼中喷出恼怒之色,冷冷道:“你心里终是掂着他,对我已经没感觉了,是吗!”杨楚儿又退了一步,一脸通红,轻声道:“不是的,我是喜欢你的。只是……只是我已经不能……”那翔哥跨前一步,喝道:“你不能什么?是不是不能对不起那个赵无邪!”杨楚儿见他疾言厉色,又退后一步,但已退无可退,背靠一棵桃树。   那翔哥似乎非常恼火,正要扑上去,却听不知哪里传来人声:“翔儿,你明明知道她已不能人道,为何还要强迫于她!”话音未落,眼前已多了一人,竟也是一个赵无邪,只是此人眼角多了皱纹,发鬓微白,莫约三十五六岁年纪。   杨楚儿见到他,更是吃惊不已,道:“你……你是无邪叔叔?”那个赵无邪向她点了点头,道:“嫣然,你长大了,更好看了。”那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那翔哥怒道:“老色鬼,你色迷迷看着她干吗?她是我的,你休想打她主意。”那个赵无邪呵呵一笑,道:“翔儿,你还怎得还是这般性急。她母亲将她托付给我,难道我看她一眼也不成?”那翔哥咬了咬牙,道:“看完了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妨碍我们。”那个赵无邪摇头道:“我瞧嫣然神情,似乎不大乐意,你若再强迫她,我这做叔叔的,自不能坐视不管。”那翔哥眼中透出杀机,冷笑道:“我就要强迫她,你待怎得。”便要扑过去撕杨楚儿衣服。   却听嗖的一声,那个赵无邪已挡在杨楚儿身前。那翔哥一扑之势甚是猛烈,已收势不住,便要撞在他身上,急忙伸脚往地上一蹬,借势一掌劈向那个赵无邪面门,掌风凌厉,激落不少桃花。   杨楚儿见他出手,惊叫道:“你们别打呀!”忙伸手来搁,但觉身侧一股大力传来,将她的身子荡出数丈之遥。   杨楚儿知是那个无邪叔叔出手了,临空身子向下一顿,脚尖轻轻往地上一点,已荡回原地。但不知怎得,自己明明已回到原地,但那两人仍是在一丈之外,两条人影乍分乍合,显是斗得不分上下。杨楚儿心下更急了,叫道:“翔哥,无邪叔叔,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再追出一丈,但离那两条人影仍有一丈之遥。   但听两人齐声大喝,重重得撞在一起,竟是一同落下。杨楚儿急忙跑过去,却见地上仰天躺着一人,走近一看,也是赵无邪。只是这个赵无邪眼角并无皱纹,乌发如墨,脸上亦是无半点风流轻挑之色,不过眉头紧锁,眉心跳动,似乎正在做噩梦。杨楚儿心想:“他是无邪叔叔,还是翔哥?”   突地赵无邪大叫一声,梦吟般道:“娘,你饶过她们吧,我听你的话便是了。采儿,你快跑,快跑啊……”杨楚儿听他唤起丁采儿的名字,才知他便是现今的赵无邪,仔细一想,已知适才自己被迷阵妖术所惑,起了幻觉。   赵无邪叫了几声,又沉沉睡去,过得一个来时辰,才自转醒,见到杨楚儿,道:“楚儿,你怎么也来了?”杨楚儿见他唤自己做“楚儿”,那更是确定他的身份,便道:“我与金大哥一道来的。无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赵无邪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我记得与郭姑娘、黄岛主、江前辈到了桃花岛,后来便进了这片桃花林,却与他们失散了,后来不知不觉晕倒了,还做了个怪梦。”又拍了拍脑袋,咦了一声,道:“奇怪了,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个梦……那个梦是什么?!”   杨楚儿见他苦苦思索,似乎是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便道:“好了,既然想不起,就别想了,免得想坏了脑袋。”顿了一顿道:“这桃花林有些古怪,咱们得想法子出去才是。”赵无邪道:“正是。”   两人走了一阵,竟已至桃花林尽头,却听呼喝声响,似有人正在打斗,走近一看,但见对面也站着一对男女,正是金有为和郭襄,再看打斗之人,却是黄药师与江瀚如。 第四章桃花迷阵(七)   却见两人闪电般过了数十招,以赵无邪和杨楚儿之能,竟也瞧不清招式,只觉劲风袭体,刮得衣衫猎猎作响,飕飕数声,桃花花瓣落了一地。   江瀚如与黄药师对了一掌,连退数步,冷笑一声,身形连晃,脚下也不知踏了什么步法,忽左忽右。黄药师只觉眼前一花,江瀚如已一脚踢到自己面门前一寸处,不由吃了一惊,气沉丹田,向后滑去,但他这一脚踢得好高,另一只脚踩在地上,似是脚下抹了油,竟是贴地滑行。黄药师心下一凛:“乘风破浪!”再退几步,背后已靠住一棵桃树。   这“乘风破浪”既是轻功也是腿法,一脚踢出,其威能劈开海浪,可见腿力之强。黄药师恰逢强敌,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当下也不顾大宗师身份,双手向后一抓,沿着桃树树身上跃,姿势却甚是优美。江瀚如冷笑道:“老猴子,还会爬树。”脚下不停,喀嚓一声,树身已被踢断,半截树身带着黄药师身子向后疾飞而去。   黄药师毕竟乃一代武学宗师,哪堪受此羞辱,大喝一声,站稳身子,吐气扬声,指上一弹,“弹指神通”,那半截树身携着极强的劲力,向江瀚如疾飞而去。   郭襄见那截树身少说也有一抱来粗,重量自是不轻,孰不料外公只是中指轻轻一弹,仿若只是弹射出一枚小小的石子那般简单,忍不住也做个动作,心想:“我该到何时方能练到外公这等境界呢?”但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这十年的江湖游历,只怕是白度了。   赵无邪和杨楚儿也是暗暗心惊,这手法酷似小李飞刀,自己却是决计做不到,兴许只有小李飞刀李寻欢,方能与其一较高下。却听金有为咦了一声,叫道:“妙招!”但见江瀚如一记地堂褪,激起散落在地上的花瓣,身子向后疾跃,伸手抱住一棵桃树树身,临空旋转一匝,与此同时,那半截树身,已到眼前,砰的一声,半截树身竟被他踢了回去。   赵无邪瞧得分明,他地堂腿扫出,激起地上花瓣,乃是阻其来势,抱树绕了一匝,随即一脚踢出,乃是借了旋转离心之力,加上己身功力,竟能将这势如破竹的一击挡了回去。心想:“这一下当然妙极,但能以如此柔软的花瓣挡下来势,这腿力之强当真匪夷所思。”心下不由暗暗钦佩他的武功与谋略。   黄药师见对方轻而易举地挡回自己凌厉一击,冷笑一声,迎面一掌向那树身拍去。郭襄吃了一惊,叫道:“外公,不可!“杨楚儿也是暗暗心惊,暗想黄药师掌力再强,但又如何能仅靠一掌之力便将其挡回去。却见喀喇喇数声响,那树身竟是散成数十片,四散而去,仿若天女散花一般。   郭襄吁了口气,想不到外公的“落英神剑掌”竟已练到如斯之境,这一招“落英缤纷”本是以巧劲取胜,一掌拍出,漫天都是掌影,令人防不胜防,但外公这一掌却是化巧为拙,但又拙中含巧,将树身震成数十段,这等功夫当真已臻化境。自己虽已将“落英神剑掌”化入剑法,但与外公一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江瀚如抚掌长笑道:“好掌法,好掌力,却不知是黄老邪的‘落英神剑掌’厉害,还是江小贵的‘翻江倒海劲’凌厉……”话音未落,已脚踏“乘风破浪”,一掌拍出,却是狂风四起,身旁桃树摇摇欲坠,仿若便要被拔地而起,赵无邪等人又一次睁不眼来。   黄药师见他故伎重演,再退已决计不能,当下反退为进,数十道掌影在身旁晃动,宛如百花齐落。旁人看去,便似一道龙卷巨风带起地上花瓣,漫天飞舞,虽有意将花瓣甩脱,却是有心无力。   两人再过百来招,江瀚如激起的狂风已渐渐止歇,黄药师掌法也慢了许多,到后来两人站在当地,一动不动,想是拼起了内力。   这一拼上内力,却比适才过招还要凶险百倍,无论谁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虞。赵无邪等人虽是心急如焚,但谁也不敢上前相助,只怕会弄巧成拙。   两人比拼了将近三个时辰,均是头冒白气,显是内力已呈枯竭之象,再斗下去,只怕便要同归于尽。郭襄担心外公安危,终于忍不住道:“外公,江前辈,你们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何以定要以命相博,还是罢斗吧。”   黄药师也知此刻再不罢手,自己这条老命可真要送在这里,但转念一想,那张回回炮图纸仍在此人身上,若被蒙古人所得,女儿女婿性命忧矣,当下气沉丹田,叫道:“江小贵,你将那图纸交出来,咱们便罢斗如何?”江瀚如冷笑道:“黄老邪,你心中只有女儿,却不顾妻子死活,当真是个好父亲。”黄药师怒道:“我妻子是生是死关你这老头鸟事。”江瀚如冷笑道:“想当年我离开桃花岛时,你向我发誓,此生定会好好照顾于她,她又何以死了?”黄药师心下剧震,妻子死时,自己也是悲痛欲绝,此刻回想,也自是不甚哀伤,脸上却甚是冷漠,冷然道:“人之生死本按天命,谁能阻得了。若不是那部《九阴真经》……”江瀚如怒喝一声:“黄老邪,难道她的死真跟《九阴真经》有关?!”黄药师一怔,似被他说中心事,微一分神间,但觉对方掌力汹涌而至,已难抵挡,惨呼一声,身子向后疾飞而出,跌入桃花林中。郭襄大声呼叫外公,也冲了进去。   赵无邪一怔,不知是否该再进去,但觉身子也被人提起,却听江瀚如道:“既已出来了,何不再进去一次!”却也被他扔了进去。 第四章桃花迷阵(八)   赵无邪被江瀚如一掷,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将出去,眼看便要重重摔在地上,急忙临空一个翻身,伸足在一棵桃树上轻轻一点,消去下坠之势,已稳稳站在地上。   赵无邪暗想这桃花林如此之大,且能迷惑人之心智,使人产生幻觉,多呆无益,随即想到郭襄与黄药师,心道:“这桃花岛本来便是黄岛主的,想来桃花阵也是他所布,焉有布阵之人不通出阵之法之理。郭姑娘乃是他外孙女,想来也无大碍。我还是想法子出去才是。”当下认明被掷进来的方位,循原路而去。   但走了好一阵,四下景物依旧如故,心下慌了,已知自己终于还是被困住,再走一阵,突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似是女子所发,急忙循声而去,但见一个黄衫女子,手持长剑,似在与人搏斗,正是郭襄。再走近一步,但见她身周并无一人,想是中了妖术,神智失常,赶忙上前,叫道:“郭姑娘,你冷静些。”   郭襄闻言转身,但见她双目如血,如中疯魔,一剑向他胸口刺到,喝道:“狗鞑子,莫伤我爹娘!”赵无邪吃了一惊,连退几步,但她一剑快过一剑,尽是杀招,心想:“她定是入了蒙古侵宋的幻觉中去了。”见她又一剑刺来,叫道:“忽必烈就在你身后!”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郭襄神智虽已失常,但也知此人才是首恶,怒喝一声,转身向后刺去,与此同时,赵无邪抓住机会,出指如风,点中她脑后“玉枕穴”,郭襄闷哼一声,仰天而倒,昏死过去。   郭襄昏迷了莫约一刻钟光景,便即转醒,发觉自己竟躺在赵无邪怀里,羞怒之下,纵身而起,便要将他一剑杀了,但于他目光一触,不知怎得,手上竟没了力气,当啷一声,长剑落在地上。赵无邪笑道:“姑娘不喜欢在下,在下走开些就是。”说着走开几步,在一棵桃树旁坐下。   郭襄见他走远,不知怎得,心下反是不舒服起来,但又找不到借口骂他,环顾四周,道:“你见到我外公了吗?”赵无邪摇头道:“没有。”又道:“你怎么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郭襄一怔,道:“你胡说什么,方才这里明明有许多蒙古兵,你没瞧见?”赵无邪已知自己所料不错,笑道:“想来你爹妈也在其中吧。”郭襄何等聪明,听他一说,才知适才所历乃是幻觉,却听赵无邪道:“你既然怎般想念爹妈,干么不回襄阳去?”郭襄听他说话,心下便是一阵烦恶,怒道:“不用你管!”拾起长剑,便要离去。   赵无邪也站起身来,道:“这迷阵只怕惟能你外公才破得了。你不懂破解之道,随便乱闯,难道就不怕再次陷入幻境?”郭襄心下一凛:“纵是真的入了幻境又打什么紧,就怕这小子不怀好意,暗中窥了我的心事去。”一时踌躇不前。   赵无邪见她犹豫不决,知道定是有所顾忌,笑道:“看来这探路石,我是当定了。”当下走在她前面。郭襄脸上不自主的一红,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一阵,赵无邪发现几棵桃树上的刻痕,他不知是杨楚儿留下的,道:“看来这阵里还有人,兴许是你外公,咱们跟是标记走。”郭襄道:“不会错吧。”赵无邪摇头道:“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郭襄见他走得好快,好胜心起,追出几步,但仍是与他差了一截,正要再追,不由心头打了个突,自骂道:“郭襄,你这是做什么?干么一定要追他。”当下放缓脚步,如此一来两人拉得更远了。   赵无邪顺着标记而行,却又回到远地,苦笑道:“看来咱们真是出不去了。”却不听郭襄答应,回头一看,已不见她踪影,忙往回路赶,但见她慢腾腾地走在后面,忍不住笑道:“你倒懂得省力。”   郭襄这一路走来,倒是一点儿也不省力,她跟丢了赵无邪,心下甚是落寞,想要追上,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仰或是斗不过自己的那口气,只得慢腾腾得走在后面,见赵无邪回头来寻自己,当真是又惊又喜,一张俏脸烧得通红。   赵无邪见她脸红,没来由心下一热,心底竟自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罪恶感来。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容貌性格均与丁采儿大是不同,且也不是身着白衣,但不知怎得,赵无邪一见到她,心中那个雪白的身影竟自渐渐淡去,就连丁采儿的影子也愈渐模糊,心下虽是隐隐觉得这是有罪的,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大有一种释囚的解脱之感,终于忍耐不住,走将过去,抱住了她,低头吻在她唇上。   赵无邪这一举动委实太过大胆,也是那般的突兀,郭襄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她自经历了那场幻境后,杨过灰衣独臂的影子已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赵无邪那洒脱放浪的笑脸。这一下郭襄隐藏在心底十余年的激情,再也难以遏制地被迸发出来,已全然操纵了她的心智与**,使她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便在两人神魂颠倒之际,突地一声暴喝响起:“臭小子,左拥右抱,当真风流得紧,不知外面那娘们是你第几房姨太太。”赵无邪心头一凛,赶忙放开郭襄,却听那声音冷笑道:“果然黄老邪教出了的好外孙女,竟在这里与男人野合,家教当真好得紧。”郭襄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举手,啪得一声脆响,赵无邪脸颊上已印上了红红的一块掌印。她连退几步,靠在一棵桃树旁,不住娇喘。   那声音刚落,眼前已多了一人,蓝袍银须,正是江瀚如。他嘿得一笑,向两人各看一眼,笑道:“老夫来得真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的好事。不如老夫做媒,成全了你们如何?”郭襄脸上一红,不敢吭声。赵无邪却道:“你将楚儿这么了?”江瀚如嘿得一笑,道:“楚儿?看来你还当不了陈世美。不过那小丫头有那小子陪伴,只怕比你还快活。”赵无邪知金有为武功不弱,杨楚儿该当无事,松了口气,回望郭襄,见她脸色苍白,瞪视着自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想来江前辈已找到黄岛主了吧。”   郭襄听他说起外公,转移了注意力,颤声道:“姓江的,你若敢动我外公一根寒毛,我绝不饶你。”江瀚如呵呵笑道:“凭小妮子这点功夫,纵使老夫真的杀了黄老邪,你又能奈我如何?嘿,只怕你爹妈来了也未必管用。”他口气好大,似将天下英雄均不放在眼里,但郭襄见他适才与外公过招,掌力之刚猛,只怕父亲的“降龙十八掌”也是稍逊一筹,心下虽是恼火,却不敢多言。   赵无邪却忍不住道:“这桃花阵乃是黄岛主所布,想来要逃出去,并无困难。只可惜江前辈要终生与我们为伴了。”江瀚如不惧反笑道:“臭小子,这话说得倒也颇合常理,只可惜这桃花迷阵并未黄老邪所布,只怕他现下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犯愁呢!”郭襄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桃花岛都是我外公的,这桃花迷阵又怎会不是他所布。哼,你斗不过我外公,却来这里抵毁他,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你还要卑鄙无耻的人了。”   江瀚如哈哈大笑道:“这世上卑鄙无耻的人原也多得紧,你外公便是一个,与他相比我还得称他一声师父呢。嘿,你说这桃花岛是他的,是你妈告诉你的吗?”郭襄默认。江瀚如又仰天狂笑起来,直震得桃树上的桃花纷纷而落,散了一地。   赵无邪鉴貌辨色,道:“难道这座桃花岛是江前辈你的?”江瀚如笑道:“江小贵不过是南海一介武夫,又哪里配得上这等高雅的处所。嘿,这小岛本来为一个女子所有。”郭襄想起一人,道:“是我外婆吗?”江瀚如笑道:“小妮子倒是聪明得紧,但与你外婆相比还差了许多。”郭襄道:“我又怎能与外婆相提并论,纵使与我妈妈相比也是差了许多呢!”江瀚如笑道:“黄蓉那丫头号称女中诸葛,倒不是浪得虚名,怕就怕要犯下与诸葛亮同样的错误。但与你外婆相比,还差了一截。”郭襄点头道:“妈妈常说外婆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部《九阴真经》,她只看过一眼,便能倒背如流了。这一点妈妈就比不上她。”江瀚如哦了一声,却不说话。   赵无邪猜出一些端倪,道:“莫非这桃花迷阵便是她布下的?”江瀚如哈哈一笑,道:“除了她,又有谁能布得下这般古怪的阵式来?黄老邪便绝计不能。”郭襄心想这阵式恰好验证了一句兵法:“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非大智大慧之人焉能布下这等奇阵,回想当年外婆布阵时的情景,不由心生神往。   江瀚如道:“这阵式旨在人心二字。无论你将心中的隐密藏得多深,多牢,到了此地,非得暴露出来不可。是以两个小娃子方才行为虽然过激,也是情有可原。”赵无邪忍不住向郭襄看了一眼,后者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江瀚如笑道:“老夫不是说过,你外婆临死之前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但信中却只有一张画。”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但见纸张已然发黄,想是年代已久,但又甚是柔软,想是常年藏在怀中之故,但见他开了火漆,抽出一张厚纸,展了开来。赵无邪瞧得分明,虽是一张图纸,但歪七八糟的不知在画些什么。郭襄随母亲学过易理,知道这确实是一张阵法图,且于此地地形甚是相似,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外婆干么要将此图送给江瀚如。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外婆与此人有私情不成?”但随即便觉对不起祖上,大是不该,忙打消这念头。   赵无邪才知江瀚如此来中原并不是向武林中人挑战那么简单,只怕这还在其次,不由猜想他与郭襄外婆的关系,也想到了那一层,却不便开口询问。哪知江瀚如哼了一声,道:“本来我才是她的丈夫,姓黄的也应该是我,这座岛也应该是我的。嘿,黄老邪,你好是卑鄙无耻。”   这一骂两人都吃了一惊,郭襄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你胡说八道!”江瀚如却答非所问地道:“你可知你外婆是怎么死的?”郭襄道:“听妈妈说当年外公觊觎老顽童周伯通的《九阴真经》,后来施计骗了过来,外婆连夜背诵,将其全部记住,再将上下半部经文默写而出。”说着叹了口气道:“可惜后来却被陈玄风和梅超风偷了上半部经文,外公大是恼火,外婆为了安慰外公,便再将上半部默写出来,只是她那时正怀了妈妈,终因心力憔悴,生下我妈妈后就走了。”说完赵无邪也叹了一声。   江瀚如却是冷笑一声,道:“这是你外公告诉你妈妈的吗?”郭襄道:“不是的,是老顽童周伯通告诉我爹爹的,想来不是假得吧。”江瀚如冷笑道:“想来黄老邪也不敢将这种事告诉女儿。不过你爹爹一定不知道,其实你外婆早便会那《九阴真经》,且是从小背起,早以滚瓜烂熟,又怎会因强行默写心力憔悴而死。”这话听来当真石破天惊,郭襄惊道:“你说外婆早就会了,你这不是胡扯吗?”江瀚如再一次答非所问地道:“你可知写那《九阴真经》的人是谁?”郭襄道:“传说此人名叫黄裳,听说此人助前朝徽宗皇帝寻找道家之书有功,被封了官。可是他跟外公没有任何关系啊?”江瀚如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赵无邪一眼,冷笑道:“黄老邪是他入赘的孙女婿!这一点连黄老邪自己都不知道,老顽童又怎会知晓。”赵无邪和郭襄齐声惊呼。   江瀚如眼望天外,回想往昔之事,道:“其实我与你外公也算得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当年我江家还算汴梁有名的大户,后来金兵南侵,连皇帝都被抓了,更何况小老百姓,汉人若不逃走,便成了猪狗,任金人欺凌。我江家祖上算是得了后来的高宗皇帝庇护,逃到了临安,性命是保下了,却从此家道中落,到了我这一代时,只有沿街乞讨的份了。”   郭襄沉吟道:“家道中落,是被金兵抢了吗?”江瀚如冷笑道:“若是被金兵抢了,打那一天终要抢回来。可惜抢劫的却是咱们汉人。”赵无邪道:“是强盗吗?”江瀚如又是一声冷笑,道:“是皇帝。”   江瀚如见两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笑道:“这又有什么稀奇。本朝开过伊始,百废待兴,百姓穷得连屁都放不出来,又哪里有油水可刮,自然是得刮大户大家的。”赵郭二人点头称是。   江瀚如续道:“我十岁那一年,爹妈已然饿死,而我却死不了,自此吭瞒拐骗,什么都干,好不容易弄到了些吃的回来,却见路边一个乞丐饿得要死,感同身受,便给了他一些,孰不料却给他吃了个精光。他娘的,黄老邪。”   郭襄啊了一声,惊道:“外公?”江瀚如笑道:“你以为你外公出生有多好。我还有江小贵这个小名,他却什么也没有,却偏偏性子高傲孤僻,极不合群,不吃嗟来之食,躺在那里等死。”赵无邪心想:“看来黄岛主当是出生富贵之人,若从小便流落江湖,便什么都做了,又怎会如此傲气。”江瀚如似乎看出他心思,笑道:“黄老邪本是一处小村庄村长的儿子,小老百姓愚昧无知,信奉鬼神,这黄老邪出生时其母难产而死,且出生后只笑不哭,当地有句俗话说‘儿哭无碍,儿笑有灾’,村长终于顶不住村人压力,将这孩子送了出去。这黄老邪初时也和我一样什么都做,但得知自己身世后,便养成了这种怪脾气。”赵无邪忍不住道:“世人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献媚于世人,东邪果然名不虚传。”   江瀚如颇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大有乱目相看之感,却听郭襄道:“看来外公与江前辈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连这种事也告诉前辈。”江瀚如笑道:“黄老邪孤僻自卑,若不找人说说心事,只怕早抑郁而终。”说着嘿了一声笑,道:“熬了几年,咱们的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总算是来了,兴许是那高宗皇帝终于受不住岳飞啰嗦,派他去打金国,收复失地。当时岳家军真可畏百战之师,竟是无一敌手,我与你外公也算是幸运,成了军中小卒,倒是大大风光了一把。唉。可惜……”郭襄也叹道:“可惜高宗皇帝听信秦桧谗言,发下十二道金牌,招回岳元帅,冤杀了他。”江瀚如道:“冤杀确实不假,听信谗言倒也未必。那秦桧在前朝也算是出了名的主战派,且颇有骨气,擒而不降,却不知为何,到了南朝,竟是性情大变,成了卖国贼。”郭襄惊道:“那……那是为什么?”   江瀚如道:“有两种可能。其一,金人在他身上下了酷刑,使他不得不屈服,终为他们所用。其二,便是高宗皇帝的缘故了。”郭襄道:“什么缘故?”江瀚如道:“宋朝皇帝多为弟承兄位,是以两代皇帝之间年岁相差不大,那高宗皇帝也便是钦宗的弟弟。此时他坐稳皇位,哪会让人,若将兄长接回来坐上三五十年,再轮他做皇帝,只怕没坐两天便要翘辫子了。秦侩得知高宗这等心理,纵使再有骨气,也要便成软脚虾,只是岳飞那蛮小子只会低头蛮干,终于自寻死路。”   郭襄低头深思,暗想:“如今朝廷皇帝昏庸,贾似道当政害国,爹爹却还要死守襄阳,岂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岳飞?”但随即想到父亲常教导自己和弟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郭襄对天下之事都或多或少有所怀疑,但这十六个字却是牢记于心,从未质疑过,对江瀚如的说法便不能苟同。   赵无邪自丁采儿死后,对政治权力斗争甚是厌烦,便道:“你们又是怎么遇上郭姑娘外婆的。”郭襄对此事也甚为关心,从沉思中醒过来,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江瀚如。   江瀚如道:“那也得从岳元帅被冤杀说起。岳元帅被杀后,高宗皇帝还是放心不下,秘密下令秦桧,诛了岳家十一族。”郭襄惊道:“你又胡说八道了,只听说有诛九族的,哪有诛十一族那么多?”江瀚如笑道:“小姑娘这便是有所不知了。这诛十族,杀的便是有师承关系之人,这十一族吗?嘿嘿,便是凡与岳飞有关之人全部杀光。”赵无邪叹道:“想来他是要灭了岳家军,如此一来江前辈和黄岛主怕是难逃毒手了。”   江瀚如笑道:“这一点我还得感激黄老邪,他看事比我要深上一些,自那日十二道金牌下来之时,他便已猜知岳元帅必死,只怕还回连累整个岳家军,是以要我连夜逃走,那时我还有些心有不甘,如今想来还他算是救了我一命。”顿了一顿续道:“当时闽浙之民对岳元帅崇拜如神,我们一说是岳家军的人,自是连出海的船费也免了,此后我与黄老邪驾船逃了出来。嘿嘿,说来惭愧,老夫近年来横行海上,当时却晕了船,险些将胃也吐出来,自此之后便暗暗发誓,非征服这片海域不可。”   郭襄道:“如此你们便到了桃花岛?”江瀚如道:“我们出海只为逃命,哪想过什么目的地,本打算在海上飘泊一辈子便算了。却不料竟遇上了飓风,这场飓风,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江瀚如续道:“当我们醒时,便已在这桃花迷阵中。”赵无邪心道:“原来那时这阵式便有了,想来此阵果真不是黄岛主所布。”江瀚如道:“当时那阵式与此阵颇是相似,却无这等蛊惑人心的功力。”说着哈哈一笑,道:“黄老邪现今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那时他却是一窍不通。江小贵虽只是个莽夫,倒也颇通一二,便率先闯出阵来。”说着又是一笑,道:“却不料遇上一件大好事。”   赵无邪道:“难道是桃花岛主要招你为婿?”江瀚如哈哈笑道:“这种事说来奇怪,当时我也不信。黄岛主竟要将女儿许配给破阵之人,要我入赘黄家,改姓为黄。”赵无邪和郭襄对望一眼,道:“那这位黄岛主便是黄裳?”江瀚如摇头道:“当年黄裳受命围剿明教,却被明教中人报复而家破人亡。但他最小的儿子却逃了出来,被一个姓冯的人家收养,后来不意间得到那部《九阴真经》,从而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知此书将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却因是先父遗物,不可弃之不要,便隐姓埋名,在桃花岛隐居,却决口不提自己的先祖是谁。还立下了一个怪规矩,若是自己生下女儿,长大后不许嫁人,只许男子入赘,且必须改为黄姓。”赵无邪心下暗叹:“只因一部武功秘笈,却连老祖宗也必须变向来认……”微笑道:“那江前辈倒真是走了桃花运了。”   江瀚如似乎颇是兴奋,搓搓手道:“当时江小贵已是穷途末路,却有人招我为婿,那当真是天下掉下的大西瓜,如何不允?那时我想纵使那黄小姐是母夜叉转世,也一并娶了。后来那黄小姐出来见客,当真美得如天仙也似,且甚为温柔聪慧,当真是人中极品。”说着突然唾了一声,骂道:“黄老邪那狗娘养的,老子与他誓不两立。”   郭襄听他突然骂起外公,知道其间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道:“我外公做了什么?”江瀚如大喝一声,一掌拍出,打折了一棵桃树,咬牙切齿地道:“那日正是新婚之夜,我陪岳丈大人喝得烂醉,才回洞房,却见不着新娘,当下四处找寻,竟在……”顿了一顿道:“竟在山洞里发见她穿着新娘喜服,竟与黄老邪野合。”   郭襄勃然大怒,长剑出鞘,便向他胸口刺去,喝道:“胡说八道!”赵无邪知她不是江瀚如对手,慌忙之下,叫道:“襄儿,不要鲁莽。”郭襄剑招尚为使老,听赵无邪叫唤,微微一怔,道:“你叫我什么?”但这么一分神,长剑已被江瀚如夹手夺下。   江瀚如掷剑于地,冷笑道:“这小子才与你稍稍一阵亲热,竟连称呼也改了。黄老邪美人在怀,哪还会再认我这个兄弟。那时桃花岛主见女儿如此作为,自是气得半死,但生米已煮成熟饭,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向我赔罪。嘿,自此以后我江瀚如与黄老邪恩断义绝!”   郭襄冷静下来,想到外公向来做事不合礼法,做出这样的事也未必没有可能,但还是道:“想来外婆更喜欢我外公吧。”江瀚如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定是她心仪黄老邪,她父亲却偏要逼她嫁给我,她表面答应,却暗中与黄老邪私会,这也是情理之中。孰知我竟是全然猜错了。”   郭襄料想又要发生什么可怖之事,已不敢再问。赵无邪淡淡道:“难道说她在与黄岛主的新婚之夜,却来陪了你!”郭襄喝道:“赵无邪,你给我闭嘴!”江瀚如哈哈笑道:“事实确是如此,他就算闭一百次口,事实还是事实。”郭襄连退几步,靠在一棵桃树上,喃喃自语道:“不会,外婆怎会是这种女人?不会的。”   江瀚如笑道:“在世俗之人眼中,新嫁娘在新婚之夜与别的男子交欢,便是淫荡无耻之极,但你外婆决不是这种人。”说着长长一叹,道:“那时我也如你这般想,甚是鄙视于她。不过现下我是明白了。”郭襄道:“什么?”江瀚如道:“秘密便在这桃花迷阵之中。”   赵无邪四下一望,笑了笑,叹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不明色,又怎知空?这桃花迷阵直抵人深心,若非对人情大彻大悟之人,又焉能布得出来?”随即对郭襄道:“想来你外婆当时便在深研阵法,江前辈与黄岛主的出现,反倒给了她一个天赐良机。若她不做出那种事,只怕也悟不出这桃花迷阵了。”心中突起异感:“难道男女情爱只是她利用的工具?”想到此处,心头猛地产生一阵恐惧之感,但又不明这恐惧自何而来。   赵无邪镇定心神,吸了口气道:“想来黄夫人之死,并非因默写《九阴真经》而心智枯竭,怕是心存愧疚之故吧。”江瀚如竟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夫还以为你小子真的明白了,却原来还是一知半解。她敢做敢为,既然做了,又怎会再心存愧疚。其实黄小姐从未真正喜欢任何一个男子,她这么做其实只为了她自己的那个愿望。她默写《九阴真经》而死是假,精研桃花迷阵与其破法,心力憔悴是真。”说着轻轻抚摸那张图纸。   郭襄心想:“难道这张图所载的便是桃花迷阵的破法。”叹道:“看来外婆更喜欢你,不然何以不将这张阵法图交给我外公,而是交给你?”江瀚如笑道:“你外公受她影响,已对五行遁甲之术着了迷,若交了给他,便是取了他的性命,老夫痴心武学,对此毫无兴趣,交到我手上反是无碍。”   便在此时,突听一人喝道:“江小贵,狗屁放完了吗?”郭襄听是外公的声音,却是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江瀚如嘿得一笑,道:“黄老邪,咱们再过上百招如何?”身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赵无邪呆呆出了一会神,见地上留有一物,拾起一看,却是那张回回炮图纸。 第五章疑窦重重(一)   杨楚儿见江瀚如将赵无邪掷进桃花迷阵,随后也闪身而入,她担心赵无邪安危,也要随之入林。金有为伸手拉住她,说道:“这桃花林甚是诡异,他再进去,只怕是出不来了。”杨楚儿自听得此人向自己表达心意后,便心存芥蒂,深怕他会伤害赵无邪,此刻听他言下之意,其心已是昭然若揭,分明便是要将赵无邪困死在桃花林内。杨楚儿脾气再好,此刻也是甚为恼火,甩开他手,大步向桃花林走去。   金有为知她误会了自己,冷笑一声,道:“我金有为再是不堪,也不会见死不救。况且赵无邪若真的死了,对我也未必有什么好处。你若真的要陪他一块死,嘿嘿,金某舍命陪君子,到了阴曹地府,有我在一旁,你们也未必好过。”   杨楚儿一怔,停下脚步,见金有为已越过了自己,向桃花林走进,便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衣袖。   金有为料不到她会拉住自己,当真是又惊又喜,脸上却仍是毫无表情,道:“杨姑娘就这般怕金某会伤害赵无邪?”杨楚儿微微一愕,放开他手,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不想你也陪上了性命而已。”金有为仰天大笑起来,道:“难得杨姑娘如此看中在下。”随即脸色一沉,道:“金某再是不才,也略通阵法,未必便如赵无邪般困死在阵内。”杨楚儿轻声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我确实是真心怕你有事……”   金有为见她神色不似做假,心头不禁一热,但随即想到杨楚儿此言,只怕是为了不愿欠下自己一份人情,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自己平生智计无双,纵使萧渐崇这等当朝权贵,对自己也有所畏惧,但在这女子面前,却是才穷智尽,束手无策,当真是平生从所未遇的惨败,现下纵使真的将赵无邪杀死,也是无济于事,叹道:“你我既然都不能进去,那便只能听天由命,看赵兄的造化了。”此刻口气一改,唤赵无邪为赵兄。   杨楚儿见他神色间甚为沮丧,不似做假,心下不禁起了一丝愧意,轻声道:“其实如意姑娘才是真的喜欢你,你该好好珍惜她才是。”金有为嘿的一声冷笑,道:“我的事不劳杨姑娘操心。”   正说话间,却听嗖的一声响,两条人影自桃花林里急窜而出,却听后一个喝道:“黄老邪,要做缩头乌龟么……”话音未尽,两人均已不见踪影。   金有为道:“两位前辈既已出来了,想来赵兄也不会让咱们久等。”话音刚落,却见桃花林里走出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赵无邪和郭襄。   杨楚儿见不到此人,心急如焚,见到此人,反倒不见得多么关心,只是淡淡道:“无邪,你没事吧。”赵无邪笑道:“没事。”说着望向郭襄。郭襄却对他一眼也不瞧,淡淡道:“那张图纸呢?还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原来郭襄见赵无邪得了图纸,便抢着要看,然后将其毁掉,但赵无邪却说先出阵。此刻她再次说起,赵无邪便不能再推托了。   赵无邪正要自怀里拿出那张回回炮图纸。郭襄看了一眼金有为,眼现猜疑之色。金有为心下冷笑,转过身去,道:“金某另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赵无邪对此人却是一见如故,大有好感,更是下意识地感觉他在杨楚儿身边,乃是保护于她,心下更是感激,道:“金兄又何必如此心急要走。这回回炮设计精妙,如若不看上一眼,终是可惜。”说着将图纸摊开,铺上地上。   郭襄狐疑金有为的身世来历,只怕他会对襄阳不利,但转念一想,回回炮设计繁密难解,只给他看上一眼,也未必有什么大碍,是以并不出言阻止。   那张图纸甚为长大,铺在地上,莫约有六尺来长,但其间所绘的巨型炮石机却是占了整张图的十之有九。金有为仔细一看,但见此炮与普通炮石机颇为不同,炮高与炮身甚为长大,中有支轴,前短后长,前方系有铁索,似要挂上巨石之类的重物,后方装有齿轮,及其手柄,乃是借机栝之力绞起巨石,借助杠杆原理,将炮尾的石块发出,射程决计不近。且图上标有各类数据,均是以丈来量,想要建造当真不易,不由眉头紧锁,默然沉思。   赵无邪对此一窍不通,但也知等庞大的工程没有大半年月的功夫,极难建成,便道:“我看蒙古人纵使得到了这张图纸,也未必能建成此炮,咱们还是将它留下一来吧,未必要毁掉。”郭襄虽好奇心起,忍不住要一窥全豹,但也知其中厉害之处,摇头道:“不成,此炮若真的建成,襄阳危矣。非要毁了不可。”说着拿起图纸,撕得粉碎,丢到海里去,见海浪将其冲远,才自放心。   金有为微一怔肿,他虽将回回炮构造记住大概,但一些精微之处,却甚为模糊,见郭襄毁了图纸,心下隐隐有气:“此乃攻城利器,你们宋人现下虽然用不着,难道以后就用不着了。更何况其间涉猎机关之学,若能再做深一层研究,只怕中华大地便要因此焕然一新,又何苦将其毁掉,固步自封。”他对机关之术颇为爱好,心下暗叫可惜。   郭襄看了赵无邪一眼,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家去看看爹妈,就此告辞了。”她虽说告辞,却不举步,似乎在等待什么。杨楚儿查言观色,见两人进得桃花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神色间颇是暧昧,心下一痛,突地想起一事,道:“小龙生现下正与郭三少爷在一起,兴许也要去襄阳,不如咱们也去吧。”赵无邪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见到小龙生了。”杨楚儿刚说了这话,心下便是一凛,但见赵无邪神情,似乎并未发觉其中蹊跷之处,不由吁了口气,但还是暗暗心惊。   金有为见赵无邪出现,知道杨楚儿再也不会对自己多看上一眼,还是识趣走开些为好,便道:“杨姑娘所说不错,我还是回去看看她为是,这便告辞了。”杨楚儿轻声道:“对不住了。”   赵无邪却有些不舍得金有为离开,正要挽留,却被杨楚儿紧紧拉住衣袖,却见她摇头,心下甚觉奇怪,这一分神,金有为已去得远了。 第五章疑窦重重(二)   于是赵无邪等人坐船离开桃花岛,郭襄熟识航线,不到半月,已回至中原大陆,当下顾了辆脚力极强的驴车,向襄阳行去,其间改车换舟,行了将近两个月,终于来到襄阳。   襄樊二城地处南阳盆地,依托岘山,夹汉水对峙,西临关陕,东至江淮,连贯荆豫,控扼南北,其间南边的襄阳城更是大宋江山的屏障,若此城一失,便离亡国不远了。元朝皇帝忽必烈养兵十年,扫去后方祸患,已是迫不及待,遂命伯颜为元帅,阿术为先锋,打着替兄报仇的旗号,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住扎新野城,日夜不停操练水师,要与宋朝决一死战。   赵无邪到得襄阳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城门紧闭。他让二女睡在车厢内,自己则坐于车架上,把玩手中马鞭,心想:“看来今晚要在城外过夜了。”忽见火箭冲天,砰的一声炸开,却见是新野方向,当下极目而望,但见远处蒙古包星星点点,不可胜数,一颗心不由沉重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后的玄铁剑。   杨楚儿夜不成寐,出了车厢,见赵无邪神色凝重,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长叹一声道:“想来是元兵深夜起来操练了。唉,宋元两朝结怨数十年,这元帝忽必烈的哥哥蒙哥便是死于此地,此仇不共戴天,这一战已是箭在弦上,非打不可的,咱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赵无邪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按:正史记载元宪宗蒙哥乃是死于四川合州,并非襄阳。本文既为金古群侠传体,自依金庸记述为准。)   郭襄听两人说话,钻出车厢,道:“那不过是借口而已,纵使当年大哥哥不打死那蒙哥,这忽必烈还是要来襄阳的。不过有我爹妈在,这靼子皇帝便休想得逞。”赵无邪和杨楚儿对望一眼,却没她这么乐观。   郭襄见两人不吭声,便不再说话,向襄阳城望了一眼,道:“爹爹治军甚严,一到亥时,便需紧闭城门,纵使亲生儿女也不能进去。咱们还是等到天亮吧。”   正说话间,却听一声长嘶,一骑旋风般自马车旁掠过。赵无邪瞥了一眼,但见马上骑士一高一矮,那较矮之人似乎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心下一喜:“难道是他?”却见那骑奔至城门前,那高大骑士已翻身下马。   郭襄瞧见那人背影,已认出此人是谁,急忙下了马车,叫道:“破虏!”那人回头一看,初时一愕,随即眉开眼笑,道:“二姐,你……你总算是回来了……”激动得竟自结巴起来。郭破虏身旁的小童瞧见赵无邪,不由皱起眉头,暗道:“怎么这人也来了,当真阴魂不散。”这小童便是杨龙生。   原来当日郭破虏被毒怪的“恶毒绿蚊”蛰伤,性命危殆,后得金有为独门解药医治,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在如意红船上养了近一个月的伤,突听北方传来忽必烈南征的消息,便带了杨龙生火速赶回襄阳,却不料大门已闭,遇上了郭襄等人。   赵无邪见到杨龙生,又惊又喜,正要寻问往来之事,这孩子却是对他一眼也不睬,拉着杨楚儿说这道那,似乎世上根本就没有赵无邪这号人。赵无邪知他仍因母亲之死,怨怪自己,心下甚感无奈。   此时襄阳城头的巡城官高声道:“城下何人?可是郭三少爷?”郭破虏道:“正是在下,连我二姐也回来了。”那巡城官大喜,对身旁的人道:“快,去秉报郭夫人。她果然料事如神。”   赵无邪见城门打开,一队宋兵出城将众人迎了进来,那巡城官也在其内。赵无邪心下奇怪,道:“不是说亥时以后不开城门吗?”那巡城官笑容满面地道:“郭夫人早料到元兵南下,三少爷定然会火速赶回,还说二小姐也会回来,我还不信呢?如今一见,当真是料事如神,早就安排了小的在城头等待,盼了一天一夜,总算将你们盼来了,纵使犯了军规,也是顾不得了。”   郭襄脸现惭色,道:“妈妈当真是女中诸葛,知道我这女儿虽是不孝,但襄阳有难,还是会赶回来的。”说到此处,眉眼一红,险些垂泪。当下郭襄、杨楚儿和杨龙生、赵无邪四人上了马车,郭破虏则驱马在旁,进了襄阳城,向郭宅行去。   杨龙生生于活死人墓,从未下过终南山,此刻虽在夜晚,但襄阳城内屋舍俨然,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但觉一种回家的感觉油然而生,忍不住钻到杨楚儿怀里,低低啜泣起来。杨楚儿轻扶其背,轻声道:“小龙生,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杨龙生见她美丽温柔,笑脸可亲,当真是像极了自己母亲,不由挨她更近,轻声道:“我……我想回家。”郭襄离他最近,闻言笑道:“以后你当我家是自己家便是了。对啊,你爹妈叫什么?”杨龙生正要开口,赵无邪截口道:“他父母早亡,是个孤儿。”说着对杨龙生微笑道:“我答应你妈妈要好好照顾你,自不能食言而肥。”杨龙生哼了一声,心想:“谁要你兑现承诺,没你我杨龙生难道就会饿死不成?”如此一来,自己父母的身份,反是不愿说了。郭襄怕他伤心难过,也不再问起。   马车驶过街道,拐了几个弯,在城西一座大宅前停下。杨龙生少年好事,第一个下了马车,他从未见过名门大宅,不由欢呼起来。郭襄十年未回家一趟,但见宅房依旧,朱门如昨,只是脱落了一些红漆,忍不住热泪盈眶,伸手轻轻抚摸门环,缓缓扣了几下。   却听啊的一声,宅门打开,走出一个白发老翁来,眯着老眼向众人看了一眼,道:“诸位深夜来此,有何贵干?”郭襄走近一步,轻声道:“郑伯,十年前咱们在羊太傅庙斗酒划拳,您忘了吗?”   这郑伯已年过五旬,老眼早花,瞧了她半晌,猛地想起是谁,想要惊呼,但却变成了咳嗽,终于叫道:“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但他声音已然沙哑,传出来却不甚响亮。   郭襄轻声道:“我爹爹妈妈睡下了吗?”郑伯道:“老爷一月前出了趟少林寺,听说明日方能回来,老夫人猜想二小姐克日定会回来,夜不成寐,现下刚睡下。老头儿这便唤她去。”郭襄十年前离家时这郑伯也不过四十出头,武功虽然不高,但精神甚为旺盛,实不料十年不见,他竟老成这个模样,联想到父母,泪水再也止不住得落下来,忙摆手道:“不必了。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劳烦郑伯给他们安排客房吧。”说着向赵无邪等人一指。   郑伯引着赵无邪等人进屋,向郭破虏道了声好,郭破虏点了点头。杨龙生适才还是生龙活虎,此刻却已挨不过倦意,偎在杨楚儿怀里睡着了。赵无邪见他睡得香甜,笑道:“看来这孩子更喜欢你,以后由你带着他,兴许会比我更好些。”杨楚儿轻声道:“这孩子这般小就没了父母,委实可怜得紧。你既然答应了他妈妈,我又怎能替代?”赵无邪叹道:“这孩子见到我就像仇人一般,我可真的没信心能教好他。”杨楚儿却是一脸严肃,道:“正因如此,你更应该照顾好他,与他化解了恩怨才是。”赵无邪见她言下似有深意,微微一怔,却听郭襄笑道:“这孩子未来要跟着谁,还得看他的意思,不过今夜怕是离不开楚儿妹子了。”杨楚儿脸上一红,想到杨龙生对自己如此依恋,只怕今夜真是脱不开身了,却听赵无邪笑道:“如此甚好!”   一夜无事,此日一早,赵无邪起床盥洗,却见一个仆役进来道:“赵少侠,二小姐请你一道去见夫人。”赵无邪心想:“传说郭夫人号称女中诸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却不知是怎生模样。”便道:“好,我这便去。”   赵无邪出了客房,穿过一条走廊,却见不远处两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正是郭襄,只见她已换了一身淡绿色长裙,已不是江湖儿女劲装束裹的打扮,英气稍敛,却多了几份文秀之气。赵无邪正要上前招呼,却听郭襄身旁那女子笑道:“你这个小襄儿,这么久也不回家,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郭襄见到此女似乎甚是恭敬,轻声道:“大姐教训得是。”   赵无邪听郭襄唤此女做大姐,心想:“该不会是断了神雕大侠一臂的那个吧。”此时那女子也转过身来,赵无邪与她打了个照面,顿觉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口中干燥苦涩,全身微微发烫。但见眼前女子细眉入鬓,一脸泼辣之色,容颜极美,脑中又是一阵昏晕,仿若眼前之人已经便成了丁采儿,顿时全身穴道似乎都被封住了,石像般站在那里,呆呆看着她,眼水盈了一眶   郭襄见赵无邪呆呆望着自己姐姐,心下甚为恼火,狠狠踩了他一脚。赵无邪唉哟一声,丁采儿那熟悉的笑脸霎那间灰飞烟灭,眼前这个女子相貌虽有些相似,但仔细一看,却是全然不同,不由脸上一热,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郭芙乍见赵无邪也是一呆,但随即也认出他不是杨过,只是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奇道:“襄儿,这人是谁?”郭襄忙道:“他叫赵无邪,跟大哥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郭芙笑道:“他确实不是杨过,却已拖了你十年不回家。”郭襄急道:“我识得他才不到三个月呢?”郭芙却笑道:“三个月什么都能做了。”说着转身向大厅走去。   赵无邪听她话中带刺,听了甚为不舒服。郭襄却是从小见惯大姐嘴脸,也不以为忤,见赵无邪神色不喜,道:“我姊姊便是这脾气,你可莫要怪她。”赵无邪微微一点头,心想:“你们的家事,我又何须去多管。”笑道:“小龙生那懒家伙醒了吗?”郭襄心想:“什么小龙生,分明是借机想问楚儿妹子。”便顺着他的话意道:“我妈妈很喜欢小孩子,已让楚儿带他到大厅去了。”   赵无邪随郭襄进了大厅,但见厅房虽大,却无太多的摆设,颇显素雅,不禁肃然起敬,却见郭芙站在一旁,瞧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赵无邪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忽听得孩童的嘻笑声,却见一个中年妇人伸手到杨龙生身上搁痒,逗得他咯咯直笑,那妇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颇见清脆。却听郭襄道:“妈!”   赵无邪曾听赵洪将述古来英雄夫妻,首推镇守襄阳的郭靖夫妇。他适前自江瀚如口中隐约得知这黄蓉算年纪当已五十出头,但此刻见她抬头,不由吃了一惊,但见她肌肤白皙柔嫩,乍看这下似乎只比郭襄大了几岁,比郭芙还小上几岁,不过仔细一看,却见她眼角已有了不少鱼尾纹,头发也花白了,但眼波流动间,诸般心思灵巧,倾泻而出,仿若能看到人心里去的。赵无邪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郭襄见母亲不住打量赵无邪,道:“妈,他……他不是大哥哥。”黄蓉笑道:“他当然不是,芙儿已经告诉我了。”说着对杨龙生道:“你说他经常欺负你,对吗?”杨龙生此刻已躲到杨楚儿身旁,闻言一愣,道:“事实虽是如此,可是我适才没跟奶奶说啊。”黄蓉笑道:“你既然叫我奶奶,我这做奶奶的自然要为孙儿着想。他方才刚一进屋,你便躲到杨姑娘身旁去了,还咬牙切齿,但又不敢吭声。我猜他是你的大仇人,但平日待你不错,是以你对他是又恨又怕。现下有奶奶给你撑腰,你要怎般教训他。”   郭襄知母亲向来说一不二,想来真是要教训赵无邪了,急道:“妈,他才刚来不久……”话音未落,黄蓉已是身形一晃,离席而起,向赵无邪抓去。赵无邪吃了一惊,连退几步,中指在她手心轻轻一弹,身子一晃,已到了屋角处,忙躬身道:“郭夫人,赵某来此,决无半分恶意。”   黄蓉本来只是要试他一下,一来为杨龙生出气,二来她鉴貌辨色,见女儿对此人颇有情意,便要试试这个令女儿心仪的男子,功夫如何,孰知他中指如此一弹,分明便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却是形似神不似,决非师承,心中起疑,冷道:“好小子,敢干这等偷师的下作勾当。”身子临空一转,也是一招弹指神通,指力破空,向赵无邪射去,却是一下杀招。   赵无邪不料她还会出手,一怔之下,已来不及闪避,心下道了声罢,闭目待死。却听哗啦的一声,什么物事粉碎了,睁眼一看,却是一盏茶盖,又觉一人挡在自己身前,却是杨楚儿。   杨楚儿见黄蓉对赵无邪一招狠是一招,初时不明她用意,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见她指力破空而出,乃是杀招,赵无邪已无法闪避,当下以茶盖为暗器,使小李飞刀手法,将指力消去。但黄蓉这一弹含有七分功力,茶盖临空粉碎,指力却未能完全消去,仍向赵无邪射来,急忙挡在赵无邪身前,为他挡去指力,孰知身上竟是毫发无损,颇感惊诧。   黄蓉这一招弹指神通,指力之强,赵无邪非死既伤,孰不料杨楚儿从旁杀出,消去了一半指力,她不愿伤她,临空将指力捻碎,冷笑道:“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襄儿,你这是引狼入室了。”   郭襄急道:“妈,你误会他了。他……他没偷学外公的功夫。他只是见过外公使那招弹指神通,兴许是他记性好,记住了也说不定。女儿看他使得形似神不似,定然只是看过来而已。”   黄蓉却是不以为然,心想:“爹爹的功夫何等精妙,焉是他瞧上一眼便能学会的。适才那一弹虽只是形似,但出指部位准确无误,定是偷学过来的。”又想:“襄儿闯荡江湖也有十载,不该仍是这般没有江湖经验,定是为此子花言巧语所骗。”又看了赵无邪一眼,心下顿时恍然:“此子与杨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襄儿对杨过余情为了,若不然也不会出外十年不归,如今见到这人,定会为他所迷。此子来路不明,不知会否是元廷奸细。”想到此处,更是暗暗心惊,道:“赵少侠,敢问家住何处?”   赵无邪怔住了,他最怕别人讯问自己家世出身,这对他而言当真比杀头还难,他往常虽是狡猾多智,能言善道,但一涉及此事,便成了呆子,竟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一时支吾难答。杨楚儿本想说他来自广东珠江口一带,但他说话口音显然不对,只怕会弄巧成拙,反惹来黄蓉更大的猜忌,心下大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蓉见两人做贼心虚,心下冷笑,望向二女儿。郭襄心下也是湍急,直盼赵无邪能给出个答案,纵使随便编出个假的,自己也能帮他圆谎,孰知他竟成了闷嘴葫芦,连杨楚儿也不吭声,气得真想一剑杀了他。   郭芙见妹妹回来,心下便有所不喜,又见她竟带回了个与杨过长的一模一样之人,宛如已将他当作了夫婿,心下更是恼火,却一时想不出对付的法子,此刻见母亲对赵无邪大下杀手,更是狐疑起他的身份,见到这个酷似杨过的男子如此受窘,心下当真快活之极,真恨不得大笑一场,才能一舒心中快意。   杨龙生初时见黄蓉对赵无邪下杀手,心想:“若这位奶奶帮我杀了赵无邪,岂不是助我报了一半的杀母之仇?”不由心下大乐,但转念一想:“杀母之仇仇深似海,又怎能假他人之手?”当下大声道:“奶奶,这仇还是由我自己来报得好,哪天我练好了功夫,将他杀了便是。不劳您动手了。”他这话说的中气十足,宛如一个小大人。黄蓉也是微微一愕,一时有些猜不透他言下之意。   便在此时,忽听屋外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得一心想着杀人,难道习武便是为了杀人吗?”   杨龙生被这声音震住,却见郭破虏随着一人走进大厅,那人年逾六旬,须发近乎全白,但目光炯炯,鼻梁笔直,双眉深阔,步履稳健,一股浩然正气勃然而发,相貌虽算不上俊朗,却甚是英伟。杨龙生性子高傲倔强,本来听人打断自己的话,心头有气,但一见此人相貌,便什么脾气也没了,低眉顺目,垂下头去。   黄蓉一见到此人,方才脸上的阴霾尽消,眉开眼笑,道:“靖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少林那边出了什么事,要去这般久?”说着为他卸了外衣。郭靖浓眉一轩,道:“此事倒是棘手得很。”   郭靖回头见到赵无邪,目光一亮,猛地上前紧紧抓住他双手,甚是激动地道:“过儿,郭伯伯这几年好是想你,终将你盼来了。咦,龙姑娘呢?”赵无邪双手被他这么一握,便觉一股暖流顺着自己双手流遍全身,当真是说不说的舒服,眼眶一红,脸上一热,道:“在下赵无邪,并不是神雕大侠。”   郭靖见他竟不承认自己是杨过,不由怔住,却听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忘了过儿断了一臂,你看这孩子的右臂还完好无损呢?”郭芙听母亲重提旧事,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狠狠瞪着赵无邪,怨恨更深了一层。郭靖此刻才发觉自己抓住了他双手,惊道:“你……真不是过儿?”赵无邪道:“在下武功人品均是平庸之极,又怎能高攀得上神雕大侠。我……我确实不是。”心下却在想:“如果我是该多好……”   郭靖放开他双手,退远一步,仔细一看,仍觉太像,连道:“像,真像!”黄蓉笑道:“靖哥哥你怎么不再仔细看看,这孩子相貌虽像极了过儿,但神形气质却大是不同。”郭靖生性敦厚,但与黄蓉成婚日久,也或多或少学了些相人之术,仔细瞧他容貌,但觉他少了杨过了那英锐孤傲之气,多了几分洒脱随和,确实截然不同。   赵无邪不愿他们再错认自己,也顾不上替张君宝保守秘密,在郭襄面前道:“小龙生才是神雕大侠的亲生儿子。我与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说到此处,心头似被钢针扎透了一般的痛。却觉一只温软的手伸过来握住自己右手,转头一看,却是杨楚儿,见她脸含微笑,心下不由一热:“难道我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吗?”便伸出左手,放在她手臂上。杨楚儿吃了一惊,正要将手缩回,但却被他紧紧抓住,竟挣脱不开,不由脸红心跳。   郭靖听那小童便是杨过之子,不由看了他一眼,但见他莫约**岁,眉清目秀,带着三气倔气,依稀便是杨过少年时期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将他一把抱起,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杨龙生自幼丧父,缺得便是这份父爱,此刻被他抱起,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汹涌而下,哽咽道:“我……我叫杨龙生,妈妈都叫我小龙生。”郭靖哦了一声,道:“那你爹妈呢?”杨龙生眼泪越流越多,一时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黄蓉瞧见这孩子第一眼,便猜到他是杨过之子,她深觉自己愧对杨过太多,是以对他的儿子尤是好些,此刻见杨龙生一哭一泣,隐隐猜到其中定有什么事大为不妥,便笑道:“靖哥哥你也真是的,咱们自己家的儿女回来了也不理睬,却尽与外人套近乎。”郭靖正色道:“蓉儿,你这话便不对了。咱们郭杨两家世代交好,又怎能算是外人。”黄蓉笑道:“那倒我是见外了。”郭靖也是呵呵大笑起来。   郭襄趁此机会,掰开赵无邪与杨楚儿紧握的双手,拉了他到父亲身前,道:“爹爹,妈妈说他是元廷派来的奸细,易容成大哥哥的模样,您信吗?”郭靖见赵无邪脸上肌肉生动真实,又怎会是易容的,笑道:“蓉儿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若这孩子也是易容打扮的,那我当年也未免太傻了些。”黄蓉白了郭襄一眼道:“你这鬼灵精,尽会搬出你爹爹来压我,那盘清蒸鲈鱼,我看还是喂猫儿了好。”郭襄舔了舔舌头,道:“娘做的菜我都快十年没吃到了,鱼头可一定要留给我。”黄蓉笑道:“那倒说不准。”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之势,此刻却变得家庭和睦,其乐融融。赵无邪虽被郭襄拉住了手,但却觉得这只手根本不属于自己,回头再看杨楚儿,却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这个世界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第五章疑窦重重(三)   到得晚间,筵席已开,郭靖夫妇与三个儿女及赵无邪等人围桌一桌,桌上菜式之丰盛,杨龙生竟是一样也不认得,更何谈吃过,若是换作平日,早已东抓一把,西撕一块,吃得满嘴是油,此下却拘谨起来,却是坐着一动不动。杨楚儿道:“小龙生,你怎么啊?这些菜你不喜欢吗?”杨龙生啊的一声叫,随便伸出筷子,也不知夹了什么,直往嘴里送,连道:“好吃,好吃。”   郭襄夹了一块鱼肉到赵无邪碗中,笑道:“这是我妈妈亲自下厨做的清蒸鲈鱼,我打小便爱吃了,你且尝尝。”赵无邪将鱼肉送入口中,但觉肉味鲜美,咸淡适中,一股清凉之意,自食道而下,进入胃中,随即扩散到全身,大有深海潜泳之感,忍不住道:“好味道。”又夹了块送入嘴中,细细品尝。郭襄见他吃得欢心,心下也是大乐。   黄蓉将女儿的表情瞧在眼里,知她已是情根深重,难以自拔,对赵无邪更多了几分猜忌。但转念又想,若不是赵无邪,只怕女儿至今仍不肯回家,如此一来反是要感激他了,对丈夫道:“靖哥哥这次上少林,可是有大事发生?   郭靖神色凝重起来,道:“少林达摩堂首座无色禅师一个月前突然被人杀死于自己禅房之内,连方丈天鸣大师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是以少林寺请一灯大师与我上山主持大局,咱们查了一个月,却是毫无进展,若有蓉儿在,便好了。”   黄蓉道:“可惜襄阳军事紧急,我也抽不开身。”郭靖道:“听说忽必烈又有南征之举,我便火速赶将回来,不过少林寺有一灯大师主持大局,想来并无大碍。”黄蓉凝思片刻,道:“此事早不来晚不来,此刻才来,怕是元人布局,冲着咱们襄阳而来。”郭靖道:“何以见得?”黄蓉摇头道:“我也猜不透。”又道:“无色禅师的大力金刚掌天下罕有敌手,任何人想杀他,均是不易。”郭靖点头道:“确是如此。唉,无色禅师乃是全身骨骼寸断而死,像是中了大力金刚掌所致。”   这一下众人均是吃了一惊,郭破虏道:“难道有人练成了已彼之道,还师彼身的功夫?”郭靖摇头道:“这套功夫乃是源于鲜卑氏后裔姑苏慕容家,但自慕容复疯后,天下再无第二人使过这套武功,只怕已然失传,又怎会有人习得?”郭破虏脸上微红,便不再言语。   郭襄道:“女儿七年前曾在少室山与无色禅师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武功之高,女儿决计不如,如今他的功夫当是更高了。他又怎会死于自己的掌力之下,难道少林寺有内奸?”   郭靖摇头道:“我与一灯大师查遍全寺僧侣,并无一个会是内奸,纵使真有内奸,也无人会使那大力金刚掌。”   赵无邪突道:“兴许他并非死于大力金刚掌之下,而是被人以极深厚的内力震碎全身骨骼,此人掌力当强上无色禅师数倍不止。”   黄蓉道:“放眼当今之世,掌力能胜过无色禅师之人为数不多,靖哥哥的‘降龙十八掌’、过儿的‘黯然**掌’以及金轮法王的‘龙象般若功’也能办到。对了,听说元朝国师八思巴武功深不可测,只是听闻他从未离开过大都,会不会南下杀人?”郭靖道:“听说这八思巴乃是得道高僧,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黄蓉道:“那也未必,他毕竟是元朝国师。不过此人地位超然,兴许真的不会拉下面子来杀人,咱们大可将他排除在外。”顿了一顿又道:“金轮法王已死,靖哥哥更不可能。难道……”抬起头来,道:“难道是过儿?”   郭襄道:“妈,一件事忘了告诉您,那金轮法王还没死,我和无邪还跟他交过手呢?”郭靖黄蓉啊了一声,齐声道:“他没死!”   杨龙生一听金轮法王之名,便是恨得咬牙切齿,道:“这老和尚好可恶,打死了我妈妈,我一定要找他报仇。”郭靖这一惊更是不得了,惊道:“龙姑娘死了?”黄蓉秀眉一蹙,道:“龙姑娘一死,过儿又怎能独活?难道他也……”杨龙生道:“我出生的时候,我爹爹就走了。听我妈妈说,他是死于什么‘情花毒’。”   赵无邪见真相已明,便将玄铁剑取下,再自腰间抽出那对君子淑女剑,一并放在桌上,道:“这把玄铁剑乃是杨大侠留书神雕山谷,要晚辈赠与郭大侠的。这对宝剑正是杨夫人的遗物。”当下将古墓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略去了自己亲吻小龙女一节。   便在此时,天空雷电闪过,大雨倾盆而下,却听砰的一声,瓷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郭襄尖叫道:“不……你骗我,大哥哥怎么会死,怎么会?”她大叫一声,狂奔出门。   黄蓉连声叫唤女儿名字,也追了出去。郭靖颇是担忧,有些坐立不安,郭芙道:“爹爹,你也去吧,这里还有我们呢。”郭靖点了点头,也追了出去,转瞬便消失在夜雨之中。郭破虏见父母冒雨而出,忙取了伞,追将出去。   赵无邪也起身欲追,郭芙冷笑道:“爹妈关心女儿,那是人之常情。你又是我们郭家什么人,凭什么来管襄儿的事。”赵无邪一怔,坐了下来。   杨龙生想到父母之死,扑到杨楚儿怀里痛哭起来。郭芙极是不耐烦地道:“这孩子怎得哭成这般模样。他真的是杨过的儿子吗?我看不像。”赵无邪见她言语刻薄,微一皱眉,道:“楚儿,你还是带他回去休息吧。”杨楚儿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抱着杨龙生去了。屋里仅留赵无邪和郭芙两人。   赵无邪见郭芙一杯酒下肚,又是一杯,酒量颇豪,笑道:“我陪你一起喝。”说着也是一杯酒下肚。   两人这一拼酒力,互不相让,竟已饮去十多斤烈酒。赵无邪终于不支,扑倒在桌上,不住喘息,但见眼前的女子双颊绯红,巧笑嫣然,一脸倔强泼辣之色,依稀便是丁采儿,不由酒兴发作,扑上去抱住她,叫道:“你别走,不要走!”郭芙不知是醉了,还是怎得,竟被他抱着并不抵抗。   杨楚儿安顿好了杨龙生,回转过来,叹道:“小龙生真是难缠,非要我讲故事给他听才肯睡觉……”见赵无邪抱着郭芙,又惊又怒,叫道:“无邪,你在做什么?”   赵无邪猛地清醒过来,才知怀中女子不是丁采儿,啊的一声,仰天便倒,连唤了几声丁采儿的名字,便即不醒人世。   杨楚儿见他醉倒,叹了口气,但见郭芙兀自酒到杯干,喝个不停,忍不住道:“郭大小姐,酒多伤身,你还是少饮些吧。”郭芙没好气地道:“少来管我的事,这小子醉成这般模样,还不陪他回去睡觉。”杨楚儿性子温和,知她是醉了,才胡言乱语,便不怎么理会,但也不愿再与她说话,扶了赵无邪,走出门去。   杨楚儿扶赵无邪上了床塌,给他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见他身子微微颤抖,缩成一团,口中喃喃有辞,似在说梦话,又似在低低啜泣。杨楚儿瞧在眼里,心下又是难受又是无奈,使劲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再给他拢了拢被褥,转身去了。   至夜中时分,赵无邪睡梦由深转浅,迷迷糊糊间但觉旁坐有一人,却听她轻轻唤道:“无邪,无邪。”这声音在赵无邪的梦境中不知出现过几千万遍,猛一睁眼,便瞧见了那张熟悉的笑脸,叫道:“采儿!”扑将上去。孰知竟扑了个空,丁采儿的身子便若风筝般随风飘去。   赵无邪好不容易见再到丁采儿,怎能让她再离自己而去,急忙追上,孰知脚下被什么物事一绊,跌倒在地,叫道:“采儿,等我……等我……”丁采儿只笑不答,飞出门去。   赵无邪追了出去,但见廷院内空空如也,哪有丁采儿的影子,心下一阵的失落,一阵的苦痛,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房。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啊,小色鬼。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死人了。”赵无邪猛一回头,但见一个白衣少女倚墙而立,伸指刮了刮脸蛋,满脸笑意,却不是已死去的丁采儿是谁?   赵无邪大喜过望,抢上一步抓住她手,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丁采儿笑道:“我已经死了,你自然是做梦了。”   赵无邪不管是梦与否,拉着她转回房内,坐在床上,凝望着她脸上那道细微但却明显的伤痕,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但觉入手冰冷,当真已不是凡人,道:“你怎么回来了,那里没人管吗?”丁采儿抿嘴笑道:“自然没有人啊,都是鬼吗。有的人身兽面,有的人面兽身,可恐怖了。”说着扮了个鬼脸,续道:“我向阎罗王请了假,来凡间看你。可惜只能进入你的梦中。”叹了口气,道:“无邪,你有没有时常想着我?”   赵无邪连连点头道:“有,有,每天都在想。采儿,你在那里是不是很不快活,都瘦了。”丁采儿笑道:“我是鬼啊,长不胖的,只是没你陪着我,有些气闷而已。”   赵无邪泪流满面,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呜咽道:“采儿,我这便陪你一起去,你就觉得不会气闷了。”丁采儿伸出冰冷的手指,捂住他嘴,正色道:“臭小子,听好了,你若再寻死腻活的,我是不能原谅的。我这次上来,便是看不惯你这般自暴自弃。楚儿那丫头怎得这般没用,没看好你。哼,我要换人了。”赵无邪惊道:“你在下面一直看着我?”丁采儿笑道:“自你离开你的那个清姐,遇上张君宝,后来进了活死人墓,神雕山谷、绝情谷、桃花岛,再至襄阳,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嘻,你说每天都在想我,分明便是骗人,在神雕山谷,在桃花岛的时候,你就没想我。”赵无邪忙要解释,却被她捂住了嘴,却听她道:“我这次下去,见到我的亲娘了,我跟她说了你的事,她很想见见你呢。”赵无邪道:“那咱们快去吧。”丁采儿笑道:“傻子,你一个凡人,又怎能到地府去。”说着柔情无限地看着他,懒洋洋地道:“**苦短,你难道就不想陪陪我吗?”说着倒入他怀中。   赵无邪微微一笑,低头轻轻咬着她的樱唇,为她宽衣解带。丁采儿娇喘着,也伸手给他去了衣衫,紧紧抱住他。   便在此时,忽得天上响过一声闷雷,随即一条闪电划破夜空,丁采儿大惊失色:“时辰到了,他们要来了,我得走了。”赵无邪抱住她不放,道:“你是我的妻子,谁人敢将你带走!”泪水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到后来更是泣不成声。   赵无邪虽然抱得用力,哭得伤心,但怀里还是一空,丁采儿已不见踪影,抬头一看,但见她那雪白的身子被一捆黑烟卷了出去。赵无邪大喝一声:“休走!”拔地而起,扑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抓住她一寸衣角,直是摔得头破血流,望出来已是模模糊糊,看得不甚清楚,只听丁采儿道:“无邪,我会派人来代替我照顾你的,但在这之前你可千万得时刻想着我,若是移情别恋,我决不会饶过你……”   赵无邪挣扎着爬起来,向那团黑烟追出几步,但还是不支软倒,见丁采儿的身影越去越远,消失不见,似乎全身劲力都泻了,灵魂也没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不住喘气。   也不知是真是梦,抑或是天可怜见,赵无邪只觉有人轻轻抚摸着自己脸颊,他猛一抬头,却见依稀便是丁采儿。他使劲擦了擦眼睛,但不怎得,视线竟愈加模糊,瞧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丁采儿,只得双手撑地,坐起身来,问道:“是你吗?”   那人一直凝望着他,突然嘤的一声,扑到他怀里。赵无邪感觉到此人确实是个女子,且身子热得发烫,一呼一吸间当真是荡魂夺魄,使赵无邪的身子也不禁火热起来,但他适才已撞伤了头,神智早已丧失,这一下便是更为模糊了,只感觉自己抱住了她,任凭体内那股烈火越烧越旺,已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第五章疑窦重重(四)   次日公鸡破晓,杨楚儿熬了一碗醒酒汤,来到赵无邪房前,但见房门竟是敞开的,不由一惊:“我昨晚明明已将门带上了呀!难道是他如厕后忘了关门?”当下走将进去,将汤水放在桌上,却见赵无邪坐在床头,眉头紧蹙,似有心事。   杨楚儿走近一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枚珠钗,瞧得出神。杨楚儿心中一痛,知道天下只有丁采儿的遗物才能令他如此着迷,但还是强做欢容,道:“这珠钗是采儿姊姊的吗?真是好看。”   赵无邪却道:“这珠钗不是采儿的,是……是我今早在房里捡到的。”杨楚儿吃了一惊,接过仔细一看,皱眉道:“这珠钗很是名贵,决不是平凡女子能有的。你不晓得是谁丢下的吗?”赵无邪摇头道:“不晓得。”随即便将昨晚做梦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只略去了丁采儿对杨楚儿的评价。   杨楚儿沉吟道:“第一个丁采儿定是你做梦无疑了。那……那第二个有什么特征吗?”   赵无邪回忆良久,道:“她好像身子好烫,呼吸也甚是急促。”低头再想了片刻,点头道:“便是这样。”   杨楚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分明是个大活人……你……你干么要把这种事告诉我……”沉默良久,轻声道:“你们……你们有没有……”   赵无邪使劲拍着脑袋,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像抱过她,以后的时就都什么也不知道了。”顿了一顿,道:“这事可大可小,你是我惟一最好的朋友,我不跟你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杨楚儿见他痛苦的模样,想来确实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但按常理推算,他定然已与那女子行了苟且之事,不由心下火起,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但见他一副无辜的模样,心下又是一软,道:“郭府的女子便这么几个,能用得上这等珠钗的更是屈指可数,除了我,谁都有可能。”赵无邪本想问:“为什么就不是你呢?”但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正沉思间,突觉身旁人影一闪,一人已夺去了那珠钗,反手一掌,结结实实地掴在赵无邪脸上,顿是将他半张脸打得又红又肿。这一下来得太快,以赵杨二人的武功,竟也是猝不及防,均是呆在当地。   赵无邪见夺走珠钗之人却是郭襄,不由怔住,说不出话来。杨楚儿忙解释道:“郭二小姐,这事……其实……”郭襄握着珠钗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狠狠瞪视赵无邪,俏脸苍白如纸,目光怨毒,宛如万箭齐发,刺入赵无邪心窝。赵无邪隐隐猜出事情真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郭襄嘿的一声冷笑,转身狂奔而去。   杨楚儿觉此事甚为蹊跷,又见赵无邪坐在床上,双目暗淡无神,心下一叹,道:“我去追她。”赵无邪站起身来,道:“咱们一块去。”杨楚儿沉吟道:“如果她要杀你呢?”赵无邪笑道:“赵无邪恶贯满盈,被她杀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见杨楚儿秀目睁得老大,盯视自己,便笑道:“不过采儿昨晚托梦给我,命我决不能轻生,我又焉能再负于她。”杨楚儿点了点头,垂下头去。   赵杨二人随在郭襄身后,见她拐弯抹角,走至一间厢房前,突得回过头来,赵杨二人急忙隐身假山之后。郭襄似没瞧见二人,便在房门上轻敲几下,道:“大姐,你醒着吗?”赵无邪顿时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隔了良久,房门才自打开,却见一个中年美妇走进出来,衣衫不整,睡眼迷离,道:“襄儿,出了什么事,大清早得吵醒姐姐。”说着轻轻打了个哈。郭襄道:“若无要事,妹妹自然不敢来吵醒大姐。咱们进去说吧。”   赵无邪见两人进房,便与杨楚儿闪身至窗台之下,借着花草掩住身形,用唾在纸窗上润出一个小纸洞,向内张望,但见郭氏姊妹相对而坐,郭芙已穿好衣衫,正为妹妹沏茶。   郭襄随便喝了一口,放下盏盖,凝视姐姐半晌,忽道:“这十年来妹子都没回家,不知姊夫对你可还好?”   郭芙道:“齐哥向来待我恩爱,只是近年来蒙古鞑子谋图中原,丐帮又是家国民族为己任,他是一帮之主,自然要忙上一些。”郭襄道:“姊夫也算是丐帮不世出的高手了,有他带领丐帮,想来那些蒙古鞑子也猖狂不到那去。”郭芙听这向来眼高于顶的妹子,竟赞起了自己夫婿来,心下也是窃喜,但脸上却没太多表露。   窗外赵杨二人均知郭芙夫婿乃是丐帮现任帮主耶律齐。此人武功不弱,且处事精明果敢,丐帮在他带领下可说蒸蒸日上。   郭襄又道:“姊夫一早便出门了吗?怎得没见着他?”郭芙叹道:“齐哥半年前去了一趟临安,听爹爹说乃是去见文天祥文大人,商量抗元之事,想来还要见上几个当朝权贵,算来这几天便能回来了。”郭襄叹道:“我虽出江湖之远,但也知文天祥文大人,张世杰张大人均是一心抗元,可谓英雄,若撇去武功不谈,也可说与咱们爹爹在伯仲之间了。那什么贾似道、陈宜中,便差得许多。”郭芙笑道:“若撇去武功,咱们爹妈也要比他们强上许多。襄儿,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郭襄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茶,忽道:“咦,姊姊怎得不带上姊夫送的珠钗?”   窗外二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知道郭襄此刻才说到正题上,赵无邪用力看去,却见郭芙长发披肩,并未戴上发饰,想是适才匆匆起床开门,不及带上,但仔细一想,暗叫不对,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郭芙摸了摸自己发鬓,神色大变,道:“咦,奇怪了,我的珠钗呢?襄妹快些帮姊姊找找,这东西可不能丢了。”当下俯下身去,四下找寻,似乎甚为着急。   郭襄冷冷看着她,淡淡道:“大姐又何必再装模作样,你早知已然丢了,又如何能找得回来?”   郭芙抬头看着妹妹,初时一脸不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喜道:“原来在你那里。唉,可真怪了,怎会在你那里?”   郭襄冷冷道:“是啊,怎会在我这里?”说着自怀中拿出那枚珠钗,道:“大姐,你也太大意了,姊夫送的东西又怎能随便乱丢,幸亏是妹妹捡到了,若是被旁人捡到,又不知该怎生误会呢。”   郭芙忙将珠钗夺过来,别在发鬓上,轻声道:“襄儿,答应大姐,千万别将这事告诉妈妈。”郭襄冷笑道:“只怕是纸包不住火。”郭芙微微一怔,赔笑道:“大姐一时疏忽不查,那也是有的。”   郭襄幽幽地道:“是啊,你也是一时疏忽不查,错进了别人家的房间,更是疏忽不查,投进了别个男人的怀里。大姐,你这过错可犯得大了。”   郭芙矍然而惊,厉声道:“襄妹,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夜都在房里睡着,怎么会错进别人房间,还……还……”直气得结巴起来,好不容易才吐了口气,叹道:“大姐知道杨过之死对你打击太大。可你怎么能将脾气发在大姐身上呢?我可是你的亲姊姊啊!”   郭襄哽咽道:“正因你是我亲姊姊,妹妹才不想你犯下这般不可挽回的过错,妹妹知道你忘不了大哥哥,可你也不该找别的男人顶替啊?更何况还是那个赵无邪……他……”她本想骂赵无邪几句,但一时又说不出口。   郭芙勃然大怒,自坐位上一跃而起,叫道:“襄儿,你越来越放肆了。谁……谁忘不了杨过那小子了,又关赵无邪那小鬼什么事!”   郭襄见姊姊兀自争辩,眼眶一红,终于落下泪来,泣道:“大姐瞒得过爹爹、姊夫,甚至是妈妈,却瞒不过我。十年前襄阳一役,你看他的那种眼神,我便知道了。”   郭芙一怔,想到自己自小与杨过水火不容,孰知十年前襄阳一役,杨过拼死冲入敌阵去救自己的丈夫,使她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此生最爱的却是眼前这个男子,那时她以为就可这般放下了,孰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情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竟自越来越深。此刻郭芙怔在当地,却是说不出话来。   郭襄见姊姊呆住出神,对自己的猜测更信上了几分,续道:“昨晚听得大哥哥死讯,我好是伤心,哭了一夜。但今早听丫鬟们说,你也喝了个烂醉,更是一夜没回房歇息。你这一夜都去那儿了?”   赵无邪听到此处,便已确信昨夜那个女子是郭芙无疑,不由背靠白墙,喘了口气,瞥眼间,却见身旁的杨楚儿脸色苍白,双目望将出来,也不知看向何处,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正要开口道歉,却觉她猛地一把将自己的手甩开,赵无邪心下一苦,惨笑道:“连你也不能原谅我。”杨楚儿不答,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对不起采儿姊姊……”说完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屋内二人竟没有发觉,转瞬便不见踪影。赵无邪目送她远去,缓缓垂下了头来。   屋内郭芙脸色忽明忽暗,突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我思念杨过至深,却把赵无邪那小鬼错认做了是他,与其行了苟且之事,又意乱情迷间将自己的发钗遗失在他房里。对吗?”   郭襄默然不答。郭芙突得笑出声来,道:“襄儿,你今年快二十六了吧!”郭襄道:“下个月正是我二十六岁生日。”郭芙叹道:“我比你大了整整十六岁,算起来我也是四十多岁的老太婆了。人老珠黄,难道还会去偷汉子不成?”   郭襄急道:“妹妹决无此意。只是你酒后乱性,自己做了什么事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郭芙厉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来这里问什么,要嘲笑大姐不守妇道?”   郭襄轻声道:“你明知道我决不会这般做,可是你对不起姊夫,我……我便不能袖手不管。”郭芙大怒道:“我什么地方对他不起了?单凭一枚珠钗,你就一口咬定了我与那小子私通。嘿,你跟了他这般久,又怎么不给他生个胖小子出来!”   郭襄亦是大怒,叫道:“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什么时候跟他……你冤枉我!”郭芙冷笑道:“彼此彼此!”说完转过身去,一眼也不看她。   郭襄见姊姊抵死不认账,心头火起,但又无可奈何,转身冲出房去,此时赵无邪正自站起,与她打了个照面。郭襄一肚子火没处撒,又见到这个罪魁祸首,再也忍受不住,啪的一声重响,赵无邪右边脸颊也红肿起来。赵无邪知道自己罪蘖深重,却是不避不让,生生挨了她一下。郭襄轻轻一跃,自她身旁穿过,也是转瞬不见踪影。   此时郭芙也走出门来,瞥了赵无邪一眼,淡淡道:“我妹妹呢?”赵无邪向郭襄离去的方向一指,郭芙一眼也不瞧他,也自追了出去。 第五章疑窦重重(五)   赵无邪自后院出了郭府,不见郭芙姊妹,也不见杨楚儿,一问路人,得知她们去了南门,当下加快脚步,追到南门。问过守城兵士,得知郭襄与郭芙先后出了城,向南而去。赵无邪再问杨楚儿去向,那兵士却摇头称作不知。赵无邪要了一匹快马,兵士认得他是郭府贵客,不敢不从,但终免不了低头议论几句。   赵无邪纵马向南,但行了一里许,仍不见郭芙姊妹踪影。当下勒马缓步,放眼而望,但见前方一片农田,一个农夫耕犁其间。赵无邪纵马上前,见那农夫已近七旬,白发如银,佝偻着身子,使劲举起锄头,但手脚均已无力,仰天向后倒去。赵无邪急忙下马上前,将他扶住,道:“老人家,小心。”   那老农咳嗽几声,看了看赵无邪,沙哑着声音道:“小伙子有心了。”说着站稳身子,又要举起锄头耕地。赵无邪道:“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了,为何还要干这等粗活。您的儿女呢!”那老道:“死了,都死了,打仗死了。”赵无邪一凛,道:“是死在襄阳吗?”那老农放下锄头,双眼望天,摇了摇头,答:“记不得了。我那大儿子不知是死在襄阳,还是别的地方。哦,像是新野,又好像是四川合州,记不得了,记不得。哦,我想起来了,我那二儿子像是十年前死在襄阳的,唉,是被蒙古铁骑踏死的。”   赵无邪怔了一怔,道:“老人家家里还有人吗?”那老农道:“一年前老伴也死了。”赵无邪神色一黯,道:“老人家大可去襄阳郭家,郭大侠仁义为怀,定为收留于你。”那老农瞪大眼睛,道:“小伙子,你愿意被人家收留吗?”赵无邪见他反问自己,已知他言下之意,只得摇头道:“不愿。”   那老农兀自举起锄头耕地,自言自语地道:“前些年朝廷说要运来一批军响到襄阳,孰不知到襄阳后却是一个子都没有,官府里的人说是被盗贼抢了。”赵无邪叹道:“想来是进了那些官僚的腰包……”那老农夫道:“那还用说。”说着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我算是看透了。这大宋朝迟早要亡,这襄阳自也守不了几年,郭大侠一定要守,因为他是大英雄,咱们这些做老百姓的,也只得尽心尽力,干好份内事。是以吕文焕吕大人既然要我们在襄阳城南开耕农田,以做补给,咱们也只能拼掉老命得干了。”   赵无邪顿了一顿,道:“老人家可见过三个女子从此间经过。其间两个较是年轻,莫约二十五六岁,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黄衫。另一个女子莫约四十来岁,模样颇美,是个妇人打扮。”   那老农呵呵一笑,道:“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终究还是要问到女人身上。”微一沉吟,道:“白衣女子倒没看到。那两位郭家大小姐、二小姐,倒是见到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赵无邪连连点头道:“是,就是她们。她们往哪边去了。”   那老农向左近一条小道一指,道:“郭二小姐已去了一个时辰,怕是追不上了。郭大小姐半个时辰前来过,小伙儿若是马快,兴许能追得上。”赵无邪二话不说,已纵马而去。   赵无邪依循老农指点,策马奔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郭芙踪影,心想:“难道我追错了方向?还是那老农错指了方向?”   正想掉头回去,却见一声长嘶,一人纵马而来,近了一看,却不是郭芙是谁,急忙策马迎上。   郭芙出城寻找妹子,却是无功而返,心下颇是沮丧,放马缓行一阵,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走了更好,我干么还要追她。”当下策马扬鞭,往回路赶,孰不料却撞见了赵无邪。   郭芙一见此人,心下便是气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赵无邪吁了口气,道:“襄儿还没找到?”郭芙皱眉道:“襄儿也是你叫的!你跟她什么关系?”赵无邪见她一脸质问之色,心下微微有些发虚,道:“我只是一尽朋友之谊而已。”   郭芙四下再看一遍,道:“找不到了,咱们回去吧。”赵无邪道:“咱们只是晚到半个时辰,或许……或许……”郭芙道:“她骑的乃是我爹的汗血宝马,一日千里,咱们又怎能追得上……”当下纵马而回。   赵无邪纵马跟在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道:“可是……咱们总不能丢下她不管。”郭芙冷笑道:“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被狼叼了不成。”说着凌厉的目光落到赵无邪脸上,淡淡道:“你这般关心她,若说你们没有私情,谁能信了。”   赵无邪觉此女太过不可理喻,虽与丁采儿有几分神似,但终是少了一分灵气,便是大为不同,心下恼怒,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两人又回到那片农田旁。赵无邪向那老农拱了拱手,道:“多谢老人家指点迷津。”郭芙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打马走远。   那老农似乎并不以为意,瞧了赵无邪半晌,道:“公子一表人才,筋骨奇特,必是人中龙凤。可惜命犯桃花,又犯孤煞,害人害己,终要孑然一生,无亲无故……”   这话孟星魂曾经说过,只是那时赵无邪正自昏迷,并未听到,此刻听来,心下便是一凛,道:“那该怎般解法?”郭芙见他竟信以为真,怒道:“赵无邪,你是小孩子吗?连这种术士之言也信!”见他不理,大怒之下,拍马而去。   那老农见她去远,笑道:“公子要求解得之法,原也不难。只是须得付出极高的代价。”赵无邪听他之言,显然是要钱了,回想他适才所言,暗想:“难道那都是为了引我入瓮?”笑了笑道:“在下身无分文,付不出那么高的代价。”那老农呵呵一笑道:“公子牵挂太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唉,难矣。老头儿送你五个字‘宿孽总因情’。你若能看破那个情字,便能得解脱了。”赵无邪再也不愿理睬他,一扬马鞭,追郭芙去了。   那老农见他远去,摇了摇头,继续干活。却听脚步声响,道旁树阴里走出一人。他抬头一看,却是个绝美的女子,笑道:“姑娘便是那位赵公子所要寻的白衣女子吧?”   杨楚儿恼恨赵无邪到处留情,怒而出走,但在襄阳市集徘徊不前,打不定主意是否就此离开,后见赵无邪出城,便紧随其后,赵无邪一心往前赶,却没留意到身后,自至赵无邪找到郭芙,与其一道回襄阳,才自现身。   杨楚儿瞧着赵无邪离去的方向,缓缓道:“金有为,你认为赵无邪会信你那一套言语么?”那老农哈哈一笑,声音变得甚为清亮,抹去脸上的化妆,露出原本那张俊美的脸来,笑道:“原来杨姑娘早便认出我了,何不当众戳穿,免得你的那个赵无邪为我所骗。”杨楚儿道:“我方才并未认出你,只是你说‘蒙古铁骑’。若你真的是个宋人农夫,只会称蒙古人做鞑子……不说这些,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金有为将锄头扔在地上,拍了拍手,笑道:“你又如何知道他一定会不信?”又笑道:“你那个赵无邪为情所困,终一天要败在我手上,你信不信?”杨楚儿看了他一眼,道:“你为蒙古人效力?”金有为剑眉一挑,不置可否,笑道:“蒙古大军克日便要攻打襄樊二城。杨姑娘若不愿回襄阳,大可来寒舍盘桓数日。”   他这话分明便是要挟,杨楚儿叹道:“我在他心中不值一提,也与郭家毫无关联。你抓了我对蒙古人又有什么好处?”金有为笑道:“对蒙古人自然没有好处。但杨姑娘若回去襄阳,便能令他多放一份心思在你身上?”   杨楚儿一直低着头,此刻抬起头来,瞧见金有为眼神中的情愫,顿时无数个念头在心头飞过,最后凝成了一种表情,点头道:“好吧,我跟你去。”金有为大喜。 第五章疑窦重重(六)   赵无邪纵马追上郭芙,心下一句话想说出口,但又忍住,只是默然而行。郭芙见他良久不语,自己反是忍不住了,道:“襄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赵无邪点了点头,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都猜到了。”   郭芙勒马斜睨着他,道:“你都相信?”赵无邪叹息道:“我昨夜喝得烂醉,什么都不记得。”沉吟片刻,终于道:“昨晚……我们……有没有……”   郭芙睁大眼睛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赵无邪低声道:“楚儿和襄儿决计不是。总……总不是你妈妈吧!”说了这话,立刻闭嘴。   郭芙勃然大怒,喝道:“你小子好生放肆!”顿了一顿,试探般地道:“若真有其事,你便如何?是杀了我丈夫,另行娶我?”   赵无邪连连摆手道:“不成,万万不成!”郭芙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刨根问底,纠缠不休。”赵无邪默然。   两骑回到离襄阳城门一里许,已能隐约见到高大的城墙。郭芙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想回家。”转向赵无邪,道:“你若真见过杨过,便该知道他断了一臂。”赵无邪点头道:“那是你砍的。”   郭芙遥望襄阳城,叹道:“我爹妈均是盖世的英雄,我们三姊弟中破虏颇得爹爹的侠气;襄儿又继承了娘亲的灵慧,而我却心浮气躁,一无是处,还到处惹事生非,端的丢尽了爹妈的脸面……”双眼望出,襄阳城似蒙上了一层水雾,愈加模糊不清。   赵无邪瞧在眼里,心下不忍,叹道:“正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每个人都该有他存活于世的不同用处。”说着轻拍她肩膀。   郭芙一时默然不语,感觉他伸手抚摸自己肩膀,吃了一惊,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嗔道:“我怎么跟你这小鬼头说这么多话!”连扬马鞭,向城门奔去。赵无邪叹了口气,也自追上。   那城守兵士见两人回来,立马迎上,牵过郭芙马缰,道:“郭大小姐,姑爷回来了。”郭芙大喜,道:“齐哥回来了。”也不下马,直驰入城。赵无邪道:“二小姐和杨姑娘回来了吗?”那兵士摇头道:“还没有。”赵无邪甚是沮丧,下得马来,缓步走进城内。   回到郭府时已是傍晚时分,赵无邪见夕阳西落,心想:“这一天过得可好快。”不由觉得肚中打起鼓来。赵无邪见大厅内除了小厮婢女,并不见他人,一问才知郭芙见到丈夫,很是欢喜,已回房团聚去了;郭破虏则与郭靖去了校场训练兵士阵法,自是为抵抗元兵之用。赵无邪想到老农之言,不由摇头叹息,当下用过晚饭,向后花院走去。   此时夜幕已降,天上繁星点点。赵无邪见西天一颗星忽明忽暗,其旁五颗明星缓缓向它靠近,大有围剿之势,不由眉心一跳,却听身后一人道:“北落若微亡,军星动角益希,及五星犯北落,入军,军起。看来元军不出半月便要攻我襄阳了。”   赵无邪见是黄蓉,便恭恭敬敬地道:“郭夫人。”黄蓉笑道:“原来赵少侠也通星象之术。”赵无邪忙道:“晚辈对此一窍不通,郭夫人见笑了。”   两人在凉亭内相对而坐,婢女过来泡了一壶香茶,黄蓉细细品了一口茶,又抬头向那颗北落明星望了一眼,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赵无邪见到她便即心下惴惴,暗想难道她得知自己与她两个女儿的事,此次是大兴问罪之师来了,当下开门见山地道:“晚辈行事鲁莽,无礼之至。郭夫人若有什么责备,晚辈愿意聆听教训。”   黄蓉却不回答,道:“据《史记》所载,这北落之星位于北宫玄武之旁的一颗大星,占卜战争胜负。其星亮则战有胜算,其星暗淡,便只怕多为败绩。如今星辰暗淡,而使五星犯北落,莫非襄阳难逃此劫?”   赵无邪见她话中含有玄机,便道:“正所谓谋事在人。天象之说其实只供参考,未必便能决定大局。”黄蓉向北落明星最近的一颗小星一指,道:“此星本是北落前哨,如今却倒戈相向,内忧外患,北落危矣。”   赵无邪向那颗小星看一眼,立明黄蓉言下之意,心下微微有气,站起身来,道:“郭夫人若信不过在下,在下离开襄阳便是。”他适才还以晚辈自称,此刻再不客气,径以在下自称。   黄蓉兀自端坐不起,神情淡定从容,细细喝了一口茶,道:“你长得和杨过太像。”赵无邪听得“杨过”二字,不知怎得,满腔怒火消失无踪,缓缓坐下,也喝了一口茶,道:“郭夫人有何训诫,便请直言吧。”   黄蓉笑了笑道:“这几日外子与我谈起你,都说你定然与杨过有血缘之亲,不然何以长得这般像……”赵无邪插口道:“晚辈与神雕大侠素不相识,只是在古墓中见到一面,那时他去逝已久,晚辈无幸一晤。”   黄蓉见他话出诚恳,似非做假,但仍是不能尽信,叹道:“外子与杨过之父本是金兰兄弟,只因其父交友不慎,误入歧途,对外子犯下难以饶恕之过错,他虽不计较,但我却不能完全释怀,是以对其子杨过也自苛刻了一些。”赵无邪道:“晚辈明白郭夫人的意思。晚辈相貌酷似神雕大侠,那是天意弄人,郭夫人猜忌于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晚辈行止卑劣,误人误己,本不希冀郭夫人能认同于我。”   黄蓉猜忌赵无邪,只因他太像杨过,会对自己二女儿乃至整个家族不利,故以北落为喻,隐有试探之意,但赵无邪与郭芙之事,却非她所能预料。此刻见赵无邪将自己和盘托出,心下反是更为狐疑,脸上却露出微笑,故意拆开话题,又眼望北落之星,叹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元朝大军对我襄阳虎视眈眈,极欲食之。十年前蒙古可汗死于襄阳,此次忽必烈南征,亦夹杂了私仇,是以元军气士鼎盛,襄阳能守上三年五载,已是谢天谢地了。”   赵无邪见她话语间略带消极之意,突地脑中闪过那老农瘦弱的背影,忍不住道:“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投降?”黄蓉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这话对我说说还是可以,若是外子听到了,只怕他要一掌拍死你。”赵无邪立时噤声,也暗暗觉得自己这等想法太过懦弱,不由强吸了口气。   黄蓉轻轻一叹,道:“其实我和靖哥哥早已打下死守襄阳的决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更何况芙儿也长大成人,有她丈夫照顾她,自是无碍。破虏像他爹爹,我也不大担心。唉,我最担心的还是襄儿,这丫头自小多有灾祸,长大了性子又是古怪得很,离家十年不归,如今回家性子变动更大。”说着长叹一声。   赵无邪听在耳中,心下一阵酸楚,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黄蓉爱女如命,一心为她打算,从而猜忌自己,那也是人之常情。想到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找到了,只怕也已双双谢世,又会有谁为了自己而去猜忌别人?丁采儿对自己虽好,但毕竟是男女之爱,而非父母之亲。想到此处,不由得热血上涌,站将起来,大声道:“晚辈誓死为郭夫人郭大侠守卫襄阳,决不让蒙古军寸进半步!”   黄见不料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且情发之真,那是决计装不出来的,心下暗惊:“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当下微笑道:“那便承你的情了。”顿了一顿,道:“对了,不知赵少侠祖籍何处?”   这话黄蓉适前曾问过一次,那时赵无邪无言已对,反是黄蓉猜忌更深,如今再问,却已大是不同,分明已对他信任上了几分。赵无邪虽无需刻意讨好于她,但见她猜忌自己,心中终是不平,暗想:“我直言称作不知,反倒像是刻意隐瞒,郭夫人便会更加疑我。但若编造谎言,以她之精明,定能看穿,反倒更糟。”不由眉头深皱,见黄蓉凝望自己,初时颇是关注,随后露出不屑之色,心头猛地一震,暗想:“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有何须去耍弄这等无耻下作的虚伪伎俩,让别人更加瞧我不起。”当下搔了搔头,道:“说来惭愧,郭夫人定然不信。我是谁?家住何处?家里是否还有人健在,我……真是一概不知。唉,其实赵无邪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你……你一定不会信我的。”神色黯然,低下头去。   这话当真荒谬之极,纵使郭靖听了只怕也不能相信。但以黄蓉之智,心下反是狐疑:“这孩子若此刻还来骗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我且再试他一试。”当下点头道:“我信。”   赵无邪猛一抬头,却是双目如血,斗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再一次站将起来,颤声道:“你……你真的信我?天下人都不信我……你却信我……你……你真是女中诸葛!”说着跪倒在地,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黄蓉见他竟如此失礼,忙将她扶起,暗想:“这孩子若不是大奸大恶,那可真是苦不堪言。”对他疑心尽去,反生同情之心,忙掏出手绢,递了给他。   赵无邪方才一时激动,竟痛哭流涕,此刻冷静下来,便觉甚是失礼,不由脸上一红,借过手绢抹去泪水,一时怔愕,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掩饰。忽听后院传来兵刃破空之声,竟有人在深夜练功。 第六章父恩如山(一)   两人一道向发声处寻去,却见一片空地上,一个高壮大汉,手握一柄黑剑,大喝一声,向一座假山劈去,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座假山已被斩劈成两半。赵无邪瞧得分明,他手中所持之黑剑,正是自己得之神雕山谷的杨过遗物玄铁剑。   黄蓉大喜迎上,赞道:“靖哥哥神勇不减当年,当真可喜可贺。”赵无邪却只瞧见那人背影,虽觉与郭靖相似,却不能肯定,但见他转过身来,果然便是。   郭靖得妻子称赞,脸上反露出惭愧之色,道:“蓉儿过奖了。这柄重剑好是沉重,足达百斤。过儿当年竟能转运自如,这等臂力,我这做伯伯的也是不如。”说着叹了口气,道:“可惜他英年早逝,若来援助襄阳,便等若多了十万大军。”不禁又叹了口气。   赵无邪心想:“郭大侠一心为国为民,这等大侠之风,凡人又怎能及得上分毫。我却沉迷于男女情爱,当真惭愧得紧。”却听黄蓉道:“不过现下过儿也走了,再好的功夫也自用不上。”郭靖叹道:“是啊,一个人武功再高,本领再强,两腿一伸,便什么也没有了,至于什么功名地位不过尘土而已。”赵无邪心想:“郭大侠死守襄阳,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当真是侠之典范。”想到此刻,见郭靖摇头叹息,眼中映出泪光,想来又想起杨过之故。黄蓉忙来安慰,郭靖得妻子宽慰,遂笑逐颜开。   赵无邪见他们老夫老妻,却恩爱如斯,只因两人性子相辅相成,互补其短,不似自己与丁采儿性子相冲,终于闹得势成水火,不欢而散,不由轻叹一声,目光一瞥,瞧见那柄玄铁剑,说道:“这玄铁重剑如此沉重,杨大侠臂力惊人,方能运用自如,常人又如何能使得?此节他定然也已想到,但又何以遗书于晚辈,将此剑赠与郭大侠相助守城?”   黄蓉听他这般说,妙目一转,拍手道:“靖哥哥,蓉儿倒有个提议,咱们……”郭靖伸出一阻,道:“蓉儿,此事万万不能。此剑乃是过儿遗物,咱们怎能占为己有,决计不能!”他生性虽然敦厚木讷,但与妻子夫妻多年,早已心灵相通,是以妻子的提议还未刚出口,立明她心意,便即阻止。   黄蓉笑道:“赵少侠不是说过,过儿已将此剑赠给咱们。咱们若不好好利用起来,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况且咱们把它熔了另铸刀剑,也算不上毁掉什么。”说着向赵无邪看了一眼。   赵无邪瞧她眼中之意,知她要自己帮她说话,又见郭靖迟疑不决,便道:“杨大侠石壁留书,道明要将此剑赠与郭大侠。那位神雕前辈为拔此剑,终究送了性命,当真令人扣腕不已。”这一下旁敲侧击,说服力比之直言尤有过之。   郭靖默然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道:“也罢,放着也是无用,兴许另造刀剑,或有用处,也未为可知。”   黄蓉看了赵无邪一眼,心想:“这孩子聪明得紧,只盼是友非敌。”说道:“龙姑娘留下的君子淑女剑,双剑互有磁性,能相互吸引,兴许略加改动,真能并为一体。”   郭靖点了点头,道:“那便照蓉儿说得办吧。”他仰望天际,但见五星离北落之星越来越近,叹道:“不知襄阳城还能守多久?”黄蓉道:“靖哥哥是不是怕襄阳如若失守,咱们双双归了尘土,咱们的功夫便要失传?”郭靖笑道:“蓉儿当真聪明得紧,我还没想到,你便已想到了。”随即叹了口气,道:“功夫事小,只是那《武穆遗书》乃是岳元帅的毕生心血,咱们终是要想法子将它传下去。”   赵无邪突道:“不如将武功口诀与兵法分别铸入刀剑之中,如何?”黄蓉拍手笑道:“此计甚妙,明日就请来能工巧匠煅造。”   次日郭靖便请了铁匠,开炉炼铁,融去玄铁剑与君子淑女剑,但此举甚为费功力,决非一朝一夕便能炼成,但郭靖在襄阳一地名声极响,一些能工巧匠听得郭大侠要请铁匠,便蜂拥而至襄阳城。郭靖深知此事不可张扬,便婉言谢绝了诸人,仅留下了几名中意的铁匠。   转眼间一月过去,刀剑已渐渐有了模样;襄阳城内陆军水师日夜操练,以备征战。赵无邪闲来无事,便去看望杨龙生近况,但几次窜门,均吃了闭门羹,一次终于见到,却被他怒目瞪视,叫道:“你来做什么,你害死我妈妈,我见到你便有气。楚儿姊姊呢?你将她弄那儿去了?你不将她找回来,别再来烦我!”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赵无邪心下却是暗暗心惊,这一月来自己四处找寻杨楚儿下落,却毫无展获,仿若此人凭空消失了一般。杨楚儿在自己身边时,也不觉如何不妥,但此刻她离自己日久,不由得暗自思念,心下只觉空荡荡得无所依靠,只得拼命地去想丁采儿,盼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能在梦中会到她。至于郭芙,便是日夜与丈夫在一起,见到他便做陌生人般。   赵无邪到得大厅,郭靖正与黄蓉商议要事,见到他,便招了招,道:“赵兄弟,请过来一叙。”赵无邪道:“郭大侠客气了。”走进大厅。两人相处日久,郭靖便不客气唤起他做赵兄弟。但赵无邪却不敢有思毫不敬,仍敬称他郭大侠。   郭靖道:“以你之见,那日在活死人墓打死小龙女的和尚,确实便是金轮法王?”赵无邪道:“那和尚又高又瘦,一半脸颊被烧得腐烂,又自称金轮法王,想来是没错的。”   郭靖道:“那老和尚今年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功力竟还如此之强,当真难对付得紧。”黄蓉笑道:“这十年来咱们的功夫可也没落下呀。你的‘降龙十八掌’,我的‘打狗棒法’,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郭靖连声称是。   便在此时,却听郑伯来报,说是安抚使吕文焕来了。郭靖夫妇忙出门迎接。赵无邪欲退避,黄蓉笑道:“那吕文焕必为襄阳之事而来,你也留下听听吧。”赵无邪见她对自己竟已如此信任,心下好生感激,便退在一旁。   却见迎门走进个一身官服打扮的男子,相貌也无甚特点,嘴边留了短须,想来已过不惑之年,他再退一步,却见三人按主宾坐落,便即寒暄了几句。   是时乃是大宋皇帝度宗咸淳年间,这皇帝当真平庸之极,且已疾病缠身,挨不了几个年头只怕便要驾崩,大权自是全然落在贾似道手上,但文天祥等人自不能令这奸臣顺利当权,自少不了明争暗斗,如此一来朝政愈加颓废不堪,大宋江山更是摇摇欲坠。这吕文焕乃是京湖制置使吕文德之弟,镇守襄阳多年。这看似重任,实是优差,一来躲开了权力之争,二来襄阳全仗郭靖夫妇一力支撑,几十年下来也是无恙,早便放下了心。   吕文焕喝了一口茶,叹道:“此事甚是棘手,不知如何是好。”郭靖与妻子对望一眼,道:“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吕文焕道:“此事事关家兄名节,下官实不愿启唇,但兹事体大,郭大侠……”郭靖道:“但说无妨。”   吕文焕道:“家兄一月之前见过一个叫刘整的人,被他一番劝说,于是决定在樊城之外设立榷场,与蒙古人做起了生意。”   黄蓉大惊失色,道:“这可不妙。蒙古人若借口防止榷场货物被盗,在沿汉水白河口、新城、鹿门等地筑垒置堡,以外通互市、内筑堡垒的手段,在襄樊城外埋下钉子,截断襄樊二城的供给,可就麻烦大了,你怎么不早说!”   吕文焕忙道:“此事下官也是刚知不久,不料蒙古人建榷场竟如此神速,不到一月功夫便已建成。”黄蓉心下冷笑:“元朝一心要灭我大宋,自然什么事都快了许多。哪如你们这群懒猫,只会躲在被窝里抱住妻妾睡觉。”   赵无邪知襄樊二城夹汉水对峙,城坚水深,城内储备粮草颇多。若是供给被截,两城便彼此孤立,元军发兵来攻,又如何能够抵挡?心下也不由焦急起来。   郭靖心下却暗暗自责:“这一月来,我一心只在刀剑之上,竟忽略了襄阳城防。”当下拍案而起,道:“蓉儿,我想出城勘查,若蒙古人有所不轨,也好趁此灭之。”黄蓉道:“如此最好,但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和破虏都没法子陪你去。”说着向赵无邪看了一眼。   赵无邪站起身来,道:“晚辈武功低微,若郭大侠不弃,晚辈愿与您一道前往。”郭靖大喜点头。 第六章父恩如山(二)   赵郭二人一道出了襄阳城,纵马驰过浮桥,不多时已至樊城外新设立的榷场。   两人下马缓行,但见榷场内人马嘈杂,来往之人有胡有汉,亦有一些色目人,其间卖买之物琳琅满目,连郭靖也认不得那许多。   郭靖见几个蒙古人正吆喝着驱赶马队,笑道:“这些马儿在蒙古还算是不错的。对了,赵兄弟,你见过那匹红马吗?”赵无邪知他指的是汗血宝马,摇头道:“没见过,听说是二小姐骑出城去了。”   郭靖勒住马缰,举目眺望,深吸一口气,道:“想当年我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无意间驯服了匹红马,却不料是匹汗血宝马,一直跟我到现在……“想到塞北大漠,忍不住道:“茫茫一片大草原,蒙古包般散落在草原之上,便如天上的星星一般……”   赵无邪忍不住心驰塞外,突道:“既然这些蒙古人在草原过得如此逍遥自在,为何还要到中原来。难道这里就比那儿好吗?”   郭靖轻扬马鞭,指点几个蒙古商人,道:“你说他们为何要来此地?为何要买中原的物品?”赵无邪凝望良久,叹道:“中原有他们没有的东西,相反他们也有中原人所没见过的物事。”郭靖笑而不答。   两人行了一阵,忽听远处传来喝骂声,却见一个颇通蒙语的汉人,在身上东拍西拍,正与一个蒙古商人唇枪舌剑,到后来两人破口大骂,直至大打出手,斗了个头破血流。几个蒙古兵初时只是冷眼旁观,直到两人扭打倒地,身旁的汉人和蒙古人都想上去助拳,才出面阻止,拉开两人。   赵无邪叹道:“一个愿买一个愿卖那就成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一边,又何需动手打架。”郭靖道:“方才那个汉人认为价钱不合理,认下的东西也自丢了不要。蒙古人则认为他有意欺骗,怀里藏了东西,要他拿出来,是以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赵无邪道:“想来蒙古人相对比较老实,纵是商人也被汉人骗怕了。”郭靖道:“是以他们得想法子让自己不被欺骗,亦能将货物卖个好价钱。”赵无邪目光一亮,道:“是以他们要侵略南朝,将整个天下都聚为己有。唉,这又是何苦呢?”   郭靖不知他是触动心事,有感而发,摇头道:“自然没这般简单。方才那个蒙古商人低声骂了几句,你听到了吗?”赵无邪心下一惊,不由暗暗钦佩郭靖内力精强,竟能连对方的轻声细语也能听得着,道:“我不懂蒙语。”郭靖道:“那蒙古商人说道:‘圣上英明,真该将汉人杀得干净!’”   赵无邪吃了一惊,仔细一想,露出恍然之色道:“怪不得方才那几个蒙古兵竟是视而不见,直到事情闹大了才出手调解。想来是上头放下的命令,是要蒙汉两族所结仇怨越深越好。怪不得蒙古人一见到汉人便要拔刀杀死,汉人对蒙古人也是仇深似海,原来是这个缘故。”不由对这些做了工具的平民百姓渐起悲悯之情。   郭靖叹道:“不论如何,元廷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只怕攻灭大宋不过只是个开始,就怕还要东争高丽、东瀛等国,多造杀孽……”他顿了一顿又道:“蒙古人世居草原,终日于马匹之上,逐于猛兽之间,个个骁勇善战。相比之下,大宋兵士偏安一隅,养尊处优,自不可同日而语。”   赵无邪忍不住道:“郭大侠,你说襄阳能守得住吗?”郭靖闭目沉思片刻,道:“能守得一日便是一日,这几十年都挺过来了,也缺不了那几日。更何况蒙古弓马娴熟,却不谙水战,这一节咱们便占了上风。”   赵无邪心下却不以为然,暗想蒙古兵多来自北地,水土不服,那是难免。但现下元兵已在新野城屯兵数月,日夜操练水军,只怕熟能生巧,这等劣势假以时日终究要被克服的,但这话不便对郭靖说起,只是默然不语。   两人在榷场内转了一圈,见蒙古兵并不甚多,只是往来违护治安,并无异动,当下上马驰出一阵,再勘察一番,却未瞧出要建造堡垒的迹象。郭靖道:“看来今日是白跑一趟了,回去吧。”赵无邪沉吟道:“兴许他们晚间才自动工。”郭靖道:“蒙古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真刀真枪,未必会如此做。嗯,如若真是如此,咱们也是防不胜防了。”   两人打马回城,行了一阵,郭靖猛一伸手,拉紧马缰,吁了一声,稳住跨下骏马,低声道:“有人来了!”赵无邪也觉出异常,轻声道:“这人内力好强!”   郭靖隐隐猜出一人,当下朗声道:“襄阳郭靖见过前蒙古国师金轮法王,还请现身相见。”他内力充盈,沛然四达,直震得四下里山壁轰隆作响,便如要倒塌了一般。   郭靖话音甫落,却听西北角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震耳欲聋,当真能与郭靖的喊声相媲美。赵无邪认得这啸声,分明是金轮法王无疑了。   过不多时,却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自西北角山壁上飘然而落,人未落地,身子便如风筝般御风而至,转眼已至两人身前,半张脸烧得腐烂不堪,正是金轮法王。   郭靖下马行礼,道:“多年不见,法王武功精进如斯,当真可喜可贺。”金轮法王亦笑道:“郭大侠也没落下,比十年前更是强上几分,老衲佩服之至。”两人虽是笑说,但赵无邪却觉查到比适才更浓烈的杀气,令人窒息。   金轮法王瞥了赵无邪一眼,微露讶色,但随即又道:“老衲此来中原,乃因一心愿未了,郭大侠可愿成全?”   赵无邪心想:“这和尚当真好勇斗狠,没两句话便要动手了。”环顾四周,但见除法王一人外并无帮手,暗想定是藏在暗处,俟机偷袭,不由凝神戒备,全神以注。   郭靖玄功默运,道:“还请法王指教一二。”   眼看已是剑拔弩张之势,法王却是哈哈一笑,道:“郭大侠会错了老衲意思了。郭大侠武功高强,老衲十年前便不是对手,此刻又怎敢在大侠面前逞强。”顿了一顿又道:“老衲在十年前偶遇郭二小姐,见她天资不凡,聪敏良善,欲收其为徒,传之衣钵,但其间多有误会,终致无缘,此事老衲至今抱憾不已。”   郭靖微微一怔,似乎不明其意。赵无邪心下一凛:“难道襄儿已被她擒了去?”心念电转,试探道:“郭二小姐乃是郭大侠掌上明珠,正所谓将门虎女,神功自是不凡,大师也不必太操心了。”顿了顿又道:“郭二小姐现下便在襄阳,大师若真欲一见,大可与我们同行。”   郭靖初时不明法王言下之意,却听赵无邪之言,不禁恍悟,心下大喜:“这孩子心智不逊蓉儿。这一箭双雕之计,一则掩盖了襄儿失踪之事;二来令法王投鼠忌器,进退两难,若真与我们回襄阳,那便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但想到女儿,心下又颇是担忧:“不知襄儿为何要离家出走?现下又在何处?”   法王果有犹豫之色,双手合十,道:“既然如此,老衲得罪了!”话音未落,猛得一掌拍出,径直拍向赵无邪胸口。赵无邪只觉呼吸一窒,连退几步,但还是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在地,脑中一阵眩晕,身子向后而倒。郭靖适才正自沉思,见赵无邪受伤,不由浓眉倒竖,喝道:“法王,不可欺人太甚!”左手打了个圈,轻轻将赵无邪身子托住,右掌猛然拍出,掌风中隐有龙吟之势,正是一招“亢龙有悔”。   《周易》有云:“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掌力虽只一瞬,但力道之猛烈,当真有开天劈地之能。法王自逞“龙象般若功”刚猛无匹,却也不敢直缨其锋。当下身子向左一晃,掌风刮破了一大截僧衣,露出一段**裸的左臂,不由暗暗心惊:“这一掌若是落在老衲身上,老衲岂非重伤不可?”当下收了轻敌之心,凝神以对。   郭靖心下也是暗凛:“方才我虽只使了五层功力,但这老和尚身法之快,远胜十年之前!”赵无邪得郭靖雄厚内力相助,啊的一声,吐了一口淤血出来,神志渐清,知是郭靖救了自己,道:“多……多谢郭大侠,晚辈已是无碍了。”郭靖知他是不愿自己为他分了神,微微一笑,将他放下,一抱拳,道:“法王,请!”已打开架式。   法王输了一招,焉肯轻易服输,正要再战,却见嗖得一声,一道火信升天而起,脸上不由露出喜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若与郭大侠再战下去,生死难料。既然郭二小姐不愿拜老衲为师,老衲自不能强人所难,这便告辞了。”郭靖深深一揖,道:“请便!”   郭靖见法王去远,心下颇觉奇怪,来看赵无邪伤势。赵无邪道:“方才晚辈见新野城处发出一道火信,想来咱们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郭襄暗叫:“不好,咱们快回襄阳。”   郭靖心想元兵定是借助自己离开襄阳之际,调兵来攻襄阳,心想却暗自纳闷,自己才离开一忽儿,元兵若真来攻襄阳,须得调集大军而来,且非经过樊城不可,何以自己竟没见到半个元兵身影出没?   疑惑着回到襄阳,却见巡城兵来往巡城,见他回来,急忙迎上,郭靖下马便道:“元兵可来攻打过襄阳?”那巡城兵道:“没有啊,哪来的元兵?”郭靖更觉奇怪。赵无邪道:“咱们还是先回郭府吧!”郭靖点了点头。 第六章父恩如山(三)   两人回到郭府,黄蓉已迎将出来,其后随着大女儿郭芙,女婿耶律齐以及小儿子郭破虏。郭靖进了家门,还未坐下,便道:“元兵真没攻打过襄阳?”黄蓉摇了摇头,道:“靖哥哥,你在外边遇上了什么事?”   郭靖便将遇上金轮法王,与他过了一招,以及他突然离开,乃至赵无邪所说的火信之事,一五一十得说了。黄蓉听在耳中,脑中嗡嗡作响,连退几步,颤声道:“襄儿,一定……一定又被那老和尚抓去了!”郭靖惊道:“襄儿真的被抓了吗?”沉吟片刻又道:“这也只是咱们的推测,不能做算,襄儿会没事的。”黄蓉白了他一眼,道:“十年前你也这般说,襄儿险些被那老和尚烧死了。”说完看了赵无邪一眼。   赵无邪沉吟道:“只怕对方是故布疑阵,要乱了咱们的阵脚,咱们可千万不能中计。”郭芙突然冷笑道:“你真聪明,什么都能想得到。”赵无邪一时默然无语。耶律齐瞧在眼中,心想:“芙儿与此人结了什么仇,要如此针对于他。这人又好像怕极了芙儿。”想到这一月来妻子对自己忽冷忽热,对赵无邪更是冷言冷语,心下甚为不解。此刻仔细打量赵无邪相貌,心下不由一震,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现而出,不由得背脊生寒。   黄蓉听赵无邪之言,仔细一想,也觉当是如此,但她聪明多疑,对这个二女儿更是时常牵挂于心,终是难以心安。若郭襄真的落于金轮法王之手,大可如十年前般拼死一救,也好过这般茫然毫无头绪,不知讯息真实与否,来得令人揪心。   正说话间,却听门外有人一声呼叫,倒在地上。众人大惊出门,却见此人全身浴血,乃是宋兵打扮,手中紧握了一封沾了鲜血的文书,却已死去。   郭靖见那文书封面上写着“呈于郭靖郭大侠”,其下属名竟是樊城守将范天顺,不由眉头一皱,黄蓉道:“这位兄弟拼了性命将此信送来到我们郭府,而不是吕文焕处,只怕是十万火急。靖哥哥,上面写了什么?”   郭靖拆了信封一读,不由双手发抖,道:“范大人信上言道,元朝三万大军突然间冒出来,围攻樊城,要我们火速救援。”   这一下在场之人均吃了一惊。赵无邪惊道:“不对,咱们刚从樊城回来,没见到半个元兵,怎会突然间冒出来?”郭芙道:“傻子,难道他们不会埋伏起来,等你们走后再攻城吗?”黄蓉道:“芙儿只说对了一半。但这三万大军又不是三十人,又如何能藏得起来?这三万人竟能出现在樊城外,按行军快慢来算,从新野到樊城,几个时辰的功夫决计达不到,除非……”郭破虏道:“除非事前真的藏起来了。”郭芙道:“三弟,你又胡说了。妈不是说了,三万人是不能藏的。”郭破虏道:“地上不能藏,难道他们不会藏在地下。”郭芙更奇,道:“地下?三弟,你在胡说什么?地下也能藏人吗?”   黄蓉道:“破虏说得不错,他们定是藏在地下。”见丈夫望向自己,一脸疑惑,笑道:“方才我一直以为蒙古人建了榷场,乃是要建起堡垒,断我襄樊二城的补给。如今看来,却非如此。我想蒙古人白天将自己的兵士化装成民工苦力,来建榷场,混淆视听,夜里却挖起地洞来,次日再换一批人,先前的那些兵士也混入其中。你想榷场何等之大,单靠几个民工苦力又如何能在一月之内建城,却原来是动用了此次出征襄樊的半数兵力,如此一月功夫足已。届时地洞也已打好,再将兵士藏入洞中,当真神不知鬼不绝。饶是靖哥哥内力再强,也查不到地下有人。是以金轮法王此来便是为了绊住靖哥哥,让元兵从容钻出地洞,围攻樊城,他见到火信,知道大事已成,自然要逃走了。”   赵无邪道:“听郭夫人这般说,蒙古人白天建榷场,晚间便做了地耗子。但挖地洞必会发出声响,难道樊城守兵就毫不知晓?”黄蓉道:“这便是此计的高明之处,他们明修榷场,连我都觉得蒙古人定会在此处做功夫,自当严加抵防,如此一来大家都累了,谁又会去注意地下的耗子。”   郭靖也不愿多想,道:“事不疑迟,蓉儿,快取了我的铠甲,咱们出城杀敌去。”黄蓉却懒洋洋地道:“我不舒服,不想打仗,你留下来陪我。”郭靖吃了一惊,道:“蓉儿,此事十万火急,可是半刻也拖不得。襄儿之事,咱们自当另想法子。”他以为妻子乃因女儿之故,不愿出战。   黄蓉白了他一眼,嗔道:“傻靖哥哥,你难道要破虏一辈子待在咱们身旁,什么也不会吗?”郭靖一呆。郭破虏听到耳中,又惊又喜,他早已有心要做三军统帅,上阵杀敌,如何能放过这等良机?当下单膝跪地,慨然道:“爹妈,孩子定然不辱使命,将鞑子赶回漠北去。”郭靖微一沉吟,道:“好吧,但你须得记住,此战在于退敌,并非破敌,不可贪功冒进,中了敌人的阴谋。”郭破虏点头道:“孩儿晓得。”   郭靖欲要给儿子找个副将,目光落到赵无邪身上。黄蓉深明丈夫心意,道:“无邪从未打过仗,还是让齐儿去吧。”郭靖一想,道:“也罢。齐儿,破虏年轻识浅,你须得从旁指点,令他胜不骄、败不馁,万事谨慎小心。”他这话明对女婿说,实是再次告诫儿子。两人自然明了,异口同声称是   其间只有赵无邪心头极是不舒服,暗想:“她这般说分明还是怀疑于我。”但转念又想:“也对,我又不是郭家什么人,她又何须信任我。”叹息间,忍不住望向郭芙。郭芙似是无意又似故意地细心叮嘱丈夫万事小心,保重身体,一眼也不看他。   黄蓉见赵无邪脸露悻悻之色,显然心怀不满,微微一笑,道:“无邪,我带你去看样物事。”此时郭破虏等人已然率军出发,赵无邪随着黄蓉拐弯抹角,所到之处,却是铸造刀剑的剑室,但觉此地灼热难当,不少铁匠均已赤膊上阵,见到黄蓉,均退到一旁,甚为恭敬。黄蓉笑道:“你们忙吧,不必理会我。”说着来到一个年纪稍长的铁匠面前,道:“剑打好了吗?”那铁匠点了点头,进了一间房内,随即捧出一柄长剑出来。   赵无邪一见此剑,心头不禁一跳,眼前之剑虽是封存鞘内,且被白布包裹,但凌厉剑气,透鞘而出,令人不禁背脊生凉。那铁匠捧着长剑的双手不住颤抖,好不容易将剑放在地上,其余铁匠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那铁匠道:“郭夫人小心,此剑刚一铸成,便已连伤了其间几位兄弟了。”黄蓉握剑在手,端倪一番,道:“此剑就是那两把剑融铸而成的吗?”那铁匠道:“正是!”   黄蓉猛地拔剑出鞘,刺将出去,顿时剑刃中发出嗡嗡之声,剑光之强,宛如烈日,直刺得众铁匠睁不开眼来,均退到脚落里去了。   黄蓉虽是手持利刃,但被剑芒所摄,也自睁不开眼来,手腕一翻,便要将长剑收下。却听赵无邪叫道:“郭夫人,小心。”黄蓉吃了一惊,忙弃剑于地,赵无邪眼明手快,已夺了长剑在手。   黄蓉嘘了口气,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赵无邪将长剑靠在背后,道:“此剑剑芒太厉,适才郭夫人收剑时,险些断了自己手臂。”黄蓉惊道:“果真如此?”   此时郭靖送了儿子女婿出城回来,听闻妻子与赵无邪进了剑室,便即到此,见到此番情景,惊道:“蓉儿,发生了什么事?”黄蓉见到丈夫,喜道:“那把剑已然造成了,当真锋利无匹。你给它取了名字如何?”郭靖看了赵无邪手中长剑一眼,沉吟道:“此剑剑气冲天,慨有驾驭天下之势,不如叫倚天如何?”黄蓉拍手道:“倚天剑,好名字。”   赵无邪听此剑取名倚天,心下不甚激动,实不料后世闻名的倚天剑,自己却是所见之第一人,忍不住横剑在膝,轻扶剑锋,此剑方才还是光芒四射,令人不可逼视,但到了赵无邪手中,却变得剑光如水缄默,宛如怀情少女,脉脉含情地躺在情郎怀中,如此温柔顺从。   黄蓉微微一笑,道:“看来此剑真有灵性,竟与无邪投缘。靖哥哥,不如咱们……”郭靖已明妻子话中之意,笑道:“此剑本来便是龙姑娘遗物,咱们自不能占为己有。赵兄弟与它有缘,咱们不如借花献佛,送了与他。”   赵无邪急忙还剑入鞘,恭恭敬敬地奉上,道:“晚辈无德无能,不敢接受这般贵重之物。还请郭大侠郭夫人收回此剑。”郭靖见他一口拒绝,态度颇是坚定,微微一怔。黄蓉目光一转,笑道:“赵兄弟若真不愿接受,咱们夫妻自不能强人所难。只是此剑无人能够驾驭,还请赵兄弟代我们夫妻妥善保管。”赵无邪心想:“郭大侠尚未使过此剑,又怎能说无人驾驭?”但见黄蓉眼中似有深意,便不敢再行拒绝,便道:“待得元军退兵,晚辈便奉还此剑。”郭靖夫妇彼此对望一眼,黄蓉叹道:“按时辰来算,破虏该到樊城了吧。” 第六章父恩如山(四)   襄阳屯军共计二十万人马,郭破虏率领了步骑各两万精兵,援救樊城。郭破虏此战乃是主帅,意气风发,甚为兴奋,打马先行,走在前头。姐夫耶律齐在旁道:“此战元军兵发突然,定有准备,只怕已在沿途埋下伏兵,伏击援军,咱们不可不防。”郭破虏一想也是,高声道:“兄弟们,咱们留神四周,可莫中了鞑子的奸计。”那四万人马中的半数乃是郭破虏训练而出,虽然年轻,却战斗力极强,更与郭破虏马首是瞻,一时间轰然而应,喊声震天。   四万人马一路小心,但沿途却不见半个元兵的影子。郭破虏初时甚为谨慎,但此刻却是稍稍放松了一些,笑道:“姊夫,看来元狗并未想到咱们会派出援兵。”耶律齐率军走了一阵,却不见异样,心中奇怪:“元兵突然围攻樊城,当是围点打援之策,照此刻看来那三万元兵围城,岂不变成了孤军深入。伯颜阿术均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怎会犯下这等兵家大忌?定是另有阴谋。”他为人精细,此刻更是丝毫不敢马虎,道:“破虏,不可轻敌。”   但似乎真是耶律齐多心了,这一路走来,竟见不到半个元兵的影子。待得到了樊城前一里处的山坡上,向下一看,但见黑压压的一片元军围住樊城,也听不见喊杀之声,围而不攻,似乎在等待什么。郭破虏拔出佩剑,高声叫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咱们冲啊!”顿时两万骑兵分做两路,自山坡左右倾斜而下,郭破虏一马当先,杀将下来。耶律齐暗叫不妙,叫道:“破虏,不可鲁莽。”命大队步兵在山上扎寨,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则领一千人马,追了下来。   山下元兵似乎全未料到山坡上会有兵马冲下来,方阵大乱,郭破虏一人一骑首当其冲,转瞬已斩杀数十人,一时如若狼入羊群,元兵竟是溃不成军,死者无数,转眼间三万人马已去了小半。   樊城守将范天顺见元兵围城,一直愁眉苦脸,见郭破虏大军杀到,竟是所向披靡,不由得甚为兴奋,抢了鼓手的棒搥,亲自击响战鼓,一时宋兵气势大盛。   元军大将阿里海牙见已方士气低靡,溃不成军,只怕转瞬便要全军覆没,高声道:“变阵!”元兵毕竟是百战精锐之师,此刻军心虽丧,却不至于一触即溃,当下听从大将号令,兵马散开,形成鹤翼之势,兵马虽少,竟也将郭破虏大军围在核心。   耶律齐见此阵式,心下微凛:“这阿里海牙果真是名将。这鹤翼阵守强于攻,最宜已方兵力稍逊,成围剿之势,若对方强行突围,它便四散开去,打起游击战,对方兵力再强只怕也要被个个击破。”但自己带得都是步兵,也是守强于攻,无法冲入重围援救,只得列队阵外,瞧郭破虏如何应对。   郭破虏军中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适才杀得性起,此刻被围,便有人自动请缨带五千兵马冲杀出去。郭破虏虽年少气盛,但为人颇见稳重,心想:“这鹤翼阵宜于围敌,可说好无攻击可言。我若鲁莽冲杀出去,只怕反被对方化整为零,个个击破。”心下一声冷笑:“你要我冲动出手,我便偏偏不出手。”当下大声道:“大家不可离开马背,原地休息!”自己则袱在马背上,闭目养神。   这一举动当真太过大胆,在重重包围之下竟是卧马而睡,且莫说阿里海牙和范天顺,连耶律齐也吃了一惊。   元军阵营中一个千夫长见郭破虏竟睡卧沙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再也忍受不住,叫道:“杀啊!”带着部下一千人马,冲杀过去。他所部乃是鹤翼阵两翼相交之处,极是要紧,此刻冲杀而出,双翼失了连接,露出老大一个空当。郭破虏猛得睁眼,举手一挥,这两万骑兵冲将出来,霎那间,千人队尽数被斩于马下,已方竟只伤了九人,无人丧命。   这一下鹤翼阵已破,郭破虏趁胜追击;耶律齐一千人马也加入战团,来回掩杀。阿里海牙所率一万大军转瞬仅留二百余人,顿时樊城外积骨如山,血流成河,且多数都是元兵尸体,他知已不能再战,急忙下令撤退。   郭破虏杀得性起,正欲追击,耶律齐心下奇怪,他知元军最重军法,可说无人敢违抗军规,何以这支元军竟会如此散漫?见郭破虏要追击,忙道:“穷寇莫追。你难道忘了岳丈大人临行前吩咐之事?”郭破虏想起父母之言,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挥了挥手,命令收兵。   樊城守将范天顺大喜过望,忙开城迎接郭破虏等人进城。一时间樊城百姓人头涌头,均想一睹少年英雄风采,却是伤者甚众。   郭破虏意气风发,很是得意,对耶律齐道:“姊夫,你说我爹爹当年初上战场击退蒙古军归城,是怎般情景?”耶律齐深知郭破虏隐有与其父攀比之意,叹道:“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孩,无缘一见令尊。”他只是直心而言,郭破虏听在耳中却极不舒服,心想:“今日只是小胜,改日我若能将元兵赶回漠北,收复失地,未必就比爹爹差。”   当下范天顺上书朝廷,将功劳全归于郭破虏。皇帝大喜,便封了郭破虏为讨虏少帅,封其军为少帅军。郭破虏秉承父训,不愿接受,但推托了几次,终是推不过,只得欣然而应。但也不忘修书一封到家中,向父亲请罪,且言道愿留守樊城。郭靖见儿子一战告捷,便答允了他的请求,仍留耶律齐为参将,辅助儿子。   这一战元兵似乎元气大伤,屯兵新野,数月没有动静。但郭靖兀自不敢怠慢,加紧练兵,更修书儿子,不可松懈。郭破虏在襄阳时一日三练,此刻变成了一日两练,到后来只是一日一练,但他怕姊夫向父亲告状,不敢不练,但再也没以前那般勤奋了。   这一日郭破虏赴宴而归,大有醺醺之意,开门进屋,婢女端上热茶,轻声道:“夜深了,郭少爷可要奴婢侍寝吗?”郭破虏喝了一口茶,看了她一眼,道:“是范大人吩咐下来的?”那婢女低头不答。郭破虏心下好笑,暗想范天顺定将自己当作了轻浮好色的纨绔子弟,便道:“不必了,你下去吧!”那婢女躬身退至门外。   郭破虏进得房来,正要宽衣入寝,忽听夺的一声,一物打嵌在门梁上,他跃起摘下,却是一只袖箭,其下留有字条,展开一看,不由脸色大变。   却见其上写着:“闻君藏一美人秀发,其乌如墨,其软如缎,吾心向往之,本欲亲见君子,乞君赐物一观,奈何无缘相见,今夜不问自取,望君谅之再三。”郭破虏心头一凛,忙自书柜深处掏出一个镶金小盒,打开一看,却见原来横放其中的那束头发已然不见,不由心下焦急如焚,又怒火欲狂。   郭破虏策马疾奔出城,对守城兵士的叫唤只做不闻,心头不禁浮起了一张秀丽甜美的笑脸,马鞭一扬,奔得更快了。 第六章父恩如山(五)   那日他被毒蚊所伤,昏迷不醒,迷迷糊糊间只觉有人给自己喂喝汤药,迷糊了几日,终于转醒过来,见身旁坐着一个少年,却是杨龙生,便起身相谢道:“多谢小兄弟救命大恩。”杨龙生连忙摆手道:“不对不对,是你救了我才是。”说着扑哧一笑,道:“这几天给你喂饭喂药的是如意姊姊,大哥哥真有福气。”郭破虏一怔,道:“如意姊姊?”   正想问她是谁,却听船舱外传来一阵幽雅的琴声。郭破虏虽非好乐之人,但乍闻此音,心下也不由一迷,但听得琴声舒缓中带着几分哀伤,比之一味悲泣,更令人伤感悲恸,随即曲调一变,琴音逐渐拔高,节奏也越加欢快,与适才的淡淡悲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为之心神一振。但好景不长,那欢乐高亢的琴音突然跌落下来,便仿若在云端仙境翩翩起舞的仙女,忽然脚下一空,跌入了无比黑暗的地狱,连惊呼也来不及发出。郭破虏听那琴音越加低沉,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随即再无声息,不由眼眶一热,一滴泪水滑落而下。   却听杨龙生道:“如意姊姊,你在外面独个儿弹琴,好不凄凉孤单啊,大哥哥也醒了,你干吗不进来给我们弹首好听的曲子。”随即郭破虏便听到船舱外一个轻微的笑声,这笑声虽然轻微,但却似乎比适才的曲子好要动人,不禁脸上微红,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便在这一瞬,舱门轻响,走进一人,郭破虏下意识得抬起头来,顿觉眼前一花,不由揉了揉眼睛,随即一张秀丽甜美的笑脸缓缓现于眼前,这种感觉便仿若是隔雾看花,只可远观,不可近玩。郭破虏只觉一股热血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使得他满脸通红,他想要低头,却不知怎得,竟是不能动弹,直到听得眼前女子轻柔的声音唤道:“郭大哥?”才自惊醒过来,低头轻声道:“姑娘知道我的名字?”   却听杨龙生笑道:“只因如意姊姊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郭大哥见到你便傻了眼。”郭破虏心中一阵迷糊,如意回答的话不知是太轻,还是其他的缘故,竟是听之不清,但杨龙生那一腔童音,却是听得甚为清楚,却听他道:“如意姊姊,你不是说过要被给我抚琴一曲吗?现下郭大哥也醒了,正好也让他听听。”   郭破虏如中迷药,对如意的说话一概听不清楚,但一首优美的曲子再次响起时,他整个人便等若复活了一般,眼前隐隐约约地现出一个身着绿衣的仙女,飞入云端,一展舞姿,而自己似乎成了唯一的观众,又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般……   郭破虏继续策马疾奔,但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见一缕青丝飘落于地,似乎发梢间仍带着那绿衣仙女玉体上的芬芳,他忍不住拾起来,放在鼻间轻轻得闻嗅,仿若是在一亲香泽,随后将它珍而重之得藏入怀中,永远珍藏起来。   此刻这宝贝竟是不翼而飞,郭破虏勃然大怒,狠拍马臀,快马奔出数十里,但见天际一轮冷月,哪有半个人影,忍无可忍,喝道:“无耻小贼,做这偷鸡狗的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但那个做了无耻小贼的英雄好汉似乎是被吓破了胆,躲在哪个隐蔽处一声不吭。   郭破虏叫唤数声,竟是无人答理,心头不禁惶恐起来,再也不敢咒骂,朗声道:“这位兄弟,郭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为何与郭某开这等玩笑,还请现身相见。”仍不见有人回答,不由狐疑心起:“难道我追错了方向?”当下调转马头,便要向别处寻去。   便在此事,不知何处传来嘿的一声笑,笑中带有轻谑之意,在这黑夜中听来当真阴森恐怖之极。郭破虏心头泛起一股寒意,喝道:“谁?”但他一喝,那笑声却再不发出,似乎方才那笑声只是一声梦呓,又或是阴间恶鬼的阴嚎。饶是郭破虏胆大,也不禁害怕起来,叫道:“来者何人,光明正大的出来与郭某一战,这般装神弄鬼,又算得什么本事!”   都说鬼物多惧,听到人说话,反倒不再吭声,是以恶鬼吓人,实际上是人吓住了恶鬼。郭破虏见自己说话后那人便再无声响,心下暗凛:“难道真的是鬼怪不成?”当下心生一计,再不理睬他,打马回城。   那马儿前蹄刚自落地,那笑声又响了起来,但此刻却不是一处,竟自四面八方都有,郭破虏猝不及防,大惊之下,竟自马上摔落下来,紧握佩剑,心下闪过一个念头:“决不是鬼怪,莫非我中了鞑子请君入瓮之计。”果然四下里笑声响个不停,仿若已有千军万马,将他团团围住。   郭破虏自信武艺,自不将对手放在心上,嗖地一声,拔出佩剑,脚踏全真教的“七星步法”,一剑猛然刺出,正是那笑声首发之处,暗想擒贼先擒王,此人既是贼首,一击杀之,对方军心必乱。   那知这一剑刺到,竟是空空如也,但这笑声明明便在此地最响,怎会无人?难道真是鬼怪作祟不成。当下大喝一声,一剑横斩而出,剑势刚落,人已在一丈之外,所过之处,若有凡人,便无一幸免,乃是他自创的剑法“一字排开,神鬼皆杀。”但这只是名号,焉能真的神鬼皆杀。然这一剑之下,四下里笑声仍是未绝,他只觉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心中只是在想:“真的是鬼怪?!”   郭破虏向来自负,不信鬼神,若真是遇上了,也一剑杀之,而此刻却是一败涂地,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数月前他大破元军,何等威风,此刻却被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戏耍,此间落差之大当真如若天渊。郭破虏只觉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长剑直刺入泥土。   今夜这一战,郭破虏败得莫名其妙,心头又是懊恼又是恐惧,不住自言自语道:“郭破虏啊郭破虏,你连敌人是谁都没瞧见,便已败下阵来,又如何能再上阵杀敌。爹爹给你取破虏二字为名,岂非徒然!你这等无能之人,苟活于世又复何用!”拔出长剑,竟向颈中抹去。   眼看便要血溅七尺,突听当的一声,一物击在他手背上,一痛之下,长剑已然落地。郭破虏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石子,喝道:“谁?”却见东北角黑暗中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走到近处,相貌清晰可见。郭破虏脱口而出,道:“杨姑娘……”   杨楚儿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手中拿着一个布偶人,也不知她动了那里的机栝,那布偶人口中竟是发出笑声,且与适才那笑声一般无异。郭破虏惊道:“这……”杨楚儿仍只是一笑,在布偶人身上轻轻动了几下,那笑声竟变得断断续续,拼凑起来,就像响于四面八方。   杨楚儿见他惊得张大了嘴,微笑道:“这跟扬声器的效果差不多,决不是什么鬼怪作祟,是以你并没有败给任何人,也不用自尽了。”郭破虏定了定神,道:“杨姑娘,你……你怎会在这里?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楚儿摇了摇头,将布偶人收入怀中,叹道:“郭大哥,你被金有为骗了。他利用如意姑娘迷惑于你,你可千万不要上当。”郭破虏曾在如意口中得知过金有为其人,且瞧她提起此人时的神色甚为古怪,料想定是个男子,当时便即怀疑,此刻听杨楚儿说起,疑心更重,也不想其间之事有多少不合情理之处,惊道:“你说的那个金有为是什么人?他……他跟如意有什么关系?”   杨楚儿瞧了他一眼,知道此事再不能瞒下去,便道:“那金有为便是元军军师,现下也到了襄阳。他一心要攻取襄樊二城,建功立业,是以命如意来迷惑于你,再盗走了如意的头发,又做了这布偶人来戏耍于你,便要你心烦分神,一招棋错,丢了樊城。”   郭破虏心念电转:“杨姑娘所说是真是假?难道如意一直都在欺骗于我?那金有为竟能指使于她,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虽为如意色艺所动,但也知她终是青楼卖笑的女子,心下便有所芥蒂,此刻听杨楚儿之言,心下更觉金有为定然与如意留有私情,那么如意受情夫摆布,诱惑自己,怕是只真不假。想到此处,不由大叫一声,道:“胡说八道,尽是胡说八道!”一转身,狂奔而去,连马儿和剑都不要了。   杨楚儿好心告诉他真相,却不料他竟会这等反应,一怔之下,摇头叹息。却听一人哈哈笑道:“你直接将真相告诉他,却是适得其反,反助了我一把。”杨楚儿转过身来,目光冷厉,咬牙道:“你……你利用我!”   “嘿,彼此彼此!”自黑夜中走出一人,乃是元兵军士打扮,但眉目脸形,却是汉人,正是金有为。他冷笑着道:“如意看人当真太准,她说郭破虏自卑自大,嘿,果真如此。”顿了一顿又道:“你将真相告诉他,本心是好,可惜如此一来,他只会更加心烦意乱,自暴自弃。樊城已是我囊中之物矣。”   杨楚儿冷笑道:“那真是恭喜金大人了。不,应该叫金都统。你夺下樊城,正如你与阿里海牙赌约中所言,得樊城者便是三军都统。嘿,那便是伯颜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再攻下襄阳,那便是平章副事,封侯拜相,指日不远矣!”   金有为轻轻一叹,道:“我就算当上皇帝,在你心中,我还是比不上赵无邪一根手指。”杨楚儿默然不语。金有为凄凉一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与阿里海牙打赌,并不仅仅为了功名利禄。”杨楚儿轻叹一声,道:“你是为了我?当日我被阿里海牙抓走,险些丧命他手,是你救了我,还与他翻了脸。听说你们在军中本来关系极好,如今却反目成仇。那日你为骄郭破虏之心,命阿里海牙率军攻樊城,你却不派援兵救他,分明便是借刀杀人之计。”金有为哼了一声,冷冷道:“他怕我贪恋于你,坏了正事。可是他却不知道,你人在我身边,心却在襄阳。”说着咬牙道:“樊城一破,襄阳必亡。你来向郭破虏通风报信,坏我计划,还不是为了赵无邪!既然你这般想他,干么还要留在我身边!”杨楚儿默然不语。   金有为眼神中透出火光,冷笑道:“我真是天大的傻瓜,做了你手中的棋子,却茫然不知。嘿,别人还说我聪明过人,当真可笑之极。”杨楚儿惊道:“我什么时候利用过你?”金有为眼中怒火更旺,厉笑道:“你没利用我?若不是赵无邪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离开他?嘿,你是利用我来报复他。我这傻瓜,还以为你真心对我好,真心留在我身边。阿里海牙说得不错,你是我的祸害,非杀不可。”嗖的一声,拔出地上长剑,剑光一闪,已抵在杨楚儿喉下。   杨楚儿适才听金有为之言,脸色渐渐发白,此刻见他一剑刺向自己,反倒露出释然之色,是以闭上眼睛,引颈待戮。   金有为得知自己被杨楚儿利用,已是悲怒交集,此刻摊出牌来,她竟是默认不晦,再也忍受不住,拔剑杀她。但见她引颈待戮,丝毫惧意也无,自己这一剑竟怎么也刺不下去,眼中望出来模糊一片,心头却响着一个声音:“金有为,你为什么还不杀她?这女人如此冷漠无情,伤你如此之深,你难道还是割舍不下她?杀了她!杀了她!”一剑猛然刺出……   嗖的一声轻响,数寸青丝飘落于地,被风一吹,已不知所踪;长剑斜插于地,宛如月光映在大地的倒影,显得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孤寂。   杨楚儿见金有为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再也瞧之不见,也不知哪里来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悲恸,竟使她扑倒在地,痛哭起来,抽泣着道:“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我忘不了他,就是配不上你……” 第六章父恩如山(六)   郭破虏狂奔回城。守城兵士见他只身回来,并无骑马,连佩剑也丢了,甚是错愕,正要上前寻问,却被他一把推到。郭破虏也不顾对方死活,直奔回府邸。   那婢女一直守在门外,适才郭破虏冲出屋去,甚是匆忙,已是惊愕不已,此刻见他又气冲冲地回来,忙迎将上去,道:“郭少爷,出了什么事?”郭破虏扫了她一眼,见他虽非姿容绝丽,但也算得上秀美,不由狂性大发,一把将她抱起,道:“本少爷今晚要你侍寝!”踢门而入,将她扔在床上……   此后郭破虏醉生梦死,日日夜夜泡在醇酒美人之中,再也不练什么兵,对元兵动向更是毫不理睬。耶律齐心下担忧,便修书于岳父。郭靖听得儿子如此不济,勃然大怒,便要亲去樊城,教训儿子。黄蓉好说歹说,才将他留住。赵无邪瞧在眼中,便自动请缨,去樊城将郭破虏替回来,黄蓉无奈之下只能答允。   赵无邪持了倚天剑,正要出城,却见城头一人要进城,被守兵拦住,仔细一认,竟是杨楚儿,不由大喜,飞奔下城,叫道:“楚儿,你总算回来了!”   杨楚儿见是赵无邪,微微一愣,随即道:“你这是要去樊城吗?”赵无邪点头道:“是啊,你这一个月去哪儿了?我好生担心你!”杨楚儿心头一酸,暗想:“你真的担心我吗?”脸上却没有半点显露,道:“郭大哥的事都是我一手惹起的,我随你一道去好吗?”赵无邪心下奇怪,点头道:“自然是好。”杨楚儿一扬马鞭,先行而去。赵无邪见杨楚儿所乘之马甚为神骏,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到是谁的坐骑,忙打马追上。   郭破虏一夜胡涂,次晨醒来,头痛欲死,伸手向旁一摸,但觉柔嫩腻滑,却是一个美女**的胸膛,他使劲坐起,狠狠拍了几下脑袋,便要下床,孰知脚下一绊,跌下床去,向前扑到,所压之处也是个女子。那女子仍在酒醉之中,觉有人压住自己,忙伸臂抱住他,腻声道:“郭少爷,亲我这里。”郭破虏使劲将她推开,踉跄站起,回头一看,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但见床上地下横七竖八躺了少说十余名女子,均是衣衫不整,有的裸了上身,有的赤了下体,亦有不少女子四肢交缠在一起,极尽丑态百出。郭破虏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暗想昨晚自己不知做了什么,若这等情状被父亲撞上了,那还了得?匆匆穿了衣物出门。   便在此时,突地敲门声响,郭破虏吓了一跳,众女中已有一人转醒过来,见他要走,微嗔道:“郭少爷,这么早就要走吗?干吗不多陪陪奴家!“郭破虏怒道:“闭嘴!”那女子与他调笑惯了,听他喝骂,反是咯咯直笑起来。郭破虏却是吓破了胆,深怕闯进来的是父亲,那自己便是无所遁形。   却听门外那人又轻敲一下,道:“破虏,你还没醒吗?”郭破虏听是姊夫的声音,松了口气,对身后那些女子道:“不许出声!”此刻其他女子也醒了,有的似乎害羞,不敢吭声,有的拧嘴浅笑,有的更是窃窃私语起来,似在交流昨夜的心得,但真是乖巧地没发出一丝声响。   郭破虏穿好衣衫,开门而出,立即将门闭上,道:“姊夫,出了什么事?”耶律齐见他发鬓凌乱,衣衫也是匆忙穿起来的,已猜知房内丑状,心下暗叹道:“赵无邪要来了。”   郭破虏惊道:“他来做什么?”耶律齐道:“替换了你回襄阳。”郭破虏道:“是爹爹的意思吗?”耶律齐摇头道:“听说是赵无邪自动请缨的,”郭破虏冷笑道:“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定是爹爹首肯的,想来妈妈也同意了。他们……他们已经不信任我么?”耶律齐叹道:“你这几日如此胡闹,岳父他老人家怕你贪杯误事。若樊城有失,襄阳便即危矣。”郭破虏冷笑道:“赵无邪来了便能守住樊城,嘿,纵使我陪全樊城的女人睡过,照样能将蒙古鞑子赶出关外去。”说着大步出门。   耶律齐赶将出来,见他已策马驰远,忙纵马追上,叫道:“破虏,不可鲁莽!”两人一前一后,马不停蹄,奔至城北校场。   郭破虏奔到校场,却见偌大个校场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不由大怒,喝道:“骆义!”却见一个体形膘悍的青年男子纵马而来,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少将军,你可回来了,末将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郭破虏数日来纵情酒色,荒废了正业,心下好生过意不去,便道:“其他人呢?”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军士道:“自那日少将军打了胜战后,大家都松懈下来了。少将军几日不来练兵,他们便一哄而散,现下大概还在丽春院喝花酒!”郭破虏暗自责备,喝道:“还不快将那群小子揪回来!”那军官连诺几声,纵马去了。   耶律齐见他一脸惭愧,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实姊夫督促不严,也是有过。”郭破虏道:“赵无邪什么时候可到?”耶律齐一怔,道:“算时辰当是未时末刻吧。”郭破虏抬头查看太阳方位,离未时尚有三个时辰,叫道:“骆义,你也去。若那些臭小子还在床上睡懒觉,一人罚三百军棍。”郭破虏治军松严合度,是以其军军纪可称得上大宋第一,但罚三百军棍,却是首例,骆义咕喃一阵,领命去了,   过了一个半时辰,众军士才晃晃悠悠地进来,穿戴甚是不齐,有的未戴头盔,有的铠甲穿了一半,亦有人索性穿了便衣过来,个个无精打采,睡眼朦胧。郭破虏忍无可忍,喝道:“都给我精神点!”   众军士见他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其间一人道:“老大今天吃了什么,这么大火气,可将咱们兄弟吓着了。”另一人笑道:“听说老大将丽春院的台柱翠儿招了去,这妮子风骚得紧,床笫功夫更是一流,老大真是享受了。”郭破虏向来与他们打成一片,可说无话不谈,是以万众一心,战斗力极强,但也少不了贫嘴的毛病,更唤他做了“老大”。   郭破虏淡淡道:“骆义,阿龙阿虎违反军规,拉出去打三百大板!”骆义惊道:“少将军,这……”郭破虏道:“军令如山,敢抗令抑或求情者,再加三百。”他知这批军士处在一起十余年,可说亲如兄弟,板子挨在兄弟身上,却是疼在自己身,果然此言一出,便无人再来求情。   郭破虏见两个兄弟挨打,疼在己身,便转过身去不看,朗声道:“郭破虏这几日犯下大错,对不住兄弟,阿龙阿虎那六百大板迟些在我身上偿还。”骆义惊道:“少将军,此事万万不可。”郭破虏摆手道:“我为上不尊,自甘堕落,理应自罚!”   这一下不少人均跪倒在地,齐声道:“老大若要自罚,便罚在咱们身上吧。”阿龙忍住痛,咬牙道:“我们兄弟自己犯错,怪得老大什么事,你再打我们三百棍子便是了……哎哟……”阿虎也道:“我也是……”   骆义道:“少将军那六百大板还是免了吧,若蒙古鞑子攻过来,你多杀几个便是!”郭破虏大声道:“那阿龙阿虎也不必打了,咱们多杀几个鞑子便是。”顿时众军士喊声震天,军威为之一振。   郭破虏支言片语,便即重振气士,正要下令操练,却见一骑旋风而至,那人下得马来便道:“少将军,鞑子又来攻城了。”郭破虏豪情满怀,朗声道:“来得正好,兄弟们,咱们出城杀敌,将这群鞑子赶回漠北去。”众军士欢呼声着穿好铠甲,握了兵刃,翻身上马,精神抖擞,与适才却是判若两人。   耶律齐道:“切记只可破敌,不可深追。”郭破虏笑而不答,纵马而去,顿时万马杂踏,两万骑兵轰隆而过。耶律齐见他这一笑甚是古怪,忙修书岳父,要他派兵增救,自己也去调派兵马。 第六章父恩如山(七)   此役元军派了两位先锋阿术与阿里海牙共率十万精兵攻城,樊城守军除去郭破虏与耶律齐步骑四万人马,只有两万人马,众寡悬殊,但仗着樊城墙高城厚,倒能坚持一时,但城头城下已是积骨如山,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河,双方死伤惨重。守将范天顺见蒙古人云梯越架越高,转瞬间便要攻上城头,那时樊城便守不住了,心知蒙古人凡遇抵抗,破城必屠,想到樊城男女老少被屠杀的惨状,不由豪情干云,叫道:“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将士们,大家跟蒙古鞑子拼了。”搬起巨石,砸下城去,砸死了一排元兵,但元兵仍若蚂蚁般前赴后继,竟是越来越多,已有不少人攀上城头。   范天顺眼看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便要横刀自刎,却听城内马蹄声响,数万骑汹涌而至,宛如乌云布天一般,当首一人正是郭破虏,不由嘘了口气,道:“吾命未绝矣!”   郭破虏大军刚至城门口,便要出城杀敌,范天顺微一犹疑,但还是下令开城。二万精骑如出匣猛虎,又似乎是地狱来的凶神,见人便杀,顿时形势逆转,元军十万大军霎那间折去一半。   阿术见郭破虏大军一出,己方便即大败,忙收束剩余人马,叫道:“后队成前队,快撤!”已有两三万兵马收了回来。但阿里海牙深恨郭破虏一箭之仇,如何能罢休?暗想:“金有为卖了我,我又何需再听他的。”高声道:“兄弟们,报仇的机会到了,杀呀!”   他两人说得虽是蒙语,但郭破虏自幼跟在父亲身旁,精通蒙语,闻言以蒙语高声高声道:“阿里海牙,你若是英雄,便与我单打独斗如何?”说着长剑一挥。   蒙古人最重英雄好汉,若敌方将领扬言单挑,却一口拒绝,反会被自己人看不起。阿里海牙深知这一点,但郭破虏既是郭靖之子,武功之高,决非自己能敌,不由懊悔自己不该违抗金有为的命令,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高声道:“好,我接受挑战。但有个条件!”郭破虏道:“什么条件?”阿里海牙道:“我们只比弓箭马术,不比其他。”说着拍了拍悬在马鞍上的弓箭。此言一出,众蒙古兵也是低声议论,均觉蒙古人最擅弓马,如此胜之不武,不算英雄。   骆义虽听不懂蒙语,但见他两人手势,已猜到一二,怒道:“这算什么,你干吗不下马与我们少将军单打独斗。”他说得是汉语,元军听不懂,以为他以恶毒的言语辱骂自己,方才落下的士气又高涨回来,破口大骂,宋兵自也不甘示弱,回骂过去。一时间樊城城下粗犷的骂声响成一片。   郭破虏以蒙语道:“好,我答应你!”这一下虽不甚响亮,却将全场数十万人的声音压落,顿时鸦雀无声。骆义猜出他所言之意,道:“少将军,咱们吃亏得很,万万不可答允。”郭破虏笑道:“都已应下了,还能怎么样。再说,我得对得起我爹爹的称号。”骆义一怔,道:“北侠?”郭破虏摘了弓箭,打马上前,朗声说道:“不,是射雕大侠。”   郭破虏所骑并非随了自己十年的“破军”骏马,但也非凡品,奔走之速,宛如流星。宋元两军排开,各围了半个圆弧,拼成一个整圆,圈内两匹马展开四蹄,飞驰起来,仿若两道灰烟,眩人眼目。   阿里海牙见郭破虏骑术之精,远非一般汉人可比,只怕蒙古人也要稍逊一筹,几日前他被郭破虏使计打败,心有不服,此刻却是暗暗钦佩,嗖的一声,箭已离弦。   阿术见这一箭去得好快,且方位拿捏之准,郭破虏可说避无可避,更是子母连珠箭,一箭既出,后一箭便即跟上,令人防不胜防。方才他还怕阿里海牙落败,已搭了弓箭在弦在手,此刻便即收起。   郭破虏见对方一箭射出好生厉害,心下暗暗喝彩,见羽箭将至,身子向后一仰,躲开前一箭,见后一箭尾随而至,立刻将弓箭与弓弦一道咬在口中,对准来箭,口上一松,羽箭射出,正中对方箭头。   阿里海牙那一箭势道虽强,但到郭破虏面前时已是强驽之末,却听喀嚓一声响,羽箭被切开两半,掉落在地,而破虏那一箭去势不止,直取阿里海牙面目。阿里海牙吃了一惊,一个狮子甩头,用嘴叼住羽箭,却听郭破虏一声:“好!”破空声响,另一箭劲风强劲,已扑面而来,阿里海牙急中生智,身子向侧一翻,整个身体已离开马背,单靠一脚勾住马鞍,弓弦一弹,一箭射出。   郭破虏见阿里海牙在这等情况下还能放箭,暗想若非各为其主,真该交上这么个朋友,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见羽箭逼面而来,当下伸足在马背上一蹬,身子向前纵飞而出,左脚内侧在箭身上轻轻一碰,那羽箭竟掉了个头,反向主人射去。郭破虏趁热打铁,连珠两箭射出。但这两箭各有前后,当第二箭射出时,身子已落在马鞍上。如此一来第一第二箭高度相去极大,恰好将阿里海牙那一箭夹在中间,如此一来反变成了上中下三箭齐攻而至,而阿里海牙身子更是悬在半空,已无闪避的可能。   阿里海牙自知必死无疑,索性闭上眼来,默默祈祷:“万能的神啊,我若来世投胎,便请您给我安排个大户人家吧,可不要再打仗了。”他连来世也已想到,但万能的神似乎并无收走他性命的意思,却听丁丁丁三声响,阿术连发三箭,救了他性命,高声道:“撤军,撤军!”元军后队变前对,向后疾退。   郭破虏深知此刻正是剿灭元军主力的绝佳机会,如何能不追?长剑向元兵败退方向一指,叫道:“兄弟们,名留后世的机会便在眼前,咱们杀啊!”当先追去。   范天顺见他竟去追赶败兵,不由大急,叫道:“郭少将军,穷寇莫追,穷寇莫追……”但他如何声嘶力竭,郭破虏只作不闻,率了两万精骑,追那五万大军去了。   耶律齐带兵赶到,却是晚了一步,便留了一万兵马留守樊城,自己带一万兵马追郭破虏而去。 第六章父恩如山(八)   郭破虏率军紧追溃退的元军,初时尚见元军高悬的帅旗,但追到汉江沿岸,却已不见敌军踪影,仅留几具元兵尸骸,想是逃跑不及,被自己人踩死的。郭破虏紧勒马缰,驻步眺望,瞧见襄阳高大的城楼,沿汉江向东数百里,乃有一座小城,正是元军所驻的新野。副将骆义道:“少将军,敌人行踪不定,恐防有诈,咱们还是先回城吧。”郭破虏皱头紧锁,却听阿龙道:“咱们已追到这里,怎能再回去。岂不被人笑话。”郭破虏想到赵无邪克日便到樊城替换自己,钢牙一咬,高声道:“兄弟们,咱们直捣黄龙,攻下新野,此城一得,襄樊之围便解了,咱们也不必再打仗了。”全军将士高声叫好,若如雷霆乍破。骆义皱眉道:“如此孤军深入,只怕不妥。”郭破虏道:“你没看到元军向来军阵整齐,纵使撤退也谨然有序。而如今阵式杂乱,踏死者甚众,乃是军心动乱之象,此刻不趁胜追击,更待何时?你若怕死,自己回樊城便是。”骆义毕竟年轻,受不住激,叫道:“我不走!”郭破虏哈哈大笑,拍他肩膀,道:“这才是好兄弟。”   少帅军士气高昂,沿汉江向东,直取新野,其间乃有小股元兵抵抗,均被杀的片甲不留,如此大军东进,不多时来到一个小村庄。   村内居民多是北地流亡于此的汉人,初时见到宋军,颇是害怕,而后听得郭破虏乃是郭靖之子,却是欢心不已,自行送了粮米,已充实少帅军粮草。少帅将士无不欢喜,但郭破虏却心头有气:“难道我非得仗着父亲之名才能打仗。”已不愿久待,次日便即起程向东。   这一日行军至一处狭谷,但见四面环山,均是悬崖绝壁,唯有一条狭长的山道可行。骆义道:“此乃险地,恐防敌人施落石之计。“郭破虏道:“龙虎双将,带两百兵马在前开路。”阿龙阿虎齐声领命。骆义道:“只怕对方故意放先锋过去,阻击咱们的大部队。”郭破虏冷道:“依你之言,那该怎么做?”骆义向东北方山头一指,道:“此地视野开阔,易于骑兵行军,且纵使遇上阻击,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可立不败之地。”郭破虏向那山头看了一眼,道:“此地虽好,却使咱们拉长战线,兜了个大圈子,何时才能到达新野,况且饶路远行,纵使到了新野,也已是疲惫之师,如何能打仗?反观此地虽然凶险,但敌人定然想不到咱们会放弃好路不走,改走险路,正所谓出奇至胜,何来那么多顾忌。”   骆义见郭破虏失了往日冷静稳重,变得甚为暴躁,心下大为不解,一时踌躇不语。郭破虏见他犹豫不决,道:“不如留一万大军与你,若有什么闪失,再来援救不迟。”当下率了龙虎二将,领一万大军去了。   此谷狭窄细长,四周均是悬崖绝壁,若遇上敌人落石攻击,当真防不胜防。郭破虏此刻才觉甚为凶险,但回头已然不能,当下道:“大家小心头上。”他所率的乃是骑兵,并无步兵盾牌之类的防具,最怕弓箭飞矢这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更何况落石。   少帅军如履薄冰,步步小心在意,但奇怪的是到得出口近处,竟无一块石头落下来,郭破虏见大军出了狭道,嘘了口气,却听阿虎道:“老大果真神算,鞑子兵当真没想到咱们会走这条路。”郭破虏心下却甚觉侥幸,便要放出信号,让后队人马过来,却见来路火光冲天,喊杀声大起,乃是骆义部队所在。   郭破虏暗叫中计,率军赶回,到得半途,却听头上轰隆声响,数以千计的巨石圆木宛如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砸死者甚众。   郭破虏立刻收束残兵,向最近的出口疾退,但大军正至狭谷中段,离两个出口的距离均是相等,不知该走那一方才是。郭破虏心念电闪:“这一仗不能打了,撤回樊城再说。”叫道:“往回路退,与骆将军会合。”   少帅军突遭伏击,士气低靡,听得统帅号令,也不顾对错与否,依言而行。但头上落石巨木仍如暴雨般落下,转瞬一万大军已折去六成,仅留四千人马,但人数既少,转寰余地便大了许多,山头落石虽众,但多是贴着山壁而下,已没方才那般大的威胁。   少帅军离出口渐近,大家紧崩的神经总算松了一些。阿虎道:“大哥,咱们总算逃出来了。你说翠儿会不会想我?”郭破虏闻言一惊。阿龙望了郭破虏一眼,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尽想那贱女人,还不是个婊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哥给你找一个更好媳妇的便是。”阿虎道:“大哥,你不明白,我是真心喜欢她。我积蓄那么多年,总算是能给她赎身了。”说着掏出随身钱袋。阿龙急忙用手遮住,骂道:“傻小子,咱们在打仗,怎能露了钱财,晦气,晦气。”   便在此时,山头一块巨石砸落,正向阿龙头顶。阿虎叫道:“大哥,小心!”一把将他推下马,但这一下却砸在他头上,顿时脑浆迸,摔下马去。   阿龙惨呼一声,将兄弟抱住,已是泪流满面。阿虎伸出带血的手掌,将钱袋塞入大哥手中,喘息道:“大哥,小弟知道你也喜欢翠儿,只是不便与弟弟争抢。这袋银子足够给她赎身了,你……你以后好好待她,再……再不要让她在过那种日子了。”一口气喘过来,便即死去。   此时山头喊杀声大起,数以千计的元军铁骑,自四面驰下,当首一人却是阿里海牙,他看见郭破虏,哈哈大笑道:“军师果然神算,郭破虏,还不下马投降!”   阿龙大吼一声,翻身上马,将钱袋塞入郭破虏手中,挥舞长戟,叫道:“狗娘养的鞑子,老子跟你这帮畜牲拼了。”纵马而上。郭破虏叫道:“回来!”但见阿里海牙一挥手,阿龙大叫一声,已是万箭穿心,坠下马去。   郭破虏脸色苍白如纸,全身瑟瑟发抖,手中的钱袋已被汗水湿透,耳边不由响起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郭少爷,这么早便要走吗?干吗不多陪陪奴家……”郭破虏大喝一声,便要冲上去阿龙阿虎的尸体抢回来,却被一个武将拦腰抱住,叫道:“老大,别去。阿龙阿虎已经死了。”郭破虏连声吼叫,将他甩开,便在此时,一箭破空而至,正中头上钢盔,当啷一声,钢盔落地,披头散发。阿里还牙叫道:“郭破虏,你已败了,速速下马投降!”   这一下郭破虏反是转醒过来,长剑一扬,高声道:“众将士听令,立刻退出谷去,与骆将军会合,若有回头者,军法处置。”众军士见他一骑挡在最后,均要回来救他,但乍闻此言,不少人眼含热泪,黯然后撤。   阿里海牙纵马而上,见郭破虏一夫当关,大有万夫莫开之势,道:“你是个英雄。我们圣上向来是求贤若渴,你何不随我回去,将来建功立业,定不在我之下。”郭破虏冷笑道:“要我做汉奸?嘿,我爹当年为你们蒙古人出战,平了大金国,成吉思汗却逼死了我奶奶,我们郭家与你们这些蒙古鞑子势不两立!”阿里海牙微微一怔,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怎可一概而论?”郭破虏一怔,心想:“是啊,怎可一概而论?”但嘴上却道:“你要找回胜场,便少说废话。”阿里海牙此来确是为方才惨败讨回面子,道:“咱们还是比箭术。”郭破虏冷笑道:“悉听尊便。”   便在此时,身后喊杀声起,一骑旋风而至,却是骆义。他连扬马鞭,叫道:“少将军,咱们的援兵到了。”郭破虏一怔,道:“什么援兵,是不是赵无邪?”骆义道:“不知是谁,只见是一男一女,武功好生厉害,转眼便杀了几百鞑子兵,那女子跨下所骑乃是少将军您的‘破军’。”   阿里海牙本不通汉语,金有为教了他不少汉语,他只记住赵无邪三字,闻言高声道:“元帅有令,活抓赵无邪者赏千户,杀此人者封万户侯!”正所谓重赏之下出勇夫,众元兵呼啸而过,竟自再不瞧上郭破虏一眼,仿若他已是个死人。   郭破虏怔了一怔,见狭谷里龙虎兄弟已被踩成烂泥,打马上前,在地上挖了个坑,将两人埋了,堆了数块巨石于上,躬身拜了几拜,纵马离去。   狭谷中躺了数千具尸体,堆积起来,成了一座小山,其间数块巨石秃露于尸山之上,显得甚为醒目,一只乌鸦在石上憩息片断,呱呱几声嘶鸣,展翅飞去。远处一轮夕阳落下,映得天际一片暗黄。 第六章父恩如山(九)   赵无邪在襄阳城外巧遇杨楚儿,两人策马到了樊城,得闻郭破虏追元兵而去,便马不停蹄,自后追上,其间遇上耶律齐大军,问明其中原由,赵无邪道:“郭兄此次未免太过托大,我与楚儿先行一步,耶律兄可至襄阳向郭大侠禀报此地战况。”耶律齐道:“赵兄来的正是时候,我率步兵行军缓慢,你若找到破虏,便以火信为号。”说罢改道向南,往襄阳而去。   赵无邪见杨楚儿跨下快马神骏非凡,自己所乘已非凡品,但总是与她差了一丈之遥,不由啧啧称奇。杨楚儿道:“这马好烈,我驾驭不来,咱们还是换过了吧。”赵无邪知她言外之意,笑道:“烈马配美人,那是天作之合,我这大老粗若是越俎代庖,非被掀翻在地不可。”他这话本是玩笑,杨楚儿却怔了一怔,道:“你还怪我不告而别吗?”赵无邪一惊,笑道:“自然要怪,不过现下不是时候,待得回到襄阳,再质问你不迟。”   杨楚儿虽是乘马御风而行,但还是忍不住侧过头来凝望赵无邪,半晌过后,一拉马缰,道:“咱们还是换马吧。”那马还当真听话,说停便停。   赵无邪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推却,纵身一跃,上了马背,紧靠在杨楚儿背后,笑道:“两人骑一匹,谁也不吃亏。”杨楚儿脸上一红,既不答话,也不抗拒。   孰知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赵无邪骑术还算不上精良,身子向后跌出,急忙借倚天剑在地上一撑之力,纵跃而起,落到另一匹马背上,笑道:“看来这马小气得紧,却不许两人来骑。”杨楚儿伸手抚摸破军鬃毛,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快马加鞭,到得傍晚,来到一座小村庄,杨楚儿寻问村人可有宋军经过,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姊姊!”杨楚儿回头一眼,却见茅屋后转出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却是当日李家村村长的女儿李倩儿。杨楚儿大感异外,惊道:“小倩儿,你怎么在这里?”李倩儿笑道:“那天村子被烧了,爹爹便带着村里人到了这里。”见杨楚儿身后跟了个陌生的男子,道:“这位大哥哥是谁?”赵无邪道:“在下赵无邪。”李倩儿打量他半晌,突地脸上一红,轻声道:“你便是赵无邪!姊姊还真是有眼光。”杨楚儿插嘴道:“小倩儿,你可见到有宋兵经过此地?”李倩儿道:“有啊,刚走不久,往东边的狭谷去了。”她见杨楚儿与赵无邪对望一眼,知道他们有急事,因笑道:“爹爹的火气还没下去呢。杨姊姊最好还是别被他见到。你们若有急事便快走吧。”杨楚儿脸上颇有惭色,轻声道:“对不住了,姊姊以后若有空,定来看你。”李倩儿道:“你可不能食言哦。”杨楚儿一怔,却听赵无邪笑道:“姊姊若是食言,我便抓了她来见你。”李倩儿扑哧一声笑了。   赵无邪与杨楚儿离开村庄,向东而行,刚上得狭谷北面的山坡山坡,便听得喊杀声起,却见山下旌旗蔽天,遥望之下,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一时也瞧不清谁是元兵,谁是宋兵,只瞧得一排一排的人到下,又一排一排的人攻上来。杨楚儿从未见到真正的战争,亦未见过如此惨烈的肉搏战,只觉一阵恶心,忙转过头去不看。   赵无邪辨认旗帜,却见宋兵寡不敌众,也被团团围住,便道:“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下去救他们。”杨楚儿见他要孤身闯入敌阵,一咬牙,娇叱一声,纵马冲下山坡,俯身拾起丢弃在地的战刀,杀入重围。元兵见她是个女子,下意识地向旁一让,如此一来反使她畅通无阻地冲入宋军阵营之中。   赵无邪见她平日腼腆害羞,现今却如此奋不畏死,大有人不可貌相之感,当下拔出倚天剑,冲将下来。元兵上来阻截,但见白光闪动,喀嚓喀嚓数声响,枪戟刀斧均断成两截,有的甚至两人带刀被斩成两段,连鲜血都不及射出。   骆义率一万精骑在谷外留守,却不料遭元兵偷袭,死伤过半,本以为大势已去,却不料有援兵到来,虽只两人,却抵得上千军万马,当下快马加鞭,冲入狭谷向郭破虏报讯。   元军将士虽是虎狼之师,但忌怠杨楚儿坐骑神骏;赵无邪宝剑锋利,只得将他们团团围住,谁也不敢上前。后来听身后喊声大起,却是援兵到了,又听得杀赵无邪封万户侯的赏赐,当真便似服了一粒大力丸,心气大涨。众将士心想,己方一拥而上,纵使对方武功再高,也要被万刀分尸,自己纵只得其一指,也要受用一辈子,不由喊杀声大起,数万人向赵无邪扑到。   赵无邪不通蒙语,但也感到对方的敌意,道:“楚儿,他们说什么?”杨楚儿在元营一月有余,对蒙语已颇是精通,闻言眼色倏白,心中只是在想:“是他要杀他吗?他真的要杀他?”对赵无邪之言却是充耳不闻。   赵无邪横剑斩下一名元兵,见又数十名元兵围上来,又见杨楚儿呆呆出神,似有心事,心念一转,道:“楚儿,这里有我挡着,你带少帅军冲出重围,回襄阳去。”杨楚儿一怔,摇头道:“不,我不走!”赵无邪甩出剑柄,在马臀上重重一戳,破军吃痛不过,展开四蹄,狂奔起来,杨楚儿紧勒马缰,却是止不住。元兵见她来势汹汹,均不由自主地让开道来。   郭破虏葬了龙虎双将,策马回转,但见数万元兵围攻赵无邪一人,又见少帅军零零散散,仅留五六千人,心下不由得一痛。骆义纵马而至,道:“少将军,咱们兄弟死伤过半,还是先回襄阳去,一切重头再来不迟。”   郭破虏却听轰得一声响,赵无邪坐骑已然倒地,随即便是元兵围将上去,又一排一排地倒下,人群中只见赵无邪全身浴血,手中长剑舞成一道白光,护住全身,不由吸了口气,道:“骆副将听令,带兄弟回襄阳,不许回头顾看,否则军法处置。”大喝一声,纵马冲入敌军阵营,一把抓起被压倒在地的赵无邪,按于马背之上。   赵无邪受数万大军围攻,初时尚能抵挡,但到得后来元兵用起弓弩,马匹中箭倒地,元兵大叫着围上来,他虽杀退数十人,终是寡不敌众,被十余柄铁钺压倒在地,又见身旁钢枪攒刺而至,虽以倚天剑削断十余柄,但终是抵挡不住,眼看要被刺成箭垛子。   正自闭目待死,猛觉身旁伸出一只手,抓住自己衣领,将自己提上马背。赵无邪见是郭破虏,喜道:“郭兄……”郭破虏淡淡道:“不用谢我,我决非真心要救你。只是你若死了,我二姊便会伤心,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赵无邪想到郭襄,心中一痛,见身旁一戟扫至,忙举剑削断。郭破虏见此剑削铁如泥,冷笑道:“是我爹妈送给你的?”赵无邪初时感激他救命之恩,但听得他言辞不善,心下微微有气,见一匹马奔近,一剑斩下马上骑士,纵身上马。   两人纵马冲杀,元兵中多数人立功心切,一心要杀赵无邪,不防郭破虏,被他自旁偷袭,杀得人仰马翻,刚反应过来,又被赵无邪斩杀。如此两人东突西闯,冲得元兵阵势零乱不堪,死伤甚众。   阿里海牙扬言杀赵无邪者有功,一来伯颜却有指令,二来乃是为鼓舞士气,此刻见得众军士反遭拖累,忙高声叫道:“众将士听令,不得放过此间一个宋兵,若全歼敌军,便是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山头又冒出不少元兵铁骑,俯冲而下,原来这话乃是暗令,命埋伏在旁的元兵后援出战,当首之人正是先锋阿术,如此一来元兵溃退的五万大军已悉数到齐。   郭破虏此刻方知自己全然落入敌人算计之中,想到万千兄弟为自己而死,不由长叹一声,已再无斗志,见赵无邪纵马奔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叫道:“赵兄,少帅军交给你了。”说着自腰间掏出一块金牌,手一扬,已飞至赵无邪面前。赵无邪伸手抓住,却原来是一块虎符,心下隐觉不妥,却听郭破虏长啸一声,冲入元兵人海之中。   赵无邪将金牌收入怀中,纵马冲入元军阵营,来回掩杀,却不见郭破虏踪影,叫道:“郭兄,你在那里?”当下又冲杀而出,仍不见郭破虏。正苦恼间,却见远处一骑冲入元军阵营,瞧那骑士身影,是个女子,不由暗暗心惊:“难道楚儿见我迟迟不出来,却又回转来寻我了。”当下连抽马臀,复又杀入,元兵弓弩相向,他便以跳马之策,连换几匹战马,倚天剑锋利无匹,所到之处,百兵齐折。   冲杀一阵,却寻不着杨楚儿踪影,赵无邪再换了几匹战马,却见不远处一马狂奔而至,却是那匹“破军”,却瞧不见马人骑士。赵无邪瞅它奔近,一跃而起,落在背上,那马却不再抗拒,悲鸣一声,狂奔起来。赵无邪一人一剑便已锐不可当,再加上这匹神驹,元兵如何能挡得住,怕死的均退在一旁。   赵无邪俯身避过一箭,凑嘴在破军耳边轻声道:“你带我去哪儿,是去找楚儿吗?”破军自然不能说话,但它似乎听得懂人语,猛地人立起来,赵无邪这次学乖了,紧紧抱住马脖子,笑道:“我不问便是,你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破军这才安静下来,袱着赵无邪狂奔。   一人一马来回奔了数十里,其间更是多次进出元军阵营,如入无人之境,这虽得利于破军神骏,凡马望尘莫及,也因赵无邪一人一剑杀伤太重,元兵无人敢靠近,反被他任意驰骋戏弄。阿里海牙大怒,几次调兵阻截,均是无用。阿术却笑道:“马好人也好,此子若为我们所用,何愁天下不平。”   阿里海牙冷笑道:“他能为我们所用?”阿术道:“我查过他的底细,此人似乎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与郭靖毫无关系,他现下为郭靖所用,却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阿里海牙道:“可是元帅下令杀此人示众。咱们总不能违抗他的命令。”阿术笑道:“元帅没见过此人,自然不知他的深浅。元帅这般做,只不过卖金有为一个人情而已。”阿里海牙咬牙道:“那小子被一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没了雄心壮志,当真可恶。”阿术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那女子当真是世之难寻的绝色,只怕圣上的嫔妃中也是仅有,我见犹怜矣,更何况是他。”阿里海牙骂道:“瞎了狗眼。”阿术笑了笑,道:“阿里海牙将军只好杀人,不好美色,但正所谓人各有志,怎能强求?”   正说话间,赵无邪已冲出重围,与少帅军回合一处,但见仅剩可怜的一千余人,且多数为伤兵,不由暗叹一声。骆义忙来询问郭破虏消息,赵无邪摇头称作不知。骆义勃然大怒,骂道:“他奶奶的,你没将他救出来,又回来干什么?”赵无邪寻不着杨楚儿,心下甚为烦躁,听他喝骂,也是大怒,但见他遍体鳞伤,兀自瞪大眼睛,心下一震,怒气也自下去了,黯然道:“郭兄武功高强,未必有事。咱们还是先回襄阳要紧。”骆义本非冲动之人,只是与郭破虏情同手足,见他失陷敌阵,关心则乱,现下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觉大局为重,便道:“兄弟们,此地危险,咱们还是回襄阳为上。”将士们对望一眼,道:“老大呢?没见到老大,我们谁也不走!”一时七嘴八舌,都说要等郭破虏回来。骆义瞧了赵无邪一眼,赵无邪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道:“你们老大临走前将此物托付与我,你们若有什么闪失,我又有何颜面回见你们老大。你们想好了,是要死在这里,老大回来找不着,还是留着性命等老大回来。”   是时身后喊杀声又起,元兵又自追上,当真是非赶尽杀绝不可。骆义见情势危急,叫道:“兄弟们,少将军竟然将咱们托于赵大侠,必有深意,咱们可不能辜负了他的用意,还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将士中不少人也有父母妻儿,自不能真的丟下性命不顾,虽然心中对金牌的来历有所怀疑,但性命要紧,当下纷纷上马,向南驰去。 第六章父恩如山(十)   到得汉江之时,已是入夜时分,却见江上艨舰走舸,喊杀声绕耳不绝,烈焰冲天,伏尸万余,却是元兵兵分两路,向襄阳发起总攻,为首大将却是元帅伯颜。   赵无邪见此情状,皱眉道:“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咱们该向何处逃去?”骆义观查地形,向西北方山岭一指,道:“此山名为‘隐龙岭’,山势崎岖陡峭,易守难攻,可暂为我军落脚之所。”赵无邪笑道:“看来咱们要做几天山大王了,可惜没有压寨夫人。”将士听他说得有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骆义见赵无邪到得这等绝境,兀自谈笑自若,心下不禁起了一丝钦佩之意,心想:“这人与少将军大为不同。”   众人转入隐龙岭,此地当真算得上少见的陡峭险峻,纵使连少帅军一干训练有素的军士,身体无恙之时也是难走,更何况此刻不少人身负重伤,刚走得几步,便有人脚下一滑,向山下摔落,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赵无邪见势不妙,忙一把将他拉住,吐气扬声间,已将他送了上去,但他受伤也是不浅,这一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脑中嗡得一声响,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当下定了定神,走到最后,倚天剑在地上一拄,微一喘息,见众军士停下来回望自己,忍不住喝道:“看什么,还不快走,元兵要追上来了。”   众军士对望一眼,骆义恭恭敬敬地道:“赵大侠大仁大义,我们适才还狐疑于你,当真罪该万死。”赵无邪向众人看了一眼,哈哈一笑,道:“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害死了郭破虏,夺了少帅之位。嘿,你们也未必太小看我赵无邪了。”   众军士中不少人脸上一红,低头不语;有的人左顾右盼,似乎什么物事十分吸引人,使他们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方才连同骆义在内,见赵无邪拿出金牌,便下意识得想到少将军已被此人害死,只是碍于强敌环视,不敢吭声。但此刻见得赵无邪身受重伤,却还是抛下性命不要来保护众人,那是决计装不出来的,是以心下均觉甚是愧疚。   赵无邪见众人模样,正想说话,突见山下一条火龙蜿蜒而上,不由心下一凛,道:“不好,元兵追上来了,咱们快上山为是。”骆义道:“末将记得此岭山顶之处,有一座土垒,虽荒废已久,但咱们稍做修整,守他个一月半月应当不难。”   赵无邪道:“事不疑迟,你先带兄弟们上去,我下山阻他们一阻。”骆义忙道:“少帅不可,你受伤不轻,当上土垒养伤为是。”赵无邪一怔,道:“你叫我什么?”骆义笑道:“正所谓群龙不可无首,少将军既将帅令交托于你,你自然是我们的新任少帅。”众军士轰然称是。   赵无邪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对打仗一途全然不懂,什么料敌先机,什么出奇不意,那是我怎么也学不来的。”众军士对望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骆义笑道:“你既能说出‘料敌先机,出其不意’,那便是一等一的将才了,这少帅一职,非你莫属。”众军士又轰然称是。   赵无邪心知肚明,自己只不过有些小聪明,又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更何谈行军打仗?再者自丁采儿死后,他对权谋之争已是厌之再厌,更何谈与人勾心斗角,斗智斗力,但此刻情势危急,自己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而令这些人都送了性命?当下硬着头皮道:“那好吧,我便做个代帅,郭兄若回来了,便将帅位交还于他便是。”   骆义心下好笑:“这世上哪有代帅一职?”但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勉强,便对众军士道:“咱们正处危地,须得相互配合,方能度过难关。未受伤的兄弟断后,伤势较轻的兄弟扶了重伤之人到土垒去,小心沿途野兽攻击。代帅,你也随咱们上去吧。”   赵无邪见他指挥若定,才是大将之才,不知如何不愿做这统帅,当下道:“我的伤并不碍事。”说着将倚天剑轻轻一挥,笑道:“元军人数虽多,但这荒山野岭,瞎灯黑火,他们未必便能瞧得见我,我却能瞧得见他们,斗起来吃亏的反是他们。你们在山上修整一番,我去去就回。若有什么事,我放火信为号便是。”说着掏出耶律齐所赠的火信。骆义点头道:“那代帅一路小心。”说完带着众军士上山去了。   赵无邪见他们去远,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一棵大树的旁枝上,掀看浓密的树叶,向下窥视,见一队元兵高举火把,缓缓而止,心念电转,已有了计较。   这队元兵乃是个十人队,由一名满脸虬髯的十夫长带领。这些蒙古人久居草原无垠之地,方圆数十里内也难找到一片绿洲,此刻来到南朝之深山老林,且在墨夜之下,但听得阴风哭嚎,这些成吉思汗的后代虽惯战杀场,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当下亦步亦趋,走得甚是小心留神。   领首的十夫长拔出腰刀,割草开路,突听嗖的一声,什么物事飞了过去,叫道:“什么人?”但却没了声响。其后一人道:“老大,是不是有鬼啊。”那十夫长吓了一跳,骂道:“他妈的,哪里有鬼,自己吓自己,你走前方去。“那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向后一缩,那十夫长哼了一声,一把揪住他衣领,推将上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那人哇哇大叫地疾奔起来,口中如珠炮弹,也不知向几路鬼神讨了饶。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怪力乱神,他这一叫,此山的牛鬼蛇神竟真的不找他麻烦了,行了一阵,胆气越大,不由得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那十夫长见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由暗叫怎么不是自己走在前头,那么首尝螃蟹的英雄便是他当了,又怎会做了狗熊。   正自懊恼间,却听那人惊呼一声,不知是否遇上险难,不由大是幸灾乐祸,知道做英雄的时候到了,急忙冲将上去,叫道:“我来了,瞎叫什么,遇上什么东西?”孰知刚跑几步,脚下被绳索之类的物事一绊,向前跌出,扑的一声,脑袋到处,竟是黏糊糊的不知什么物事,却是奇臭无比,心下不由一惊:“难道我跌进屎坑里了。”想到此刻,险些急得流下泪来。   其后八名元兵追到一看,但见两人双脚朝天,两个脑袋栽倒泥坑里,且相去不到一寸,乍看之下,当真说不出的滑稽,当下忍住笑,一个走将进去,便要去拉那十夫长,孰知自己也陷了下去,才知身陷之处乃是一片沼泽。人若深陷沼泽,越是挣扎,便是越陷越深,后几人一道来救,竟是均陷了下去。   这一下这十人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大头栽进沼泽里的两人更是难受,苦于口不能言,只得四肢乱舞,自是越陷越深。那十夫长心下怒火如狂,暗想若能逃得升天,非杀几个人泄愤不可。   便在此时,树上一人手拉树藤荡将下来,翩然落在地上,双手插腰,哈哈大笑道:“我是这里的土地爷,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闯进来打扰了老爷子我的清梦,该当何罪?”此人不是别人,便是赵无邪。   赵无邪见元军当首一小队兵士缓缓靠近,猛然发觉不远处有一处沼泽,便心生一计,在沼泽四周绑了麻绳,见对方靠近,便向沼泽方向扔出一块石子,但见那十夫长胆小怕事,令小兵前行,心下不由暗骂他无耻,待得那小兵一声惊呼,掉入沼泽,知道这瞎灯黑火的,这剩余九人若不是立刻逃走,告知后来之人此地有鬼,便是还要上来送死。但他却不料那十夫长竟跑得如此之快,自行将自己送入沼泽内,这一变故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见那十人一一落陷,便走将出来。   这十人中有一人略通汉语,闻言结结巴巴地道:“老……老神仙,饶……饶命……”赵无邪哼了一声,道:“你们的狗命怎能轻饶。快说,你们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那人道:“咱们是钦察营的先锋小队,金都统适前刚破了樊城,要我们到山里寻一个叫赵无邪的人。”赵无邪心下一惊:“樊城被破了?!”突地想到杨楚儿,喝道:“老实老诉我,你们可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长得甚是美貌。”那人道:“你……你是说杨姑娘吗?她……她便在山下军营里。此次上山寻那个赵无邪,便是她的要求。”   赵无邪倒吸一口凉气,暗想:“楚儿竟落到蒙古人手中,不知要受到怎番凌辱。定是那个姓金蒙古人强迫于她,她宁死不从,便借口要找我下山。我无论如何也将她救出来不可。”当下装作捋须之状,道:“料你们也不敢说假话。老爷子慈悲为怀,放过你们了。”说着一摔藤条,箍住那两人腰身,大喝一声:“起!”便将十人一道提出沼泽。   那十夫长刚一落地,便拔出腰刀,喝道:“他妈妈的,什么鬼神仙,吃老子一刀。”弯刀向赵无邪头顶劈落。赵无邪冷笑一声,倚天剑横斩而过,却听嚓的一声,那十夫长的脑袋咚咚滚到地上,鲜血喷射而出,溅得赵无邪满脸都是。   赵无邪隔着血水望将出来,但见地上那十夫长的头颅兀自睁大眼睛,瞪着自己。赵无邪方才在元军数万大军之中数度冲杀,也不知杀了几百人,但那时多半是为了自保,且杀人之后没有细瞧,哪如今日这般触目惊心,不由得连退几步,脚下一软,险些便要倒地。   剩余的几名元兵见赵无邪神色痴呆,暗想定是失心疯突然发作了,趁他不备,撒腿便跑,转瞬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呆了一阵,脑中猛得闪过一张俏丽的脸蛋,心想:“无论怎样,须得先行将楚儿救出来才是。”当下抹去剑上血迹,不敢再去看地上尸体,转身便走。但刚走几步,便即想到自己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元营,必定被人认出来,再向那无头尸首看了一眼,心想:“救楚儿要紧。”当下除了那十夫长的铠甲,颤颤地去了那头颅上的头盔,伸手为他闭了眼睛,将他的尸首挖个坑埋了,心下暗叹,牵了破军马,向山下行去。   赵无邪牵马行了一阵,却见那队元兵行在山道上不远处,心下暗叫糟粕,自己一时疏忽,竟大意放了他们回去,如此纵使自己混进元兵之中,也要被认出来,但他心念电转,知道惟今之计只有先行一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元兵队伍,隐藏身份。当下骑上破军,一阵狂奔。此马本乃山中马王,惯跑山路,转瞬间便追过那九人,待来到一处较隐密的山岭,他将破军藏起,极目而望,但见不远处一条火龙缓缓开到,想是后方大部队到了,便自山坡上缓缓滑落,正了正身上的元兵军服,悄没声息地走在最后一个,伸手在前一人肩头轻轻一拍,轻声道:“兄弟,借个火把用用。”那人咦了一声,正要回头,但觉眼前一黑,被击晕在地。   赵无邪迅速接过火把,一脚将那人踢入草丛,这一接一踢在电光石火之间,前方之人听得身后有异声,回头来看,只瞧见赵无邪低着头,高举火把,心下咕喃一阵,却没怀疑身后已换了人。   赵无邪随着这队元兵行了一阵,便瞧见那九人赶将回来,便向身前之人微微一靠,掩住自己身子。但听他们不知叽哩呱啦说了些什么,本队领首之人脸上恐惧之色,猿臂一挥,做了撤退的指领。赵无邪初时一怔,随即大乐,想是那九人真将自己当作了山神爷,说道此人闹了鬼,自然吓怀了不知情之人,当下似模似样的走在前头,心下乐翻了天。   赵无邪带着元兵走下山腰,却见不远处坐落了两三个蒙古包,他知蒙古人不论行军打仗,还是生活起居,均住自在蒙古包内,当下加快脚步,向前行去。   这队元兵回到营地,便各自散开,想来并非是一个小队,抑或乃是临时组成的。赵无邪听郭靖说起蒙古军队,首赞他们纪律严明,甚是团结,今日一见,似乎不过如此,心下虽觉奇怪,但想到杨楚儿便在哪个蒙古包中,心头不禁一热,但想不可明目张胆地闯营,等到夜黑人静,慢慢细查不迟。所幸此时已至傍晚,便也不太心急,见几个蒙古兵来寻问自己,他听不懂蒙语,害怕漏馅,便指了指自己舌头,说自己是哑巴,那些蒙古人似乎真的信了,转身走远。   待得入黑,赵无邪闪身隐于一个蒙古包之后,轻轻掀开布帐一角,向里窥看,见其内一人背向自己,似在读书,乃是一身元军服饰,但瞧他背影,却觉甚为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见几个元兵巡逻至此,一闪身,已至另一个蒙古包旁,见那队元兵左顾右盼一阵,向前走远,才嘘了口气。   便在此时,忽听营帐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乃是女子所发。赵无邪乍听之下,不由大喜过望,再也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直接闯将进去,却见一个白衣女子席地而坐,背对自己。   那女子自知有人进来,却不转身,道:“你不说要帮我找无邪吗?这般快便找到了?”语气颇是古怪,似乎欢喜,又似有些恐惧。 第六章父恩如山(一十一)   赵无邪笑道:“不必找了,那个赵无邪愚蠢之极,自己送上门找死来了。”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转过身来,暗淡的烛光下,映得她俏脸秀美无俦,却不是杨楚儿是谁?赵无邪见她果真是杨楚儿,大喜之下,便要上前将她抱起。杨楚儿瞧出他心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道:“你怎么来了?这是好危险的。”   赵无邪早已习惯了她与自己若即若离,笑道:“你能来这儿,我便不能来吗?”说着神色一肃,道:“此间确是凶险万分,你快跟我逃吧。”说着拉了她手,跨步而出。杨楚儿任由他拉着自己,心想:“金有为也在这里,怎会容他轻而易举地找到我,难道……”一把甩开赵无邪的手,反将他推将出去,道:“快走,这里危险,别管我了。”赵无邪紧紧抓住她双手不放,道:“楚儿,你这算是哪门子话,我既然来了,又怎能让你留在这里吃苦。”杨楚儿低头轻声道:“我在这儿一点儿也不苦,你若现下还不走,便要没命了。”   赵无邪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没命,一时不明所以,忽听外面一人哈哈大笑道:“只怕现下已经太晚了些吧。”大笑声中,走进一人,乃是一个军官,但面如无须,相貌甚是俊朗,竟是金有为。   赵无邪与他桃花岛一别,此刻相见,却是在元军军营之中,心下隐隐感到不妥,问道:“你是蒙古人?”金有为笑道:“赵兄此言差矣,不才乃是汉人。”赵无邪脸上一阵发烫,咬牙道:“你是在蒙古军营里刺探消息,对吗?”但他这话问出来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语音已有些微微发颤。   金有为听他竟问出这等问题,微微一惊,随即哈哈大笑道:“赵无邪啊赵无邪,你什么时候才不像个孩子。我金有为既穿上军服,那便是为元朝效力。现拜都统一职。“赵无邪脸色霎那间苍白如纸,颤声道:“樊城便是你攻下来的?”金有为笑道:“正是不才。”   赵无邪初见此人,便觉甚是眼熟,下意识地引以为知己,孰不料他竟自站在了自己对立面,不由心头一阵剧痛,脑中轰隆声响,耳畔异声响成一片,喉咙一甜,鲜血喷了一地,身子仰天而倒。   金有为不料他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甚是吃惊,又知此刻正是杀他的良机。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冷笑着上前一步。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杨楚儿挡在赵无邪身前,目光冷厉,咬牙道:“你要怎得才能放过他!”   金有为淡笑道:“你知道我要什么!”杨楚儿樱唇紧咬,道:“你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便是。”金有为冷视她良久,突地仰天打了哈哈,道:“杨楚儿,你也未免太小看我金有为了。自那晚之后,我已对你彻底死了心。现下的金有为只有功名利禄,没有儿女私情。”杨楚儿道:“那你干吗还要抓我到此?”   金有为双眼望天,嘿的一声冷笑,道:“若不是有你在此,又怎能钓得上赵无邪这条大鱼。我还得多多感激你才是。”杨楚儿脸色一白,咬牙道:“你……你果然故意诱他来的。”金有为笑道:“这小子有心智却无心计。方才他明明已见到我,若加偷袭,金有为十条性命也要丢了。纵使杀不了我,抓我做人质,那时救你出去,岂不易如反掌?杨楚儿,你竟喜欢上这等傻瓜,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赵无邪方才只吐了血,并未昏迷,将金有为一干话听在耳中,心下又是愤怒,又是懊恼,猛地一跃而起,叫道:“金有为,你这畜生,我杀了你。”倚天剑出鞘,电光一闪,向他面门刺到。   金有为身形一晃,已到帐外。赵无邪提剑跟出,但见月光照射下映出不少元兵铁骑,将自己团团围住,少数也有千余骑。赵无邪倒吸一口凉气,冷笑道:“金有为,看来你今晚真的能杀我了。”   此时杨楚儿也走出营帐,瞧见这般阵式,反倒变得异常得冷静,挨到赵无邪身旁,轻声道:“我陪你一块死。”赵无邪怔了一怔,向前跨出一步,长剑一挥,白光闪动,叫道:“金有为,你若是条好汉子,便与我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金有为嘿的一声冷笑,道:“赵无邪,今日你已必死无疑。我又怎会傻到费功夫再给你逃走的机会?”说着猛得退了一步,脸上留下一道血迹,冷笑道:“杨姑娘好快的身手。”   杨楚儿觑他不备,加以偷袭,但她身法虽快,但金有为警觉更速,是以只抓破了他的脸,并未受多大损伤。   杨楚儿一击不成,退后一步,轻叹道:“金大哥,小女子辜负了你的一份真心,当真对你不起。但你若要伤害无邪,那我也只能得罪了。”顿了一顿,又道:“今晚咱们一了往日恩怨,成吗?”   金有为看着她的眼神极是复杂,随即瞥了赵无邪,笑道:“你为了他而向我决斗,嘿,只怕没那么容易。”杨楚儿听他话外有话,似乎他与赵无邪的结仇并非全然因自己而起,想到此处,心下一寒,道:“我不为了他,就只为我自己。”   金有为瞅她半晌,叹道:“我到底那里比不上这小子,你终究要与我决裂?”杨楚儿看了赵无邪一眼,轻声道:“只因你来晚了一步。”金有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杨姑娘,选兵刃吧。”杨楚儿摇头道:“兵者乃不祥之物,圣人不得以而用之。我从来不怎么喜欢使兵器。”金有为笑道:“好一个圣人不得以而用之!”话音未落,已一掌劈到杨楚儿面门。   赵无邪见他一掌而落,当真有风雷之势,不由为杨楚儿捏了一把汗,正要将倚天剑抛将给她,但想到此战与两人而言均是意义非凡,正一迟疑,却见元兵中分开道来,迎面走来一个锦袍男子,留了一部胡子,模样甚是威武,但那灵动的目光,却让人感觉此人勇谋兼备。   金有为激战中匆匆向那人瞥了一眼,暗想:“元帅到此做什么?”见杨楚儿一掌向自己劈到,急忙举掌挡格,但却架了个空,杨楚儿已转了一圈,攻他后背,金有为急忙向旁滑开一步。   元军统帅伯颜见杨楚儿这一招使得巧妙,拍手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小妮子到也不赖。有为,你怎得连个女人都斗不过?”   金有为被他这么一说,深知今日若不杀了杨楚儿,只怕再难在元军立足,大喝一声,身子如螺陀般转将起来,且越转越快,隐隐有飘飞之势,向杨楚儿转了过去。   杨楚儿知他这一招名曰“天旋斩”,乃借身子旋转而成的离心之力伤人,最后那一斩切出,虽是空手,却能断金裂铁。杨楚儿不敢怠慢,娇叱一声,翻身飞起,头下脚上,使一找“定风椎”,向他那旋转的轴心劈落。   赵无邪忍不住赞道:“好身手!”这话颇是含糊,似乎既指金有为“天旋斩”厉害,也指杨楚儿“定风椎”使得巧妙。   金有为深知她一掌若是劈实,自己这一招“天旋斩”固然是使不出来,且有脑浆迸裂之嫌。当下无可奈何,提前出掌,单掌朝天一拍,迎向她那一掌,双脚带动身子原地一转,如此不但卸去了杨楚儿泰山压顶般的掌力,且能将自己掌力提到最强,可说是防守反击的一着妙招。   杨楚儿如何受得住他这般大的掌力,惨哼一声,身子便如断线纸鸢一般斜飞而出。赵无邪叫道:“楚儿,小心。”扑将上去救她。杨楚儿见他来救自己,反是空中身子一挺,纤足在一蒙古包帐篷顶上轻轻一点,借力用力,身上所受掌力尽数传至其上,却听轰隆一声,那蒙古包已然塌落。众元兵齐声惊呼,想来此处乃是他们的营帐。   赵无邪见她无恙,嘘了口气,但觉身后罡风袭体,心想:“来得正好!”也不转身,长剑倒刺而出。金有为这一掌看似简单,却蕴藏诸般妙招杀招,且他事先计算缜密,可说好无漏洞可言。但不知怎得,赵无邪这一剑随随便便地刺出,竟还是逼得自己非撤掌不可。   金有为知难而退,此刻杨楚儿又自攻到,他下意识地向伯颜看了一眼,心下一横,与杨楚儿对了一掌,自己连退三步,捂住胸口,似乎受了内伤。而杨楚儿则飞将出去,摔落在地,鲜血夺口而出。   赵无邪几步抢上,将她抱起,见她受伤着实不清,心下大怒,喝道:“金有为,你好狠毒的心肠!”金有为抹去嘴角血水,冷笑道:“不过是个女人,等我飞黄腾达了,什么女人没有?”这话分明是对伯颜而言。伯颜似乎颇是满意,点了点头,伸手一挥,却听蹬蹬声响,千余骑兵向赵杨二人围了上来,长矛大戟在点点月光下显得甚是妖异可怖。   赵无邪将杨楚儿紧紧抱在怀中,扫了众骑兵一眼,微笑道:“楚儿,你说他们若是纵马而上,会不会将我们踩成烂泥。”杨楚儿见他危急关头兀自嬉皮笑脸,自己也被逗了乐,笑道:“自然是两滩肉泥了。那时再没人认得出谁是谁了。”赵无邪笑道:“自然认得出。”杨楚儿奇道:“怎么认得出?”赵无邪笑道:“较香的便是你。”杨楚儿见他说起风话来,脸上一红,想掉过头去不看他,但想到人都快死,干么好要去抗拒他,嘤的一声,一头埋到他怀里。   金有为见两人临死兀自缠绵,心下怒火若狂,伯颜瞧出他心事,笑道:“本帅助你料理了这对狗男女,如何?”金有为其实不愿杨楚儿就此死去,怔了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伯颜哈哈一笑,正色道:“大丈夫做事怎可如此妇人之仁!“一挥手,万马杂踏,向赵杨二人冲来。 第七章是非对错(一)   眼看两人要被踩成烂泥,却听蹬蹬声响,一匹灰白色的骏马破阵而入,奔至赵无邪身旁,低头在他脸上蹭了蹭,马尾连摇。赵无邪大喜道:“破军,你来得正好。”抱起杨楚儿,翻身上了马背,将她横放在身前,拔出倚天剑,大喝一声,纵马突围。   伯颜见此情状,大吃一惊,叫道:“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逃了!”众骑士大声呼喝,奔杀而至。赵无邪跨下骏马,手中利剑,凡人如何能挡,数十声惨呼响过,他已杀出一条血路。   然此地元兵不下千众,他一人一骑,还抱住个重伤之人,刚冲出一道包围圈,又被团团围住,却是一排驽兵队,顿时箭势如雨而下。破军虽有护甲在身,但腿下还是中了两支羽箭,若是凡马,早已跪倒屈敌,但此马乃神驹,毅力甚坚,仍是一瘸一拐地向前疾奔。   但饶是如此,马速已放缓许多,身后元军骑士已然追上,赵无邪挥剑杀退数人,却听身后羽箭破空而至,赵无邪猝不及防,箭头穿肩而过,肩头多了个透明的窟窿,鲜血汩汩而出,但觉头晕目旋,险些便要跌下马来,但他深知此刻若是坠马,便再无生还之理,当下咬牙苦忍,又砍翻几个冲上来的元军骑士,喘了口气,策马疾奔。   杨楚儿方才重伤昏迷,但觉脸上被莫名液体沾湿,睁眼一看,顿时泪水朦了双目,但见赵无邪全身是血,也不知身上多少伤口,流血不止,杨楚儿按住这个伤口,另一个伤口又流出血来,急得她恨不得痛哭一场,猛觉赵无邪身子向前一扑,压在自己身上,再听得羽箭破空声响,良久不觉。   杨楚儿隔着人缝望出,却见不远处一个手持钢驽,跨下战马,一脸狰狞之色,正是金有为。想来方才那箭便是他所发,却未能射死赵无邪,心有不甘,又纵马赶来。杨楚儿觉赵无邪呼吸急促,想是受伤不轻,嗄声道:“你快放我下马,自己逃命去吧。”赵无邪喘息道:“傻丫头,又说傻话……”奋力坐起,轻抚马首,笑道:“老伙计,还挨得住吗?”破军精通人语,长嘶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冲锋陷阵,将挡道的几匹骏马撞得直飞出去,马上骑士坠下马来,却被自己人的马蹄踩得稀烂。   金有为拉满强弓,羽箭去若流星。赵无邪挡下一箭,另一箭已不能躲避,一张嘴将羽箭咬住,但觉牙齿一阵奇痛,仿若便要脱落,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杨楚儿眼急手快,一把抓起,使小李飞刀手法激射而出,这一下似乎比强弩还快,直取金有为右目。金有为甩头避开。此箭虽未伤中他身体,但却仿若扎入他心头,狂怒之下,又向赵无邪放了一箭,正中肩头。   赵无邪忍住箭创,长剑挥舞成一道光圈,连斩数人。身旁一柄铁钺横扫而至,赵无邪横剑挡过,虽削断对方兵器,但这一扫力道极大,他身受重伤,抵受不住,身子向后飞出,眼看便要落地,忙伸手拽住马尾。破军再有灵性,马尾被拽,也是失了常性,狂跳乱蹿,赵无邪身子被拖在地上,已是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杨楚儿见赵无邪坠马,花容失色,忙伸手来拉他,却觉身旁一人横刀砍到,杨楚儿见是个碧眼金发的西洋人,下意识地说了句西洋语:“whatabore!(真讨厌)”那夷人不料她竟懂得本国语言,这一刀砍竟自不下去,甚至将她认为是异乡同胞,见旁人加刀刃于她身,自己反举刀挡开。众蒙古人见他竟相助敌手,均怒不可遏,反转身将他乱刀砍死。   但这一缓,杨楚儿已将赵无邪拉上马背。赵无邪嘘惊一场,道:“楚儿,你刚才说什么?”杨楚儿摇头道:“没什么。”赵无邪便不再问,一拉马缰,策马冲出。   此时几个钦察营的胡人见同伴无缘无故得被杀,甚是恼火,与蒙古人理论起来,双方语言不通,到后来更是大打出手,场面顿时一片混合。赵无邪趁此机会,纵马冲将出去,转瞬便将元兵拉开一里之遥。金有为忙以胡语和蒙语稳住军心,奋起追赶。   赵无邪所骑破军马虽是神骏,但毕竟重伤在身,跑了一阵,前腿一曲,跪倒在地。赵无邪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竟自站不起来。杨楚儿忙来搀扶,急道:“无邪,你……你伤得好重!”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赵无邪微微一笑,伸袖给她抹去泪水,笑道:“不碍事的。”说着挣扎着站起,却听身后马蹄声响,元军又追了上来,便抬袖抹去剑上血痕,道:“楚儿,上破军到襄阳请救兵,快去,别逗留!”杨楚儿知他言下之意是要自己留下来抗敌,咬牙道:“金有为要的人是我,还是你去吧。”赵无邪笑道:“傻丫头,金有为现下一心要建功立业,六亲不认,怎还会将你放在心上。你若被他抓回去,必受凌辱,若是如此,我还不如死掉算了。”   赵无邪拔去自己肩头与破军马腿上的箭矢,分别涂上了金创药,药粉已然告罄,但还是将瓷瓶收入怀中。杨楚儿料想这必是丁采儿的遗物,心下一阵发苦,见破军已能站起,轻叹道:“也罢,你小心些,千万不要和蒙古人硬拼,我快去快回!”当下伸手去牵破军。   赵无邪将她一把抱起,置于马背之上,拍了拍马臀,笑道:“老伙计,再劳你一阵了。”破军当真神骏,重伤未愈,却长嘶一声,展开四蹄,兀自奔跑如飞。 第七章是非对错(二)   赵无邪见她驰远,强吸了一口气,听得身后马蹄轰隆之声越来越近,此地乃是旷野,根本无险可守,素性将倚天剑插入地面,自己盘膝坐在剑旁,闭目养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却听来路马蹄声愈加响了,当首一人正是金有为,他见仅留赵无邪一人,杨楚儿已不知去向,冷笑一声,拉住马缰,吁了一声,稳住坐骑,冷道:“赵无邪,今日看你往哪里跑?”   此时元兵均已到达,顿时千余人围成一个扇形,将赵无邪困在核心,朝阳下兵刃闪烁不定,映出众军士面目狰狞。   赵无邪手握剑柄,缓缓站起身来,向众军士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金有为脸上,微微一笑,道:“不知金都统想怎生处置在下?”金有为与他四目对视,心下好不是滋味,目光向四周一扫,道:“杨姑娘呢?”赵无邪哈哈一笑,道:“难得金大人还记得杨姑娘。老实告诉你吧,杨姑娘现下只怕已回至襄阳,平安无事,金大人大可放心了。”   金有为知他此刻已将性命豁了出去,这话真假掺半,显是要搅乱自己心神,不由觉得自己未免太低估了这个对手,当下笑道:“杨姑娘回襄阳便好,让她瞧见这等杀伤场面,终是不妥。赵无邪,你若弃剑投降,我可以给你个痛快死法。”   赵无邪嘿得一声冷笑,再向众军士瞧了一眼,拔出倚天剑,轻抚剑锋,笑道:“可惜赵无邪却偏是一副倔脾气,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活。”金有为冷笑道:“如你所愿。”长臂一挥,众军士高喝一声,噔噔声响,马阵所形成的扇形离赵无邪仅有五尺之遥。   赵无邪忽道:“金有为,攻破襄阳,元帝许你何等官爵封赏?”金有为不料他大难将近,竟说出这等话来,伸手上扬,命众军士住手,这群兵士倒是训练有素,说走便走,说停便停。金有为冷道:“赵无邪,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遗言要说?”赵无邪笑道:“赵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生死如何,全看天命。只是赵某实在不明金兄何以身为汉人,却被蒙古人所用,残杀自己同胞?”   金有为哈哈一笑,道:“天下之大,有能者居之。宋廷羸弱,元廷强盛,改朝换代便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郭靖这般忠臣死效,当真可笑之极。赵兄何不弃暗投明,又何苦在一根绳上吊死!”   赵无邪哈哈笑道:“郭大侠盖世无双,焉是你等所能比较。”说着神色一肃,道:“郭破虏呢?你是不是将他杀了?”金有为笑道:“郭大侠盖世无双,却教出个窝囊废儿子,还不值得我来杀?”赵无邪听得郭破虏未死,松了口气,道:“金大人为一己私欲,弃情绝爱,滥杀无度,难道不觉得可惜?”金有为脸色铁青,目中透出杀光,似是赵无邪之言刺中了他的痛处,阴笑道:“赵无邪,你是自寻死路。”说着伸臂一挥,命军士格杀赵无邪。   赵无邪环顾四周,却见元军军士不少人身受重伤,只是包了绷带,兀自要冲锋陷阵,不由长叹一声,道:“谁人不是爹妈生养,一朝战死沙场,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守寡,儿女丧父,若论功绩,也不过是伯颜阿术等人封侯拜相,你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元军中懂汉语者将此话翻译过来,不少元兵思及家乡父母妻子,不少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有的更是丢了兵刃,抱头痛哭,一时间哀声大作,军心涣散。   金有为见此情景,心下也不禁动容,眼眶一热,望出来模糊一片,忽听身后破空声响,箭矢如雨而至,惨叫连声,元兵被射死大半。金有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伯颜骏马强驽,一脸杀气,高声道:“若还有人受妖言蛊惑,下场便与他们一样!”   元兵军心虽已摇曳动荡,但想到既在外从军,性命便已是刀口上的肥肉,不是我死,便是敌亡,与其被自己人所杀,不如冲锋陷阵而死,哪里还能顾得上家中父母妻儿,至多只怪自己生不逢时,却在乱世,这条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一时喊声大起,向赵无邪奔杀而至。   赵无邪不料他们兀自嗜杀无度,深知自己若不杀人,便要被他人所杀,宝剑出鞘,鲜血飞溅,已有不少人被砍翻在地,但元兵甚众,前赴后继,又如果能杀得尽,不由暗暗懊悔,真该依杨楚儿之言,而此刻却只能死战硬拼了。   赵无邪边战边退,到得汉水之畔,自己已是全身浴血,但他却不知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见一排元兵手持钢枪,列成一队,大喝声中,向自己冲到,却原来是一排枪阵。赵无邪手中剑芒电闪,一招“破枪式”,也不知是以人御剑,还是以剑御人,只觉眼前血光大涨,惨叫声起,十个头颅咕咚一声,落入汉水,被江水一冲,已不知去向。   云军兵士见赵无邪一剑断十头,吓了一跳,均是退后数步,没人敢再上前。赵无邪只见那十具无头尸体缓缓倒在地上,一番怔忡,大叫一声,向后扑去,落入江中,他本想借江水洗去全身血迹,但不知怎得,身上血迹非但没有洗去,整条汉江反被染成了血红。   此时元军后队已然到达,伯颜见己方军士不敢上前,喝骂道:“此人若是不死,我便斩了尔等。”元军将士听得性命攸关,均自扑上,乱刀向江中砍去。   赵无邪脑中嗡嗡作响,觉有人举刀砍来,便横剑斩去,迷迷糊糊间只觉身旁尸体越来越多,连江上也飘满了浮尸,耳畔猛地响起一个极响的声音:“我不想杀人了……我不想杀人了……”神志一阵模糊,已不知自己生死如何……   杨楚儿骑了破军,快马加鞭,不多时便到了襄阳城前,但见城门开启,两骑奔驰而出,却是郭靖夫妇。杨楚儿大喜奔上,急道:“郭大侠,快去救无邪,他快没命了。”郭靖道:“他在哪里?”杨楚儿道:“他在隐龙岭,被元兵围住了,他……他只有一个人……”说到此刻,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而下。   黄蓉见杨楚儿所骑之马正是破军,惊道:“这不是破虏的马儿?破虏……他……他在哪里?”话音已有些发颤。杨楚儿神色一黯,叹道:“我见郭大哥纵马冲入元兵阵营,便不知去向了。”黄蓉便只有一个儿子,听他身陷敌营,那定是凶多吉少,只觉眼前一黑,坠下马背。   郭靖见妻子昏倒,但又知救下赵无邪更是要紧,便将妻子交给杨楚儿,道:“杨姑娘,劳烦照顾内子。”牵过一匹红马,翻身上去。杨楚儿道:“破军马快,郭大侠还是骑它去吧。”郭靖一想也是,纵身一跃,跳到破军马上,那马长嘶一声,旋风而去。   杨楚儿送黄蓉回至郭府,交与郭芙照顾,转身正要出门,却听耶律齐道:“杨姑娘,我与你同去。”杨楚儿见郭芙瞧着自己的眼神甚是古怪,大有警告之色,心下不觉好笑,暗想:“我又没得罪你,干么这般看我!”猛地想起赵无邪与她的关系,忍不住向耶律齐看了一眼,却见他神色也颇是古怪,不由心下一叹,摇头道:“不劳你了,我自去城门口等无邪回来便是。”说着出门去了。   杨楚儿一路上忧心忡忡,心头不住晃过郭芙那怪异的眼神,心下好不担忧,深怕赵无邪纵使保得性命,逃回襄阳了,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到得城门口,定了定神,听得汉水惊涛拍岸之声,和着彼岸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由得儿时记忆涌上心头,但那些记忆却使她更加悲痛难当,使劲将之甩脱,却见轰的一声大响,一道火信冲天而起,随即喊杀声渐止,滚滚沙尘之中数十骑飞奔而至,到得近处,杨楚儿瞧清当先一人正是郭靖,其后跟着骆义等少帅军将士。   杨楚儿见破军马上除郭靖外另有一人,只是不知生死,心下一凉,飞奔而上,与此同时,那人也咚得一声,坠下马来。她见此人衣甲破碎不堪,全身血肉模糊,也不知有几百道伤痕,一道道均是深可见骨,更兼脸色铁青,呼吸若有若无,双唇苍白如雪,当真已是命悬一线。   杨楚儿几步抢上,再也不顾身旁有人,将他抱入怀中,但觉他身子冰冷,不由泪如雨下,自雪白的面颊上滑落,忽听赵无邪轻轻哼了一声,口中喃喃有辞,知他未死,尚有一丝生机,大喜之下,将他抱将起来,施展轻功,疾奔入城。对旁人的叫唤,她却充耳不闻。 第七章是非对错(三)   樊城既破,襄阳便成了孤城,元廷后方援兵源源不断,会聚樊城,号称百万大军,围攻襄阳。襄阳守将吕文焕数度向朝廷请求救兵。贾似道初期对朝廷严密封锁襄樊大战的消息,但终是纸包不住火,朝廷上下听得樊城已陷,襄阳危殆,均是人心慌慌。文天祥建议派猛将高达援救襄阳,但贾似道与文天祥有隙,亦视高达为异己,便道:“用高达,置吕文焕于何地?”吕文焕听高达要来,便将截获元军哨兵这等小事称作大捷,阻止高达来襄阳。   虽说襄阳城危,黄蓉更因痛失爱子而一病不起,但有郭靖坐阵,元军虽强,却也吃了数场败战,三个月下来,双方各有胜负。汉江虽宽,却已染成了殷红的一片血色,不时有腐尸臭味,令人闻之作呕。   赵无邪身受重伤,休养了三个月,虽已转醒,伤势却未痊愈,仍躺在床上养伤,杨楚儿则日夜不息,守在他身边。这一日杨楚儿给他解了绷带,却见伤口已然结上了疤,不由喜极而泣。赵无邪笑道:“有女神医在,我又如何能死得了?再说我若死了,岂不坠了你的名声。”杨楚儿见他还会说笑,知道已无大碍,叹道:“我才不是什么女神医,如若真是,又怎会医了你三个月都没将你医好。”赵无邪笑道:“话可不能怎么说。我伤势之重,若是换做一般庸医,早判了我死刑,你既然认定能将我医好,那便不是庸医之见,既不是庸医之见,又真的将我医好了,那不是神医是什么?”杨楚儿听他这话全无逻辑可言,但一时又辩驳不了,也不愿去辩驳,便捧了药給他喝。赵无邪眉头一皱,摇头道:“好苦!”杨楚儿道:“良药苦口嘛,你刀伤太重,伤及脏腑,已然变成内伤了,需得固本培元,慢慢调理,我给你开了二十帖药,一日早晚两次,服上十天,你便可自行运功疗伤了。”   赵无邪微一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脏腑如若刀割,不由痛呼起来。杨楚儿幽幽一叹,道:“我的话,你就这么不放在心上!”赵无邪最见不得她以这等语气说话,忙道:“听了,听了,自然是听了。”说着举碗一饮而尽,比喝烈酒还要豪爽,但汤药不比酒水,且才熬好不久,这一口下去,苦味是感受不到了,却是烫得紧,赵无邪怕杨楚儿见怪,只得苦咽下来,一张脸滚烫通红。见他这副怪模样,饶以杨楚儿之矜持,也忍不住抿嘴微笑。   赵无邪突然叹了口气,杨楚儿道:“你在想什么?”赵无邪笑道:“看来你不但是神医,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此次你定然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杨楚儿叹道:“你在想金有为的事,对吗?”赵无邪脸露苦色,叹道:“看来在你面前,我永远是**裸的,什么衣衫都穿不了。”杨楚儿听他这比喻打得不伦不类,脸上一红,但想到金有为,又担忧起来,道:“听郭大侠说元兵临阵换帅,那伯颜竟自动退位,将帅位让于一个少年,想来便是金有为了。”赵无邪奇道:“伯颜此刻率军攻打襄阳,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又怎会将功劳让给别人,只怕是金有为强取豪夺的吧。”   杨楚儿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那金有为虽然工于心计,不择手段,但还算得上一个君子,决不会做这种事。再说伯颜才是元帝忽必烈亲定的攻宋统帅,金有为若真的篡其位,阿术阿里海牙等将领也定然不服,他又如何能统率三军,与郭大侠斗了个骑虎相当。”见赵无邪目光灼灼,凝望自己,微嗔道:“你看什么,不信我的话吗?”脸上泛起一圈红晕。   赵无邪笑道:“我真是个傻瓜,竟此刻才发现,楚儿你长得比采儿还要好看一些。”杨楚儿脸上一白,轻声道:“我能和采儿姊姊比吗?”他这话既似质问,又似试探,赵无邪怔了一怔,忙拆开话题,笑道:“你对元营和金有为如此了解,想来这一个多月来,你是做了元营的上宾了。那金有为既然对你有意,自不会为难于你,害得我担心了一个月。”见杨楚儿默不做声,叹道:“只可惜现下你为了我与他决裂,他是再无顾忌,一心要攻打襄阳了。想来那伯颜便是看准他这一点,才让出帅位。”   杨楚儿突得神色肃穆,正色道:“无邪,你答应一件事。”赵无邪见她一本正经,也收了笑意,道:“什么事?”杨楚儿道:“我要你永远不与金有为相斗……你……你不该与他相斗……”赵无邪不以为然,冷笑道:“你如今要攻襄阳,我既在襄阳,又怎容他得逞,此事我不能答允。”杨楚儿有句话想说出口,却还是咽了下来。   两人渐觉话不投机,赵无邪正要寻个话头,却见门外一人探头探脑,他一眼认明,便是杨龙生,大喜招手道:“小龙生,在外边做什么,快进来!”杨龙生嘟着小嘴,晃悠悠地走进来,一眼也不看赵无邪,拉着杨楚儿的手,甚是亲密。   杨楚儿怕两人要斗嘴吵架,便拉了杨龙生,道:“赵大哥要休息了,咱们出去吧。”杨龙生大喜,随即皱了皱眉头,道:“郭爷爷说要来见这小子,我赶来报信,要这小子出去见他,他伤得这般重,连路都走不成?”   赵无邪听郭靖要来看望自己,忙要起身,但一声痛哼,又躺了下来。杨楚儿急道:“别起来!”说话间又回至床边。杨龙生瞧在眼里,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将他捅死,一了百了,嘴上却道:“哦,他伤得还真重么。”却无半分关怀之意。   这时郭靖进门,听得赵无邪痛哼,倒在床上,大惊道:“赵兄弟怎样了,有无大碍?”杨楚儿扶赵无邪躺好,道:“他只是一时气血不顺,并无大碍。”杨龙生听说他死不了,颇是沮丧。   赵无邪一见郭靖,便想到黄蓉昏迷之事,问道:“郭夫人近况如何?”郭靖摇了摇头,道:“依旧病得厉害,口中直嚷着要见破虏,连我都快不认得了。”说着叹了口气,道:“杨姑娘,破虏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杨楚儿正欲回答,赵无邪先道:“郭大侠请放心,郭兄尚在人世。”郭靖大喜道:“真的,你见到你了?”赵无邪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但听金有为言下之意,他并未杀死郭兄。”郭靖咦了一声,道:“金有为,便是那个新上任的元军统帅?”赵无邪道:“正是!”   杨龙生突然冷笑道:“你不会被他骗了吧。”赵无邪摇头道:“那时他认定我必死无疑,又何需再来骗我?”杨龙生骂了他一声傻子,心中却想:“那金有为当真没用,怎不将他杀死。那时楚儿姊姊便只对我一个人好了。”想到此处,连金有为也怨上了。   却听杨楚儿摇头道:“金有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对无邪说得只怕不是真话。那日我冲入元军阵营去寻无邪,没找到他,却遇上了金有为,那时他正与郭大哥相斗。”   赵无邪想到当日狭谷一战,兵荒马乱,自顾也是不暇,又如何能留心别人,是以不知郭破虏竟撞上了金有为,忙道:“郭兄斗不过金有为,便被抓住了?”杨楚儿摇头叹道:“以郭大哥的武功,与金有为在伯仲之间。不过那日他确实败了,乃因金有为拿出了如意姑娘的头发。”   郭靖大惑不解,道:“如意姑娘是谁?她的头发又有何用?”在旁的杨龙生插嘴道:“如意姊姊是秦淮河红船女子,长得可美貌了,郭大哥一看着她,便很是喜欢,我也很喜欢的。”他怕杨楚儿误会,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更喜欢楚儿姊姊。”   郭靖因杨龙生乃是杨过之子,便留心照顾,但见他年纪虽小,胆子却大,竟肆意调戏府中婢女,甚至闹到街上去,很不合他脾胃,几次想要严加惩处,但他一直觉得杨过之死乃因自己将他送上终南山学艺而起,若自己对杨龙生过于严厉,使他走上乃父旧路,便是自己的错了,是以虽严加叱责,却不敢打骂,但心下对这孩子很是不喜。此刻听得儿子与红船女子有染,更是恼火,对杨龙生喝道:“此话当真?”   杨龙生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忙躲在杨楚儿身后,才大着胆子道:“我……我骗你做什么?”   赵无邪吁了口气,道:“饶是如此,也并不代表郭兄已死于金有为之手,若是郭夫人问起……”郭靖摇头道:“此事不清不楚,若如实告知蓉儿,只怕她更加疑虑不安,与病情有碍。”说着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宋江山岌岌可危,哪里还有闲情再谈家事。”顿了一顿,道:“现今襄阳城内粮水短缺,元军又将城池围得铁桶也似,只怕已挨不了几个月,我决定连夜出城,向郢城守将张世杰将军请援,襄阳留给齐儿打理。日前我率军重创元兵,想来他们几日内不敢攻城,咱们只要闭门不战,襄阳城坚墙厚,守他十余日该当无碍。”   赵无邪道:“可惜我受伤太重,不然大可代郭大侠前去。”郭靖摇头道:“张世杰为人精细谨慎,他若去了,反会被当作奸细抓起来。”说着叹息道:“郭某还盼你能助齐儿守住襄阳……”   赵无邪听他这般说,心头一热,顶着伤痛坐起身来,抱拳道:“郭大侠请放心,只要赵无邪性命还在,襄阳便决不会丢!”杨楚儿听他这话说得如此坚定,顿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这话便如一柄利刃,直刺入她心中,痛得她简直要昏死过去,忍不住看了眼杨龙生,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心下暗叹,深知从此刻起赵无邪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牵无挂的少年。   郭靖回房看望病重的妻子,并道明出城请援之事。黄蓉见他此刻出城,隐觉不妥,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嘱咐几句,要他万事小心,早去早回。郭靖道:“我已将襄阳事宜交给齐儿,想他为人稳重精细,等我回来,应该不难。”黄蓉支起身子,微笑道:“齐儿自然是好,但他沉稳有余,机变不足,反观无邪那孩子机智聪明,随机应变,深得我风,我看……”郭靖看了妻子一眼,叹道:“无邪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不合时宜,不堪重用。蓉儿……”黄蓉笑道:“好了,我听你的便是。”郭靖却仍是一脸担忧,轻叹一声,出城去了。 第七章是非对错(四)   十余日过去,赵无邪伤势可算大好,已能下床行走,他知郢城离襄阳虽说不近,但郭靖快马加鞭,十日当能回转,不知为何近一月也未回来,心下甚是担忧,便决定出城找寻,杨楚儿扭不过他性子,也要随他同去,赵无邪大费唇舌,终于将她留下。   赵无邪刚至郭府门口,却见一人站在门口,却是郭芙。赵无邪对她心存愧疚,便上前一步,轻声道:“郭大小姐……”郭芙冷道:“我娘要见你。”赵无邪心下一凛,想到郭靖久去不归,只怕另有大事发生,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想到此处,微微一笑,想起郭破虏,道:“你娘叫我前去,到底所谓何事?“郭芙轻哼道:”去了便知晓?“顿了顿,道:“破虏真的死了吗?”   赵无邪听在耳中,心下便觉一股寒意升将起来,苦笑道:“郭兄生死未卜,你没与郭夫人说起此事吧!”郭芙哼了一声,道:“我才没那么蠢。襄儿走后,我娘便一直担心受怕,如今她病了,若再得知破虏之事,那还了得。哼,我只问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趁破虏不在,却为何夺了他的帅位?”   赵无邪嘘了口气,才知她此来真正目的,却是忌恨自己当了代帅,统率少帅军,而不是她丈夫耶律齐,不由叹道:“耶律兄久经仗阵,论经验我自然不如他。更何况当日郭兄硬将帅印丢给我,我也不可奈何。我赵无邪全无统帅军队的本事,真打起仗来,还得仰仗耶律兄。”郭芙冷笑道:“少来假腥腥,若你真这般想,当真也太没出息。哪个女子喜欢你,当真是瞎了狗眼。”赵无邪淡淡道:“我确实胸无大志,但请你不要指桑骂槐,抵毁别人。”郭芙心下颇是得意,道:“谁爱再跟你这窝囊废啰嗦,快走吧,我娘可等得急了!”   赵无邪跟在她身后,心想这女人当真不可理喻,便不在跟她说话,一路无事,来到黄蓉房门前。郭芙在房门上轻轻扣了几下,道:“娘,我女儿将他带来了。”赵无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咳嗽,想来颇是虚弱,却听她道:“让他进来吧!”郭芙开了房门,让赵无邪进入,又关了房门。   赵无邪觉房内空气颇是闷热,门窗竟是紧闭,又见黄蓉披衣而坐,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她发鬓已然全白,脸上皱纹相比以往多了不少,脸色苍白,双眼凹陷,捂住嘴轻轻咳嗽,竟仿若苍老了二十余岁般,不由呆了一呆,却见她向床边的凳子一指,道:“老身身体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赵兄弟可不要见怪了。”赵无邪急忙坐下,忙道:“郭夫人说笑了,晚辈岂敢。”   黄蓉笑了笑道:“外子出城可有一月了吧。”赵无邪点了点头,道:“郭大侠在一月前的此时出城,至今恰好一月。”黄蓉笑了笑道:“若我是蒙古统帅,早在襄阳放下了眼线,外子一出城,便率大军团团围住。”赵无邪知她向来料事如神,此事只怕只真不假,急道:“那该怎如何是好,咱们是否要出城救援。”黄蓉答非所问地道:“元兵将外子围在荒山僻野之中,围而不攻,便等襄阳兵救援……”赵无邪道:“那时便可趁虚而入,夺了襄阳。”   黄蓉不置可否,忽道:“破虏临走前,可将帅印交于你?”赵无邪自怀里掏出那块帅印,苦笑道:“郭兄当日也是事急求权,将少帅军托了于我。但晚辈对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可真是所托非人。”说着摇了摇头。黄蓉突道:“芙儿与你说了什么?”赵无邪笑道:“郭夫人当真料事如神。”便将郭芙与自己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转述出来,无一漏下。   黄蓉叹道:“芙儿也真是的,一心只想着丈夫。齐儿沉稳精细,但做事却不知变通,做个参军兴许称职,但若为主帅,便是不能。听说元军伯颜将帅位让了给一个少年,对吗?”赵无邪道:“那人姓金,名有为,晚辈倒有一面之缘。”黄蓉喃喃道:“金有为,好名字。便瞧今日他按兵不动,其谋略便不在我之下。齐儿又如何斗得过他。”赵无邪叹道:“耶律兄都不能,那我也必定不能了。”   黄蓉道:“谁说你不能。你虽不通兵法,但懂得随机应变。兵法施用恰当与否,在于施用之人,而不在兵法本身,在这一点上齐儿只会啃书本,便不如你了。”说着轻咳了几声,道:“孩子,襄阳之存亡全系于你一身,你可千万不能令我和靖哥哥失望。“顿了一顿道:“自今日起,你早晚两次来我房里,我授你兵书阵法,你需得认真来学。”   赵无邪知黄蓉号称当世女诸葛,其谋略兵法之强,连知名大将也是不如,如今却要倾囊教导自己,不由跪倒在地,道:“晚辈惶恐!”   当下黄蓉便授予简单的行军用谋之道,以及一些战场实例,赵无邪记性好,悟性高,时不时提出疑问。黄蓉一一加以解答,一个早上过去,赵无邪对兵将之道已是略知一二。   赵无邪一边走出房门,一边想着如何“以正合,以奇胜”,如何“我专而敌分”,突然撞上一人,他下意识地连退几步,摆开架式,左掌如刀斜伸,右掌护在胸前,可谓攻守兼备。   杨楚儿也吓了一跳,奇道:“无邪,你这是做什么?”赵无邪见是她,吁了口气,道:“你怎么突然冲出来,可吓死我了。”杨楚儿微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想什么事分了心,撞上了我而已”赵无邪脸上一热,正要开口说到襄阳城内逛逛。却听杨楚儿微笑道:“一直在郭府闷得紧,咱们出去逛逛吧。”赵无邪喜道:“带上了破军一块去。”杨楚儿微笑点头。   襄阳城本是座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且城内物资军需可用十年之久,只是连年争战,城内精壮少年均被拉了去当兵,且多是有去无回,是以田地无人耕种,时候一长,城内存粮已消耗将尽,人人紧衣缩食,但亦有不少人饿死街头,稍有些家产的早已携了妻儿南逃,留下来的大户便是倾家荡产,如今的襄阳已是大不如昔了。   赵无邪与杨楚儿牵着破军,行于襄阳大街之上,见沿途百姓情状,心下均是不忍。杨楚儿叹道:“不知这一仗还得打多久?”赵无邪道:“元军一日不撤兵,便还要打下去。”不由想到黄蓉之言,这襄阳一城百姓的安危竟全然系在自己身上,不禁觉得胸闷异感,简直透不过气来。当日汉江之畔那十具无头尸体倒地的情状猛然间现于眼前,而从此以后,自己也不知还要砍下几百几千人的脑袋才能罢休,想到此处不由得全身发抖,似乎手中已沾满了鲜血,耳畔更是响起兵士临死前的惨叫声,鲜血喷到自己脸上。   便在此时,一只温软的手掌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却听杨楚儿柔声道:“无邪,别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无邪猛然间发觉自己能够战胜金有为,因为有这个红颜知己一直陪在身边,不由心下大觉畅快,一把将她抱起,放于马鞍之上,自己翻身上马,叫道:“不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这便去校场。”破军长嘶一声,马蹄声响,旋风般去了。 第七章是非对错(五)   赵杨二人纵马来到兵营校场,却见一骑迎面而至,正是少帅军副将骆义。他见到赵无邪,大喜过望,道:“少帅,你总算是来了,兄弟们等了你好久。”赵无邪皱眉道:“什么少帅,不是代帅吗?”骆义道:“少帅,这便是你不对了,如今郭少帅被元军所擒,你若不做正式的少帅,岂不是群龙无首?再说咱们少帅军如今扩展为水陆近十万人马,军心不稳,非由少帅您坐镇不可。”   赵无邪哦了一声,却听杨楚儿道:“听说郭大侠离开襄阳后,郭夫人便命吕文焕将襄阳精锐之师调入少帅军,由你指挥。”骆义喜道:“夫人说得甚是。只是郭大侠离开襄阳,军中人心思变,那五万水军虽是精锐之师,但个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另一些兵士贪生怕死,甚为胆怯,如若元兵打过来,可大事不妙矣。”赵无邪骂道:“好你个骆义,将这等脏活累活都推到我身上,看来我这少帅当真难当得紧。”骆义见他答允了,立即回兵营向兄弟们报告喜讯。   杨楚儿见赵无邪低声叹了口气,亦叹道:“少帅军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既不忍心将他们抛下不顾,而那骆义又不愿继承郭破虏留下的帅位,你便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么多将士服于你,今后统帅军队总是容易一些。”赵无邪叹道:“幸亏你没跟金有为走了,不然我非惨败不可。”顿了一顿,道:“方才骆义唤你做什么?”杨楚儿略一回想,顿时满脸通红,欲要下马,赵无邪却大喝一声,纵马飞驰而去。   赵无邪来到校场,翻身下马,却见少帅军众将士精神奕奕,站得份外整齐。只是经狭谷一战,两万骑兵精锐差点全军覆没,如今凑起伤兵,也不到五千人。赵无邪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想要寻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转了一圈,却见校场角落里稀稀疏疏的坐了几十个人,或躺或卧,有的甚至闲坐聊天,全没将赵无邪这少帅放在眼里。   赵无邪瞧在眼里,又惊又怒,道:“他们这是……”骆义叹了口气,道:“他们便是从襄阳城卫军中抽出来的精锐部队中的一小部分。”赵无邪出了一惊,心想:“这也算精锐部队?”   忽听一人道:“马是好马,更是三国的卢马嫡系后代,古人云的卢马碍主,却是术士之见。须知马性通灵,其主若是人中龙凤,那便是天马神驹,若其主只是宵小之辈,哈哈……”   赵无邪听得出此人便是那躺在最远处盖了军帽睡觉之人,忍不住向破军看了一眼,伸手一拦,命骆义不可鲁莽,笑道:“先生如何得知在下便是宵小之辈?”那人去了军帽,露出一部大胡子,瞥了赵无邪一眼,嘿笑道:“俗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少帅此来阅兵,却带着妇人,嘿,但凡纨绔子弟,均不过如此?”   杨楚儿眼上青一阵白一阵,轻声道:“那……那我先走了!”正要转身,却被赵无邪一把拉住,却听他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正所谓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若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连女人都要回避,又何谈行军打仗。小人难养,那是不错,至于女人难养吗?大可舍去。”那人笑道:“少帅难道不听圣贤之言,不怕圣贤怪罪。”赵无邪笑道:“圣贤也是人,当凡是人,便有过错。明明是错的,咱们做后人的却怙恶不悛,不敢更正,那才是真的对不住圣贤!先生,你说不是吗?”   那人默然不语半晌,突然哈哈笑道:“耍嘴皮子不算本事,如今大宋积弱,元廷猖狂,这襄阳危如累卵,少帅又有何能耐守得住元军百万雄师。”   对此事,赵无邪可说全无把握,只是怀着走一步是一步的心理,此刻被他问起,一时语塞。杨楚儿见赵无邪受窘,心下焦虑,她不惯与人争辩,口才更是不佳,但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以她那清脆的声音道:“先生你这话说很不对啊,若你们弃城不守,襄阳被元军破了。那么城内数十万百姓便成了俘虏。便像当年靖康之难一般,男子做了苦力,女子遭受元兵凌辱,连皇帝皇后也不得善终。这……”说到这里,自己也觉恐惧,一时说不下去。   “靖康之变”于宋朝百姓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但凡提起此事,无人不怒火填膺,恨不得将金人搓骨扬灰,如今金朝已灭,元廷做大,亦是轻篾蔑汉人,若是真的破襄阳入临安,那末大宋百姓生活之惨,可想而知。那人丢了军帽,一跃而起,跪到在地,道:“马伯乐有辱姑娘,还请恕罪。”其余军士均是站起,神情严肃。   杨楚儿脸上一红,忙道:“你别这样,我……我受不起!”退后一步,回到赵无邪身旁。赵无邪笑道:“你这话连我都说动了,当真是受得起得很。看来这少帅之位由你来做才成,嗯,你若做了少帅,便是女少帅。对了,大宋朝可有女少帅一职。”骆义笑道:“纵使少帅之衔,我大宋朝也是首例,又何谈女少帅。不过杨姑娘做了少帅夫人,那便大不同了。”他方才唤杨楚儿做夫人,后来得知她并非赵无邪妻子,是以有此一言。   杨楚儿脸上神情莫测,上了破军马,道:“我先回去了。”也不等赵无邪回答,已策马而去。赵无邪方才还自大笑,见她如此,微微一怔,却听骆义道:“杨姑娘当真脸嫩。”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是啊,他就是脸嫩害羞。”   当下赵无邪问起用兵战略,骆义与马伯乐均是此间好手,提出了不少意见。过不多时,陆陆续续的来的不少军士,赵无邪略加清点,已足十万,当下便去操练水军,但赵无邪对此道终是一窍不通,便放权给骆义与马伯乐来办,军中颇有怨言。   赵无邪忙了一日,傍晚时分,便去听黄蓉讲课,这事也是不能松懈含糊,到得一切办完,已至亥时。赵无邪筋疲力尽,倒在床上便即大睡。   突听房门轻响,赵无邪睡眼惺忪,披衣起床开门,见是杨楚儿,道:“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见她手中端了一碗汤药,大惊之下,连退几步,道:“我的药不是喝完了吗?怎么还有?”杨楚儿笑道:“这不是药,这是参汤,郭夫人见你日夜劳累,便要我炖了给你补身子。”赵无邪心想:“明明是你自己要炖的,又何必拉郭夫人出来。”但却之不恭,拿汤勺喝了一口,赞道:“好汤,美味,真好喝。“又喝了几口。   杨楚儿突道:“今早我走后,他们都怎么说?”赵无邪笑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又何须理睬。不过,这些大男子汉对你也颇是敬畏,看来只有你才能震得住他们。”杨楚儿忙道:“这可不成,你才是少帅。他们不服你吗?”赵无邪放下汤勺,叹道:“我这少帅本来就是顶替的,他们不服也是理所当然。”   杨楚儿凝望他半晌,突道:“今晚郭夫人都教了你什么?”赵无邪道:“孙子兵法。”杨楚儿沉吟片刻,道:“孙武治军讲将、法并重。他说为将之道在于‘智、信、仁、勇、严’。这一点你倒可学学金有为。”赵无邪哦了一声,道:“要我学他?”杨楚儿叹道:“其实他不过与你各为其主,你也不必这般针对他。”赵无邪点头道:“那他怎么治军?”杨楚儿叹道:“金有为刚入元军军营,便在钦察营。那里的军士个个眼高于顶,瞧不起他这么个文弱书生,初时他也极不好过。后来他便想出了个法子,那便是你凶,我便比你更凶,夜夜派了军士前去掏乱,令他们不得安宁。后来那群胡人忍无可忍,找他挑战,均是大败而返,无一能胜,便不得不降伏。”   赵无邪笑道:“这小子倒有些本事。不过咱们的情况可比他们复杂得多。这群宋兵虽知襄阳必守,但是太过懒惰,更抱有侥幸,巴不得元军也像他们这般躺在被窝里多睡几天,拖得一日便是一日,哪有什么战意可言。”杨楚儿叹道:“正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南宋开国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一心想着要偏安一隅,得过且过,能和便和。时候一长,连军士也养成了懒惰的习惯。当年金主完颜亮南侵,大宋军队废弛,不少将领都去从了商,又有谁来打仗?直至军情紧迫,才由一个儒生出来主持大局。现今也是差不多。”她顿了一顿又道:“金有为的法子在我们这儿行不通。但孙子的治军思想总是对的。他说‘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不过若只用简单的怀柔政策与严罚惩处只怕不足以令他们清醒过来。我有个法子,只是太卑鄙了一些。”赵无邪道:“什么法子?”   杨楚儿沉吟片刻,道:“你让骆义带着一些将士假扮元兵,在襄阳附近骚扰,这样一来既能使襄阳守军紧张起来,也可借此探探元兵虚实。只是太卑鄙了些,若是失败了,便成了馊主意。”见赵无邪盯着自己来看,脸上一热,以为他不答允,便道:“就当我没说吧。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赵无邪忙摇头道:“不,这法子顶好。郭夫人常说用兵伐谋,当不拘一格,更不能怕失败。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巧的女子,却原来也懂得偷师。我怎么没发现你在窗外偷听。”   杨楚儿脾气再好,此刻也自恼了,微怒道:“谁说我偷师了,那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赵无邪素知杨楚儿对军事毫无兴趣,又怎会特意去看兵书,想到此处,心头一热,忍不住抓住她手,道:“你……你对我真好。”   杨楚儿见他脸色古怪,眼神暧昧,已猜出他心思,也不急于将手收回来,淡淡道:“你忘了采儿姊姊了吗?”赵无邪一怔,顿时双手冰冷。杨楚儿哪会觉查不出,叹道:“你若忘不了她,就请不要来对我好,不要来伤害我。”这话她一直深藏在心中,不敢说出口,此刻终于道出,自己也松了口气,见赵无邪神色木讷,便轻轻抽出手掌,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明早我再来收碗筷!“轻叹一声,出门去了。仅留赵无邪一人呆在当地,不知不觉间,双行眼泪已自眼角滑落。 第七章是非对错(六)   杨楚儿这一计当真奏效,一时间守军将士个个甲不解身,深恐元兵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攻自己个措手不及,纵使那些最懒惰的兵士也自瞪大了眼睛,全神戒备。守将吕文焕更是焦急,几次登门拜访黄蓉,商量对策,黄蓉心知肚明,称病不出,又来寻赵无邪,赵无邪微微一笑,道:“咱们去校场看看。”   赵无邪刚迈出大门,却见杨楚儿骑着破军飞驰而至,不由笑道:“楚儿,咱们成了!”杨楚儿翻身下马,脸现难色,道:“无邪,你派的是少帅军去吗?”赵无邪向身后的吕文焕看了一眼,轻声道:“乃是少帅军中最能干的几个兄弟。”杨楚儿又道:“去了多少人?”赵无邪见她神情不对,已微觉不妥,惊道:“莫约一二千人。怎么,有何不妥。”杨楚儿大急,道:“太多了,五六百人便够了。”说着自袖内掏出一物,塞入赵无邪手中,赵无邪见是张揉成团的纸条,展开一眼,却见其上写着“隐龙岭,被围,速来!”   赵无邪一怔,却听杨楚儿道:“金有为在我们襄阳附近一直派有眼线,想来已猜破了咱们的计划,将计就计,便派军围剿少帅军精锐。唉,那都是我的错!”赵无邪翻身上了破军,道:“不,那是我的错!”二话不说,纵马狂奔而去。吕文焕见他突然离去,一时不解,傻在当地。   赵无邪奔至校场,见将士们已整装待发。马伯乐见到赵无邪,大喜奔上,道:“少帅当真神机妙算,一夜功夫,便使这些猴儿们收了心,马某佩服得五体投地。”赵无邪脸上一红,道:“此话稍候再提,你去整顿马兵马,咱们出城抗敌。”马伯乐奇道:“元兵来了吗?城哨怎没响应?”赵无邪自不能说是出城救人,暗想须得防范元兵趁虚而入,蹈了樊城覆撤,便道:“你去选上一万精锐,配制良驹硬弩,即刻出城。”   不到半个时辰,军队已调集整齐。赵无邪带了三千轻骑直去隐龙岭,大队人马由马伯乐带领,随后跟上。   赵无邪心急如焚,一马当先,破军更是山中马王,转瞬已奔了数十里,赵无邪深知不可孤军深入,顿了一顿,等待后队跟上。便在此时,忽得闻到一股焦臭味,随即却见前方火光冲天而起。   赵无邪暗叫不妙,大声道:“后队便前队,快撤。”但此刻山林大火四起,蔓延极快,坐骑受惊,人立起来,将骑士掀翻在地,狂奔而逃。   赵无邪大悔不己,却不知该如何收摄住发了狂的马匹。便在此时,破军也自人立起来,赵无邪心下一凉:“连破军也疯了,难道我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不成?”   正懊恼间,却听破军一声长嘶,声震山谷,众马和着也是一声长嘶,马蹄声响,竟又奔了回来。赵无邪大喜过望,安顿好伤兵,纵马破开火网,狂奔下山,破军连声叫唤,众马随它狂奔,竟不受主人控制。   赵无邪奇迹般地冲破道道火线封锁,竟不损一兵一卒,到得山腰,却听声后马蹄声响,似有一大群人纵马飞奔而来。   赵无邪心想定是埋伏在旁的元兵,见自己突围而出,措手不及,是拼命追赶过来。赵无邪命众将士躲在暗处,以逸待劳,凝神观望,只要对方接近,便冲出去截杀。   赵无邪高举手臂,见众骑奔近,便要挥下,猛地瞧见当首之人容貌,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骆义!”   那人正是少帅军副将骆义,他听得道旁有人唤自己名字,初时一惊,但瞧见是赵无邪,不由大喜,叫道:“少帅,真是你来了。”   两队人马合兵一处。赵无邪问起此来经过,骆义道:“末将得少帅之令在此地巡视,却不巧突然冒出不少靼子兵,将末将部队围住。末将见敌众我寡,便放出火信求救。但怪的是靼子兵竟是只围不攻,困了咱们几个时辰,却突然四散而去,随即便起了山林大火。末将猜测是少帅来了,靼子兵才放火烧山。那时兄弟们都急坏了,要下山援救,却冲不出火堆。说来也真是奇怪,这群畜牲竟突然发起狂来,四下乱奔,竟误打误撞,得以见到少帅。少帅无恙,当真万幸!”   赵无邪笑道:“你可别不信,正是这群畜牲救了咱们!”当下将破军显灵之事说了。骆义啧啧称奇。   赵无邪逃过一劫,可说有惊无险,能保得将士平安,更是万幸,正松了口气,回想往来经过,猛地发觉其中一事极为不妥,仔细一想,不由惊叫道:“不好,咱们中计了!快下山!”   众骑奔下隐龙岭,回到汉江江畔,却见江上旌旗蔽天,喊杀声此起彼伏,江上飘满尸体,却是大多数都是宋军。   元军统帅正是金有为,此时己方占得先机,宋兵战舰多数被火炮打中,沉于江底,淹死者甚众,时候一长,便可全歼。他知这是襄阳城内最精锐的部队,如此一来襄阳城便是唾手可得,是以冲锋陷阵,杀敌最是卖力。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金有为!”脑后风声飒然,急忙向左一避,只要稍慢一刻,脑袋瓜便要被斩下来,见是赵无邪,沉声道:“上次让你逃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但知他的倚天剑厉害,不敢硬接,闪身躲避,在几艘战舰上来回跳跃。   宋军援兵既到,马伯乐部队士气大涨,众兵士丢了损坏的战舰,千余人上了一艘更大的龙船,船上架有强弩,见元兵靠近,万弩齐发,惨叫声中,元兵损失惨重,阿术忙命水军回退至射程以外,架起投石机,借更强的机栝之力,向宋舰猛攻。宋军亦损失惨重。   这边厢马蹄声响,喊杀声响成一片,骆义所属少帅军精骑与阿里海牙的元军铁骑激斗正酣。蒙古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兵之强,横扫天下,无一敌手,此时人数虽不占上风,但占着人强马烈,渐渐将劣势板回,到得后来更是略占上风。骆义等人虽渐落下风,但这群年轻人出生牛犊不怕虎,敌人越强,斗志反是越加高昂,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不下。   赵无邪倚天剑横斩,金有为不及闪避,只得提刀硬挡,却听喀嚓一声,单刀从中而断。赵无邪趁胜追击,一剑向他腰间刺落,见他身子向右一晃,正要变招,突见一枚箭矢向他背后飞至,金有为似乎全无警觉,便下意识的一剑挡开。金有为微微一怔,一咬牙,半截刀刃向他投掷。赵无邪见他恩将仇将,冷笑一声,正要举剑挡开,却听砰的一声,那刀刃与一石块同时落入水中,敢情金有为也救了自己一命。   金有为抓起一条铁链,挥舞开来,叫道:“一报还一报,咱们互不脱欠。”赵无邪忍不住哈哈一笑道:“痛快!”收了倚天剑,随手抓起一杆长枪,一招“直捣黄龙”,向金有为刺去。   他这一招虽不是剑法,但独孤九剑包罗万象,也不仅仅只有剑法可行。这一招看似简单,却瞅准金有为招式中的破绽,一击必中。   金有为瞧得厉害,但他这套链法施展之前已是计算精密,攻守之间俨然有度,力道方位更是恰到好处,可说全无破绽可言,他既精于算计,自然而然的会猜测对方下一招出处,可他却不知赵无邪出招却是随心所欲,全然不合剑理剑法,一时猜测不透。却听噔的一声,枪头打在链扣上,却是纠缠在一起。   赵无邪手中长枪快出快回,又闪电攒刺而出,每一招似乎都是实招,但又似乎都是虚招,看得金有为眼花缭乱,素性将眼一闭,下意识得的一链挥出,却觉一股大力拽拉之下,铁链脱手飞出。他暗叫不好,忙睁开眼前,一掌拍出。   他这一掌本是以攻代守,但赵无邪似乎跟他想在了一块儿上,长枪脱手,也立刻一掌拍出,且是尽了全力。   两人本立于一艘战舰两端,船上风幡已落,船只无法定位,在江上不住旋转,如今受了两股大力拉扯,反道拉直了船身,但终受力不住,喀喇喇数声响,战舰中部断成两截,两人一道跌入水中…… 第七章是非对错(七)   杨楚儿见赵无邪出城,心下便自担忧,上了城头眺望,见元军宋军交战海上,虽瞧见金有为,却见不到赵无邪,心下更是焦急,后见赵无邪出现,与金有为斗在一起,那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本来她站在赵无邪一方,此刻却又担忧赵无邪错手杀了金有为,又见两人双双落水,再也顾不上什么,纵马冲出城去,便要跃入江中。   骆义正与阿里海牙酣战,见杨楚儿跳江,急忙叫道:“杨姑娘,不可!”但这一分神,阿里海牙一刀劈至,砍在他肩头,他大喝一声,左手按住斩在肩头的单刀,令其无法动弹,右手刀翻起,直削阿里海牙面门。阿里还牙避无可避,这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忽听嗖的一声,一箭破空而至,打落那一刀。阿里海牙趁此机会,放脱刀柄,双脚一夹马腹,掉头便逃。骆义大喝着拔出肩头单刀,喝道:“还给你!”抛射而出,正中阿里海牙腰间,阿里海牙痛哼一声,险些坠马,亏得他骑术甚精,才不至如此狼狈。   阿术救下阿里海牙,便命令全军撤退,阿里海牙欲回找金有为,却被阿术拉住了,道:“敢情两人都已经淹死了。”阿里海牙摇头道:“不对,若是淹死了,当有浮尸才是。”阿术不愿再与他争辩,再次命令全军撤退。阿里海牙想到大局,只得无奈撤军。   便在此时,哗啦一声,江面破出一个大洞,一人冲天而起。杨楚儿见到他,大喜过望。阿里里海牙见他手中抱有一人,不知是死是活,不由眉头一皱。   赵无邪将金有为放在地上,淡淡道:“他还没死,只是昏迷而已。”阿里海牙大步奔上,抢过金有为,见他果然未死,喜道:“你是条汉子,没趁人之危。”便扶了他过江回营去了。   骆义马伯乐等人率兵过江回来,骆义道:“少帅,你真不该放了他。”赵无邪见他肩头鲜血不止,对杨楚儿道:“你给她包扎一下。”骆义道:“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我仍能杀敌一万。”赵无邪看了他一眼,想要说话,但终是笑而不语。   这一役宋元双方均遭重创,但元兵被阻于汉江之上,未能过江,便即撤军,可谓全败。襄阳城居民无不欢心鼓舞,赵无邪与少帅军将士更是成了少年英雄。   杨楚儿纵马走在赵无邪身旁,见他脸有郁色,不由柔声道:“你身上受伤了吗?”赵无邪哈哈一笑道:“这一次你可猜错了。我身上没有伤,连皮外伤也无。”顿了一顿,突道:“楚儿,你说我们所做的事是否都是对的?”杨楚儿一怔,赵无邪又是哈哈一笑,策马狂奔而去。   是日深夜,赵无邪独自一人在郭府后院闲逛,时不时仰望天际。此时正值秋季,北落之星现于南天,兀自若隐若现,令人猜测不透。   忽听身后一人道:“你在想金有为之事,对吗?”赵无邪知是杨楚儿来了,微笑道:“我放了金有为,将士们一定大有怨言。”杨楚儿换了件淡蓝色的长裙,点点星光下,更显得婥约迷人之姿。她微笑着来到赵无邪身旁,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赵无邪笑了一笑,道:“当时我与金有为一道落入水中,我水性较好,他却是不成,那时我只要一举手,便能将他杀了。”杨楚儿道:“你是心软了?”赵无邪笑道:“我手上早有了不少人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他现任元军统帅,杀了他,元军士气必定受挫,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杨楚儿听出他话中有话,默不做声,听他说下去。   赵无邪叹了口气,又道:“只因我当时突然发现,我跟他竟是如此相似!”杨楚儿怔了一怔,道:“那儿相似?”赵无邪微微一笑,道:“我们都不过是杀人的工具,只是我有个较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杨楚儿听出他言下之意,轻声道:“元军攻宋,看似乃是大势所趋,其实不过是为了完成忽必烈一人的帝业而已。伯颜等人出生入死,看似封侯拜相,其事只是他手中的杀人工具。”顿了一顿又道:“大宋朝廷昏庸之极,早已民不聊生,这宋帝却还要坐稳天下,享受荣华,文天祥等人一心为国,殚精竭虑,反成了宋帝荒淫无道的温床。唉,想来郭大侠死守襄阳,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杀人之刀而已。”   赵无邪摇头道:“我真的越来越不明白,郭大侠一生为国为民,那总该是对的。可是当时在水下,我明明可以杀金有为,却下不了手,似乎当时我双手已废,根本杀不了人。楚儿,我……我真的不愿再杀人了……”杨楚儿低头半晌,突地抬起头来,道:“无邪,咱们逃出去吧。这些事咱们都别管了,好吗?”赵无邪叹道:“不成,我答应过郭大侠,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决不能走。”杨楚儿又低头不语。   这半月来襄阳并无战事,想是元兵元气未复,不敢轻言兵事。   此日一早,杨楚儿来寻赵无邪,却见他房里空荡荡的,却无一人,问起家丁,方知他一早去了校场,正要出门,忽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音道:“楚儿姊姊,你又要去找那个赵无邪吗?”却是杨龙生。杨楚儿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我什么地方也不去。”杨龙生喜道:“那陪我玩去。”杨楚儿叹道:“小龙生啊,如今襄阳正值危难之期,你也别尽想着玩了。”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你不陪我,那便算了!”说着往后走了几步,突然一转身,夺门而出。   杨楚儿猝不及防,未能抓住他,急叫道:“小龙生,你要去哪儿!”赶忙追出,却已不见他人影。当下速往校场,告知赵无邪。赵无邪深知杨龙生霹雳火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便与杨楚儿骑了破军,满襄阳城的找寻,听说他上了城头,急忙赶至,却见城头上站了个瘦小的身影,一半身子已在城外,仿若被风一吹,便要落下去,却不是杨龙生是谁?   赵无邪急道:“生儿,你上去做什么,快下来!”杨龙生呸了一声,道:“生儿这名字是我娘叫的,你害死我娘,也配叫!”赵无邪怔了一怔,一时哑口无言。身旁的杨楚儿道:“是姊姊不好,这几天没空陪你玩。我向你赔不是了,你快下来吧。”杨龙生小嘴一扁,带着哭腔地道:“楚儿姊姊待我好,那是怜我无父无母,不是什么真心,比这赵无邪,更是不如了。”   自襄阳大战打响后,郭府之人一门心思落在抗敌之上,没人留意杨龙生,他初时还能找上几个婢女谈笑,但到得后来,竟没人答理他了,他去找杨楚儿,听到的不是“杨姑娘找少帅去了”便是“杨姑娘到校场去了”抑或“杨姑娘出城去了”,无一事不与赵无邪有关,不由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将他跺成肉酱。这一日终于碰上杨楚儿,却见她又要出去找赵无邪,大怒之下,大少爷脾气发作,便要上城头寻死。   赵无邪初时对他尚是好言相劝,但见他要死要活,无理取闹,他本就心下烦躁,此下更是忍无可忍,哼了一声道:“你要死便快些去死,免得活在世上,丢了神雕大侠的脸面!”大袖一拂,转身便要下城。杨楚儿急道:“无邪,你……你真的不理他了。”赵无邪轻声道:“若他真的敢死,咱们又如何管得了?”   杨龙生见他竟见死不救,一咬牙,叫道:“娘,孩儿来找你了!”身子向后一仰,便要坠下城去。赵无邪听他口中喊娘,全身一颤,转身飞扑而上,见杨龙生瘦小的身子已向后跌去,伸手一把抓住他手掌。杨龙生大叫大嚷着挣扎要死,甚至张嘴咬在他手臂上。赵无邪忍着痛,大喝一声,将他提起。   眼前便要将他拉上来,忽听嗖的一声,一箭破空而至,赵无邪大惊之下,大喝一声,将杨龙生向后甩出,随即向那羽箭抓去。但那箭矢来得好快,这一抓竟抓了个空,仍向杨龙生脑后射至。赵无邪叫道:“小龙生,低头!”杨龙生闻言向前一扑,咚的一声,箭头打在墙壁上,竟入墙半寸。杨龙生吓的小脸苍白,委泥在地。杨楚儿急忙过去将他抱起。   赵无邪向城下一看,却见那发箭之人正是当日在元军军营见到的元军统帅伯颜,见他离襄阳城有五丈来遥,这一箭竟还有如斯威力,不由暗暗钦佩他的膂力惊人,但见他竟未带一兵一卒,一箭过后,便打马回去,心下甚觉奇怪,当下拔出羽箭,但见箭头乃是纯钢所铸,插逢处似有纸条之类的物事露出,抠开一看,正是一张纸条,却见其上写着“免战一月”四字,笔法苍劲有力,乃是出自武将之手。   赵无邪将此事告知黄蓉。黄蓉道:“元军明明占了上风,却突然免战一月,其中必有蹊跷。对了,靖哥哥离襄阳快半年了,还没消息吗?”赵无邪道:“我曾数次派人出城寻找,但出去的人无一能还,也不知蒙古人打得什么主意?”黄蓉初时尚能沉得住气,但见丈夫半年未归,也不由担忧起来,虽猜到必是蒙古人从中做了手脚,但还是心急如焚,不由重重咳嗽起来,竟咳了不少血出来。   赵无邪见她病情愈重,便承诺定将郭靖寻回来,但他也是全无主意,真不知该到哪里寻去?又听吕文焕说襄阳城军粮已尽,只能向居民征收,怕饶是如此,也是挨不过一个月,赵无邪更是头大如斗。   赵无邪回去与杨楚儿商量。杨楚儿皱眉道:“如今咱们被动得紧,元军既高挂免战牌,咱们又不能速战,真不该如何是好!”赵无邪一咬牙,道:“元军定有阴谋,我连夜潜入元军营帐,一查究竟。”杨楚儿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可得小心,别被发现了,那么便是咱们理亏于人了。”顿了一顿道:“我本想和你一块去,可是……”赵无邪道:“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小龙生又闹腾起来,不好收拾。”杨楚儿道:“小龙生自那日以后倒是乖了许多,还主动要我教他功夫。只是我还是对他放心不下!”赵无邪叹道:“他父母双亡,便劳你多照顾了。”杨楚儿心想:“小龙生心里只挂得着他妈妈,却没有他爹爹……”但这话不便向赵无邪说起。   赵无邪换了夜行衣,将倚天剑插在腰间,连夜出了襄阳,施展轻功,转瞬已至汉江之畔一里处的元军临时主营,但见军营内竟无一人,心下奇怪,暗想素性来了,便一探到底,径直到了樊城,见城头有元兵巡逻,便隐身城下,见他们走开,施展轻身功夫,空中换了两口气,已跃十丈高的城头上,脚下刚一落实,便闪身隐于暗处。一个元兵听到异响,赶过来时,却不见人影,只能怪自己眼花了,瞧不清楚,也不便向同伴说起,免得丢了面子。   赵无邪连过几道关卡,且随手擒住一人,逼问军情,那兵士倒是硬气,竟咬舌自尽。赵无邪此来并不想伤人,无奈身上却又多了条人命,心想换做元兵,行事更方便一些,便还了他衣服,挖个坑将他埋了。   赵无邪刚穿了衣服出来,却被一个元兵拉住,却听他口中叽哩呱啦,也不知说些什么,但神色紧张,伸手向前方连指。赵无邪见他似乎并没发现自己身份,便随着他而去,刚拐过几个弯,却来到一处大空地,似是校场之类的场所。   赵无邪一到此地,便大吃一惊,但见落于眼中的并不是百万军士集体操练的盛状,却是数千名工匠敲敲打打,正在铸造四架巨型炮石机,虽只四架,却已占了整座校场的三分有二,但见炮石机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忽听身后一人道:“赵兄赶得真巧,这回回炮乃是金某依照所忆图纸所造,不知有何疏漏之处,还请赵兄指点。”却不是金有为是谁?   赵无邪知道身份已然暴露,索性拔出倚天剑,雪白的剑光在黑夜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此时元兵陆续聚集,军容整齐,似乎是早有准备。赵无邪扫了众元兵一眼,冷笑道:“金大人果然神算,早料到赵某会来。”金有为笑道:“我虽料到你会来,却不料你会来的这般快。嘿,我军训练有素,却也挡你不住。”说话间一个千人队高举火把,将四架回回炮团团围住。工匠们初时转目来看,此刻又不得不重新拿起手上工作。   赵无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口中说话,身子却不住后退,元兵围炮之时,反也将他围了进去,如此元兵投鼠忌器,便不敢向他放箭。   金有为眉心一挑,笑道:“赵兄怕是误会了,金某并无恶意。”赵无邪回头向回回炮看了一眼,道:“我若毁了此炮,只怕你又要有恶意了。”金有为笑道:“炮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回回炮毁了可以再造,若赵兄因此丢了性命,只怕对人不起。”赵无邪自知他说的是杨楚儿,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金兄可真该杀了我。”   金有为听出他言下之意,冷哼一声,道:“赵兄既然执意求死,金某只得向杨姑娘负荆请罪。”手一挥,众元兵齐声呐喊,弩兵退下,换上一排手持长枪的枪兵,其后一排乃是刀朴手,敢情是为截击而用。   赵无邪轻抚剑锋,剑光左摇右晃,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长叹一声,道:“金兄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便不觉得累吗?”话音未落,一排长枪已齐刺而至。赵无邪纵身而起,足间在枪头上轻轻一点,借力再度跃起,左手抓住回回炮杆杠一端,一剑削出,嗖的一声,断去一排枪头。   元兵前一排枪兵刚过,便上了刀朴手,这些兵士训练有素,腾跃之间刀光霍霍,已向赵无邪劈落,赵无邪长剑回斩,这些兵士早知倚天剑锋利,不敢硬接,只得贴地滚出,另一排枪兵从侧方攻到。   赵无邪单手攀住杠杆,身子迅速沉下,见元兵兵刃杀到,便又弹飞而起。元兵害怕伤了回回炮,不敢以强弩射击,如此一来攻势虽盛,却伤不了赵无邪。   金有为冷哼一声,拿过弓驽,见赵无邪落下,嗖的一箭射出。赵无邪的倚天剑正斩断一枪,已回挡不及,借手中所抓的杠杆为支点,临空一荡,躲过来箭,却听破空声响,又有两箭并排而至,他已不及闪避,只得放脱杠杆,身子落了下来。   但元兵早有准备,见他落下,立时竖起长枪,顿时赵无邪身下形成一片枪林,如此落下必死无疑。   赵无邪大难之下,随机应变,一腿扫出,踢断数十根长枪,与此同时,一剑横斩在身旁的回回炮炮身上,此炮炮身极粗,这一剑未能将其削断,如此一来反将赵无邪悬于空中,如此上不去也下不来,反是保全了他性命。赵无邪逃得一命,不由吁了口气。   便在此时,又一箭射到,赵无邪见是一枚火箭,心下一凛:“难道他连回回炮也不要了。”急忙避开,那一箭正中炮身。那炮身乃是木制,遇火即燃,不到片刻,连人带轴塌了下来,其下元兵急忙散开,围成一圈。赵无邪虽躲开枪林,但还是被元兵团团围住。   金有为既一箭射毁了回回炮,当下再无顾忌,数箭齐发,赵无邪躲了十余箭,但身上还是中了数箭,却听身后惨叫声响,那些工匠竟成殃及之池鱼。   赵无邪大怒喝道:“金有为,你滥杀无辜,算什么本事!”见箭矢到了身前,便躲在一具死尸之后,那具尸体顿时万箭穿心。   金有为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赵大侠,却要靠死尸保命。”赵无邪听在耳中,心下一凛,暗想若不是自己来此,这些人也不会死于非命,不由觉得一阵愧疚,大喝一声,纵身而出,身法如电,自箭雨中穿过,黑夜中剑光亮成一道白线,直取金有为面门。   金有为身形一晃,想要躲开,但这一剑来得太快,右臂还是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赵无邪身中数箭,这一剑可说已尽全力,一击未能致对方死命,脚下一痛,不由跪倒在地,不住喘息。金有为杀他正是时候,左手拿了一柄钢刀,向他头顶劈落。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叫道:“金有为,他救过你一命,难道你要恩将仇报不成?”金有为那日溺水不死,已知定是被赵无邪所救,此事与他而言当真是奇耻大辱,对赵无邪怨恨更是深上了几分,是以这一刀竟毫无留情,要将他杀死。此刻被人一语叫破,单刀一转,抵在赵无邪脖子上。却听马蹄声响,身后来了两人,正是阿里海牙与伯颜,那说话之人正是阿里海牙。   金有为怔了一怔,心想蒙古人最重英雄,自己恩将仇报,如何能称为英雄,以后又如何能服众,他虽恨极赵无邪,一时也不好杀他,但这一刀却不肯挪开半分,兀自架在赵无邪脖子上。   赵无邪见元军真正的统帅也来了,深知道自己已无脱逃的可能,索性坐在地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伯颜翻身下马,哈哈大笑道:“本帅向来赏识赵少侠胆气武功,又怎会杀你?”说着向金有为瞥了一眼,金有为无奈,只得收了兵刃。伯颜躬身来扶赵无邪,赵无邪哼了一声,自行站起,冷笑道:“你要我投降,却是万万不能。”   伯颜笑道:“赵少侠少年英雄,怎会轻易变节投降,想来郭大侠将襄阳交托与你,自也是看重赵少侠极重诺言之故。”赵无邪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须多费唇舌。”   伯颜突道:“赵少侠误会了。本帅来此,决不是为了招降,而是放人。”赵无邪打量起他,狐疑地道:“你要放我回去?”伯颜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帅又何须骗你。”说着自地上拾起一只弓,喀嚓一声,折成两断,道:“如何?”   赵无邪听郭靖说起蒙古人最高的承诺方式乃是折弓为誓,事后如若违反,便是天地不容,赵无邪心下虽有狐疑,但一时猜想不透,只能相信,道:“那在下告辞了。”伯颜道:“少侠请便。”命兵士退开,让出一条路来。赵无邪心想纵使他突发偷袭,自己不过赔上一条性命而已,当下也不再多想,大步而去。   阿里海牙见他走远,道:“元帅将他放走便是,又何须折弓为誓,这也担得太大了。”伯颜也不回答,突道:“有为,你为何不阻止我?”金有为叹道:“元帅深谋远虑,金某却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当真不该。赵无邪只能放,不能杀。只是元帅能保定他会为我们所用?”伯颜笑了笑道:“因为他不是郭靖。”两人默然。   伯颜又道:“郭靖现下何处?”阿里海牙道:“我已放了郭靖,想来不出三天,他便能到郢城。”伯颜道:“郢城回襄阳,马不停蹄,需要七天,这一来回便要十天,咱们再阻他一月,那时襄阳城断水缺粮,非破不可。”顿了一顿续道:“ 大都来报,说圣上已南下襄阳。”阿里海牙惊道:“圣上刚颁下了圣旨,还要亲来吗?”伯颜笑道:“襄阳向来是他心头上的一块石头,如今破城在即,他如何能不来?”见金有为沉默不语,便道:“有为,一月内能造好回回炮吗?”金有为见四架回回炮已毁去一架,微一沉吟道:“半月足已。”伯颜拍手道:“襄阳城破之日,便是你加官进爵之时。”金有为猛得抬头,目光闪烁。 第七章是非对错(八)   赵无邪回到襄阳城,杨楚儿见他身上留有血迹,惊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赵无邪道:“我没事,带我去见郭夫人。”杨楚儿为他拔去羽箭,用热毛巾捂住伤口,免得流血不止,听他说话,微嗔道:“天大的事,也得等你伤势无恙了再说。”赵无邪无奈,只得躺在床上,杨楚儿给他上了金创药,再用白布绑好。   赵无邪双眼望着床顶,叹道:“想不到金有为竟将回回炮造出来了。”杨楚儿给他几处伤口都上了药,见再没鲜血流出,才嘘了口气,听他说起回回炮,道:“便是那张江瀚如自元军阵军营中盗出来,用以威胁黄岛主,后来被郭二姑娘撕碎了丢到海里的图纸吗?”赵无邪点了点头道:“想不到金有为竟如此聪明,只看了一眼,便能记住。只是我看那回回炮实物比图纸上规格的还要大了几分,想来威力将更强。”杨楚儿道:“怪不得你急匆匆要找郭夫人。只是郭夫人来了,也未必能想出法子对付。咱们还是不要提起,免得她再担心受怕,对病情不利。”赵无邪点头道:“那我还是不说好了。”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道:“你若再隐瞒不说,那才是真的对我不利。”赵无邪见黄蓉被女儿搀扶着走进门来,忙要下床迎接,黄蓉道:“什么时候了,还行什么礼。你说的那回回炮乃是怎生样子?”赵无邪便将炮型模样连说带笔,仔仔细细地说了。   黄蓉早知赵无邪出城勘察敌情,听他回来,立时来见他,此刻听他讲述回回炮模样及其威力,不由眉头紧锁,郭芙道:“不过就是一架投石机吗?咱们派人将它拆了便是……”见母亲白了自己一眼,急忙闭嘴。黄蓉沉吟道:“看来此炮不比一般的投石机,射程远,威力大,只怕襄阳城受不了它几下轰打。”郭芙道:“那……那该怎么办?咱们不是必败无疑?”黄蓉道:“如今此炮已然大白于人世,咱们想要毁掉,也是极难。其实此炮炮身终是木制,咱们用火箭便能将之毁掉。但咱们纵使拥有射程在一里之外的强弩,若对方施用中裹火药的木料为炮弹,在十余里外发射,咱们可真是防不胜防……”说到此处,不由眉头紧锁,想到一些法子,但还是摇了摇头。   赵无邪见她一脸苦恼,便道:“郭夫人不必苦恼了,我自会想到法子对付。”黄蓉道:“你有什么法子?”郭芙冷笑道:“他能有什么法子?别将咱们卖了便成。”见母亲白眼过来,只得低头不语。   杨楚儿突道:“想要防住十里之外发出的炮弹,我倒有个法子。”众人异口同声道:“什么法子?”杨楚儿见众人目光均射向自己,脸上一红,轻声道:“这法子也不知能不能成。但凡火药,一遇上水,便即失效了。咱们可以引襄阳城外护城河的水,蓄于桶内,布于城头之上,已绳索相连,按置总控机栝,待对方发炮之际,咱们便拉动机栝,将桶内水泼出,那时火药被水沾湿,纵使落到城头也不会引爆,便与一般木头不异。”   众人一想,但觉这法子虽然古怪,却似乎可行,但却不知要用上多少水桶,多少担水方能将城头布满。黄蓉沉吟道:“死马当活马医吧。芙儿,你让齐儿准备水与水桶,咱们立刻办事。”郭芙道:“妈,那你的身子……“黄蓉怒道:“国家都快亡了,还惦什么身子。”郭芙语塞,狠狠白了赵无邪一眼,匆匆去了。   当下三人继续商量抗敌之策,黄蓉虽重病未愈,但此刻也是强打精神。三人商量了一日一夜。次日已至晚间,却见郭芙回转,还带了丈夫耶律齐。   黄蓉已感到不妥,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快便办完了?”郭芙似乎甚为焦急,道:“妈,大事不好了。襄阳城里已是断水断粮,百姓们不知饿死了多少……“说到此处喉内一哽,便说不下去。   黄蓉道:“难道护城河也干了?”耶律齐道:“元军驻兵护城河畔,不须任何人出城取水,除非投降。如今襄阳城内人心动荡,不少人要出城降元,吕将军也快拦不住了。”   便早此时,吕文焕也到了,说得自是襄阳危急,只怕已守不了。黄蓉决定带病巡城,众人苦劝未果。   黄蓉等人到得襄阳大街之上,但见往日夜间仍熙熙攘攘的大街,如今却是饿殍遍地,人们拆房为薪,以纸为衣,几个小孩更是饿得骨瘦如柴,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那母亲自然也好不到那儿去。黄蓉心下怜悯,正想慰问几句,却听咚的一身,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想是已饿死了,其旁父母亲人自是哭得昏天暗地,场面甚为悲惨。   黄蓉立刻让郑伯将郭府内衣物粮食发派给大家,郑伯脸有难色,匆匆而去,回来时几个家丁竟只被了两三袋米,一捆衣物。   黄蓉惊道:“怎得这般少,你将府里能吃能穿的都拿出来。”郑伯道:“郭夫人有所不知,府内的可用之物只有这么多了,一些早已发派了出去。咱们从此也得饿着肚子了。”话未说完,众百姓已蜂拥扑上,宛若饿狼抢食,转瞬间粮食已被抢劫一空。一些人架了铁炉,忙去煮饭,另一些人索性不烹不煮,直食生米,场面甚是混乱。   黄蓉这数月卧病在床,心中只是惦着丈夫儿女与襄阳军事,对家中及襄阳百姓之事少有察访,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大声道:“大家莫急,外子已向张大人请援,咱们再挨上几日,便什么都有了。”一个老汉道:“咱们在襄阳得以苟活到今日,全仗着有郭大侠郭夫人。郭夫人的话咱们自然深信不疑,只是郭大侠出城都半年了,仍无音讯,该不会已死在蒙古人手上了吧。”   郭靖乃是襄阳百姓心目中的支柱,此刻听得他可能已死于元人之手,已有不少人大发悲声,顿时剩余之人受他们影响,已痛哭起来,甚是哀切。   黄蓉虽对丈夫武功极有信心,但他毕竟只带了几个丐帮弟子出城,终究还是令人放心不下,此时明知必须说些话来鼓舞民心,但一时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却听赵无邪大声道:“我日前自樊城刺探军情回来,听得几个元兵窃窃私语,说什么‘那郭靖武功果然厉害,几百个兄弟也围他不住,被他杀将出去’。他们说得很是小声,若不是我仔细聆听,还当真听之不见,想来不会是假的。”   这一下连黄蓉也信了,颤声道:“此话当真?”赵无邪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真。”此言一出,全城百姓均自欢呼起来,似乎郭靖之生死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几个饿得瘫到在地的人,也站起身来,拍手叫好。守城兵士更是士气大振。   杨楚儿知他是在撒谎,忍不住轻声道:“能瞒得住他们一世吗?”赵无邪轻声叹道:“瞒得一日便是一日吧。况且咱们也不知道郭大侠是否真的已死。”杨楚儿也叹了口气。   当下郭芙扶了母亲回去休息,耶律齐则与吕文焕商量守城之事。赵无邪和杨楚儿继续查巡襄阳城,却见沿途饿死者甚众,令人不忍观之。   又过去一月,城内水粮全断,连树皮也啃忘了,战马老鼠也吃尽了,有些人甚至开始烧煮死尸,亦有甚者,开始吃起老人小孩。   赵杨而来见此惨状,均不忍视,走了一阵,赵无邪突道:“小龙生睡下了吧?”杨楚儿道:“刚刚睡下。他这几日练功甚勤,早晚都练,睡梦里也喊叫比划。”赵无邪叹道:“他一心想着要报仇,这般小的年纪,真是难为了他。”杨楚儿凝望赵无邪半晌,突道:“如果我们降城了,会怎样?”赵无邪一怔,随即笑了笑,摇头道:“不知道,大概会被人骂吧。”顿了一顿续道:“楚儿,你这话可千万被在郭夫人面前提起。”杨楚儿轻轻一叹,道:“你若真的被人骂了。我……我一定跟你站在一起。”赵无邪笑道:“那时我成了卖国贼,你跟着我,名声也不会好到那儿去。”说着叹了口气,道:“能不降总是不降的好。”杨楚儿默然不语。   两人行出一里之地,忽听近处深巷中传来孩子的哭声。两人急忙寻声追去,却见一道小巷中躲着一对母子,那母亲手臂上鲜血淋漓,那孩子口中也满是血,哇哇大哭,两人身旁丢了一柄小刀。   赵无邪瞧见这等情景,顿时怔住,杨楚儿正要过去看那母亲伤势,却别他拉住,不由急道:“无邪,你做什么。”却见他眼眶通红,满是泪水。   杨楚儿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那母亲拾起地上小刀,极是吃力将刀刃对准自己手臂,狠狠割下一块肉来,哄着那孩子道:“孩子,家里没什么吃的了,你将就着吃一些吧,别……别饿坏了身子。”将血淋淋的肉块塞进儿子嘴中,要他咽下去,那孩子只是哭泣。   杨楚儿转眼不敢再看,见赵无邪已是泪流满面,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泣道:“无邪,别看了,别看了!咱们将他们带回郭府去吧。”赵无邪道:“咱们救得了他们,能救得了其他人吗?能救得了全天下割肉喂子的母亲吗?”说着转头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我若真的做了卖国贼,为天下唾弃,你可千万别再跟着我了。”说着转身而去。杨楚儿追将上去,却已人影不见。 第七章是非对错(九)   再过二日,元兵四架回回炮猛攻襄阳城,城墙裂出多条缝隙,宋兵死伤无数,耶律齐被巨石打中,身受重伤。赵无邪命吕文焕将他送回城去。他见身旁尸首越来越多,见一个元兵攀上城头,便一剑将他劈了下,如此坚持了半日,元兵鸣金收兵,襄阳城已是千疮百孔。   赵无邪回至郭府,杨楚儿为他去了铠甲,轻声道:“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赵无邪脸色一黯,道:“别无选择。”说着拿了倚天剑,去见黄蓉。   黄蓉见他要还倚天剑,吃了一惊,道:“无邪,你这是做什么?”赵无邪道:“晚辈罪孽深重,已配不上这柄宝剑,还请郭夫人予以收回。”黄蓉心下一凛,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赵无邪叹道:“晚辈曾答应过郭大侠,有我赵无邪一日,襄阳便不会丢。可惜终于还是丢在我手上。晚辈百死莫能赎其罪,自然配不上倚天剑。”   黄蓉已猜出他要做什么,反是表现得甚为平静,淡淡道:“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此后走在江湖上,谁也瞧你不起,亦有不少人会来追杀于你。你都不怕吗?”赵无邪道:“晚辈自然很怕,但晚辈心意已绝,只求郭夫人能够答允。”黄蓉叹道:“若外子回来了,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我也难逃干系,是以我不能答应你。”赵无邪躬身道:“那晚辈只能一意孤行了。”转向大门走去。   刚走出一步,却觉身后寒光一闪,黄蓉提剑刺到。赵无邪叹了口气,不避不闪,且站住了一动不动。黄蓉这一剑便要贯胸而过,将他刺死。   嗖的一声,长剑自赵无邪肋边穿过,却未伤到他分毫,赵无邪微微一惊,却见黄蓉看着倚天剑,一脸惊愕,以为她终是放了自己一马,躬身道:“多谢郭夫人不杀之恩。赵无邪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郭夫人。”黄蓉怔了一怔,叹道:“也罢,此乃天意,盼你好自为之。”赵无邪向她躬身一拜,径直去了。   黄蓉这一剑本能杀死赵无邪,却不料一刺之下,失了准头,这决非她年老体弱之故,正不做理会处,却见手中倚天剑嗡的一声响,似要离手而出,她大惊之下急忙双手握住,那长剑却震得更加厉害,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黄蓉大惑不解。   金有为听赵无邪请求降城,倒了吃了一惊,便自行请缨,前去谈判。纵马来到城下,却见赵无邪立于城头,哈哈一笑,道:“真是想不到,咱们会如此相见的一天!”赵无邪道:“金大人破了襄阳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当真是可喜可贺了。”金有为目光冷厉,凝视他良久,突道:“赵无邪,你如今降城,可知后果如何?”赵无邪笑道:“自然知晓!”金有为道:“难道你真的不要自己性命了?”赵无邪不由得仰天大笑,道:“赵某手下也不知欠下了多少条性命,这一命换数命,我倒是大赚了一把。”说着瞪视于他,笑道:“不知金大人手上欠下的人命官司,何时开堂公审。若阎罗王要我上来招你,老兄我可就不客气了。”   金有为不由觉得背心冒起一丝寒意,似有无数恶鬼正盯着自己,强吸了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条件。”他知赵无邪定会开出条件,是已自行问出来。   赵无邪仰天一叹,道:“赵某只有一个条件。还请金大人回报伯颜统帅,不可滥杀襄阳一个百姓。”金有为道:“便是如此?”赵无邪道:“便是如此。”金有为叹道:“也罢,我便代元帅答允于你,若襄阳百姓安分守己,便不杀他们。”赵无邪叹道:“杨姑娘经常说你是个君子,君子一言,自然是驷马难追了。”金有为心下一震,不由想起杨楚儿那娇俏可人的面庞,那温柔却不失刚毅的性子,心下不由一热,朗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抽出一根羽箭,啪的一声折断。赵无邪叹了口气,命令开城。   此时耶律齐由妻子搀扶着上了城头,听赵无邪要降城,怒喝道:“你疯了,这般做,如何对得起岳丈大人。”赵无邪叹道:“赵某一人做事一人当,郭大侠若是回来,杀我一人便是。”说着再命开城。耶律齐手中打狗棒一拦,沉声道:“赵无邪,岳母大人将襄阳交托给你,乃是她自作主张,岳父大人并不知晓,足见她对你的信任,你这般做岂不是对她不起?”见赵无邪默然不语,又道:“耶律齐无德无才,不足于守卫襄阳,岳母大人既将此城交托于你,我便也是心服。但如此你却要干出这等卖国之事,便请自我尸身上踏过去。”郭芙听丈夫这般说,急道:“齐哥,不可……”   赵无邪望着他手中的打狗棒,蓦地记忆回到了当年少室山上丐帮帮主吴威棒断自尽的一幕,只觉全身起了个激灵,竟颤抖起来,天上更是稀稀疏疏的下起雨来。   耶律齐见他眼有忧郁之色,大喜跨上一步,哪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郭芙大惊回头,见出手的竟是杨楚儿,喝道:“你……”却见她将手中的倚天剑递给赵无邪,道:“郭夫人说了,这剑还是由你来保管!”   赵无邪手握倚天剑,忽听城外轰隆声响,元兵主力已至城下,仰望天际,惨笑一声,猛得身子后翻,竟自十丈高楼上跃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伯颜等人见状,无不屏住呼吸,静望着眼前这个孤独的身影,却见他手中长剑出鞘,白光宛若烈火,一闪而过,轰隆巨响,襄阳城门大开,而这个身影则默默退到一旁,让出道来。   这道向元人紧闭了四十年的城门缓缓打开,陪随着它的,是城头城下数以万计的尸骨。伯颜兴奋异常,一马当先已飞奔入城。赵无邪见他入城,叹道:“还请元帅不可食言。”伯颜笑道:“那是自然,却不知郭大侠会不会答允。”   赵无邪心下一凛,却听马蹄声响,远方尘土飞扬,数十骑飞驰而至,元兵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当首之人正是郭靖。   半年前郭靖带了丐帮几个精明能干的长老兼弟子,连夜出了襄阳城,向郢城张世杰将军请援,将襄阳大小事务托于耶律齐与赵无邪。孰不知才到江夏附近,便被元军团团围住,他率众冲杀而出,除了几个武功高强,临敌经验丰富的丐帮高袋长老外,其余的弟子竟无一幸免。郭靖一马当先,杀伤数千人,终于冲出包围圈,但元军伏兵在后,围追堵截,郭靖怕手下兄弟再受损伤,便躲入山岭之中,这一躲便是大半年。   郭靖知道如此困守,决非益事,便瞅准山下元营防备空虚,率众冲杀而入,又斩敌数千,夺其军资,当下势如破竹,直扑江陵以北的郢城。   郢城守将张世杰见郭靖到来,忙开宴接风。郭靖道明来意,望他能立即出兵增援。张世杰当机立断,给了郭靖五万人马,粮草十万担,并展开地图,为他选取避开元军军事部属而回襄阳的捷径。郭靖不敢耽搁,立即率军出发,一路上道也遇上了少队元兵的阻截,因军队骑兵不多,却运载大量军资,虽轻松击退元兵,但大军行军甚慢,直至今日才抵达汉江沿岸。   郭靖刚至汉江,便听得樊城内元兵欢呼雷动,似乎打了个大胜仗一般,大惊之下,便命大军驻扎在汉江沿岸的城寨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则率了数十骑赶往襄阳,便瞧见元兵已开进襄阳城。   郭靖勃然大怒,纵马上前,喝道:“谁开的城门。”见赵无邪站在城下,手握倚天剑,目光呆滞,一把拉了他,使了一个梯云纵,上了城头。此时黄蓉、杨楚儿、郭芙乃至昏迷转醒的耶律齐等人俱已到了城头。杨楚儿见郭靖到来,急忙地挡在赵无邪身前,急道:“郭大侠……”但下面的话却说不下去。赵无邪此刻才恍醒过来,上前一步,道:“城门是我开的,你要杀,便杀我吧。”郭靖怒目圆瞪,颤声道:“……你……你……你……”气得脸色酱红。赵无邪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黄蓉上前一步,夺过倚天剑,递到丈夫手中,道:“其实这孩子也是迫不得已。你若真要杀他,便用此剑吧。”郭靖大怒拔剑,向赵无邪喉部刺去。杨楚儿大声惊呼,却相救不及。   却听嗡的一声,长剑一震,饶是郭靖内力精强,这一剑还是偏了。郭靖咦了一声,丢剑在地,大步而上,一招“亢龙有悔”向赵无邪头顶拍落,掌风飒然,甚是猛烈。   眼看赵无邪必死无疑,杨楚儿知道救他不了,闭上眼睛,心想:“也罢,他若这般死了,也好过活在世上受苦。”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   便在此时,脚步声响,已有不少元兵上了城头,城下更是黑压压的聚集了数不尽的元兵军士。   郭靖长叹一声,环顾城下,想到守了近四十年的襄阳终究落入敌手,纵使此次将赵无邪碎尸万断,也是于事无补了,不由仰天一声长啸,其啸声何其凄厉悲烈。   黄蓉深知丈夫心事,温言安慰道:“靖哥哥,咱们已经尽力了,回桃花岛吧,爹爹正在那儿等着咱们呢。”   郭靖回首凝望爱妻,伸手轻轻抚摸她发鬓,微笑道:“蓉儿,你也老了。”此时两人均已过花甲之年,发鬓早白,饶是黄蓉的绝世姿容,脸上却也刻下岁月的痕迹,更兼她近日大病,更显得憔悴了。   黄蓉依偎丈夫怀里,宛如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一般,抬头凝望着他,柔声道:“靖哥哥,还记得吗?当年我从家里逃出来,假扮成个小乞丐,偷盗小贩的馒头……”郭靖笑道:“我这傻小子,却帮了你个大忙……如今回想,当真恍如昨日。”黄蓉笑道:“今日也好,昨日也好,你答应过我,咱们要同生共死的。”她何等聪明,早已猜透了丈夫的心思。   赵无邪听在耳中,眼前不由现出一个小乞丐的模样,脏兮兮的衣衫,手中拿着个馒头嘻嘻而笑,顿时泪水狂涌而出,上前一步,泣道:“郭大侠,晚辈罪大恶极,你……你杀了我吧。”郭靖哼了一声,袍袖一拂,赵无邪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怎得,一跤坐倒在地,呆若木鸡。   此时城下的元兵开出一条道来,却见一人英姿飒爽,纵马而出,正是元军统率伯颜,其后跟了三人,正是金有为、阿术和阿里海牙。   伯颜上前一步,自怀掏出一道黄绢,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字一出,全体元军将帅悉数跪倒,高呼万岁。黄蓉心下冷笑:“原来连圣旨都拟好了。”下意识地伸过手去,紧紧抓住丈夫手掌。   伯颜高声读道:“郭大侠乃昔日金刀驸马,亦是托雷监国的安搭,当年助成吉思汗平定大漠,灭亡金国,立下不世战功,乃真英雄也……”却听城头城下元兵高声喝彩,蒙古人最重英雄,也不在乎是否为本国将领,一时间喊声震天。   伯颜一手高举,示意众将士静上一静,继续读道:“此人坚守襄阳四十余年,阻我军于城外,保宋廷于境内,可谓宇内第一人也。可恨宋廷君昏臣奸,终至亡国,原也怪不得金刀驸马。郑……”   郭靖不等他读完,轻轻将妻子推开,走至城头,朗声道:“你不必说了,郭某下来便是。”   杨楚儿等人均知这是一封招降书,均想郭靖也要投降吗?黄蓉全身剧震,已猜到一件极可怕的事将要发生;赵无邪则脸色苍白,双目如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靖一步一步走至城头,仰天长叹,往城下看了一眼,却见一堆烈火烧得正旺,数万对眼睛也如烈火一般望向自己,似乎都在迎接着自己。他回头向妻子看了一眼,嘴角边挂起一丝微笑。   “不要!”黄蓉狂吼着奔将上去,但郭靖已纵身跃下,转间没入熊熊烈火之中。   这一下襄阳城陷入一片死寂,随即隐隐传来几声叹息,渐渐变成哭泣声,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到最后全城竟是哭喊之声震天盖地…… 第八章倚天长剑(一)   便在此时,却听马蹄声响,数十骑飞奔至襄阳城下。伯颜站在城头,瞧清当首之人面目,脸露喜色,高声道:“皇上驾到!”顿时将城内哭泣之声盖落。   黄蓉见丈夫殉城,本想立即殉夫而去,但想到倚天剑,当下握剑在手。此时元帝忽必烈已在伯颜等人的簇拥之下,上了襄阳城头,向黄蓉躬身一拜,道:“郭叔父与我父托雷监国乃是八拜之交,只因各为其主,不得不兵戎相见。如今郭叔父以身殉国,小侄实感抱撼。还望郭夫人节哀顺变。”说着也自抬袖拭泪。   黄蓉冷冷看着他,突然嘿的一声冷笑,拔剑出鞘,向忽必烈劈去。这一下来得太过突兀,忽必烈固然没有丝毫反应,连他身后的伯颜阿术等人也是相救不及。惟有金有为眼明手快,伸手向兵刃抓去。   赵无邪方才一直沉郁不振,诸事不理,但见金有为出手,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纵跃而起,与他对了一掌,两人各退数步。   黄蓉长剑嗖的劈下,却听哗啦一声响,城上石砖被削去一截,其缝甚为整齐。忽必烈不由赞道:“好剑!”黄蓉淡淡一笑,还剑入鞘,说道:“大汗克日便将坐拥大宋万里江山,如此功绩只怕连成吉思汗也自叹不如。古语云宝剑赠英雄,如此宝剑当赠大汗这等大英雄才是。”当下横剑托在手上,送了过去。   郭芙以为母亲是向忽必烈讨好,急道:“妈,爹爹刚死,你……你这是做什么?”黄蓉听女儿一唤,知道时机已过,不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忽必烈性多疑,本不会轻信黄蓉献剑属实,但见此剑如此锋利,竟是怦怦心动,反是真信了几分,但听郭芙之言,顿时恍悟,才知自己若上前取剑,必被黄蓉仗剑挟持,那时这许多人非但休想抓住一个,只怕连襄阳城也要得而复失,不由嘘了口气,暗叫侥幸,虽然心下惊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呵呵笑道:“如此贵重的宝剑,小王可领受不起,还请郭夫人收回。”他自降身份,称自己做“小王”。   黄蓉知道已失去了最后扭转局面的良机,不由叹了口气,道:“大汗既然瞧此剑不起,那我也不便勉强。大汗来得如此准时,想来早已运筹帷幄,夺襄阳如探囊取物了。”   忽必烈一时不明她此言何意,但既知对方号称女诸葛,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笑道:“郭夫人见笑了,小王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又何谈运筹帷幄。”自他起兵再攻襄阳起,虽未亲临战场,但对此战每一个细节均了如指掌,此言深含深意,那一句“对行军打仗之使,一窍不通”看似自贬,实者乃是讽刺郭靖用人不当,以此先挫挫黄蓉锐气。   赵无邪如何能不明他言下之意,初时双拳紧握,但随即想到自己确实一无是处,心下甚是沮丧。突觉手中多了个剑柄,原来黄蓉在说话之际,已将倚天剑缓缓探后,将剑柄送入他手中。赵无邪顿时心下雪亮,明白她的用心,当即紧握住剑柄。   却听黄蓉笑道:“大汗此言未免不妥。但凡帅才,哪个不是帷幄帐中,指挥手下将士冲锋陷阵。如今大汗帐下猛将如云,一举夺下襄阳城,若数功绩,大汗才是首功。”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连金有为也百思不得其解,忽见华芒暴闪,倚天剑在赵无邪手中威力大异旁人,向忽必烈胸前刺去。   黄蓉方才一直再盘算着如何让女儿女婿顺利逃走,见挟持忽必烈不成,只有杀他一途,是以说话拐弯抹角,不着正题,便是要分其心,命赵无邪提剑杀之。   这一下亦大出金有为意料之外,已相救不及;忽必烈更是闭目待死。赵无邪狠下决心,要杀了这罪魁祸首,长剑刚及他胸口一寸之处,不知怎得,心头竟起了一丝悔意,暗想:“杀了他,便能让天下太平了吗?便能洗尽我身上的血债吗?”这念头只是一动,长剑略偏,虽刺入忽必烈身体,却未能致命。   忽必烈逃过一命,急忙快步后退,长剑离体,鲜血飞溅。伯颜等人立马上前将忽必烈扶下城去,顿时元兵将城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黄蓉叹了口气,委泥在地。赵无邪忙来搀扶,却被她推开。赵无邪心下一酸,却听杨楚儿道:“方才那一剑若刺中了,咱们便能逃出去了。唉,可惜……”赵无邪知她是寻言安慰自己,心下反是更是懊恼悲伤。   黄蓉向众元兵扫了一眼,见金有为也在其内,目光一转,对赵无邪道:“你杀不了忽必烈,那也罢了。这倚天剑干系重大,你切记将它收在身边,可别落入元人之手,免的我与靖哥哥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说着将嘴凑到赵无邪耳边,轻声道:“剑室西墙第三排第七块砖,轻敲三七二十一下,其内有一秘阁,收了另一柄刀,刀名屠龙,你也将他收好了,可千万别落入元人手中。”   赵无邪不料黄蓉事到如今还如此信任自己,不由得言语哽塞,不住点头道:“晚辈……决不辱使命。”黄蓉凝视他良久,突道:“你若是我女婿便好了。”赵无邪知她言下之意是要自己照顾好郭襄,忙道:“郭夫人放心,晚辈纵使肝脑涂地,也必将二小姐保护周全。”   黄蓉突地厉声道:“谁要你肝脑涂地!”随即朗声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无邪,这倚天剑屠龙刀中的秘密你可记清楚了。”赵无邪心下一凛,暗想郭夫人此言必有深意,便即大声道:“记得了。”   黄蓉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隐有悲悯之色,心中似有所愧疚,向城下那堆烈火看了一眼,柔声道:“靖哥哥,蓉儿来陪你了。”猛地自城头跃下,落入烈火之中,与丈夫同穴而葬。赵无邪相救不及,大声惊呼;郭芙更是放声痛哭。 第八章倚天长剑(二)   襄阳城破,郭靖殉城,黄蓉殉夫,惨事连环不断。襄阳一城百姓因饥寒交迫,其中亦有不少人有心降元,见元兵入城,并不如何反抗。但此刻见得心目中的英雄相继死去,一时间群情激愤,顿时与元兵发生激烈的冲突,乃至双方死伤甚众。元军统帅伯颜曾答应赵无邪,不伤襄阳百姓分毫,但此刻暴动已起,若不加以镇压,只怕会捅出更大的娄子来,立即命元兵镇压,转瞬间暴动百姓多数被杀,襄阳城内血流成河,积骨如山,已与屠城无异。   赵无邪瞧在眼中,勃然大怒,喝道:“金有为,你答应过我什么?”金有为叹道:“我答应过若襄阳百姓安分守己,自然不会杀他们……”说着看了城内一眼,叹道:“但如今情状,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赵无邪怒无可遏,奔下城头,举剑杀退元兵,救下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却是怒目而视,喝道:“卖国贼,谁要你救!”一口鲜血喷到他脸上,竟是咬舌自尽。   赵无邪也不抹去脸上血水,只是呆立当地,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是襄阳百姓身首异处,鲜血飞溅的场景,其间亦夹杂着惨叫声,咒骂声,仿若杀人的不是元兵,而是自己,心下悲痛已极,狂吼一声,提剑冲将进去,见人便杀,已与野兽无异。   杨楚儿看在眼中,痛在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帮他。金有为一直注意杨楚儿神色,见她对赵无邪的关怀竟如此挚诚,心下暗叹,疾奔而上,一刀向赵无邪背后劈去。   赵无邪回过头来,血目如火,他虽已失去理智,却还认得金有为,还了一剑,冷道:“来得好!“却听喀嚓一声,单刀不经倚天剑一击,便即折断。赵无邪趁胜追击,招招必杀,金有为换了不少兵刃,均挡不住对方手中利器,一时间左支有绌,险象环生。   杨楚儿心下湍急,既担心赵无邪,又怕金有为被赵无邪所杀,但此番情状,自己又全无插手的余地,心下便是更急了。却见一个元兵快步而至,左顾右盼,似在寻人,手中捧着一个长大之物,似乎甚是沉重,终于抱不住,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却是一柄漆黑如磨的钢刀。   杨楚儿伸手去取,但觉入手甚为沉重,好不容易才捧起,见刀刃暗淡无光,并未开锋。正没作理会处,却听金有为惨呼一声,已中了赵无邪一剑,连连后退,数十名元兵围上来护住金有为,却被赵无邪几下杀个干净。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将钢刀掷去,叫道:“金大哥,接刀!”   金有为武功本不弱于赵无邪,但此刻对方已失去常性,功力便似提升了数倍不只,且有利刃在手,更是所向披靡,自己又如何能抵挡得住,眼看便要不行,忽听得杨楚儿叫唤,话语中对自己不无关怀之意,不由精神一振,抄手夺下钢刀,向赵无邪当头劈去。赵无邪回剑一架,却听铮的一声,火星四射,那柄钢刀竟未被倚天剑斩断。   金有为精神大振,刀光滚动,向赵无邪杀去。此刀虽未开锋,却甚是沉重,但他内力精强,使将开来,也与寻常兵刃无异,立时板回劣势。   赵无邪方才一时激动,而至疯癫,此刻与金有为斗了近百招,渐渐冷静下来,见他一刀劈至,肋下露出老大一个破绽,当即提剑刺到,金有为回刀一封,赵无邪长剑斜刺,指向他肩头,金有为只得再举刀回挡。过了十数招,铮的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射。   赵无邪见此刀似曾相识,仔细一想,顿时忆起,叫道:“屠龙刀!”金有为笑道:“不错,正是屠龙刀。”   原来方才黄蓉向赵无邪嘱托之时,话音虽轻,但还是被金有为听了过去,当下便命人前去取刀,但他心中对此也无甚把握,以为是黄蓉故布疑阵,要引自己入瓮,却不料所言是真,且还救了自己一命。   郭芙知父母数月前开炉炼铁,聘请工匠,乃是为打造一对刀剑,长剑已然炼成,便是赵无邪手中的倚天剑,那么屠龙刀自然便是那柄刀了,见此刀终究落于元人之手,不由焦急万分,喝道:“杨楚儿,你干的好事!”杨楚儿适前不知真相,而她又不善辩解,一时哑口无言。郭芙见他不答,以为她是默认,大怒之下,拔剑向她刺去。杨楚儿转身避开,暗想她因父母双亡,伤心难过,故而要杀自己出气,便道:“郭大小姐,你误会了。”郭芙本就瞧她不顺眼,此刻发难,正是时候,叫道:“少说废话。”一剑快过一剑。   金有为与赵无邪相斗,本就甚为惊险,此刻见杨楚儿受窘,微一分神,手臂上已划出一道极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元帝忽必烈身受重伤,已被内侍送进郭府休养,此间统帅又成了伯颜。他见赵无邪的倚天剑锋利无匹,世之罕有,便有了掠夺之意,却不料除利剑外,还有宝刀,更是见猎心起,见金有为落于下风,叫道:“有为,不可有妇人之仁,若将他的剑一并夺了,圣上定有重赏。”   若是换做平日,金有为定是精神大振,但今日他也不知怎得,似乎对功名利碌竟没了兴致,手下渐沉,已拿不住屠龙刀,见赵无邪招招进击,只得稳守,却不能反攻。   伯颜看在眼中,心下大是不解,却见杨楚儿正与郭芙相斗,也是落于下风,已明缘故,不由叹了口气,遂命兵士前去解救。   杨楚儿实不愿与郭芙相斗,是以只守不攻。但她武功本高上一筹,虽落于下风,却也无性命之忧。反是郭芙久战不下,心烦意乱,一剑刺偏,险些连兵刃也给夺了去,羞怒之余,见元兵上来,更是恼火,喝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杨楚儿百口莫辩,只得为她打退元兵。那些元兵本是助她而来,见她反向自己下手,顿时乱成一团。   郭芙瞅准机会,一剑向杨楚儿背后刺到。杨楚儿早感到背后剑刃破空之响,心下一酸,反手一抓,已捏住郭芙剑刃,内力一吐,喀嚓数声响,长剑断成数十截,断刃反弹之势,向郭芙面门荡去。   赵无邪见此情景,脱口叫道:“楚儿,不可伤了郭大小姐!”见耶律齐出手,救下郭芙,才嘘了口气。却听金有为冷哼道:“好一个赵无邪,风流多情,却不知将杨姑娘置于何地?”赵无邪一怔之下,却见金有为横刀扫到,忙将倚天剑一立,硬接了他一刀。   这一下两人都使上毕生之力,却听砰的一声闷响,刀头飞将出来,屠龙刀竟断了!赵无邪手中的倚天剑却是完好无损。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伯颜等人素知黄蓉多谋,临死前的遗言定然包含深意,那么这个秘密定然在这对刀剑zhi2中,但此刻屠龙刀已断,那秘密定在倚天剑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到赵无邪手中的长剑上。   赵无邪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惟今之计只有擒了金有为做人质,剑光一闪,向金有为刺到。金有为知他用意,竟是不闪不避,反纵身而上。赵无邪大吃一惊,撤剑已然不及,顿时长剑直贯金有为左胸而过,金有为哼也没哼,软倒在地,一动不动。   这一变故当真太过突兀,也太过古怪,连赵无邪万料不到金有为竟借自己之手自行了断,一时怔住。伯颜爱惜金有为之才,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愤怒,立时下令命兵士格杀赵无邪。   赵无邪不愿与元兵久斗,几个起落,已回至城头,与杨楚儿等人汇合处。城下元兵已有不少人攀上城头,城外亦有元兵拥入城内。赵无邪向城下看了一眼,心想唯今之计只有跳城一途了,回头对杨楚儿道:“你怕不怕高?”杨楚儿摇头道:“不怕!”突地想起一事,叫道:“不好,咱们忘了小龙生。”赵无邪也是吃了一惊,自己一时疏忽,将忘了杨龙生还在城里,便道:“你先下去,我回去寻他。”杨楚儿道:“不成啊,这么多人,你怎么回去?咱们还是一块下去吧。更何况只要你还在,小龙生便无性命之忧。”赵无邪一怔,不解道:“什么叫我还在,小龙生便无性命之忧?”杨楚儿一时失口,只得道:“你若要回去,我也不走!”赵无邪见她神情严肃,只好点了点头。   赵无邪瞅准机会,一声令下,四人一道跳下城去。他早有打算,居高临下,将马背上的元兵砍翻在地,准确无误地落到马背之上。但耶律齐重伤未愈,这一下未能坐稳,要坠落马下,身旁的杨楚儿忙来相救。元兵瞧准机会,冲杀而至,结成阵式,顿时将杨楚儿和耶律齐两人阻在一边。   赵无邪大惊失色,便要纵马来救,但敌兵人数太多,已然不能,时候一长,更已瞧不见杨楚儿与耶律齐踪影,此时元兵趁机团团围上,赵无邪挥剑杀退一些,但元兵越来越多,将两人团团围住。赵无邪心下一馁,自知将命丧于此,突见后方元兵阵角大乱,一队人马冲杀而出,当首之人正是骆义,他见到赵无邪,叫道:“少帅快些逃走,这里有我们挡住!”顿时被元兵团团围住。赵无邪正要重新杀入救人,郭芙冷冷地道:“他们死定了,你若再去送死,便是对他们不起。”赵无邪怔了一怔,心下一阵刺痛,只得与郭芙先行逃走。 第八章倚天长剑(三)   赵无邪和郭芙两人杀出元兵包围,纵马疾驰,身后元兵杀喊声响,万马杂踏,追赶而至。奔了一里之遥,却见前方有两条岔道。郭芙一声不吭,向右边奔去。赵无邪见元兵渐自追近,又见岔道路途破窄,暗想:“我且在后阻挡,让她逃走为是。”打马也上了右道。   郭芙见他跟在身后,皱眉道:“那边不是还有路吗?跟屁虫!”见赵无邪笑而不答,只是挥剑杀退追上的元兵,知道他是为保护自己,心下却是一声冷笑:“你是另有目的,我又何必谢你。”娇叱一声,那马儿奔地更快了。   赵无邪且战且退,元兵虽然无法深追,自己却也不能全身而退,见郭芙逃远,吁了口气,精神一振,手上运起一股粘力,将对方兵刃黏在剑刃之上,他轻轻一推,最近的元兵向后一倒,带同其后的兵士一道倒下,顿时听得连声大呼,倒了一片。   赵无邪本想为骆义等人报仇,但想到眼下情势危急,不宜与元兵多做纠缠,当下纵马狂奔,追郭芙而去。其实他这一胜来的甚是侥幸,若不是道路狭窄,元兵众多,产生连带效应,饶他武功再高,也挡不下这千军万马。此下元兵乱了一阵,待得稳下军心,赵无邪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赵无邪使计甩脱追兵,打马狂奔,但行了一里有余,却不见郭芙踪影,过了汉江,又行里许,但见不远处卧着一匹骏马,前蹄被箭矢射中,已站不起来,正是郭芙坐骑,举目四顾,不见她踪影,只瞧见西北边有一处丛林。   赵无邪知道此地定有元兵埋伏,便跃下马背,任它自行离去,身形一晃,躲入丛林之中,隔着草丛向外窥看,果听脚步声向,有数十人奔近。   但瞧清来人装束,却只是几个村民打扮的宋人,不由松了口气,想到这批宋人敢在此地出没,想来本无元兵的危胁,却听当先一个黒脸少年骂道:“只打中了马,却没打中鞑子,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另一个留着短须,脸上长了不少麻子的中年汉子道:“你能断定这便是鞑子的战马?”那黒脸少年道:“那还用说,咱们中原哪有这种胡马?”第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依老夫看,这是月食国的大宛马,最重脚力,耐力甚强,确实只有蒙古人才有。”那麻脸汉子道:“方才我见马上骑士是个女子,且是宋人装扮,该不会是从襄阳城里逃出来的吧。”那老者道:“只怕当真如此,却不知她现下在何处。”   赵无邪听到此处,却觉身旁草丛一动,一人闪身而出,却不是郭芙是谁?那群村人见她突然闯将出来,均是吓了一跳,那黑脸少年更是大声咒骂。那老者眼尖,一眼瞧出她的身份,惊道:“你是郭大小姐?”郭芙见他竟认得自己,颇有得色,笑道:“是我。不知老人家怎生称呼?”那老者呵呵笑道:“小老头贱名何足挂齿。此地危险,大小姐还是跟我们回村避避风头要紧。”郭芙点头道:“也好。”突地想起赵无邪,道:“丛林里还有一人。”那麻脸汉子道:“莫非耶律帮主也逃出来!”耶律齐任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名声响亮,这中年人认出郭芙,便想到了他丈夫。   郭芙神色颇是别扭,叫道:“你出来吧。”众人见丛林里钻出了个青年男子,均是微微一惊,那黒脸少年心直口快,奇道:“他不是耶律帮主,怎跟郭大小姐一道躲在里面?”他言者无心,郭芙却是听者有意,她害怕众人误会,故意转过头去不看赵无邪,如此一来,反是欲盖弥彰,那麻脸汉子与那老者对望一眼,神色间颇有些惊愕之色。   赵无邪正想自报姓名,忽听来路马蹄声响,想是元兵不肯放弃,兀自穷追不舍。那麻脸汉子道:“阿牛护送郭大小姐和这位兄弟回村里去,剩下的兄弟与我在此地埋伏,伏击鞑子。林伯,您研制的霹雳弹,倒是派上用场了。”那林伯轻捻白须,微笑不语。那黒脸少年阿牛道:“沈三哥,鞑子这般可恶,何不留我下来多杀他几个。”那沈三哥道:“如今敌众我寡,咱们不能力敌,唯有智取。郭大小姐性命攸关,你的任责也自不轻啊。”阿牛听他这般一说,哈哈笑道:“鞑子若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便见一个杀一个。”当下领了五六人,护送郭芙和赵无邪沿小路而去。   刚走出半里有余,赵无邪却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似是火药炸开了。阿牛拍手大笑道:“林伯的霹雳弹能炸开土墙,可够鞑子受的了。”另一人笑道:“敢情鞑子早已血肉横飞,一命呜呼。”众人说到快意处,不由哈哈大笑。   赵无邪心下感叹,暗想这些村民也知用火药做武器,宋人装备精良,却用之不上,见郭芙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立刻转过头去,想起那晚之事,不由苦笑一声。   众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处小村庄。赵无邪觉此地甚是眼熟,仔细一想,便忆起曾与杨楚儿来到过,其间还有个名叫小倩儿的小姑娘与杨楚儿颇是谙熟。   刚进得村内,便听的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阿牛哥,你这次又杀了几个鞑子回来?”听声音正是那小姑娘李倩儿。她见到赵无邪,呆了一呆,左顾右盼,却不见杨楚儿,道:“是你?她呢?”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楚儿她有要事不能来了,要我来向你道谦。“李倩儿颇是失望,点了点头,随即展眉笑道:“阿牛哥,爹爹要你回来后就去见他,你快去吧。”阿牛本想与她多说些话儿,但听村长有命,只得匆匆去了。   李倩儿为赵无邪郭芙安排了两间打扫干净的茅屋。郭芙刚到门口,便即眉头大皱。赵无邪瞧在眼里,故意道:“郭大小姐住不惯这种屋子,你们这儿可有客栈?”郭芙哼了一声,推门而入。李倩儿忍不住抿嘴偷笑。   待得沈三哥与林伯回来,已是夜深时分,但众人今日大胜元兵,均是兴高采烈,阿牛更是涛涛不绝,众人开怀畅饮。   这一夜赵无邪噩梦不断,无法安睡,便起床在房里来回走动,推开窗户,却见天际明星点点,甚是绚烂,其间一轮圆月高悬,仿若众星拱月一般,不由想起今日正是中秋佳节,又想到白天的襄阳之战,不由一声叹息,忽听咚咚声响,却有人敲门来了。   赵无邪道:“开着。”却听房门呀的一声打开,走进一个妙龄少女,正是李倩儿,不由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李倩儿亦笑道:“大哥哥不是也没睡下吗?今晚是中秋佳节,又有谁会去睡觉了。”赵无邪见得屋外明若白昼,热闹非凡,笑道:“看来我是有些不合时宜了。”李倩儿笑道:“什么不合事宜,连郭大小姐也去了,你干么不出去看看。”   赵无邪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想问楚儿的事,还是在这儿问的好。“李倩儿脸上一红,道:“大哥哥早先说的话是骗小倩儿的,对吗?”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我和楚儿逃出襄阳城,却被元兵冲散,如今她怕是生死未卜。”李倩儿脸色一白,可旋即还是摇头道:“好人自有好报,杨姊姊这般好的人,自是吉人天相。”赵无邪见她生性开朗,无忧无虑,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便可放心了。”说着问起李倩儿与杨楚儿相识的经过。李倩儿便将自己被恶霸强娶,后为杨楚儿所救,父亲却要她入赘之事简要说了,见赵无邪脸露揶揄之色,微嗔道:“你是不是在笑话我?”赵无邪笑道:“不是,我想楚儿穿上新郎喜服不知是怎生模样。”李倩儿更恼,道:“你也不许笑话她。“赵无邪笑了笑,向屋外望了一眼,笑道:“看来我真该出去看看了。”   李倩儿却默然片刻,道:“大哥哥,若是村里的人问起你名字来,你可千万别称自己是赵无邪。”赵无邪微微一怔,奇道:“那是为什么?”李倩儿看了他一眼,道:“因为襄阳城的事呗。”赵无邪立时明白过来,心下一阵刺痛。 第八章倚天长剑(四)   赵无邪走出茅屋,不由吃了一惊,却见眼前偌大的空地上聚了不下百人,数十人围着一堆篝火,谈笑风生,几个垂髫小童往来嬉戏,欢唱着民谣儿歌,淡淡月光下,予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乐与温馨之感。如赵无邪这种刚从战火中逃出来的人来,更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激动,袭上心头,险些便要用泪水宣泄出来。   赵无邪见郭芙坐在人群边缘,只是背对着众人,望着圆月呆呆出神,不由心下暗叹,走将过去,在她身边的地上坐下了,抬头望着天空,道:“今天的月亮真圆。”   郭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话便说,别拐弯抹角。”赵无邪一怔,道:“我要说什么了?”郭芙哼了一声,冷道:“那天晚上的月亮难道就没今天圆?”赵无邪见她重提此事,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愿说,我又何苦勉强于你,岂不是自讨苦吃。”郭芙哼的一声,道:“那你坐远些!”赵无邪恍然,哼了一声,道:“郭大小姐,在下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若今日救你是为套问当日之事。嘿,你也未免太小看赵某了。”   郭芙确实以为赵无邪保护自己乃是为那晚之事,又看了他一眼,道:“那你便是因我爹妈之死心存愧疚了?”赵无邪怔住,无言可对。郭芙又是一声冷笑,转过身去。   李倩儿见赵无邪坐着呆呆出神,拉他道:“坐着干什么,听大家讲故事去。”赵无邪道:“什么故事?”李倩儿笑道:“自然是襄阳城和郭大侠的事。”郭芙听知父亲之名,眼眶一红,当即站起,向人群走去。赵无邪见她起身,便笑道:“那咱们也听听去。”   赵无邪和李倩儿挤入人群,郭芙则在对面坐了。却听那黒脸少年阿牛道:“若不是沈三哥另有安排,阿牛我今天可要大开杀戒,非得砍下鞑子兵一百颗人颅不可。”李倩儿刮了刮脸颊,嘻笑道:“阿牛阿牛就会吹牛,等牛皮吹破了,看你拿什么堵住。”众人均忍不住放声大笑。   赵无邪听得笑声,心下大是不以为然,暗想:“难道杀人便真的这般有趣?”忍不住看了自己双手一眼,心想:“这阿牛一定没真正杀过人,若他真的杀了一百人,又怎会如此快活。”想到此处,心下甚是不屑,见地上放了一碗酒,便一饮而尽。   那阿牛对李倩儿有意,见她对赵无邪甚是热情,心下颇是不快,此刻更听她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不由将怨恨投到了赵无邪身上,哼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酒量很好啊。”其实他比赵无邪小了十岁不止,却直称他做兄弟。   赵无邪见李倩儿向自己摇了摇头,显然是要自己不可道出真名,微微一笑,道:“在下吴明(无明),酒量马马虎虎,不值一哂。”阿牛听他这般说,反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叫道:“咱们比比如何。”说着脖子一仰,酒到碗干。赵无邪叹了气,也喝了一碗。   旁人均知阿牛乃是本村出了名的酒缸,少有敌人,此刻见一外人与他斗酒,有些人巴不得赵无邪罐倒阿牛,一挫他的锐气,亦有些人则是心下好奇,倒想瞧瞧本村酒王到底能灌下多少酒来,是以非但不阻止,反是添油加醋,在一旁呐喊助威。李倩儿则心下焦急,既怕赵无邪醉死了,又怕阿牛输丢了本村的面子。郭芙心下暗骂两人都是酒鬼,转过头去不看。   赵无邪本不甚喜饮酒,但自遇上丁采儿后,进朱者赤,进墨者黑,倒是培养起了极好的酒量,更兼此刻心下郁闷,直喝了三十多碗烈酒,竟兀自面无改色。   阿牛直喝到四十碗,一张黒脸已染成红色,叫道:“我没醉,再喝!”去抓酒碗,却抓了个空,咚的一声,扑倒在地。   李汉国皱眉道:“将他抬进去!”向赵无邪拱手道:“吴英雄海量,老夫再敬你一碗。”李倩儿知父亲不甘阿牛落败,要以车轮战挽回脸颜面,忙拆开话题道:“沈三哥带了大伙儿在鞑子身后打游击,可有什么好玩的?”   那沈三哥叹道:“哪有什么好玩的,见到鞑子,杀一个便是一个,若无幸被杀,那是天命,也怨不得别人。唉,如今襄阳已破,大宋朝已是岌岌可危,只怕没几天了。”   淡起家国大事,在场之人均是收起了笑意,默然不语。阿牛虽然烂醉如泥,但听得襄阳之事,竟猛地清醒过来,叫道:“鞑子惨无人道,明明说好了破城不屠,却将襄阳百姓杀得干干净净。哼,老子跟他们没完。”郭芙突地冷笑道:“凭你一夫之勇,便能挡得住千军万马?”阿牛怔了一怔,本想争辩几句,但见是郭大小姐发话,便不再吭声。   赵无邪想到当日惨状,心下奇痛难忍,咕噜一声,又是一碗酒下肚,只盼能将自己醉死。李倩儿苦言相劝,却是不能。   沈三哥道:“鞑子兵确实骁勇善战,但我襄阳守城兵将也自不弱。但此次襄阳城破,乃因回回炮之故。”另一个叫吕良的人道:“据说此炮能发万顿巨石,委实厉害。唉,可惜制造此炮的竟是个汉人。”沈三哥冷笑道:“刘整不是汉人吗?哼,鞑子军营里的汉人当真不少。”   那白发老者林伯轻捋白须,叹道:“这些汉人做了蒙古人爪牙,大多为势所逼,不得以而为之,未必出于他们本意。最可恨的乃是那些汉奸卖国贼,做了社稷的蛀虫,却还居庙堂之上耀武扬威,当真可恨。”   阿牛借着酒疯大声道:“像贾似道这等卖国贼,老子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一千个窟窿,在给他喂老子拉的屎尿。”说完连哼几声。   李倩儿咯咯一笑,道:“如此那贾似道岂不是变成狗了,小心他咬你。”众人放声大笑,有人叫道:“不错,贾似道就是一条走狗。”   李汉国道:“郭大侠夫妇镇守襄阳这么多年,固若金汤,哪能如此容易被攻破,纵使元人有回回炮利器,只怕也须轰上十天八天方能破城而入。是以此次城破,并非全因回回炮之威,乃因一人而起。”   阿牛叫道:“不错,就是赵无邪那卖国贼,老子也要喂他一口屎,砍他几千刀。”对赵无邪道:“兄弟,你若杀了他,老子才真的服你!”赵无邪一时哭笑不得,却听沈三哥道:“当日樊城破后,郭大侠便出城请援,将襄阳交给此人。此人初时倒是个英雄,杀了不少鞑子,但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倒戈相向,出城降元,做了这卖国求荣之事。郭大小姐,此人现在何处,你可知晓?”郭芙看了赵无邪一眼,摇头道:“我不知道。”沈三哥甚是沮丧。   赵无邪见她竟不将自己供出来,心下也不知是悲是喜,此刻方知李倩儿为何不让自己道出真实身份,却听李汉国道:“当日那赵无邪潜入元营,平安而返,老夫一直想之不透,如今看来,八成那时他便被元人买通了,终于做了变节卖国之事。”   赵无邪心下一惊,暗想自己行动隐密,无人知晓,他们又怎会知道。仔细一想,立时明白,此乃元兵下的圈套,故意将此事传播出去,人所周知,届时自己行为稍有差池,便有身败名裂之险,更何况自己确实出城降元了。   一想到自己处处落于敌人圈套之中,至今方知,当真无能之极,也不知是酒疯发作,还是热血如沸,心想:“大丈夫死则死矣,又何必躲躲藏藏,让人瞧我不起。”正要叫破自己就是那个卖国贼,突见迎面一人全身浴血,奔将进来,才走两步,便即倒地。   李汉国一把抢上,将他扶起,惊道:“阿权,怎么了,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那叫阿权的人道:“鞑子连夜偷袭,兄弟们快顶不住了。”说完便即气断身亡。   阿牛脾气最是火暴,狂吼着跳起,抓起一柄三头钢叉,叫道:“兄弟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杀几个鞑子便是几个,纵使死了,也要做个真英雄!”他这一喝,众人齐声响应,不少人拿了武器,冲杀出去。沈三哥林伯等老成持重之人深知这般莽斗,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此刻群情激奋,却哪里止得住,虽是连叹几声,但还是随之奔将出去。   赵无邪瞧在眼里,气往上冲,提了倚天剑,快步如飞,率先抢去,却见村外团团围了个元兵千人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十具尸体,均是村里的百姓。赵无邪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仿若地上所躺的正是当日被斩杀的襄阳百姓,当时他便已狂性发作,此刻更是难耐,白光一闪,倚天剑出鞘,见人便杀,利剑到处,竟如削豆腐一般,将元兵兵刃悉数斩断,转瞬间元兵死伤过半,剩余之人见他悍勇,纷纷后退。   李倩儿见他杀敌之时身法潇洒飘逸,虽杀人甚多,但都是一剑封喉,少给敌人太多痛苦,不由叹道:“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呢。”   阿牛哼了一声,甚是不屑地道:“若是换了做我,也不比他差。”李倩儿啐了一声,道:“差远了。”   赵无邪方才狂性大发,大开杀戒,但见身旁元兵尸体越积越多,却心下茫然:“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我还要杀人?!”只觉四肢无力,倚天剑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见尚有七八个元兵未死,叹道:“你们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元兵中一人认出赵无邪,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声道:“平南将军神威,小将有眼不识泰山,竟到您老人家的地盘打草谷,罪该万死。”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   赵无邪惊道:“什么平南将军?”另一个元兵道:“您不是赵无邪吗?圣上封了你做平南将军,破襄阳第一功臣,您难道不知?”   赵无邪闻言心下一凛,但觉身后数十道怨毒的目光逼射而至,突觉身后颇不对劲,抓起一柄钢刀,也不转身,反手一挑,却听喀嚓一声响,其间伴随着一下惨呼,回头望去,却见阿牛右手手腕鲜血淋漓,钢叉已断成两截。   阿牛呸了一声,骂道:“卖国贼,老子有眼无珠,竟与你这卖国贼喝了那么多酒。我呸!老子今日杀不了你,终有人会来杀你!你这大汉奸!“怒目瞪视,眼中血丝遍布,仿若要滴出血来。   赵无邪百口莫辩,也不愿再辩,叹道:“元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安身吧。”回头对郭芙道:“郭大小姐,赵无邪自身也是难保,还望你多多保重。”说罢转身就走。   李倩儿急道:“这中间只怕有误会,大哥哥决不是传说中的那种人。”李汉国怒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明知他是赵无邪,却不告诉爹爹。哼,真是白养你了。”李倩儿眼眶一红,便要坠泪,但终于忍住,抓起地上的倚天剑,叫道:“我……我再也不回家了!”朝着赵无邪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八章倚天长剑(五)   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转瞬间遮住了那轮圆月,随即哗啦声响,大雨倾盆而下,便如千万粒石子,疯狂地敲打地面,发出啪啪声响,仿若要将大地打穿。   赵无邪发足狂奔,猛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便似全身气力都泄了般,竟自爬不起来。双手手指堪堪插入泥土,越插越深,鲜血淋漓,但他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死命摇晃双手,便似要将整片大地摇碎。   待得力尽,他爬倒在地,不住喘息,双眼望出来模糊不清,也不知是血还是泪,当下翻了个身子,仰天而卧,任由大雨冲刷,仿若这才是人生最快活之事。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大哥哥,你在哪里?”赵无邪听是李倩儿,立即翻身而起,抬袖抹去脸上雨水,却见大雨中一个娇小的人影奔将过来,手中捧了一把剑,全身湿透,真是李倩儿。   李倩儿也瞧见了赵无邪,嘘了口气,道:“还好,大哥哥没有自寻短见。”她这话本是好心,但在赵无邪听来无疑是天大的讽刺,不由冷哼一声,道:“我没死,有些人自然不会高兴。”李倩儿听出他言下之意,小脸一白,随即温柔一笑,道:“大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也不必这般对待人家啊。你去得急,把剑搁在咱们村了,我给你送回来。”   赵无邪见她笑靥可人,语出温柔,心下一软,淡淡道:“放下剑,便快回去吧。”李倩儿依言将倚天剑放在地上,轻声道:“你干么一定要赶人家走,人家碍到你了吗?”   赵无邪仿若听见这世上最可笑的话,直笑得弯下腰来,随即厉声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只会杀人如麻,卖国求荣。你若不想给人背后说嫌话,便快回家去。”   李倩儿似乎并不甚害怕,垂着头道:“我总觉得你不是那种人。嗯,你一定不是那种人的,我相信你!”赵无邪笑道:“襄阳城门确是我开的,元兵也是我引进来的,我不是卖国贼是什么?”   李倩儿拾起倚天剑,向他迈出一步,大着胆子道:“女孩儿家的直觉是最灵的,你一定不是那种人。你就算真的做了那种事,也一定有你的苦衷。”随即轻声道:“况且你是她的心上人,她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   赵无邪此时才完整地看清她,但见眼前这个少女身材虽未长成,却是纤秾和度,肌肤白皙娇嫩,宛如刚去了壳的鸡蛋也似,修长的睫毛如一枚小镜子,微微颤动。他怔了一怔,笑道:“小女孩家就会幻想,若每个人的直觉都这般灵,这世上的人和事岂不都被你猜透了?”   李倩儿将倚天剑递给他,笑道:“那得看是什么事,什么人了。鞑子胡乱杀人,我便信,大哥哥若做了坏事,我便不信。”   赵无邪心下暗叹:“这小丫头自小受身边之人耳濡目染,认定蒙古人都是恶人。难怪她见到杀蒙古人会这般兴奋。”道:“你还是回去吧,家里人会担心的。”   李倩儿眼眶一红,啜泣着道:“爹爹不要我了,我无家可归了。”赵无邪知道她是因自己而被父亲赶出家门,心下不忍,道:“那你便去找你妈妈,让她跟你爹爹说去,想来你爹爹碍着你妈妈的面子,还是会让你回去的。”李倩儿啊的一声,扑到他怀里,哭将起来:“我妈妈给鞑人杀了。大哥哥,你别赶我走,好吗?”   赵无邪长叹一声,知道这少女当真已是无家可归,忍不住轻扶其背,道:“如今在江湖人眼中我是个死有余辜的大恶人,他们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凌迟处死,你若跟着我,会有性命之虞,你也不怕吗?”   李倩儿怔了一怔,摇头道:“大哥哥武功这般高强。小倩儿决不会怕的。”赵无邪叹道:“也罢,等找到了楚儿,由她来照顾你便是了。”李倩儿大喜道:“是啊,若再加上杨姊姊,我更是不怕了。”   赵无邪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心下打了个突,突地想起一事,问道:“郭大小姐现在何处?”李倩儿道:“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村里。嗯,想来她去找她丈夫了吧。”   赵无邪忖道:“她要寻耶律兄,定要去丐帮分舵,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多数在大城镇设立分舵。”便问道:“你可知这附近可有什么城镇。”李倩儿道:“听村里的人说,蒙古人但凡破一城,便要对附近进行大扫荡,只怕纵有城镇,也是空城了。”赵无邪叹道:“看来咱们只得朝北走,碰碰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了。”   李倩儿听他称自己做“咱们”,心下欢喜,此时大雨已停,却见赵无邪身上湿漉漉的,便道:“我记得往北几里外有座小镇。咱们快些去买件衣服,免得着凉了。”   赵无邪见她走出几步,便向自己招招手,心下一叹,深知以后自己举步为艰,也不知会死在那个武林中人手上,只盼这孩子不要被自己连累才好。   赵无邪几步跨出,便越过了李倩儿,时候一长,两人便越拉越远。李倩儿追赶不上,嗔道:“你走这么快干吗,想甩掉我吗?”赵无邪回头笑道:“跟着我就得走得快,慢了来谁来睬你。”脚下丝毫不停,已将她拉去一丈之遥。   李倩儿自知追赶不上,便一跤坐在地上,大声不依道:“郭大小姐又不是你老婆,你走得那么急干吗?”抓起一把泥土,狠狠向赵无邪丢去,小嘴高高翘起,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赵无邪闻言心下一震,寻思:“是啊,我干么一定要去找她。难道是要问清当晚之事?可是如果真有其事,我岂不是对不起采儿……啊,赵无邪,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是想借此事忘掉她呀!”想到此处,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李倩儿追将上来,见他呆立不动,又打自己耳括子,惊道:“大哥哥,你怎么啊?”赵无邪一怔,摇头道:“没……没什么,咱们快走吧。”   李倩儿道:“大哥哥走这么快,小倩儿怎么追得上?你这轻身功夫真厉害,能教教我吗?”赵无邪道:“轻功可是极高明的功夫,非有一定的内力修为不可。”李倩儿哼了一声,道:“你就是不想教我嘛,却来找借口搪塞我!”赵无邪苦笑一声,心想:“也好,她能习得一点便是一点,若是遇上一般的对手,兴许还能逃脱。”便道:“好了,我教你了。”李倩儿大喜拍手。   赵无邪向道旁的树木看了一眼,道:“我先教你纵跃的功夫。上跃时双膝微曲,气提丹田,存念‘玉枕穴’,感觉身子仿若飘飘欲起,待着一口气升起之时,作势上跃……”说着说着,眼眶灼热,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李倩儿惊道:“大哥哥,你又怎么了?”赵无邪忙抹去泪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过去的一些事儿而已。”李倩儿眨着眼睛道:“是不是想起教你这套功夫的师父了?”赵无邪微笑道:“算是吧。” 八*零*电*子*书 * w*w*w*.t*x*t *0 * 2.*c*o*m   当下李倩儿依着赵无邪所教习练,她虽甚是灵慧,但对武功一途却无天分,赵无邪几番教导,才学会纵跃之术,但饶是如此,两人师徒的名份倒是定下了,李倩儿也改口唤他做小师父。赵无邪见她偏偏要在师父面前加个小字,分明便是占了自己一个大便宜,但比起自己当年死也不肯认丁采儿这个师父,倒是乖顺了许多,也便只能默许了。   两人行了一阵,李倩儿抬头看看他,低头半晌,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他。赵无邪心感奇怪,笑道:“我脸上画了乌龟吗?”李倩儿扑哧一笑,摇头道:“不是,你长得挺好看的。”赵无邪哈哈笑道:“我一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李倩儿点头道:“是啊,一些男子长得当真不好看。阿牛身上黑糊糊的,丑死了,沈三哥也长了一脸的麻子……”说着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她扮作男子的模样,比任何人都俊。”似乎颇有些失望,摇了摇头。   赵无邪见状不禁莞尔,暗想:“这丫头又在发痴了。”见她低头缓步而行,不由调皮心起,悄悄快行几步,将她甩在后头。李倩儿惊醒过来,叫道:“小师父真坏,又骗人家!”赵无邪大笑,放缓脚步。   两人行了一个多时辰,已到那座小镇,此地已是河南境内,赵无邪见天色向晚,便决定在镇西的“平安客栈”住上一宿,明朝再上街打听丐帮分舵所在。   正不巧,客栈内只有一间上房。赵无邪心想自己打了地铺睡上一宿便成,眼望李倩儿,瞧她意思。李倩儿一双眼睛却直在他衣衫上打量,突道:“你等我一下!”说着跑了出去。   赵无邪颇感奇怪,低头一看自己衣裳,不禁莞尔,原来方才一阵厮杀,衣服上已破了数十道口子,再被雨水一浇,衣服贴在身上,破口处露出肌肤,当真像极了个讨饭的乞丐,不禁摇了摇头。当下进了客房,命小二打好地铺,趁李倩儿买衣服还没回来,便上床打了个盹。   哪知这一睡便是几个时辰,转醒时已是戌时时分,想到李倩儿定已回来,急忙下床,一摸床头,衣裳却已不在,但见油灯旁一个瓜脸少女正拿着件衣服细心缝补,正是李倩儿。   赵无邪瞧着她,不禁呆住了,见她没几下功夫便将自己的破衣衫缝补如新,叹了口气,道:“你方才不是去买新衣衫了吗?怎么……”李双儿笑道:“买一件新衣衫多不划算,我可没那么多银两啊。再说我自个儿缝的,也未必就比裁缝差。”说着将衣衫提将起来,在他身上比了比,道:“你看,多好!”   赵无邪见她提着衣衫的模样,依稀便是当年在魔教监狱里给自己试冬衣的丁采儿,轻轻在耳畔柔声道:“你瞧我对你细不细心?”不由心如刀绞,泪水盈了一眶,望出来模模糊糊的,宛如眼前之人便是丁采儿,不由大呼一声,张臂将她抱住。   李倩儿吃了一惊,俏脸烧红,急道:“小师父,你做什么?”赵无邪一怔,恍醒过来,正想说几话掩盖过去,忽听邻房传来敲门声,随即又听得有人开门出屋。赵无邪细听脚步落地发出的声响,寻思:“这小镇竟来了不少武林中人。”当下好奇心起,便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向外窥视。   却见三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其中两人引了另一人进房,回头道:“你且睡下,我去去就回。”   李倩儿方才被他一抱,不由面红耳赤,心下怦怦乱跳,脑中迷迷糊糊的,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小心。”但想起他说要出门,忙一把抓住他衣袖,道:“小师父,你会保护我,对吗?”赵无邪点头道:“那是自然。”李倩儿嫣然一笑,道:“那你干么要撇下我?”   赵无邪无可奈何,拉了她靠在自己身后,闪身出房,伏在窗台下,在窗纸上用唾润出一个纸洞,向房里看了一眼,对李倩儿轻声道:“别出声,也别乱动。”李倩儿扑哧一笑,忙捂住嘴,才没发出声响来。   却见房内三人向对而坐,两人背对自己,均是一身青衣打扮;对面之人是个乞丐,身材削瘦,皮肤黝黑,也瞧不清背了几个布袋,但多半便是丐帮弟子。   李倩儿从另一个角度看出,见他身后背了两个布袋,便道:“他是丐帮二袋弟子,地位很低。”见赵无邪目光灼灼,射向自己,大有责备之意,便伸了伸头,低下头去。   赵无邪听那青衣人中的一人道:“赵无邪嘿咳(那个)卖国贼,有消息啊哇?”这人发音甚为古怪,不由听得他一头雾水,轻声道:“‘嘿咳’、‘啊哇’是什么意思?”见李倩儿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不住摇晃,称作不知。赵无邪瞧着有趣,险些笑出声来。   却听那乞丐道:“赵无邪那厮卖国求荣,害死郭大侠夫妇,人人得而诛之,想来林家四雄此次北来,也是为此吧?”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三少爷与四少爷已先行一步,按时辰来算,今晚便能到齐,只不知那小子现下是否还在此地?”这人话音标准,并无地方方言。   李倩儿闻言放开手,沉吟道:“林家四雄?嗯,定是江浙温州林家堡的林家四雄无疑了。传说林家四雄武功高强,且为国为民,声望极好。若他们都冲着小师父而来,那可麻烦了。”凝望赵无邪,见他神情自若,似乎并无惧意,不由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那乞丐又道:“据探子来报,赵无邪那厮逼死郭夫人,掳了郭大小姐出城,却不知去向。还好大小姐已经回来,听她口气,那狗贼应当还在左近一带作恶,咱们须得想法子将他擒下了才是。”   却听那两个青人低头一声阴笑,又听那声音尖细的人道:“大小姐是回来了,只怕……”那乞丐大怒而起,喝道:“你敢污辱我帮主夫人!”那话音不准的人忙道:“说错了,请歇气。”那乞丐哼了一声,才自坐下。那尖细嗓音似乎也知失嘴,咳了一声,道:“听说那厮武功极高,且为人狡猾多智。贵帮帮主现下尚未归帮,不宜太快动手,还是待四位少爷与几个新交的朋友到了再说不迟。”那乞丐轻哼一声,道:“如此也好,夜深了,在下不便打扰,这便告辞。”那两个青人起身相送。   赵无邪拉李倩儿闪到一旁,见那乞丐出来,却不走正门,而是翻墙而出。赵无邪正想找个说法让李倩儿留在平安客栈,但见她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一脸企盼之色,不由心下一软,随即笑道:“让师父称称你有多重。”一把将她背在身上,轻轻一跃,悄没声息地翻墙而出。   赵无邪轻功比那乞丐高出甚多,虽背着李倩儿,仍是紧随其后,但他不愿过早漏面,是以只是随在他身后一丈之处。   李倩儿只觉身子仿佛御风飞行,当真是说不出的舒畅,忍不住凑过脸颊,枕在赵无邪肩头,心下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之感来,倒盼着这一生一世都不下来才好,渐渐的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第八章倚天长剑(六)   李倩儿转醒之时,发觉自己仍靠在赵无邪背后,只是双脚已然落地,不过身体姿势仍与方才在窗外窥视一般无异。她揉了揉眼睛,道:“小师父,咱们又回来了吗?”却听赵无邪轻轻嘘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出声。   李倩儿好奇心起,小脑袋自赵无邪背后探将出来,凑过细小的窗缝望将进去,却见屋内坐了一胖一瘦两个乞丐,那瘦乞丐方才见过,那胖乞丐背了一个布袋,在帮中地位比那瘦乞丐还要低了一些。又见他们身后铺着一张草席,席上躺了一人,侧身而卧,面向自己,双目紧闭,似已昏迷,却是郭芙。   却见那胖乞丐回头向郭芙看了一眼,语气颇是惶恐地道:“咱们这么做,未免太……太对不住郭大侠和耶律帮主了吧……”那瘦乞丐嘿的一声冷笑,道:“怕什么,郭大侠都死了,帮主也是生死未卜。”他背向赵无邪两人,是以瞧不清他脸上神情,但听语气,似乎甚是不耐。   那胖乞丐勉强点了点头,但脸上神情仍是有些惶恐不安,道:“小弟胆小,这种事,实在……实在做不了手……”那瘦乞丐猛然站起,怒喝道:“他娘的,那药还没下啊!你这龟孙子……”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元兵破了襄阳,临安迟早要下,大宋朝终究要亡的。那时朝廷都没了,咱们汉人哪里还能逃得过蒙古鞑子的屠刀,更何况咱们丐帮向来与鞑子作对,如今换了天,鞑子哪会不拿咱们开刀,这一下非亡帮不可。咱们逃是逃不掉了,还不是趁现下性命还在,好好享受享受。”说着啧啧声响,淫笑道:“这娘皮四十来岁的人了,还是这般细皮嫩肉,当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我见犹怜也。再说她往日将咱们当狗一般呼来喝去够久了,也该给咱们哥俩一些补偿吧。”说着口中发出异响,想是舌头舔了嘴唇发出的声响。   赵无邪已明其意,不由闭眼轻叹。李倩儿更是小脸苍白如纸,颤声道:“他们……他们明明是名门正派,怎会做出这般龌龊无耻之事。不对啊,那瘦乞丐方才还一直卫着郭大小姐呢?现下怎会……”赵无邪轻叹一声,道:“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对着外人,这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要不然也不必将郭大小姐迷晕后再做事了。”随即一声冷笑:“那时郭大小姐质问起来,他们也大可将此事嫁祸给我赵无邪!”李倩儿急道:“咱们快去救她吧。”   赵无邪不作答复,却听那胖乞丐道:“可是那‘奇淫合欢散’药性太过霸道,只怕……”那瘦乞丐又是一声淫笑:“那才够味道。再说此药若不霸道,怎够咱们兄弟两人享用。”那胖乞丐支支吾吾地道:“只是帮主待我们向来甚好,咱们这般做,实在……这个……”那瘦乞丐骂道:“胆小鬼,怕个鸟。这娘皮早被赵无邪那厮遭踏够了,帮主知道后,只怕也不会再要她。废话少说,药在哪里?”   李倩儿又羞又气,已是俏脸通红,正要催促赵无邪快进去救人,却被赵无邪打横抱起,闪身躲在阴蔽之处,又见房门打开,那瘦乞丐匆匆出门,想是拿药去了。   赵无邪见他走远,拾起一粒石子,嗖的一声,射入房内,却听一声闷哼,便低声道:“可以进去了。”当下推开窗户,跳将进去。   李倩儿随后而入,见那胖乞丐站着一动不动,便如尊石像般,心下好奇,踮起脚来拍了拍他脑袋,见他仍是一动,只是一对眼珠子转个不停,更觉有趣,待要抓他耳朵来玩,却听赵无邪暴喝一声:“你给他下了药!”李倩儿吓了一跳,伸手向前一推,那胖乞丐应声而倒,弹了几下才自躺好。   李倩儿轻拍胸脯,走过去道:“小师父,怎么了?”却听赵无邪怒哼一声,将郭芙交给自己,顿觉她身子灼热无比,脸颊潮红,口中吐出的气流热乎乎的,不由心中一荡,一张脸也红了。   赵无邪怒无可遏,抓起那胖乞丐,接连两个耳光,解开他哑穴,喝道:“快拿解药来!”那胖乞丐好不容易吐了口气,颤声道:“少侠饶命,小的一时贪色,只是想独个儿享受。这是春药,不是毒药。没……没有解药的。”啊的一声,双眼翻白,竟吓得昏死过去。   赵无邪一把将他丢在地上,却听郭芙唧唧哼哼,想是快要醒了,心知这“奇淫合欢散”乃是春药,自己的“化毒**”对此毫无用处,心下无计可施,只得先封了她睡穴,让她再睡上几个时辰再做计较。   却听脚步声响,房外有不少人过来,当下不敢久留,抱了郭芙,让李倩儿先出去,自己随后跟着,随即大喝一声,将她提将起来,让她重新落在自己背上,施展轻功,狂奔而去。   他身负两人,脚下却是丝毫不慢,待得奔了三里有余,来到一处溪水旁,见身后无人追到,才吐了口气,将二女放下,到溪水旁喝了口水,洗了把脸。   李倩儿急道:“小师父,怎么办?她的身子越来越烫了,只怕时候一长,有性命之忧。”赵无邪知道此药厉害,若不能在几个时辰内找到男子与她结合,只怕真要全身爆裂而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道:“咱们须得尽快想个法子找到耶律兄,只是……”李倩儿接口道:“只是咱们不知他身处何地,该如何去找?”说着脸上一红,道:“小倩儿有个法子,只怕小师父不会答应。”赵无邪猜出她心意,喝道:“不成,我怎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此话休提。”   李倩儿低头半晌,又抬头道:“可是事急救权啊,咱们总不能将她送回去吧。”顿了一顿道:“况且这是在救人,也算不上作恶,你总不能看她死掉吧。”赵无邪一时默然,李倩儿又道:“如果你怕杨姊姊误会,我跟她说去便是了。”   赵无邪倒不是怕了杨楚儿误会,只是当夜之事尚且不知真相如何,但若今日真的做了此事,那可真是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见郭芙全身烫得似要冒烟,口中发出咝咝之声,只怕转眼便要冲开睡穴,心下不可奈何,见不远处有座山洞,便将她打横抱起,道:“你在外边守着,无论任何人都不许让他们进洞。”李倩儿微笑道:“我自有法子。” 第八章倚天长剑(七)   李倩儿见赵无邪抱着郭芙进了山洞,便来到小溪边,却了鞋袜,伸出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腿,在溪水了泡起脚来,想到洞内之事,顿时满脸通红,但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迎面来了八人,却是六男两女。其中四个男子相貌甚是相似,只是一人脸上有了道伤疤,一个蓄了把大胡子,第三人留了八字须,才与第四个白面无须之人区分出来。其后便是两对男女:年纪较轻的一对不过二十五六岁,那女子穿了一身黄衫,那男子则是蓝袍网帽,均是气宇不凡,令人观之忘俗。剩余那对男女,却是长得极为古怪,那男子全身黝黑如墨,那女子却是一身雪白,而一张脸更是白的毫无血色,但更怪的是,两人竟长的一模一样。   李倩儿不敢多看,仍是装作甚为悠闲的模样,踢着水花。那白面无须的汉子瞧她装扮,是个寻常的村姑,来此地洗脚,又见她长得明眸皓齿,甚是美貌,不由色心大起,走上前去,坐到她身边,凑头在她发上嗅了嗅,大有陶醉之色,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怎得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危险吗?”李倩儿心下厌恶之极,脸上却装作甚是惊讶的表情,奇道:“我打小便在这儿玩了,也没遇上什么危险啊?”那白面汉子笑道:“小姑娘定是从小福大命大,竟没遇上狼群。”李倩儿大吃一惊,叫道:“这里有狼群?”似乎害怕了,身子向他挨近。白面汉子大喜道:“不过现下你不用害怕,有哥哥保护你,来多少饿狼,哥哥照样将它们打跑。”便要伸臂抱住她。李倩儿躲了开去,道:“不必了,哥哥我送回家去便成了。”白面汉子笑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李倩儿见他死皮赖脸,甚觉烦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却听那刀疤汉子道:“四弟,不许胡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温言道:“小姑娘,你可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手中持了柄长剑,自此间走过?”李倩儿知他们是冲着赵无邪来的,想了想,喃喃道:“一个时辰前一个,三个时辰前一个,五个时辰前一个……”那虬髯大汉声如洪钟,骂道:“他奶奶的,小娘皮胡说八道些什么?到底有没有见赵无邪那狗贼经过。”李倩儿更是确信无疑,摇头道:“那样的男子可多着呢?你们找得人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那长八字胡的汉子一直默不做声,此刻突地上前一步,细声道:“小姑娘,你家住哪里?到这儿多久了。”李倩儿正要回答,却觉肋下多了一把匕首,却是他以兵刃要挟。她生来性子倔强,见他威逼,反倒咬牙切齿,闭上眼睛,一字不吐。   那白面汉子急道:“三哥,你……你别伤着她。”那八字胡冷笑一声,道:“小姑娘,赵无邪便在那山洞里,对吗?”说着向山洞指了指。   李倩儿大吃一惊,但随即想到他定是在唬骗自己,当下随机应变,哇的一声,放声痛哭起来。四人见她突然哭泣,均是一怔。那白面汉子瞪了八字胡一眼,忙来安慰。   李倩儿得他安慰,反是哭得更大声了,双脚乱踢,叫道:“你们都是坏人,绑架了我,不让我回家。呜……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呜……”   这四人均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见她怎么一哭,还大骂自己是恶人,一时乱了方寸,那八字胡忙道:“你别哭,你别哭,我们送你回家便是。你家住哪里?”李双儿仍是哭个不停,向来路一指。   四人正要送她回去,却听那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四个大男人竟被个小女孩耍得团团转,当真丢脸之极,那赵无邪一定在山洞里。”李倩儿吃了一惊,不知自己哪里漏了底。   话音刚落,那黄衫女子已拔剑在手,冲进山洞。那蓝袍男子急道:“郭姑娘,不可……”但已阻她不住,却见她奔入山洞,便传来她的喝骂声:“淫贼!”随即便听得一声惨叫。   李倩儿听这叫声,分明便是赵无邪所发,急忙奔进洞内,却见那黄衫女子手中长剑鲜血淋漓,脸罩寒霜,又见赵无邪和郭芙一跪一卧,均是衣裳不整。她急忙抢上去扶起赵无邪,但见他双眼紧闭,眼角流出两道血痕,不由叫道:“小师父,你的眼睛……”   原来赵无邪正在为郭芙解毒,不料那黄衫女子贸然闯入,他猝不及防,但见眼前白光一闪,眼上一痛,随即一片漆黑,知道自己双目已盲,而又强敌环视,伸手四处乱摸,寻找倚天剑防身。李倩儿忙将长剑塞入他手中,甚是焦急地道:“小师父,你……你真的看不见了吗?”说着小嘴一扁,略带哭腔地道:“都是小倩儿没用,连个秘密都守不住。”说着看向那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嘿的一声冷笑,道:“小丫头自作聪明,却是欲盖弥彰。方才林叔坚以语哄骗,你却放声大哭,此计看似巧妙,实则愚不可及。嘿,正所谓入局者迷,旁观者清,你骗得了他们团团转,却瞒不过老娘的眼睛。而你更加不该说自己的家住在来路方向,骗我们走回头路,老娘掐指一算,便知赵无邪定在山洞里。只是老娘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小子竟在这做那事。”又是一声冷笑,看了那黄衫女子一眼。   赵无邪支着倚天剑缓缓站起,笑道:“前辈果然神算。小丫头见识浅薄,焉能瞒得过您老法眼。”那白衣女子咯的一笑,笑声颇见清脆娇媚,另有一番摄魂夺魄之力。那黑衣男子怒哼一声,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当真嫌命长了。”   赵无邪听这人说话,感觉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当下轻搭李倩儿肩膀,站直身子,笑道:“郭二小姐,多日不见,却是武功大进,恭喜恭喜。”李倩儿痛恨那黄衫女子刺瞎赵无邪双目,又听他们竟是相识,更是恼火,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黄衫女子正是襄阳二小姐郭襄,当日她因赵无邪与自己姐姐关系暧昧不清,怒而出走,后来得知襄阳城破,父母双亡,大骇之下,连夜赶回襄阳。但见城墙依旧,城头的王旗却是换了主子,惊愕之下,便寻问沿途百姓,得知赵无邪出城降元之事,更是怒无可遏,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死赵无邪。后来遇上张君宝等人,探明赵无邪行踪,便追杀而来。   她遭遇突变,家破人亡,精神已近崩溃,满脑子想着杀赵无邪报仇,听得这仇人便在山洞里,便提剑冲将进去,整不巧瞧见赵无邪正为郭芙宽衣解带,大喝一声淫贼,一剑斩出,却将他双目刺瞎。这一下变故连她自己也意想不到,一时怔住。   此刻听赵无邪认出自己,手腕一抖,长剑弹起,直刺赵无邪胸膛,喝道:“恶贼,你我不共戴天,拿命来。”   李倩儿见她一剑刺直,身子向前一扑,挡在赵无邪身前。郭襄不愿杀她,长剑一转,已然收回,冷笑道:“赵无邪,你哪来的好艳福,这么多女人护着你!”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暧昧不清,似是不屑,又似恼恨。   李倩儿正要反驳,但觉身旁嗖的一声响,一条三丈来长的铁索,如灵蛇盘舞,攻将过来。她随赵无邪练过功夫,知道对方这一下乃是杀招,当下身子一偏,以背部护住赵无邪,竟要代他而死。   赵无邪冷哼道:“好一个林家四雄,暗箭伤人,当真英雄得紧。”他双目已盲,只能听风辨位,倚天剑出鞘,华芒四射,长剑自李倩儿肋下穿出,噔的一声,打中那条铁索。不过却因他眼不视物,不然这一剑攻其破绽,那人非死即伤,而对郭襄这一剑,他却是毫无设防。   眼看便要长剑贯胸,为父母报仇雪恨,但不知怎得,报仇在望,郭襄竟是双手发抖,这一剑竟自刺偏了,嗖的一声,插入泥土。   与此同时,又听得一声暴喝,一样长大兵刃向赵无邪头顶打落,便要打得他脑桨迸裂而死。突听一人叫道:“林二侠,且慢!”一人竟以柄细长钢剑,架住那长大兵刃,续道:“咱们且先问个水落石出,若真有此事,再杀他不迟。”   赵无邪听着说话之人正是张君宝,当下笑了笑,道:“张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赵某确实开襄阳城降了元朝,他们要杀我,也是理所应当。”说着伸手轻扶李倩儿后背,叹道:“只是这小姑娘与我无亲无故,却被我无辜连累,还望张兄保她周全。”说着掌力一吐,将她向张君宝所在方向推了过去。张君宝初时一怔,随即伸手来接。   那八字胡适才透袭未果,知道赵无邪双目虽盲,武功却仍是高出自己一大截,而李倩儿似乎不会武功,乃是赵无邪的累赘,抓住此女,己方便胜算大长,当下向四弟使了个眼色。那白面汉子嘻嘻一笑,此人轻功一流,身子只是一晃,已抢在张君宝之前,抱住李倩儿。   张君宝性子淡定冲虚,不喜与人争抢,但此刻乃是受人之托,需得忠人之事。他的武功长于后发而先至,出手时机虽已慢了一步,但那白面汉子抱住李倩儿之时,长剑已抵在他后心,逼得他必须放手。那白面汉子冷哼一声,放脱李倩儿,喝道:“臭小子,吃里趴外,老子今天便取了你性命!”抖出一对钢钩,出手迅捷,向张君宝杀招叠出。   李倩儿担忧赵无邪安危,却见林家三雄各持不同兵刃,围攻于他。赵无邪双目已盲,瞧不清对方武功套路,便无法施展独孤九剑,只得一味采取守势。   这林家四雄均是武林中不世的高手,年少时曾得江瀚如指点,小小年纪便已打遍闽浙武林,罕无敌手,遂被称为林家四虎,而又因四人热情好客,颇行侠义之事,便成了现今的林家四雄。老大林伯刚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使的一柄金口大刀;老二林仲猛一脸虬髯,使一杵重达百斤的钢杖,老三便是那个八字胡的林叔坚,一条三丈铁索,刚柔并济,老四林季毅手中双钩,宛若新月,出手快逾闪电,只是他年少风流,酒色过度,武功上便比三位兄长差了许多。   林叔坚舞动铁索,将赵无邪周身退路全部封住,形成了一道铁索阵,将他困在核心,回头见四弟兀自与张君宝狠斗,不由喝道:“四弟,大敌在前,你如何与自己人相斗!”   林季毅听得三哥提醒,想到此间另有要事,不可与人私斗,当下收了双钩,喝道:“姓张的,今日算你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老子另有要事,该日再斗!”大喝一声,也加入战团。   张君宝本不愿和他交手,见他自行退下,那是再好不过,回头找寻李倩儿,却已不见她身影,咦了一声,却见郭襄扶了郭芙起身,为她正了正衣衫,怒道:“这淫贼不知对姐姐做了什么?”张君宝搭郭芙脉搏,惊道:“她……她好要中了极厉害的催情之药。”郭襄怒哼了一声,道:“这淫贼好是可恶……“咬了咬牙道:“我不杀他,已是他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为何还要帮他?张君宝,你也不许帮他。”张君宝本想说郭芙身上之毒未必是赵无邪下的,但还轻叹一声,并不言语。瞅了那对男女一眼,暗想这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他们也出手,赵兄只怕凶多吉少,但他不敢得罪郭襄,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林仲猛脾气火暴,久攻不下,更是不耐烦,大喝一声,百来斤的钢杖向赵无邪当头打落。赵无邪下意识的一剑挥出,剑杖相交,火星四溢,林仲猛堪堪退了几步,虎目圆瞪,看了看自自己手中的钢杖,露出惊骇之色。   赵无邪也是大讶,倚天剑削铁如泥,纵使精钢槟铁也照样斩断,而如今情状,想是这大汉膂力太强之故。但觉身旁一刀扫来,急忙避开,身后又是一对钢钩刺到,但武功已弱了一截,当下抓住机会,辨明方位,长剑倒刺而出,透过双钩钩环,轻轻一跳,林季毅咦了一声,不料这瞎子还有这等本事,兵刃险些脱手飞出。   赵无邪一招是虚,觉查到有人赶来相救,便一剑刺向那人肩头。此人正是在外布铁索阵的林叔坚。他见赵无邪竟转攻自己,忙连退几步,如此一来铁索阵已破,当下目光一转,另有计较,铁索连挥,击在地上,发出不同节奏的响声,宛若奏乐一般,顿时其余三人的兵刃挥舞时的破空声响掩盖,便是欺赵无邪双目失明,只能听声辨位。   赵无邪受到干扰,听不出对手方位,只得挥剑防守。但独孤九剑旨在料敌先机,以攻代守,如此一来便是毫无用处。赵无邪一招不慎,背后中了一刀,又觉胸前恶痛,又中了一杖,鲜血狂喷而出,连退几步,肋下又挨了一钩,鲜血汩汩而出。   赵无邪长剑拄地,不住喘息,却听李倩儿叫道:“小师父,小心左边的金刀。”赵无邪急忙一剑挡开,身子向侧方飘出,又听李倩儿道:“那大胡子在你身前!”赵无邪猛地一剑向前刺出。这一剑来地好快,林仲猛大骇之下,向后跳开,但肚剂上还是被刺了窟窿,鲜血流个不停。但他哪肯服输,暗想我难道连个瞎子都斗不过,大喝一声,一招“横扫千军”向他拦腰打到。赵无邪听他暴喝,已猜出他意欲何为,长剑向上一跳,迎上钢杖,接着他扫来之势,向侧方急退,感到身后有人,便虚刺几剑,将林叔坚和林季毅逼退。   林叔坚心知这般斗下去,己方人数虽众,也难讨得了好去。而那对黒白男女似乎只是袖手旁观,并无出手之意,而郭襄神思不属,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只怕也不能为自己所用。嘿的一声冷笑,身子下蹲,铁索扫出,向赵无邪脚下劈去,待赵无邪一跃而起,他又将铁索拉起,空中一个大转弯,铁索回收,绞在他手臂上,与此同时,其余三人自旁夹攻。   赵无邪手上被困,一脚后踢,林季毅受腕被踢中,钢钩飞出,啊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他正欲爬起,却觉颈部一寒,被人用钢钩抵住,仔细一眼,却是李倩儿。   原来方才李倩儿听赵无邪将自己托付给张君宝,显是自知已无生还之望,要托人保护于她,不由心下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心中只是道:“我不走,死也不走!”是故见张君宝与林季毅相斗,便躲在暗处,不让他瞧见,待见得赵无邪遭受重创,忍不住开口叫破敌人所在方位,此刻见林季毅倒地,便抓住他以做人质。   林季毅好色如命,却不料自己竟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所挟,当真是奇耻大辱,但此刻却不敢乱到,深怕她一钩下去,要了自己性命,不由笑道:“小美人……”李倩儿喝道:“闭嘴!”   林家四雄本来大占优势,这一下形势突变,却落了下风。林伯刚道:“小姑娘,你放了我兄弟,万事好商量。”李倩儿道:“你们先放了我师父。”   赵无邪倚天剑一挥,将铁索斩断。李倩儿大喜道:“小师父,我在这里!”赵无邪向她发声处行去,林家四雄不敢阻拦。   李倩儿见他走近,急忙奔上,伸手去拉他,如此一来,反没留意身后的林季毅。他瞅准机会,抓起钢钩,向她背后刺到。   李倩儿一门心思在赵无邪身上,并没留意身后,但觉背后一阵恶痛,低头一看,却见胸前一物突将出来,鲜血淋漓,竟是一把钢钩。   这一下突变又起,林家三雄齐攻而上,金刀、钢杖、铁索,向赵无邪身上招呼。赵无邪仿若石雕般站住了不闪不避,连挨了几下重击,鲜血喷了一地,将软倒在自己身上的李倩儿紧紧抱住。   林季毅杀了李倩儿,便要逃走,也顾不上再去拾兵刃,向兄长们奔去,似乎只要回到他们身边,自己便无性命之忧。   但在此时,却听赵无邪冷哼道:“杀了人,还想逃吗?”这声音太冷,宛如一把冰刃,刺得他全身打颤,急忙加快脚步,但还是晚了一步,喉咙一凉,已被倚天剑刺透。他双眼死鱼般突出来,待得赵无邪拔剑回来,颈部鲜血不及射出,已软倒在地。林家三雄狂吼一声,将四弟抱了回去。   双方各受重创,只得暂且罢斗。赵无邪虽双目失明,但仍能感受到李倩儿的身子越来越冷,全身渐至无力,手掌所按之处,竟全是鲜血,止也止不住。   李倩儿使劲支起身子,见他双目紧闭,眼角间依稀有两行泪水滑落,忙伸袖揩拭,急道:“小师父,小倩儿只是个不相干的丫头,你……你不必这般伤心的。”赵无邪心下一震,想到她与自己素不相识,却终因自己而死,难道真如那老农所说,自己命犯孤煞,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他向来不信命数,此刻心下却不禁有些茫然起来,叹了口气道:“你既然称我做师父,又怎能说是不相干。小倩儿,你若还有什么心愿没了,小师父拼死也要为你办到。”李倩儿微微一笑,道:“小倩儿的心愿便是要小师父您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道:“改日你若见到杨姊姊,一定要告诉她,小倩儿真的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快乐幸福,希望你们能够永远……永远在一起,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再也支持不住,轻哼一声,嘴角滑落一道血丝,气绝身亡。   赵无邪心下微惊,不料她最后的心愿竟是如此,他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姑娘不要性命也要跟着自己,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有意,而是喜欢杨楚儿之故,爱屋及乌,才致如此,想到此处,却听身后哭喊声震天,原来林季毅也已死去,林家三雄手足情深,自是大放悲声,如此一来,这仇怨便结得越加深了。   林仲猛大哭道:“四弟你死得好惨,做哥哥的若不能为你报仇,枉自为人!”说话间,他已然站起,瞪视赵无邪,目露凶光,似要择人而噬。   赵无邪擦去手上鲜血,轻轻将李倩儿的身子放在地上,缓缓站起。阴冷的夜风吹散了他的一头黒发,顺风飘扬开去,更兼他双目紧闭,身着一件灰褐色长衫,当真如鬼似魅,杀气凛然。   张君宝心下大乱,瞧来今日情状,赵无邪非要大开杀戒不可,而林家四雄也决计饶他不过,只怕将有一场血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见郭襄神情冷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听那白衣女子咯咯一笑,道:“有趣有趣,这事可是愈加有趣了,咱们还真不枉此行。”说着与那黒衣男子一道坐下,仿若是在看戏一般。饶是张君宝性子再好,也不禁恼火。   林家四雄中的老大林伯钢为人冷静稳重,此刻强压心中怒火,道:“赵无邪,现下你双目已盲,若再斗下去,你我都无好处。只要你弃剑投降,还天下人一个公道,咱们便不会为难于你,如何?”林仲猛叫道:“大哥,这小子杀了四弟……“林叔坚拉了拉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多嘴。   赵无邪低头弄着长剑,似乎若有所思,突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你们应该听说过吧。”林伯刚一怔,道:“此乃女诸葛郭夫人临终前的遗言。天下谁人不知?”赵无邪点头道:“郭夫人智谋无双。她临终前将此剑交于在下,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林仲猛性子最急,忍不住叫道:“快说,倚天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此言一出,却觉两位兄弟各瞪了自己一眼,才知失言,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赵无邪虽目不视物,但此刻也能感到众人心中所想,冷笑道:“好一个林家四雄,好一个为国为民,你们若只想要这把倚天剑,何不早言,却要造下这等杀孽!”一股笑意涌上心头,忍不住仰天大笑。 第九章天山双怪(一)   林家四雄此来真正的目的确是为了倚天剑,只是四兄弟心照不宣,更给自己按上为国除害的好借口,此时却被赵无邪一语道破,均是羞怒交集。林仲猛大喝一声,一提钢杖,径直向赵无邪脑门掷去,当真是雷霆万钧,破空有声。赵无邪冷冷一笑,兀自泰然处之,衣襟被劲风刮起,猎猎作响。便在此时,突得斜刺里横出一剑,剑面贴着杖身,一引一带,卸了钢杖力道,砰的一声,钢杖落地。   赵无邪听得这人出手,已知是谁,眉头微皱,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赵无邪,你恶贯满盈,害人害己,如今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也休想逃脱,快说,这倚天剑到底是哪里来的?”正是郭襄。   郭襄方才那一剑明明可以杀了赵无邪,却刺不下去,心下又是诧异,又是懊恼,此刻听得赵无邪口口声声说自己母亲将倚天见剑交于他,显是对他信任有嘉。也不知为何,此时的她竟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让定了赵无邪在说慌,大怒之下,出剑挡去钢杖,厉声喝问。   赵无邪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坐倒在地,竟对身旁强敌置若罔闻,叹了口气,道:“当日郭夫人临终之前曾对在下道:‘你若是我的女婿便好了。’在下实在推脱不过,只得答允,她便将此剑交托于我,以做信物。”他恨郭襄见死无救,是以出言已大为不逊。   郭襄被他如此羞辱,一张脸气得通红,右手紧握剑柄,手指已因用力而发白。在旁的张君宝叹了口气道:“赵兄身陷大难,还开这种玩笑。方才那小姑娘惨死,兄弟我也是难责其疚的。”   赵无邪微微一笑,道:“张兄此言差矣,方才若不得张兄一剑之恩,在下早已不在人世。小倩儿死于非命,此下人人有责,却唯有张兄当排除在外。”他虽是笑说,但伤痛之情溢于言表。   林家三雄听在耳中,知他是打定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均是凝神以对,不敢有丝毫松懈。郭襄见他无一句不在讽刺自己,更是气得脸色苍白。那黑衣男子脸有怒色,而那白衣女子却是满脸微笑,似乎全不在意,   林叔坚心知再僵持下去,对己方有害无利,与兄长换了个眼色,林伯刚会意,身形一晃,站在赵无邪右斜方三步处。赵无邪嘿的一声冷笑:“是布阵吗?”果然听得脚步身响,林仲猛、林叔坚两人已分别立于后方与左斜方。三人形成一个正三角形,脚下狂奔快走,这三角形快速旋转,逐渐形成一个圆形。赵无邪眉头一皱,已感觉不到三人具体方位。   黑衣男子瞧在眼中,冷然道:“这‘三棱**阵’果然变化无方,这小子怕是难以应付了。”白衣女子道:“只可惜死了个林季毅,若不然这四人布起‘四方惊雷阵’,只怕咱们也得废些气力。”那黒衣男子脸现怒色,正要反驳,却见那白衣女子瞪眼过来,他似乎怕极了此人,便闭嘴不语。   林家三雄脚下虽然不停,但听得两人对阵法加以点评,言下之意,似乎自己布下的阵势尚有缺陷,不堪一击,心下均是一震,林叔坚深知二哥性情火暴鲁莽,忙道:“二哥,不可分心。”   林叔坚此言一出,立时大悔,要知这“三棱**阵”要旨在于“**”二字,须得自己闭息宁神,心无旁鹜,方能使敌手产生错觉,迷失心智,一击攻成矣。但此刻对方未乱,自己便已漏了底气,大惊之下,却见赵无邪身形一晃,已向自己逼近,他不敢后退自破阵法,只能继续狂奔,如此一来,便仿若是将自己的身子撞在赵无邪剑下。   林仲猛见兄弟有难,再也不顾阵式如何,大喝一声,钢杖破空而落,向赵无邪打到。   赵无邪方才查出林叔坚所在方位,便即攻去,实者乃是声东击西、一食二鸟之计,见林仲猛果然中计,当下手腕一扭,那本已闪电般刺出的长剑竟猛地改变方向,向林仲猛肩头刺到,落处正是他攻敌时留下的破绽。他已逐渐摸出对方武功路数,虽然失明,却也能勉强使出独孤九剑中的“破棍式”。   那黑衣男子咦了一声,露出惊讶之色,不由咬牙切齿,双手紧握。那白衣女子咯的一笑,道:“是独孤九剑?当日你没能拿到剑谱,却给这小子占了便宜。”那黑衣男子一怔,道:“谁说我去拿剑谱的。”知道瞒她不过,只得道:“我也只是想将其毁掉,并无他意。”那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笑道:“不知这‘独孤九剑’比我的‘红尘弹指破’如何?”那黑衣男子眼中露出迷醉之色,脸上表情却甚为恼怒,叫道:“你……你对我也使这一招!”大叫一声,也自冲入战团,一掌拍出,黑烟滚滚,直袭赵无邪后背。   赵无邪觉出他的掌势,惊叫道:“你是当日神雕山谷那个……”黒衣男子冷然道:“不错,正是老夫。臭小子,中了老夫一掌竟能活到现在,还习了独孤九剑。他奶奶的,你难道不知凡是习练这种剑法之人,都必须被老夫杀死吗?”左掌刚撤回,右掌又自拍出。   此人正是当日在神雕山谷,强行擒了赵无邪,要他打开秘道机关,去取独孤九剑的之人,后来因妻子招唤,不得不中途放弃。他此刻似乎中了什么妖术,狂性大发,一掌拍出,黑烟甚浓,含有剧毒,且掌力之猛,大有开山裂石之能。   赵无邪四面临敌,且均是江湖上的一等一好手,勉强躲过黑衣男子凌厉一击,但已渐渐支持不住,背心狠狠受了一杖,急忙向前跨出一步,好不容易挡开扫来的金刀,猛觉右肩一阵恶痛,一柄长剑透肩而过,鲜血喷到眼前之人脸上,持剑之人正是郭襄。   此时洞外大雨倾盆而下,其间亦夹杂着几声响雷,震耳欲聋。赵无邪怔怔地看着郭襄;郭襄也这般看着他,不过一个目光空洞无神,什么也看不见;另一个眼中已有了泪水,如珍珠断线一般,嘀嘀嗒嗒地落在地上,与赵无邪伤口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忽听得一声大喝,宛若天空响过一个霹雳。却见赵无邪如飞般后撤,长剑拔将出来,时肩头血箭射出,转随间已冲出山洞,砰的一声,跪到在地,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得满地都是,气喘如牛,若无倚天剑支撑,只怕已倒地不起。   林家四雄与那黑衣男子均闪身出洞外,将他四方围住,非要将他置之死地不可。那白衣女子轻笑着跟将出来,她武艺未显,不知高低深浅,此刻却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张君宝见郭襄凝望手中长剑,呆若木鸡,叹了口气,道:“他都伤成这般模样了。你还要报仇吗?”郭襄娇躯一颤,脸色苍白,紧紧握着长剑,兀自一动不动。张君宝叹息道:“他若真的死了,你便会开心吗?”不待她回答,便提了细剑,夺洞而出,嗖的一剑,向那白衣女子刺去。   他在旁观察仔细,发觉这对男女关系不凡,那黑衣男子对这女子似乎甚为敬畏,见她有难,非回救不可,如此便无形间为赵无邪化去一大强敌。   果然那黒衣男子大喝着扑到,张君宝出剑忽缓忽急,此下立刻变招,向那黒衣男子刺去,这一剑变化,只在须臾之间。   那白衣女子冷笑道:“臭小子,不知死活!”衣袖卷出,缠在张君宝细剑之上,便要将细剑折断,张君宝吃了一惊,权衡利弊,急忙撤下细剑,但不知怎的,长剑便似乎粘在手掌中般,竟是放脱不开,他大骇之下,只得运功抵挡。   但奇事再此发生,但觉对方衣袖中空空如也,无半分功力可言,可细剑明明被一股巨大黏力紧紧缠住,当真古怪之极。   张君宝身不自主,被她缓缓拉近,才瞧清她容貌,但见她肤白如雪,容颜极美,明眸顾盼之间,当真有慑魂夺魄之能,瞧年纪当不会比郭襄长出五岁。张君宝与她目光一对,但觉心头一阵模糊,迷迷糊糊望出来,眼前之人竟变成了郭襄,却听她腻声道:“张君宝,你喜欢我吗?“张君宝喃喃道:“我喜欢你!”却听她又道:“那你要不要娶我做老婆?”这话听来当真诱惑之极,张君宝直想点头,但脑中猛得闪过一个念头,使劲摇头道:“不,你喜欢的是赵无邪,我……我不要!”却听她低骂一句,随即笑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恨不得杀死他呢。其实说心理话你也是很恨他的,现下只要他一死,我便嫁给你。”张君宝也不知怎得,这句话听在耳中,竟似印于心中,他明知自己从未恨过赵无邪,但此刻听她说来,便仿佛自己当真是恨极了他,似乎只要杀了赵无邪,便真能娶到郭襄般。刹那间眼前闪出一个画面:赵无邪惨死在自己剑下,郭襄则与自己拜堂成亲。耳畔那极具诱惑的声音再度响起:“提起你的剑,杀了赵无邪!”张君宝明明知道此事决计做不得,但四肢已全然不受自己控制,仿若成了个木偶人,全凭这个“郭襄”操纵。   张君宝便与方才黒衣男子一般,狂吼着向赵无邪杀去,一剑剑刺去,竟是招招必杀。赵无邪本就双目失明,且重伤在身,更料不到张君宝竟会向自己下手,大骇之下,只防了几剑,便双脚各中一剑,跪倒在地,此刻其余四人均扑将上来,兵刃肉掌,一齐而落。   赵无邪一时斗志全无,心中只是响着一个声音:“我终于要死了。采儿,我终于可以下来陪你了!”此念一动,心下反倒释然,但觉生死与否,已无关紧要。   便在此时,却听嗖的一声,随即砰的一声响,那四对兵刃似被什么物事架中,没能落下来,随即便听得郭襄叫道:“张君宝,你疯了吗?竟要杀他!”   赵无邪听是郭襄,心下好一阵的迷惑,不明她何以要救自己,但随即想到黄蓉临死前的嘱托,心下猛地一惊:暗骂道“赵无邪,你若现下死了,岂不成一个无信小人!”但他此刻身心俱疲,又如何能战?但觉一股奇味呛鼻而来,急忙运起化毒**抵御,但此刻又如何能挡得下这黑煞迷烟掌?   他此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之不见,耳畔轰隆作响,险些便要聋了,伤口内的鲜血不住流出,仿若整个灵魂都要离体而去。   便在这穷途末路之际,猛地脑中闪过一段话:“独孤灭绝:学尽独孤九剑,忘尽独孤九剑。”此念一动,便觉心口猛烈跳动,似有一股真气破心而出,刹那间脑中一片清明,明明双目已盲,却能清楚地看到那黒衣男子的招式动作,见他手掌压落,肋下露出一个极大的破绽,便一剑刺出。   那黑衣男子正想一掌压在赵无邪头顶,震碎其天灵盖,孰不料他竟挺剑刺来,刺向自己肋下,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变招,但赵无邪似乎早便知道他下一招是什么,长剑已等在他出招后露出的破绽之上,使他根本无法出招。   如此一来那黑衣男子便似在耍猴戏一般,蹦蹦跳跳,旁人看来,他似乎所有的武功都只会半招,招式出一半,便立时变招,姿势甚是古怪。   那白衣女子瞧在眼中,眼中露出惊骇之色,叫道:“夜魔,你退下!”猛地揉身而上,中指在赵无邪剑刃上一弹,一股劲力直透而入。而这劲力却极为古怪,自剑刃传自手心,竟无须经过经脉,直取其心。赵无邪心头一痛,便再无方才的奇感,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那白衣女子一招得手,却不趁胜追击,反身后跃,连退几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在地。夜魔急忙抢上,将她扶住,道:“雪鬼,你……你怎么使了那一招?”这叫雪鬼的白衣女子瞥了张君宝一眼,笑道:“这招本是对这小子使的,现下便宜了他,破了我的‘慑魂流波’。”随即又咳血出来,轻喘道:“那小子剑法当真邪门,瞧样子不像独孤九剑……”夜魔叹了口气道:“那确实不是独孤九剑,而是第十剑,名叫‘破心式’,又名‘独孤灭绝’。只因此剑剑法一旦施展,心眼既开,对手心中所思所想,立时便能提前看到。可真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了!”说罢咬牙切齿,目露怨毒。   雪鬼道:“幸亏这小子初学乍练,并未谙熟,只开了一个心眼。我以‘红尘弹指破’废了他的心眼,一时半活也是无法恢复,趁此机会,杀了他便是。”   夜魔突地大叫一声,道:“不对,这第十剑须得佐以‘幽明心诀’才能练成,难道你师兄已得到‘幽明心诀’?还教给了这小子?”说着转头四顾,似在寻什么人。雪鬼怒道:“胡说八道。我师兄只收了一个徒弟,决不是此人,更何况他施过‘回天术’,功力大损,早回天山去了。你又瞎疑心什么?怕我跟他跑了?”夜魔心存愧疚,嘴上却仍是硬得很,哼声道:“什么‘回天术’。若不是那小子心脏长在右边,那一剑早要了他小命。”见雪鬼怒目而视,急忙噤声。   林家三雄见赵无邪竟败退那对男女,均吃了一惊,其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只是那林仲猛鲁莽好斗,且报仇心切,大呼着挥舞钢杖冲近。论膂力臂力,他可说是江南第一,只怕全江湖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力大无穷之人,更兼祖传之“金刚降魔杖法”刚猛无匹,这一阵狂舞看似全无章法可言,但劲力太强,激起地上水花,合着破天而下的暴雨,当真算得上惊天地,泣鬼神。   待得杖法形成的水阵推进,眼看便要将赵无邪挤在一隅,却见赵无邪身子向下一挫,出剑极慢,透过水阵,剑刃贴在杖身之上,向砸来方向推去。   林伯刚见状暗叫糟糕,忙提刀迎上,正要出刀相助兄弟,猛见雨中白光一闪,那柄钢杖竟直撞过来,却听砰的一声重响,随即喀嚓两声响,钢杖金刀竟一齐而断。   赵无邪心眼被毁,已无法再施展“独孤九剑”,听得钢杖打到,只得听风辩位,使一个巧劲,借力用力,将钢杖挡开,却不料歪打正着,反是毁去对方兵刃,当真是意外之喜。   林叔坚见两位兄长先后落败,当下抖动铁索,悄没声息的朝赵无邪脑后绞到,便要将他勒死。   铁索非比软鞭,一动之下便能发出声响。但林叔坚在这套铁索上浸淫了数十年光景,早已运用纯熟,更何况他是四兄弟中最机灵,悟性最高的一个,竟让他参研出消去铁索因互相撞击而发出声的法子,是以这一下打出,当真是声息全无。   但赵无邪自悟出“独孤灭绝”后,虽心眼被废,但听力触觉却是大有长进,立时辩明方位,一剑倒刺而出,丁的一声,剑尖打在铁索之上,这一下力道极大,加上林叔坚加于铁索之力,猛地弹将回去。林叔坚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赵无邪竟会如此出剑,更算不到他重伤之下内力还如此之强,猝不及防下,铁索砰的一声打在脑门上,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赵无邪一剑刺出,已是尽了全力,一时间全身虚脱,连站稳也是极难,好不容易回了口气,猛听一人喝道:“狗贼,还我兄弟命来!”但觉狂风骤起,双掌已然拍至,掌力之强,当世无匹。赵无邪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翻天覆地,口中鲜血如箭射出,喷得那人满脸都是。赵无邪这一吐血,精神却是一振,当下手起剑落,一颗脑袋已滚到地上,被雨水一冲,鲜血淋漓,极尽阴森恐怖。   林伯刚见自家兄弟先后惨死在赵无邪手上,且一个比一个死得凄惨,饶是他修养再好,也是控制不狂,吼道:“奸贼,老子跟你拼了!”纵身而上,四肢乱舞,已算不上什么武功招式,便如疯虎出牢一般,择人而噬。   赵无邪内伤外创俱重,方才连斩两大高手,已是油尽灯枯,神志迷失,只是下意识地撑起倚天剑,站起身来,对迎面扑到之人竟是毫无察觉。   便在此时,雨中一道黄影闪过,救下了赵无邪,林伯刚一扑不中,又自扑上。张君宝方才被人操纵,竟伤了赵无邪,清醒后心存愧疚,见郭襄出手相救,便在旁接应,一指点出,向着林伯刚身上大穴。哪知他发了疯般四肢乱舞,全无招式可言,张君宝尚未点中穴位,已被他铁臂扫中,吐血倒地。   郭襄终于出手救下赵无邪,但见他面如金纸,气息甚微,忙自怀中九花玉露丸,给他服下,见收效甚微,不由心下一凉,眼眶一热,险些坠泪。   赵无邪连吞了几粒灵药,神志才稍有回复,查觉身旁有异动,叫道:“襄儿,小心后方!”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则中了林伯刚一掌,砰的一声撞到石壁上,腰骨处啪的一声脆响,竟已折断,痛得昏死过去。   林伯刚此刻已是神志失常,见人便打,郭襄张君宝连手也挡他不住,但他一见赵无邪,却又想到此人才是最大的仇敌,立时清醒过来,一掌打退郭襄,使一招“狂龙出洞”,若泰山压顶般向赵无邪天灵盖罩落。而此刻赵无邪全身瘫痪,连抬一根手指也是极难,更何谈御敌。郭襄张君宝一个身受重伤,一个离他太远,已相救不及,均是齐声惊呼。   此时已至子时时分,天空兀自电闪雷鸣,大雨如瀑布般挂在半空,又似无数道水柱将天地连接在一起,击在地上,轰隆作响。突地水柱中冲出一个小小物事,准确不误得打在林伯刚小腹“商曲穴”上,却听他闷哼一声,便即软倒。   郭襄眼明,透过滂沱大雨,瞧见一个雪白的身影,骑着一匹骏马,破雨而至,躬身将赵无邪抱起,放在身后马背上。她心念电转,自怀里掏出那装有九花玉露丸的小瓷瓶,丢给那人,叫道:“还剩三十枚,够他一个月用的。”那人接了瓷瓶,微一点头,就纵马去了。 第九章天山双怪(二)   赵无邪转醒之时,但觉四周仍是漆黑一片,腰部已无昏迷前那般疼通,似乎是被人接好了,当下想要站起,却是全身无力,竟自站不起来。忽听一个清柔的声音道:“小心,别碰着了。你就是不肯安分些,一刻都坐不住。”话语间微带嗔意。赵无邪怔了一怔,道:“你……你是楚儿?”   那救走赵无邪的白衣人正是杨楚儿,此刻见他转醒,才松了口气,自小瓷瓶里倒出一粒九花玉露丸,叹道:“这已是最后一粒了。你……你总算是醒了。”赵无邪吃了一惊,道:“九花玉露丸?是郭二姑娘给的?她……不是一心想杀我吗?”杨楚儿微微一笑,道:“想来她舍不得杀你吧。”   赵无邪服了药丸,勉强坐起,牵动伤口,但觉仍是隐隐作痛,略一调息,气血已舒畅了许多,不由笑道:“这九花玉露丸果然灵效,我已好了五层。”杨楚儿轻叹一声,道:“可是你的眼睛……”赵无邪不愿再提此事,却听得呼呼风响,簌簌有声,似乎正下着大雪,而此处却没有下雪,想来自己正处于山洞之类的处所,却不知身在何处山洞里。   杨楚儿明他心意,向洞口看了一眼,叹道:“人们都说天山便是冰山,瞧这场雪下来,只怕连火山也要结冰了。”赵无邪想到几日前自己尚在河南附近与人厮杀,此刻却已来到新疆地段,这千里迢迢,莫非全仗杨楚儿一人?心下好生感动,叹道:“我是个百死莫赎的罪人,你又何必为了我费这么多心力。”杨楚儿听他这般说,知他终究将自己当作外人,摇头道:“我答应过采儿姊姊要照顾你,自然不能食言。再说此来天山,破军出力最多……”赵无邪听她说起破军,惊道:“那马儿现下在哪里?”杨楚儿眼眶一红,道:“到得山腰之时,它已支持不住……我将它埋了。”赵无邪心下大恸,怔怔地落下泪来,抬起头来,向杨楚儿方向看去。   杨楚儿见他望将过来,急得忙将双手藏在身后,但她身上衣衫破烂之处极多,脸上额头也被刮掉了好几块皮肉,神色惶恐,已忘了赵无邪双目失明,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赵无邪长叹一声,道:“当日与林家四雄一战,我杀孽太重,想来江湖上的名声越加臭了。唉,你本无该救我这种人的……”杨楚儿低着头,轻声道:“那日在襄阳之时,我便已打定决心,你无论做了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这话说得极轻极细,但听在赵无邪耳中,宛若雷震,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对了,当日襄阳城破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杨楚儿道:“当日元兵将你我冲散,不多时连耶律大哥也不见了踪影。我以为必死无疑了,却不料破军救了我。”赵无邪叹道:“破军真乃神马!”杨楚儿道:“是啊,这马当真神奇,那日我逃出元兵追捕,却一连数日找不到你,哪知一日破军突然狂奔起来,竟怎么也拉之不住,我还以为它发疯了……”赵无邪微微一笑,道:“却不想是它知道我身临大难,带了你来救我。唉,只可惜……”杨楚儿安慰道:“破军是匹战马,马为主死,想来是它最好的归宿了。”赵无邪点头道:“正是!”   赵无邪重伤未愈,虽心下还有许多话要说,但精力不济,倦极睡去。杨楚儿守在他身旁,见他身上伤口虽愈合了大半,但一些伤口实在太深,只怕永远也消之不去,心下痛楚难当的,恨不得痛哭一场,但又怕将他吵醒,苦苦将泪水忍下,瞧着忽明忽暗的篝火,心下百感交集,痴痴想了一阵,也自沉沉睡去。   次日赵无邪转醒之时,但觉身子上下颠簸,却是杨楚儿以她那柔弱的身子正扛着自己笨重的身体,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大惊之下,便要跳下,却不料全身软绵无力,才知被她封住“璇玑穴”,此穴一封,便是再高强的内力也施展不出,急忙叫道:“楚儿,你做什么,快……快放我下来!”杨楚儿走了一阵,娇喘一声,道:“别说话。我想趁着大雪新停,带你走上一阵,不然风雪一来,咱们又走不了了。那该何时才到山顶呢?”赵无邪急道:“咱们干么要到山顶?”但见她闭嘴不答,继续前行。   行了一阵,风雪又来了,杨楚儿脚下越加沉重,到最后每走一步也是极难。赵无邪连连叫唤要下来,她却是充耳不闻,略一调息,脚下加快,飞奔起来。   行了莫约一个多时辰,因风雪太大,杨楚儿更是冻得全身僵硬,无可奈何,只得寻个山洞避雪,生了堆篝火,双手探在火边不住揉搓,但全身兀自瑟瑟发抖。   赵无邪忽道:“你是要带我寻千手医圣治眼?”杨楚儿被他一语中的,又听篝火中啪的一声响,一根枯枝被烧断,叹息道:“金有为说他师父千手医圣医术通神,我只想来碰碰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见洞外的风雪兀自不停,不禁叹了口气。   赵无邪知她性子向来倔强,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只得转变话题,道:“不知小龙生现下身在何处?”   杨楚儿颇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找到他,你恼不恼我?”赵无邪见她将什么事都看得如此之重,便有意吓她一吓,一本正经地道:“找不到干么回来。不怕我一剑……咦,我的剑呢?”   杨楚儿急忙向石壁一靠,双手负后,道:“什么剑?是倚天剑吗?”赵无邪摸不着剑,以为是丢在了半途,叹道:“但愿是被郭二小姐拾去了。”杨楚儿沉默半晌,忍不住道:“那剑就真的这般重要?你连性命不要了,也要保护它。你……你差点丢了性命!”说到伤心处,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无邪自然瞧之不见,叹道:“因我一人之过,害死了郭大侠夫妇。如今郭夫人将此剑交托于我,我自然不能再背信弃义。等伤好了,再回去找找。”杨楚儿轻声道:“其实你那么做,也未必就是错的。”想起当日黄蓉临死前的遗言,字里行间,谁得听得出她已将女儿许配给赵无邪,想到此处,心下好不难受,暗想:“郭夫人说什么,你便应什么,以后你若是真的娶了郭二小姐,我还得给你道喜呢?不过这样也好,放下了丁采儿,也不至于整日里闷闷不乐的。唉,就怕她不肯原谅你。”看了赵无邪一眼,秀眉微蹙。   两人在山洞内休息了一夜,本打算次日起程,却不料这场暴风雪竟是下了整整四天四夜不息,待得第五日,才天朗气清,天气竟是甚好。经过这些时日休养,赵无邪体力渐渐恢复,虽然双目仍不能视物,但腰伤已然痊愈,身上伤口也结了疤,虽走起路来仍是趔趄不稳,但有杨楚儿在旁搀扶,倒还能勉强走上几里路,若杨楚儿累了,赵无邪也能扶她一把。   两人相互扶持,遇上风雪便躲入洞穴之中,待得放晴才出来,幸亏这几日风雪较稀,两人一天倒能走上好几个时辰。   天山有“冰山”之称,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花草早已被大雪淹没,只有几棵雪松兀自挺立,松叶如针,白雪皑皑,阳光之下,泛出点点银光,与这片天地一比,大有傲世独立之感。   天气便如少女善变的性子,才晴了几天,又下起大雪来,更兼脚下土地平坦广阔,连一个洞穴都寻不到。两人走了一阵,已是全身覆雪,成了两个雪人,忽得一个雪崩,将两人埋了。   杨楚儿全身冻得失去了知觉,昏昏欲睡,突听赵无邪大叫一声:“我不是卖国贼?我没错!我不想杀人,我……”“呜”的一声,他竟哭了起来。杨楚儿听他悲泣,不由得精神一振,忖道:“我不可以死,无邪也不能一辈子过这种日子。”拼命地想将他扶起,但此刻双手早已冻缰,仿若再也不是自己的,自然感受不到自己有没有碰到赵无邪,咚的一声,身子向前一仰,倒了下去,恰好倒在赵无邪身上。两人急忙将对方紧紧抱住,用体温给彼此取暖。   赵无邪毕竟内力较强,逐渐清醒过来,对杨楚儿道:“后边来了两个人,武功很高。你……你小心了。”杨楚儿大惊回头,但见来路白茫茫的一片,哪有半个人影?   杨楚儿心下不解,抬头向前望去,不由目光一亮,却见不远处依稀有个人影,向此处移动。她急忙伸手招唤,却叫不出声来,也不知那人看见自己没有。   那人走近几步,看见他们,先是一喜,随后一呆,似乎有些踌躇,忽听得身后一声长啸,震得山壁雪块轰隆滚落。那人摇了摇头,显得甚为沮丧,伸手拉住杨楚儿,缓缓将他们拖出雪堆。   杨楚儿神志模糊,隐约瞧见相救之人个子不高,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还未看清那人模样,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九章天山双怪(三)   那少年便是杨龙生,当日襄阳城兵荒马乱,杨龙生逃出郭府,却找不到杨楚儿,知道她定是又去找赵无邪了,心下又气又急,放声痛哭。但城内百姓自顾不暇,又有谁会去理他。他哭了一阵,竟没人理睬,灰头土脑得往人群中乱钻,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徒弟,又落单了吗?”杨龙生听到这声音,当真如遇上鬼魅一般,直往人群多处挤,但那声音兀自阴魂不散,在耳边响个不停:“好徒弟,逃什么,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杨龙生边跑边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也不知那人从那里冒出来,拽住自己衣领,他四肢乱舞,正要大喊救命,但觉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待得转醒之时,发觉自己在一处山洞内,又见那千手毒怪坐在对面,不住喘息,似乎受了重伤,大喜之下,蹑手蹑脚,正要逃出洞去,却听那苍老的声音喝道:“臭小子,难道你不怕‘恶毒绿蚊’?”杨龙生想起那古怪的绿色蚊子,心下不住打鼓,忙笑道:“你受伤了,重不重?”千手毒怪怒道:“再重也能将你像蚂蚁般拈死。”杨龙生知他所言非虚,只得坐下,眼珠儿不住转动,寻思其它脱身之策,却听千手毒怪自言自语道:“若不是老子使了‘回天术’,内力大损,也不至于中了那老头一掌。嘿,幸亏他也中了‘恶毒绿蚊’,也算扯了个直。”   杨龙生见他胡言乱语,心下好笑,目光一转,已有了计较,笑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收我为徒?”千手毒怪怒道:“废话,若不然我抓你做什么。”杨龙生道:“那你为何要收我为徒?”千手毒怪看了他一眼,道:“好,我便告诉你。我有个师兄,成天与我作对,我用毒害人,他便治病救人。他娘的,老子又不能杀他,只好与他斗到底。他奶奶的,这老不死的收了个徒弟,资质也不过马马虎虎,甚是愚钝。这狗养养的老不死,却成天在我耳边蚊子般乱叫,说他徒儿如何聪明绝顶,如何孝顺师父。操他妈的,老子不干,也要收个徒弟,且要比那小子更年轻聪明。”他才说几句话,便已是脏话连篇。   杨龙生眼珠子又是一转,叹道:“我看你斗不过你师兄的。”千手毒怪怒道:“我怎么斗不过他!那日他暗地里偷袭,我才着了他的道。若是明刀明枪,我才不会输给他。”杨龙生笑道:“明明是自己输了,却在这里胡赖,我才不服你呢。”说着撅去小嘴,神色甚为不屑。千手毒怪大怒欲狂,叫道:“你要怎样才能服我?”   杨龙生见他中计,心下大乐,道:“你放我一天,不许追赶。若一天后又被你抓住,我便服你。”千手毒怪哈哈大笑道:“这样我岂不是吃了大亏。也罢,一天就一天,我答允了。”杨龙生见他竟一口答应,也是吃了一惊,面对着他连退几步,道:“你可不许耍赖哦。”见他大袖一挥,转过身去。   杨龙生心下大乐,暗想原来这人是个傻子,一日为期,连乌龟都逃得没踪影了,当下尽拣荒郊僻壤行走,但觉耳畔嗡嗡直响,似有蚊虫飞舞,但想这等处所,蚊虫自然是多,便也不如何在意。   这样一连跑了五六个时辰,见太阳已然下山,天地一片漆黑,不见毒怪踪影,心下稍安,只是腹内轰隆作响,五脏庙打起仗来,不由想道:“那老头虽然凶恶,但待我却是不错,有吃有喝,不至于饿了肚子。我逃走该是不该呢?”但转念一想,心下便是大悔:“杨龙生啊杨龙生,枉你还是神雕大侠的儿子,怎得如此没骨气?娘亲平日又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稍得别人好处便迷失了本性。他对我好是另有目的,我又怎能屈服于他。不成,不成,决计不成!”   因他尽拣荒郊野地,所到之处竟是寸草不生,肚子饿得走不动了,素性躺在地上,好好得睡上一觉,暗想时辰未到,那人也未必会追上来,就算要追,也未必能找到自己,只是此处蚊虫太多,嗡嗡声响,当真惹人厌极,但睡意一来,哪来挡得住,便即睡去。   睡梦中却见了一身雪白母亲,脸含微笑,缓步而至,手中端了盘鲜美可口的食物,柔声道:“孩子,饿坏了吧。慢慢吃,别咽着了。”杨龙生日盼夜盼,只盼能再见母亲一面,此刻终于见到了,却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流个不停,抓起食物,尽往嘴里塞,也不知其中滋味如何,只是呆呆望着她,想放声痛哭,却是不能。   小龙女望着儿子的眼神一直都是那样的柔和慈祥,此刻突地咧嘴冷笑道:“孩子,你终于还是抵受不住了。”杨龙生大吃一惊,却见母亲娇美俏丽的面庞突然变得又老又丑,竟变成了那个千手毒怪,而自己手中抓着的食物却是真的。   此刻朝阳升起,映得他那张丑陋的笑脸,甚是得意,笑道:“一日之期已到,你服不服我?”杨龙生呆了一呆,自对母亲的回忆中走出来,慢慢将手中的食物吃完,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道:“我是输了。”随即瞪大了眼睛,一字字道:“可我就是不服你!”   千手毒怪眼中喷出怒火,厉声道:“我最恨言而无信之人,你不怕我一掌打死你?”杨龙生闭上眼睛,抬起头来,一副凛然不惧的模样。   千手毒怪大怒,这一掌便要拍下,但见他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骨气,点头道:“好,很好,你这徒弟我是收定了。”微一沉吟,道:“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只要学了我的功夫,虽未必打得过那金轮法王,但杀赵无邪却是绰绰有余。”   杨龙生哼了一声,道:“打死我娘亲是那老秃驴,关赵无邪什么事。我虽然恨他,但也要恩怨分明,他毕竟救过我许多次。”   千手毒怪哈哈大笑道:“傻小子,你被唬了。你想想,那金轮法王是谁引进活死人墓的?”杨龙生想了想,顿时大怒,叫道:“是赵无邪!他才是最魁祸首!”千手毒怪又道:“他对你好,那是因为他害死了你母亲,心存愧疚,更想要你因心下感激,不找他报仇。”此话本有漏洞,但此刻杨龙生怒气填膺,哪里会去细想,叫道:“不错,他都是虚情假意,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千手毒怪大喜道:“那好,你跟我回天山,我教你功夫。”   杨龙生正要答应,但见耳畔嗡嗡声响,大怒之下,一把将蚊子抓了下来,摊开手来一看,却是绿色蚊子,仔细一想,立明就里,大怒道:“好啊,你不守信约,跟踪我。”千手毒怪道:“咱们打定赌约,我不追踪,却没说不让毒蚊追踪。臭小子,你想耍赖不成!”原来方才他在大袖一挥之间,已放出毒蚊,如此自然能轻而易举地追上杨龙生。   杨龙生大怒欲狂,恨恨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卑鄙小人,我才不拜你为师!”转身便走。千手毒怪对他威逼利诱,到头来竟是这等结果,大怒之下,啪的一声,又将他打晕。   杨龙生再度醒来时,却也在一个山洞内,只是不见千手毒怪,当下走出山洞,不由吃了一惊,但见眼前天地一片雪白苍茫,当真是万里冰封如银,好一个冰雕的世界!暗想难道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天山。   他也管不了那许多,还是逃走为妙,只是不见千手毒怪,不知他又会从那里冒出来,是以一步步走得甚为小心,忽听一人叫道:“老不死的,阴魂不散,缠着我做什么……”听这话音,分明便是那千手毒怪所发,不由心下大喜,暗想他定然又遇上了那难缠的师兄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当下撒腿便逃。   跑了一阵,却不料刮起暴风雪来,他无处躲藏,被风雪一吹,连身子也飞了起来,幸亏地上积雪甚厚,落在地上,也不怎么疼痛,只是身上衣衫单薄,冻得实在受不了,他不愿躺在地上等死,刚一站稳,便即狂奔。   他却远处落下一个雪崩,压倒了两人,急忙奔上,却见一人向自己招手,走近一看,见是杨楚儿,不由大喜,但随即见到她身下的赵无邪,又呆了一呆,不知该不该救他们,正犹豫间,却听身后长啸,似乎是千手毒怪所发,心下气馁,知道又逃不掉了,暗想不如做件好事,便将两人拉了出来。 第九章天山双怪(四)   杨龙生见杨楚儿昏迷不醒,心下甚是焦急,又见赵无邪呼吸薄弱,只怕命不久矣,不由心中大喜,暗想现下杀他,正是时候。正要摸出匕首报仇,但见杨楚儿脸色雪白,睫毛修长,似在颤动,不禁想道:“若是楚儿姊姊醒了,要找这家伙。我却将他杀了。她自是再不对我好了!”想到此处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又想:“我将姊姊带到别处去,让她见不到这家伙,那时他纵使冻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但觉此计甚妙,不由心下得意,事不疑迟,马上行动。   但他毕竟年小力弱,杨楚儿更是全身冻僵,**,却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此时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过来,心下一凛:“那老怪物来的好快!”   但那人却是迎面而来,黒衣一晃,出手成爪,抓在杨龙生肩头,喝道:“你是谁?怎会在这里?”杨龙生惨叫一声,却见眼前之人一身漆黑,那张脸更是黑的可怕,直吓得尖叫起来。   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道:“死鬼,你跑在我前面做什么!”杨龙生只觉白影一闪,眼前已多了一个容颜极美的女人,她那双似要滴出水来的眼珠子在他脸上一转,啧啧声响,道:“好俊的脸蛋,给我练功正好!”那黒衣男子叫道:“练功,你还要练功!”那白衣女子娇笑道:“那是自然。这采阳补阴之术可一刻都不能落下。”说着瞥了他一眼,微嗔道:“怎么,你反对吗?”那黒衣男子噤声低头,反是狠狠瞪视杨龙生。   这对男女正是当日围攻赵无邪六人中的雪鬼夜魔二人,此刻也不知为何来到天山。那雪鬼所习之“慑魂流波”乃是极厉害的媚惑之术,须得吸取男子身上的阳气,方能功力大长,而男子之中又以幼男为善,是以见杨龙生只是个小童,且相貌甚是俊俏,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杨龙生见她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心下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雪鬼笑道:“好孩子,别怕,阿姨有事求你呢!”杨龙生奇道:“有事求我?什么事,太难的事我可办不了!”雪鬼咯咯直笑道:“不难,一点儿也不难!”杨龙生见她身穿白衣,相貌甚美,这话说的又甚是温柔,不由戒心尽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夜魔似乎知道将会发生一件令他极为难堪之事,便转过身去不看。   雪鬼五指尖尖,摸到杨龙生上身,缓缓向下。杨龙生不知她手上有什么魔力,但觉全身麻痒难忍,不禁笑出声来,叫道:“你别……好痒……”   雪鬼五指正要摸到他裤子,突觉左脚脚下一紧,被人一拽,身子向后仰天而倒,急忙一个翻身,另一脚踢向抓住自己脚裸的那只手,但那手抓得好紧,竟是踢之不去,反是身子一重,重重摔在雪上。夜魔在旁瞧见,大喝一声,一掌向雪地里打去。   却听砰的一声,一人自雪堆了飞将出来,摔在地上,鲜血狂喷而出。杨龙生瞧得清楚,见此人正是赵无邪。   原来方才赵无邪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意识尚且清楚,见杨龙生救了杨楚儿出来,心下甚是欢喜,只是苦于口不能言,无法开口感谢,后听雪鬼二人到来,心下便颇是担忧,又感到雪鬼对杨龙生不轨,身上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脚裸,又因双手早已冻僵,是以雪鬼那一脚他竟是毫无感觉,反拉了她个人仰马翻。不过他毕竟全身无法动弹,被夜魔一掌打飞出来,受伤极重。   夜魔见是赵无邪,冷哼一声,道:“臭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杨龙生虽不明雪鬼方才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一来,赵无邪又给了他恩惠,此恩不能不报,便挡在他身前,大声道:“你要杀他,便先杀我!”赵无邪急道:“小龙生,不可!”杨龙生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欠你人情!”赵无邪怔住。   夜魔眼中透出杀光,暗想自己一掌下去,将两人一道毙了,那是最好,正要打落,却听雪鬼叫道:“喂,你要做什么?不许伤了那孩子。”夜魔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这孩子护着那小子,我杀他不了。”雪鬼骂道:“傻子,那小子已是全身无法动弹,将他俩抓回去,那不就成了。”夜魔哼了一声,出指如风,封了两人穴道。赵无邪无法动弹;杨龙生却是连他动作也没瞧清楚,自是无力反抗。   夜魔看了杨楚儿一眼,道:“这女的呢?”雪鬼不耐烦地道:“女子给我有什么用?”但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道:“也罢,将她也带上吧。”又道:“将这孩子给我。”夜魔无奈,只得将杨龙生交给她。   两人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一个人苍老的声音道:“师妹,他年纪还这般小,你就不能放过他吗?”雪鬼闻言浑身剧震,眼眶一红,双眼望出来模糊一片,夜魔却是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却见一人缓步而至,杨龙生在雪鬼怀里瞪大眼睛瞧见此人,不由大吃一惊,但见此人相貌发色竟与那千手毒怪一般无异,只是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袍,面色祥和,并无毒怪的乖张之气,杨龙生下意地觉得此人应该便是毒怪的师兄医圣,只是不知两人相貌为何会如此相似,难不成是孪生兄弟?   雪鬼见到此人,竟低下头去,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圈红晕,轻声道:“师兄,六十年不见了,你……你还好吗?”这话说得太轻,杨龙生虽然听到,却不甚清楚,道:“阿姨,你怎么脸红了?”雪鬼伸手捂住他嘴。   那人叹了口气,道:“六十年……”看了夜魔一眼,又叹道:“你真的嫁了给他。可他是你的……唉!”又是一声长叹。杨龙生觉到脸上似被莫名的液体沾湿,实不料竟会是雪鬼的眼泪,正不明所以,却觉雪鬼将自己放下,道:“师兄,你既然要我放了这孩子,我依你便是。”杨龙生一愕之下,但觉身子临空飞起,见那人伸手将自己轻轻一托,稳稳放在地上,回头看时,雪鬼夜魔竟已人去无踪,唯留那人叹息之声。   赵无邪见雪鬼夜魔二人突来突去,心下颇觉纳闷,一时思之不透,见杨楚儿兀自昏迷不醒,苦于动弹不得,心下甚是担忧,猛运功冲穴,吐了大口鲜血出来,方能运动。   那人突道:“这女子冻了一日一夜,体内气血不畅,穴道早已封闭,须得施针冲破,再给她推宫过血,方能苏醒。”赵无邪忙道:“想必这位便是医圣前辈。晚辈欠这位姑娘实在太多,还请您医者仁心,救她一救。晚辈感激不尽。”那人微笑道:“少侠客气了,医圣之名克不敢当。这位姑娘身体虚弱,须得带她到草庐医治才是。”赵无邪道:“有劳前辈了!”说着晃颤颤的将杨楚儿背了起来。   医圣看了他一眼,道:“你双目何以失明?”赵无邪便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又道:“那是晚辈自作自受,原也怨不得别人。”医圣微一点头,道:“少年人有这等气度,倒也难得。”杨龙生突道:“那个老怪物……不,你的师弟,去哪儿了?”医圣一时默然,随即叹道:“我那师兄性情不好,终至误入歧途,为兄也有过错。现下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杨龙生忍不住道:“你们长得这般像,是孪生兄弟吗?”医圣微微一怔,看了杨龙生一眼,不置可否。赵无邪走在后头,听两人说话,道:“小龙生,不许乱说话。”杨龙生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超过医圣。   三人行了莫约一个时辰,来到山顶草庐内,庐内布设颇见简陋,却予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令人心怀为之一畅。赵无邪在杨龙生指引下,将杨楚儿扶到床上躺好,双手下垂,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医圣解了针袋,给杨楚儿身上施了几针。杨龙生见杨楚儿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有了血气,不禁欢呼起来。赵无邪听得欢呼,也是松了口气。   医圣施针完闭,合了针袋,站起身来,道:“小老儿不会武功,还请少侠给她推宫过血。”赵无邪微微一惊,他听医圣说话,中气十足,显是内力深厚,何以称自己不会武功?想是他性情冲淡,不愿在人前太过张扬,不由心生敬意,也不好推辞,便运功为杨楚儿畅通血脉。   过了小半个时辰,杨楚儿渐渐有了知觉,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来,入眼第一人便是杨龙生,迷迷糊糊地道:“小龙生,是你,无邪呢?”杨龙生见她转醒,欢喜不已,但听了这话,宛若给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冷哼道:“在你身后!”   杨楚儿此刻才觉全身暖烘烘的,想是赵无邪正为自己输入真气,不由急道:“你伤得那么重,别……”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少侠筋骨奇特,且有灵丹妙药相助,内伤已然痊愈。至于眼睛,老头儿稍后再给他看看!”杨楚儿轻叹一声,道:“无邪,我能自行运功了。你不必……”赵无邪既不收功,也不说话。   待得杨楚儿体内寒气尽去,血脉通畅,赵无邪才自收功,但他内力耗损不少,一时坐在床上站不起来,只得闭目调息。   杨楚儿关心赵无邪眼睛,急道:“这位老人家。他……他的眼病还能治吗?”杨龙生插口道:“楚儿姊姊,他可是医圣,天下哪有什么病是治不了的。”医圣却叹道:“六十年前我就治不好一人!”说着笑了笑,道:“闲话不提。少侠的眼睛像是被利器所伤,且容老头儿看上一看!”杨楚儿忙退到一旁。   医圣轻轻揭起赵无邪眼皮,看了半晌,点头道:“还好,只是坏了外边那层膜,换上一对便行了。”杨楚儿听他得说得轻描淡写,心下却是惊骇无比,她知人之视网膜既损,虽然能换,但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是门极难的手术,须得用上极是精密的科学仪器,方有成功的可能。这个时代哪有这样的技术可言?纵使真有这等技术,但也需要有人献上自己的视网膜,可那人岂不是自此双目失明,又有谁愿换给他?纵使真有此人,但若那人与赵无邪眼膜并不配对,反是毫无用处,不由心下乱成一团,呆在当地。   医圣在赵无邪眼旁穴位上施了几针,出手既快且准,赵无邪脸上表情依旧如故,想是并无苦痛。杨楚儿忍不住道:“医圣前辈,你……你有几层把握?”医圣还未说话,赵无邪却笑道:“我的眼睛早已废了,再废一次也是无妨。前辈为晚辈疗伤,不论成败与否,晚辈均是感激不尽。”医圣施了最后一针,轻捋长须,微笑道:“少侠看得如此之开,老头儿便多了几分把握。现下我已封了你眼上几处大穴。只要能找到一张合适的眼膜,便能给你换上,你且好好歇息。”说着走出屋去,却向杨楚儿招了招手。   杨楚儿留杨龙生照顾赵无邪,杨龙生虽不情愿,但既是杨楚儿的吩咐,也只能照办。杨楚儿走出屋去,带上房门,见医圣面向自己,不由双膝一曲,跪到在地,磕起头来。   医圣见她突然向自己磕头,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道:“姑娘,何以行如此大礼?”杨楚儿语带哽咽,道:“前辈若能治他眼睛,小女子感激不尽。”医圣轻叹一声,道:“说说有十层把握,那也未必。”杨楚儿道:“是否因找不到合适的眼膜?”医圣道:“姑娘可曾习医?”杨楚儿道:“曾跟家师学过,但不过略知皮毛而已。”医圣微一点头道:“这更换活人眼膜之术,我也只是在书上偶尔瞧见,虽略通其法,但要真正施在活人之身,老头儿也无这等把握。更何况要寻个与少侠相似的眼膜,却是何其之难。”杨楚儿沉吟道:“小龙生的一定能行,但他必定不愿意帮他……”顿了一顿,问道:“我的能行吗?”医圣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惊奇之色,却不答话。 第九章天山双怪(五)   这一日杨楚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只得披衣而起,正要展灯,忽听屋外砰的一声,什么物事重重落在地上,随即便听得剧烈的喘息声。杨楚儿急忙开门而出,却见一人口吐鲜血,受了重伤,卧倒在门前,仔细一看,不由一声惊呼:“无邪!”   赵无邪见到杨楚儿,不住喘息道:“快……快去救小龙生……他……他被毒怪抓走了。”杨楚儿急忙将他扶起,道:“那医圣前辈呢?”赵无邪摇头道:“不知道,没瞧见。你……你快去!”杨楚儿将赵无邪扶进房中,问明方向,匆匆追去。   杨楚儿顺着赵无邪所指方向追赶,此是大雪已停,地上雪白一片,她留心观查,却见雪地上确有不少或深或浅的脚印通向西北方向,当下施展轻功,追将上去,但奔了一里之遥,地上脚印混乱,一时辩不清方向,不由心下一凛:“那人故意留下线索让我追踪,是要我迷路在这里?”   她回头四顾,但见周围景致并无多少奇特之处,只是左侧长了一片灌木林,抬头看看天空,却见漆黑一片,想是子时未过,暗想:“难道就这般回去告诉无邪?”一时心下没了主意。   便在此时,突听灌木林中嗖的一声轻响,杨楚儿喝道:“谁!”纵身而上,伸手抓去。她身法好快,转瞬抓住一人衣角。那人啊的一声大叫,道:“楚儿姊姊,是我。”   杨楚儿见是杨龙生,倒是吃了一惊,道:“小龙生,怎么是你?无邪不是说你被毒怪抓走了吗?”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他巴不得我被人抓走。若不是我机灵,趁那怪物发了病,逃将出来,还不知道现今怎么样呢?对了,他伤得重吗?”杨楚儿轻叹一声,道:“他是怎么受伤的?”杨龙生又哼了一声,道:“谁教你晚上不陪我一起睡,害得我一夜睡不好。我刚要睡下,便听得有人来敲门,深更半夜的,我自然不敢开门,便要那人自己进来。你猜那人是谁?”杨楚儿道:“毒怪还是无邪?”杨龙生撅嘴道:“你干么什么事都要带上那家伙。自然是那怪老头了。我一见他,心下便害怕,便将枕头啊,镜子啊扔了一地,倒是吵醒了那小子……”随即闭嘴不语。   杨楚儿暗想定是赵无邪见他有难,赶来相救,却抵不过毒怪,反受了重伤。杨龙生性子倔强,不愿受赵无邪恩惠,是以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不由叹了口气,道:“没事便好,咱们回去吧。”正要转身回去,却被杨龙生拉住衣角,道:“楚儿姊姊,咱们好不容易才一起出来,干么这么急着回去。我带你去见个人。你见了一定大吃一惊。”   杨楚儿心下挂念赵无邪,但见杨龙生一脸哀求,又不好推却,微笑道:“你这孩子,人小鬼大,也不知又打什么坏主意。”杨龙生笑道:“我对任何人都会打坏主意,但对楚儿姊姊你,却是半个歪脑筋也不敢动。”见杨楚儿望着自己,颇是出神,竟也忍不住害羞起来,拉了她手,钻进灌木林中。   两人初时一前一后,发足而奔,但到了后来,内力已分出高下,杨龙生拉不住杨楚儿,落在后头。杨楚儿微微一笑,将他抱了起来。杨龙生大喜过望,便将整个身子藏进她怀里,但觉温暖如入母怀,时候一长,便有了睡意。杨楚儿只是微笑,任由他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杨龙生又梦见了母亲,正要向她哭诉这几日的不幸遭遇,突觉身子一震,被人放下地来,不由转醒,揉了揉睡眼,道:“楚儿姊姊,怎么了?”却被杨楚儿伸手捂住嘴巴。   杨龙生探出小脑袋,隔着灌木林的缝隙望出,却见眼前一块大空地,一人正来回走动,似乎甚是烦躁,当下低声道:“就是这里,你看那人是谁?”   杨楚儿轻声惊呼,她惊呼的不是那人身份有什么古怪,而是瞧见他身前地上躺了一人,竟是赵无邪,心下暗惊:“我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杨龙生此刻才瞧见赵无邪,轻哼道:“想来那人趁你出去,又转回将他抓来这里。”见她自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紧握手中,便伸手过去紧紧握住她手。   杨楚儿手心出汗,深怕那人对赵无邪不利,但又不好立刻冲出去,只得紧紧抓住手中石子,凝神戒备。忽见毒怪大叫一声,跳将起来,叫道:“老不死的,少臭美。你以为真能将这小子治好,如果你真的这么能干,又为何当年治不好她的病。”却听一声长叹,一个缓和的声音道:“当年她深中剧毒,我苦思数日,也想不出法子……”毒怪冷笑道:“那便以毒攻毒呗,那有什么难?”   杨楚儿听见医圣说话,心下奇怪。却听杨龙生道:“更奇怪的还在后面呢!”杨楚儿见那毒怪跳将起来,似乎一拳打在他自己身上,跌到在地,心下更奇,却听他道:“我是个医师,怎能用毒救人,不能,不能……”杨楚儿耳听这话确实出自他口无疑,不由惊骇莫名,颤声道:“他……他……”   杨龙生甚是得意,笑道:“楚儿姊姊,你现下知道了吧。这毒怪便是医圣,医圣便是毒怪。他们哪是师兄弟,根本就是一个人,只是他却自以为自己是两个人,你说好不好笑。”杨楚儿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觉此事可笑。   却听那毒怪的声音又道:“你要医这小子,老子不许。我要向他下毒,瞧你医不医得好老子下的毒。”说着伸出食中两指,向赵无邪已瞎双目抓去。赵无邪似乎是穴道被封,抑或是昏迷不醒,竟是一动不动。   杨楚儿再不迟疑,手中石子激射而出,直取他背后“至阳”、“大椎”诸穴,与此同时,抢身而出,向赵无邪扑去。   突听身后杨龙生叫道:“楚儿姊姊,小心!”杨楚儿只觉身旁掌风寒凌厉,眼前一鼓黑烟迷漫,且含有异味,知道有毒。急忙屏住呼吸,翻身让在一旁。却见一个雪白的身影自旁闪过,却是雪鬼。她身侧站了个黑衣人,自是夜魔。   杨楚儿曾见过两人,知道二人武功深不可测,此刻见他们宛如两面人墙,挡住赵无邪和那毒怪,一时秀眉紧蹙,道:“无邪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干么要害他。”雪鬼微惊道:“我们害他?”杨楚儿轻叹道:“既然不是如此,还请两位前辈将他放还给我,晚辈感激不尽。”雪鬼看看赵无邪,又瞧瞧杨楚儿,怪声道:“他是你情郎?”杨楚儿俏脸一红,摇头道:“不是。”   雪鬼笑道:“既然不是,他的生死与你何干?我师兄留他有用,是以不能还给你。”杨楚儿俏脸雪白,道:“那晚辈得罪……”那个罪字刚出,身形一晃,一指点向她胸口。雪鬼笑道:“小妮子,功夫不弱。“但她身法更快,杨楚儿这一指刚点到,她竟已欺近杨龙生身前,抓住他手腕。杨龙生大声惊呼。   杨龙生离杨楚儿一丈有余,离雪鬼自然更远,岂知雪鬼身法太快,竟能绕过杨楚儿,抓住杨龙生为质。她抓住这孩子,刚转过身来,顿时杏目圆瞪,喝道:“死鬼,你在做什么?”原来杨楚儿见杨龙生被抓,心念电转,闪电出手,扣住毒怪手腕,也将他擒为人质。奇怪的事,这毒怪武功不弱,竟被杨楚儿一抓既中,更怪的是那夜魔明明站在她身边,本来出手便能阻止,竟是一动不动,如何不让雪鬼大怒?   雪鬼怒不可遏,叫道:“快放了他!”杨楚儿却淡淡道:“你先放手!”雪鬼怔了一怔,道:“好,咱们一道放手!”   杨楚儿抓着神志失常的毒怪退到赵无邪身旁,见他躺在地上,眼珠儿不住转动,想是被封了穴道,便伸脚给他解穴。哪知竟解不开,大骇之下,但觉面前风声飒然,使她不得不放脱毒怪,向旁闪开,才不被对手一掌击中肩头。   如此一来,她手中人质已失,虽救下赵无邪,却失了杨龙生,听得雪鬼咯咯几声娇笑,已带了毒怪和杨龙生不知去向,那夜魔自然追她去了。 第十章一笑情仇(一)   赵无邪方才被毒怪打成重伤,不支昏迷,转醒是感觉自己被人封了穴道,全身无发动弹,更是口不能言,但却晓得身周发生之事,后来听得杨龙生被抓时的哭喊声,自己却是无力救他,心下又急又乱,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杨楚儿轻声道:“你别急,我一定将小龙生救回来。”说着出指连试记下,终于解开了他的穴道。赵无邪禁锢一解,便道:“你不能去!你的功夫抵不过那两个怪人。”杨楚儿见他对自己甚为关心,心下大感欣慰,微笑道:“没事的,我救了小龙生便回来,决不会和他们动手的。”   赵无邪道:“可惜我双目失明,不然大可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叹了口气。杨楚儿知他生性开朗洒脱,万事不萦于怀,这一叹当真是沮丧之极,便道:“你若不放心,咱们大可同去。”赵无邪道:“雪鬼夜魔都不是好易于的角色。那毒怪更是深不可测,你不怕我这个瞎子会成了你的累赘。”杨楚儿叹道:“你又是怎么杀退林家四雄的?再说你现下双目虽盲,难道就永远治不好吗?”赵无邪黯然道:“如果真的治不好了呢?一辈子也治不好了呢?”杨楚儿脱口而出:“那我便一辈子做你的眼睛。”此言一出,顿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赵无邪哪能不知她言下之意,不由心下一阵火热,伸出手去握住她手。杨楚儿吃了一惊,忙将手缩回来,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直退到他伸手无法触及之处,才站定。赵无邪觉她躲开,叹息道:“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杨楚儿淡淡道:“因为我们只是朋友。”赵无邪一怔,却听她道:“好了,还是救小龙生要紧。”拉了他手,循着地上脚印追去。   两人奔了一里有余,杨楚儿说地上脚印已无,赵无邪心急如焚,杨楚儿却颇是冷静,道:“这几天都没下雪,咱们追到此处便没了线索,想来是雪鬼故意将脚印抹去。她这是欲盖弥彰,想来便在附近。”果然听的松林里传来一声惨叫。赵无邪听得分明,叫道:“是小龙生!”向松林处狂奔而去。杨楚儿大急,叫道:“小心敌人的奸计。”见他不听劝阻,心下暗叹,也追了上去。   杨楚儿穿过松树林,却见眼前一块空地,空地之后乃是处寒潭,似冰似水,深不见底。又见空地上两人一坐一卧,那躺卧之人身材矮小,全身通红,仿若被烈火烤过一般,正是杨龙生。那坐着的人正是毒怪,只是不见雪鬼夜魔二人。   赵无邪虽然瞧不见眼前情景,但听得杨龙生痛苦呻吟,又惊又怒,大步抢上,刚触到他肌肤,但觉灼热如炭,急道:“他……他怎么啊?”以为他中了剧毒,便要施化毒**化解。   却听一个苍老清健的声音道:“这孩子正处于冷热交战之际。少侠若是莽干,只怕将适得其反。”赵无邪急忙停手,道:“你是医圣?”杨楚儿也觉奇怪,见那毒怪抬起头来,却是面色祥和,宛若变了个人般。   医圣看了杨龙生一眼,道:“我师弟号称毒怪。这‘幽明蛊’毒性甚烈,中毒之人全身冷热交迸,苦痛不可言说。待得六六三十六天之后将全身破裂而死。”   赵无邪听他对毒性如此了解,想来必知解毒之法,忙道:“还请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医圣轻捋长须,沉吟道:“这‘幽明蛊’与老夫新近研制的‘幽明丹’颇是相似,却不知其间用料有何不同,老夫姑且一试!”赵无邪听说有药可治,大喜过望,忽听杨楚儿淡淡道:“不知令师弟所研制的毒物,何以与前辈灵丹的称呼如此相似?”赵无邪闻言一怔,不知她为何突发此语,且语气甚为冷漠。   医圣被她冷竣的目光一射,不由得眼珠儿乱转,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支吾半晌,才道:“我那‘幽明丹’虽算不上疗伤圣药,但也决非凡品,怎可与毒物可比?“杨楚儿抿嘴一笑,道:“小女子甚为好奇,还请前辈不吝,拿出灵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赵无邪不意杨楚儿出言竟如此尖刻,咄咄逼人,大异往常,想来她定是另有目的,也便不加阻拦。他虽无法瞧见医圣脸上表情,但闻其呼吸甚为急促,想是颇为激动,深怕他会对杨龙生不利,便用身子护住。   杨楚儿见医圣将里衣外衣都找了个遍,也掏不出什么物事来,微笑道:“前辈的丹药可是给人偷了?”顿了一顿又道:“可否在丹房里?”医圣一听大喜,拍手道:“对,对,我怎得给忘了。那丹药便在丹房里,我这便去取来。”转身便走。   杨楚儿见他转身,猛地厉声叫道:“千手毒怪!”医圣大惊回头,双目无神,神情惶恐,颤声道:“师弟,你来了吗?不,你别来,师兄我不要见你。”突然间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杨楚儿见他如此,才知自己所料不错,叹了口气,道:“想来他所说的‘幽明丹’和‘幽明蛊’乃是同一物。且不说他现下身上决无此物,若真的有,给小龙生施用了,只怕是毒上加毒。”赵无邪道:“这是怎么回事?”杨楚儿微笑道:“其实我早该猜到,小龙生所言不错,医圣毒怪乃是一人,只是出现了两种性格而已。”   赵无邪曾听赵清说起过医学上有一种怪病,说一个人深受打击,精神失常后,可能会分裂成两种人格,一正一邪,性格也是一外一内,迥然不同,而自己却全然不知。此刻医圣模样,甚为相似,叹道:“怪不得江湖上的人都称他做天山双怪,这名字倒是贴切。”   天山双怪精神虽然失常,但也听得见两人之言,怪叫一声:“我是医圣,不是毒怪!”纵身而起,向杨龙生扑去。赵无邪查知有异,忙一掌向他拍到,但他重伤未愈,这一掌毫无气力可言,而对方却是全力为之,不由被撞飞起来,向后飞去,眼看便要落入寒潭之中。   杨楚儿忙伸手扶住,但又听得扑嗵一声,杨龙生已被踢入寒潭之中,她前后不能相顾,又如何能来得及相救。她料杨龙生落水,赵无邪必会下去救他,便双手一紧,将他腰肢紧紧抱住,但赵无邪挣扎得厉害,两人脚下一滑,竟一道向寒潭跌落。   赵无邪被寒水一呛,脑中一清,发觉杨楚儿正抱着自己一道落下,不由得心念电闪:“不能让她随我一道死了!”此念一动,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大喝一声,反将杨楚儿身子推了出去,落在岸旁,自己则跌入潭底。   杨楚儿本想与赵无邪同死,却被他送回岸上,自然明白他此举用意,不禁心下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朦胧泪光中,瞧见寒潭中冒起了几个水泡,便平静下去。她知赵无邪潜水功夫甚好,但这片寒潭潭水奇冷入骨,他又重伤未愈,如何能抵受得住?不禁担忧起来。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寒潭下仍是毫无动静,杨楚儿一颗心直往下沉,心下只响着一个声音:“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但每念道一句,一颗心便凉了一分。   天山双怪兀自喃喃自语,不是以医圣自居,说师弟心狠手辣,残害生灵,便是以毒怪的口吻,骂师兄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到后来更是左右手互斗,堪堪几记重拳砸在自己脸上,直打得自己鼻青脸肿,连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杨楚儿对他本有愤恨之心,但见他如此自虐,又起悲悯之心,正要向上劝阻,但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且越来越近,乃是两人,且武功比自己高出甚多,当下急中生智,拈起一块冰雪,以小李飞刀手法弹出,直取天山双怪后腰“志堂穴”,且先令他无法动弹,再想法子助他。   她这下手法甚是灵巧,雪块在空中飞行甚速,但打到时只在他腰间轻轻一碰,并不伤他心脉。眼看雪块离穴只有一寸,猛地一物破空而来,将雪块打落。随即便觉眼前掌影翻飞,无数道掌影扑面而至,她吃了一惊,双脚一错一分,使出龙天奇所授的“阴阳迷踪步”退了开去,瞧见此人正是雪鬼。   雪鬼见一击不中,嘿的一声冷笑,出手忽缓忽急,掌法更是飘乎不定。杨楚儿只觉眼花缭乱,待得避了十余招,突觉右肩一痛,又觉左腿小腿处一酸,不由得跪倒在地,抬头间,却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逼将过来,瞪视自己,猛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一指点出,与对方的手指撞的一下,但觉全身剧震,鲜血夺口而出。   雪鬼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身旁的夜魔似乎颇有些兴奋,叫道:“她……她破了你的‘红尘弹指破’!”雪鬼哼了一声,道:“女子破了我的武功,又有什么稀奇。只是这丫头……嘿,老娘倒有些喜欢她了……”夜魔眼中却露出惊怖之色。   雪鬼笑嘻嘻地打量杨楚儿,时不时称赞几句,点了点头,竟是对她态度大改。但瞧见天山双怪时,又是神色大变,眼神中说不出的温柔,轻轻将他扶起,柔声道:“师哥,你那老毛病怎得又犯了,方才你突然失踪,师妹我不知有多担心呢!”说着狠狠瞪了夜魔一眼。   原来方才雪鬼抓了杨龙生,救下天山双怪,便快步而行,对夜魔便是不理不睬。夜魔瞧在眼里,心下恼火,脚下加力,快步追上,猛得一掌向杨龙生拍去。雪鬼叫道:“你做什么?”伸手挡搁。如此一来便不得不放脱了天山双怪,夜魔趁势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雪鬼吃了一惊,手上一松,自然也拿不住杨龙生了,她待要喝骂,却被夜魔一阵强吻。   如此一来,天山双怪便抓了杨龙生,不知去向,雪鬼见他逃走,又气又急,狠狠咬了夜魔一口,夜魔吃痛,只得放手。两人争吵一阵,便四下找寻。雪鬼见杨楚儿向师兄偷袭,便即出手相救。   夜魔见妻子目光瞪过来,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道:“你……你看完了没有……”雪鬼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冷冷瞪住着他,尖声道:“夜魔,成亲那日我跟你说过什么?”夜魔一怔,道:“这……这个……”雪鬼哼声道:“你忘了,我却还记得。你答应过我,改日我若见到师兄,你不许阻我跟他好。你发过誓,真的忘了?”夜魔又退一步,颤声道:“你……你和他……我才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和他……”一时有些辞不达意   雪鬼向他走上一步,厉声道:“怎么了,我又没陪他睡过,你又喝什么醋!哼,该日老娘兴起,陪他睡上几晚,你又敢怎得!”   杨楚儿听她说话如此肆无忌惮,不由地俏脸绯红,见夜魔低咕一阵,也不知说了什么,但瞧神情似乎并无怒意,只是连连摆手,堪堪退了十余步,但他每一步迈出均是极小,十步下来,仿若没动一般。若不是杨楚儿眼尖,决计看之不出,想来他既练成这等动静合一的功功夫,若突发偷袭,势必迅捷无比,暗想此人武功之高,显是在雪鬼之上,却如此惧内。   雪鬼点了点头,颇是满意地道:“若不是咱们同父异母,有几分亲戚关系,老娘才懒得理你。亏得六十年来,老娘还没给你产下半个狗崽子,不然岂不被你骑在老娘头上去了。”夜魔终于忍无可忍,叫道:“若不是你要练什么‘慑魂流波’,成天与男人私通,怎会不孕……”雪鬼笑道:“那是不错,不然我这门功夫便练不成了。”说着瞥了杨楚儿一眼,笑道:“老娘倒真是看走了眼,原来小丫头也好此道。”   杨楚儿听得两人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只觉腹内一阵做呕,但想起往昔之事,便没吐出来,反是长长叹了口气,但见雪鬼形貌,实在无法相信她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至多只比自己大上几岁而已,又听她之言,不由俏脸通红,道:“我……我才不是……”雪鬼哦了一声,欺身而上,扣住她脉搏,秀眉一蹙,叹道:“小丫头身上怎得少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楚儿脸色苍白,不住摇头。   便在此时,身后寒潭下轰的巨响,一人破水而起,杨楚儿一见此人,大喜叫道:“无邪!”   那人正是赵无邪,他抱了已然冻僵的杨龙生落在地上,盘膝而坐,双掌抵其背心,为他驱功散寒。 第十章一笑情仇(二)   却说杨龙生坠入寒潭,饱饮了好几口冰水,与身上的热气相互冲突,忽冷忽热,脑中一阵阵迷糊,眼皮越发沉重,旋即睡去了。   睡梦中恍恍惚惚的,但觉身子竟比羽毛还轻,浮在空中,被风一吹,也不知飘向了何处,好不容易才落下地来,睁眼一看,却是一片混沌未开的天地。   他揉了揉眼睛,但见眼前赫然立着一棵高大的果树,枝头上悬挂着五颜六色的果子,形状古怪,似梨非梨,似桃非桃。他只觉肚中咕的一声叫,忍不住流出口水来,快步走到树下,伸手去摘,但他个子太矮,竟是摘不到手,当下顺着树身攀上,摘下了个青色的果子,放在嘴中一阵咀嚼,竟是鲜美多汁,更是精神一振,当下几口吃完。   待得正要去摘那红色的果子,猛觉喉咙内一阵苦涩,那甜味竟变得奇苦难当,顿时腹内阵阵绞痛,宛如一把匕首在自己心窝里来回剜割般,时候一长,这种痛似在自己心中烙下极深的痕迹,竟是除之不去。   便在这求生不得,救死不行之际,突见眼前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缓步走至自己面前,杨龙生瞧清这人容貌,顿时热泪盈眶。此人白衣胜雪,秀美绝伦,正是母亲小龙女。   杨龙生心口痛得厉害,身子缩成一团,呻吟道:“娘,生儿心里好生痛苦,你……你快救救生儿……”小龙女叹道:“你这孩子就是不肯学乖,外面的东西又怎能乱吃!这果子叫‘断肠彩果’,奇毒无比,有你好受得了。”   杨龙生见她自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大急道:“娘,我快疼死了,读不了几个字的。”小龙女正色道:“这果子的毒性一时难解,你且照着这‘会意天书’上的法子习练,可暂解疼痛。娘帮你找解药去。唉,你这孩子,真是的……”叹了口气,转身而去。杨龙生叫道:“娘亲,您别走!”但已不见她踪影。   杨龙生心想母亲定有法子来救自己,当下翻开书面一看,不由头皮发麻,他自幼不喜读书,更何况其上所载的文字歪歪斜斜,竟没一字认得,但想母亲自然是一番好心为了自己,这本书定有用处,仔细一看,但见书上字迹虽然奇特,但细看之下,心底忽起异感,但觉身体内不知何处涌起一股暖意,如沐春风,身子轻飘飘的,似要飘到云端上去,竟是说不出的舒泰,感觉方才的苦痛之感已消失不见。   正看得如神,手上一用力,嘶的一声,书本竟被撕成两半,随后手中一轻,书本竟变成了一堆粉末。他大惊失色,但觉方才的美感消失无踪,连苦痛之意也没了,全身更是失去知觉,似乎这个身子已不属于自己。   小龙女此时方才回来,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见他撕毁了“会意天书”,秀眉皱起,骂道:“你是没得救了,活该一辈子受苦。快,喝了这碗药。”   杨龙生自小便怕吃苦药,连连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小龙女轻哼一声,强拉硬拽,逼得他将汤药喝下肚去。   杨龙生但觉汤药入口,初时奇苦无比,但到了肚中,全是化为灼热之感,似要将五脏六腑烧焦般,但时候一长,但觉肚内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但性命却是无碍,不由大惑不解,却听母亲道:“这碗‘度厄清露’专治彩果之毒。别人为你好,你却偏是不领情,还要人家逼你。”   杨龙生道:“娘,孩子觉得体内的东西都没了。”小龙女微笑道:“彩果之毒是解了,但你既没了果实充饥,身子自然不舒服。来,喝了这碗‘灵犀鸡汤’。”却不见她从何处捧出一碗鸡汤来。   杨龙生接过鸡汤,咕噜咕噜大口喝完,叫道:“真好喝。”见母亲含笑看着自己,喜道:“娘,生儿好生想你,你以后再也别离开我了,好吗?”小龙女笑道:“娘自然不会离开你,你也从此无法离开娘了。生儿,你是不是还要偷出去玩。”杨龙生一怔,道:“自然不会。”小龙女俏脸一板,微怒道:“你还撒慌。”杨龙生恍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小龙女笑道:“‘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喝了那碗鸡汤,你心里想什么,娘都知道。”   杨龙生得知自己从今以后心中所想所思都将被她知晓,这便如被关了禁闭般,摇头道:“娘,孩儿不要这样!”小龙女淡淡道:“你刚才还说要娘再也不离开你呢,怎得这么快便反悔了!”杨龙生见母亲脸色阴沉,大叫一声,转身便跑,但不知怎得,全身四肢竟不能自主,反又回到了母亲怀里。他心中恐惧之极,大叫大喊起来。突觉背后一股大力弹出,却听母亲叫道:“生儿,你敢……”转瞬间母亲便消失不见了。 第十章一笑情仇(三)   忽听一个清柔的声音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杨龙生睁开眼来,却见入眼之人星眸皓齿,秀美无俦,且也是白衣胜雪,不过不是母亲,却是杨楚儿。   杨龙生见到她,道:“楚儿姊姊,是你救了我。”正要站起。杨楚儿忙道:“小龙生莫急,无邪正为你运功驱寒。你若乱动,反会伤了他。“杨龙生才发觉体内有一股真气缓缓流动,像是外人注入的,更与方才梦境中背后弹起的大力甚为相似,想到救下自己的竟是赵无邪,心下仍是无法置信,轻声道:“真的是他救了我么?”杨楚儿微笑点头。   过了莫约一盏茶时分,赵无邪才收功自行调息。杨楚儿忙道:“小龙生身子无恙了吧。”赵无邪道:“已无大碍。只是他方才中了‘幽明蛊’的剧毒,冷热交战,而现下他体内毒质竟已消失无踪,当真奇怪。”杨楚儿看了看杨龙生,也是不解,道:“他身子无恙便好。”   其实方才杨龙生中了剧毒,性命已在旦夕。但坠入寒潭后,寒气通过皮肤侵入体内,与体内原有的真气相互冲击,到最后竟是互相融合成一道真气,被他的骨骼吸收。如此一来,他已是脱胎换骨,筋骨奇特。只是此事是福是祸,此时却是无法知晓。   杨龙生站起身来,突听咚的一声,一物自他怀里掉落在地,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黒盒,却见盒盖上刻着四字阳文:“幽明心诀”。   杨龙生将此物拿在手中,一时没做理会处,猛觉耳畔劲风袭过,一人扑将过来。杨楚儿急忙出手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人闪身避开,向杨龙生抓去,杨龙生自觉手中一空,那黑盒子已不知去向。那人夺了黑盒子,连退几步,放声大笑,正是那天山双怪。   天山双怪双手颤抖,紧紧抓着黑盒子,笑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瞪着杨龙生,喝道:“这《幽明心诀》是从哪儿得来的!”   赵无邪听他疾言厉声,深怕他会对杨龙生不利,闪身挡在杨龙生身前,恭恭敬敬地道:“晚辈方才贸然下水,偶获此物。若是前辈遗失,便原物归还。”天山双怪瞪视他良久,点头道:“你很老实,难得难得。”   他说了两句“难得”,转过身去,正要开启盒盖,却听一个响亮的声音道:“这东西不是你的,不能开!”一人晃到他身前,夹手来夺。   雪鬼见是丈夫夜魔,大怒之下,双手插腰,厉声道:“你敢碰我师哥一下试试!”夜魔功夫还当真了得,身子尚在半空,猛地落地,双脚如植在地下,一动不动,一张脸却气得发紫,闷声道:“这……这《幽明心诀》乃是我鲜卑独孤氏的传世之宝……”雪鬼不等他说完,插嘴冷笑道:“据我所知,这‘幽明心诀’乃剑魔独孤求败所创,那时他被逐出独孤家族,已是自立门户。那他的东西还算是你的吗?”夜魔强辩道:“可他还姓独孤……”雪鬼喝道:“你敢跟老娘顶嘴!”夜魔立时噤声。   天山手怪瞧了瞧黒盒子,又看了看夜魔,摇头道:“不对,这是初雪留给我的遗物。当日她身中剧毒,我救她不了,好是伤心,一怒之下将此物丢入寒潭,现下寻回,自然不能给你。”   夜魔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个稀巴烂,但又怕妻子生气,怔了半晌,才道:“定是独孤胜那小子给她的,也不算是她的东西。”天山双怪大叫道:“胡说八道,初雪怎会再与那恶贼来往。他害得她好惨!”说着竟失声痛哭哭起来。   赵无邪听他突发悲声,暗想:“这人倒是个性情中人,只是脑子似乎不大好使,说话语无伦次,只怕所言不实。”又想:“独孤胜便是剑魔独孤求败,我习了他的独孤九剑,也算是他半个弟子了。此事终不能袖手旁观,须得弄清事实真相。”于是插口道:“不知那位初雪前辈又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夜魔性子向来暴躁,此刻更是心急如焚,脱口而出道:“那日初雪中了我的虫毒,独孤胜大战在际,无暇旁顾,便送了这《幽明心诀》给她疗毒……啊……”话音刹那间止住,却已被天山双怪双手掐住喉咙。这一下来得太快,他不及闪避,顿时双眼翻白,几欲断气。   赵无邪此时方知那日在山洞中用手读到的“年少轻狂,追名逐利,辜负佳人”十二字是何用意,又想:“不知独孤前辈是向何人挑战?”正沉思间,听得惨叫,已明发生了何事,忙道:“前辈,请饶他一命。”   天山双怪双目通红如血,牙缝更是淌出血来,额头青筋暴起,厉声喝道:“原来下毒的人是你,你这卑鄙小人,老子宰了你!”举起左掌,向他天灵盖拍去。   雪鬼大急,叫道:“师哥,快住手,他也是为了我,你……放了他吧。”天山双怪猛一转头,厉声道:“你也有份!”雪鬼退了一步,柔声道:“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那凌初雪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货,早该死了。”   天山双怪暴喝一声,丢下夜魔,一步抢出,揪住雪鬼,一张脸涨得通红,叫道:“你……你胡说八道,初雪冰清玉洁,你……你不许污辱她……”雪鬼苦笑道:“算我说错了吧。但她心里只有独孤胜,不会喜欢你的。”天山双怪更怒,一掌向她拍去,掌风凌厉如刀。   雪鬼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但觉能死在他手上,那是再好不过的事,素性闭目待死。哪知天山双怪一掌还未拍实,手上一松,自己反是软了下去。她惊魂未定,已被一人抱将起来,飞奔而去。   赵无邪听此人出手,知是夜魔,却不料他身法竟如此之快;杨楚儿方才见过他静步后退的绝技,料想定能闪电攻击,只是瞧眼前黑烟滚过,却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赵无邪上前扶起天山双怪,探他脉搏,知是中了“黒煞迷烟掌”之毒,忙以“化毒**”为他化毒。岂知他突得大叫一声,跳将起来,双手连扬,袖内两枚钢针夺贯而出,却听两声惨叫,雪鬼夜魔双双重伤倒地。   这一下三人一个中毒,两个重伤,均盘膝而坐,运功疗伤。刹那间三人坐如磐石,与方才的剑拔弩张大相径廷,场面甚是平静,连赵无邪等人也不敢吭声,唯闻得粗重的喘息声。   时候一长,三人头顶都冒起了白气,脸色却均是紫青。杨楚儿吃了一惊,道:“难道钢针也有毒?”赵无邪点了点头,道:“他号称毒怪,用毒必精,是以雪鬼等人也讨不了好去。不过如此也好,免得他们再拼个你死我活。”   突听杨龙生道:“那老怪物姿势好好笑。”杨楚儿回头一看,却见天山双怪双手高举,掌心朝天,便有两股黑气自掌心冒出,到后来竟将全身罩住,便如一个碉堡。   杨楚儿初时也觉好笑,但仔细一想,暗呼不妙,叫道:“无邪,快去救夜魔!”自己闪身而上,抓住雪鬼衣领,与赵无邪一道快步后退。   原来天山双怪惯于用毒,治毒本领更是一流,便以双掌掌心逼出毒气,如此一来比雪鬼夜魔快了一倍有余,杨楚儿怕他会找两人报仇,立时与赵无邪救下两人,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快步逃去。   天山双怪祛尽毒气,便要找两人报仇,但见赵杨二人将两人救走,大怒之下,扑将上去,一把抓住杨龙生。杨龙生叫道:“放开我!”   赵无邪正将夜魔背在身上,听得杨龙生求救,不由心下一凛,正要回救,但转念又想:“如此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无可奈何,只得忍痛,只作不闻,发足狂奔而逃。 第十章一笑情仇(四)   赵无邪背着夜魔奔了一里有余,但觉背后夜魔轻咳一声,想是醒了,他竖起耳朵倾听,觉到天山双怪尚未追到,便将他原地放落,探他脉搏,觉他体内剧毒犹深,只怕时候一长,便有性命之虞,当下单掌抵在他背后“灵台穴”上,掌心真气汩汩而出。   夜魔自中毒后全身便即麻痒难忍,似有数十只蚂蚁啃噬各大筋脉,但又全身无法动弹,其中滋味当真不可言说。此刻却觉奇经八脉之中似有无数道小箭射入,将蚂蚁一一刺死,麻痒之感大减,内力也随之回复了三四层。   赵无邪只须再花小半个时辰便能将他体内毒质化净,但这段时期却是最紧要不过,若有半点差池,两人都有性命之虞。   夜魔体内毒质被赵无邪逐步化去,精神渐好,神志也恢复了大半,感觉到相救自己之人是谁,猛地想起一事,一跃而起,双手如爪,扣住赵无邪手腕脉门。赵无邪悚然而惊,体内真气调运不顺,啊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在地。   夜魔内息也受到激荡,热血上涌,好不容易才自压落,但已抓他不住,冷冷道:“快说,你那独孤九剑是怎生学来的?”赵无邪咽了口鲜血下肚,哼了一声,喘息道:“你既不要活,我却枉做好人,活该,真是活该。”想要站起走开,但他此刻情状与身受重伤无异,只得静坐调息,但还是使劲挪开身子,离他远些。   夜魔虽然性子暴躁鲁莽,但也决非忘恩负义之辈,心下也颇为愧疚,道:“老子见你练成独孤九剑,心下很是不爽,才鲁莽行事。”赵无邪不料他竟会向自己道歉,便道:“你余毒未清,我帮你治好了吧。”夜魔伸手一拦,笑道:“这‘再生幻蛊’死而不僵,必会重生,你就算耗尽真气也救我不了。”赵无邪道:“真的无药可救了?”   夜魔摇了摇头,笑道:“臭小子,我给你看样物事。哦,你瞧不见,不过用手摸摸也成。”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黑盒,正是那盛有《幽明心诀》的黑盒子,想是他救雪鬼时顺手牵羊夺来的。他双手拇指在盒子边缘快速摸了一圈,却听咔嚓一声,盒盖弹起,里内横放着一张极薄的玉笺,玉色耀眼,刺得他双眼睁不开来,只得取出交在赵无邪手中,道:“这鬼东西看来只有你这瞎子才能瞧得懂。”赵无邪接在手中,伸手摸去,却是刻了几行文字,乃是阴文。   杨楚儿扶着雪鬼走了一阵,微微娇喘,见天山双怪没有追到,吁了口气,坐在雪地上休息。   突听雪鬼道:“小丫头累了吧,不必管我这老太婆了,自行逃走吧。”杨楚儿回过头来,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此刻太阳平西,新月未上,天地一片漆黑,浓浓夜色下,见她一张脸雪白如纸,便真如鬼魅一般,不由打了个激灵,良久后才轻声道:“前辈,你……没事了?”   雪鬼轻咳一声,摆手道:“还死不了。唉,想不到师哥这几十年来是越发厉害了,医术毒技皆精,当真可喜可贺。”又咳了起来。   杨楚儿怜意大起,轻拍她背心。雪鬼道:“小丫头心肠倒好。你老实告诉我,那姓赵的小子是不是你情郎?”杨楚儿霎那间满脸通红,旋即又转为苍白,螓首低落,良久不抬头。   雪鬼似乎只看见她脸红,笑道:“我看那小子三心二意,似乎那颗心不全在你身上。待我用‘慑魂流波’迷惑他,要他对你死心塌地,如何?”杨楚儿吃了一惊,随即轻声道:“那你干么不用在你师哥身上。”雪鬼嘿的一声冷笑,道:“好丫头,敢顶嘴。不过那小子若这般容易被老娘迷住,你还要他做甚!”   杨楚儿凝望她良久,见她发鬓虽白,但玉容依旧,想来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突得想起一事,道:“那夜魔……真的……真的是你……是你的亲哥哥?”   雪鬼见她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全,咯咯一笑,点头道:“不错,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我丈夫。用你们宋人的话说,这叫**。嘿,宋人迂腐不堪,禁锢人欲,老娘才不管这些,我想爱便爱,想做便做,谁人可管了我!”一时间太过激动,又咳出血来。   杨楚儿知她中毒太深,只怕已是回天无术,不知怎得,眼眶一红,便欲落泪,哑着声音道:“可是……你好像更喜欢你师哥?”   雪鬼笑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夜魔,只喜欢我师哥,但他却对初雪那贱婢甚是钟情,不顾一切为她疗毒。我一怒之下,便嫁给了夜魔。”   杨楚儿心想:“那你也太草率了吧。”但想到他俩竟能生活六十余年,倒真是难得,换做自己那是决计不能的,默然半晌,道:“你师哥说你害死了初雪,是真的吗?”雪鬼瞅了她一眼,道:“当日夜魔一心要讨好我,在初雪身上下了鲜卑族的圣宝‘七彩虫’,便是要独孤求败——当时还叫独孤胜,为救她性命损耗内力,终死于剑圣之手,却不料那小子一心追名逐利,竟弃她不顾,只留下了那本《幽明心诀》。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夜魔这么做却是另有目的,那时我一年不理他,去找别的男人练功了。”   杨楚儿知她所说的练功,乃是指那“慑魂流波”,想到修练方法,不由满脸通红,听她说起《幽明心诀》,又好奇心起,问道:“那《幽明心诀》是内功心法吗?”雪鬼笑了笑,道:“是心法,但不是内功。”杨楚儿大惑不解。   “吾得众生之力,聚之于心,吾心既壮,则如水满而溢,反窥众生之心,察其之所知,察其之所未知。”赵无邪摸着玉笺上的文字缓慢读出,心下大是不解,但觉这只是玉笺的一小段,其后线条曲直不定,像是一幅图案。   夜魔要赵无邪连读几遍,大怒叫道:“什么狗屁东西,说什么能借此练成独孤九剑第十剑,还能百毒不侵,他妈的全是消遣老子,我呸,怪不得医圣那小子看不懂,治不了初雪的毒。”   赵无邪道:“那叫初雪的女子与你有仇吗?”夜魔大笑道:“我只见过她一面,没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仇了?”赵无邪道:“既然无怨无仇,那你为何要用毒害她?”夜魔哼了一声,咬牙道:“她是雪鬼的情敌,又是独孤胜的挚爱!难怪她倒霉。”赵无邪觉此事内情甚为错踪复杂,试探道:“难道是独孤前辈与你有仇?   夜魔闻言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良久后才平静下来,淡淡道:“你知不道独孤胜便是独孤求败,也是鲜卑族人,且是我的表弟。”说着双眼望天,眼眶中似有一些晶莹的液体在滚来滚去,良久才续道:“鲜卑族独孤氏人人尚武,当年燕国初建之时,不少族人立下不世战功,更是位极人臣。不过,以武学而论,当以独孤九剑最是厉害。”   赵无邪奇道:“这就怪了,那‘独孤九剑’不是独孤求败所创吗?我倒学过几招,着实厉害。”回想当日河南一战,虽过去月余,兀自心悸,若不是靠那独孤九剑,自己早已横尸就地,蓦得想起李倩儿,心头一阵刺痛。   岂知夜魔呸了一声,骂道:“他妈的,什么自创!把九剑改成什么‘破剑式’、‘破刀式’、‘破箭式’便叫自创?如此老子也能自创剑法,明明是他花言巧语,骗得我父亲欢心,才偷学了去。哼,不公平,太不公平,是以老子一怒之下,杀了那老家伙。”   赵无邪心想:“只怕他所言非虚,又或是另有一套‘独孤九剑’,只是此‘独孤九剑’非彼‘独孤九剑’而已。”听他之言,心下一震,道:“你杀了谁?”夜魔哼了一声,道:“我那老不死的爹爹独孤进。”   赵无邪只觉耳畔轰的一声,天际响过一个巨雷,不由全身颤抖,不禁想到金无命弑母之事,但那是另有原因,且事后金无命懊悔不已,可说情有可原。但此刻听夜魔之言,竟振振有词,全无悔意,不禁大怒跳起,叫道:“你……你……”飞起一掌,向他胸口拍去。孰知一掌还未拍实,却听他大呼一声,伏地痛哭起来。   赵无邪心肠甚软,听他痛哭流涕,怒火也消去了,正要择言安慰,哪知夜魔猛地跃将起来,怪吼一声,双手闪电插出,掐住他脖子,赵无邪只觉他双手如铁箍,越收越紧,一时呼吸不畅,仿若脖子要被捏碎……   杨楚儿见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定了定神,道:“那独孤胜便是练成了‘幽明心诀’和‘独孤九剑’,才得以名扬天下,立下了‘求败’的名号?”   雪鬼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独孤胜确因‘独孤九剑’扬名天下,但‘求败’的名头却是他自封的,并非他击败了天下所有的好手,而因他斗败了一人,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圣欧阳无我。小丫头,知道西毒欧阳锋吗?”杨楚儿道:“他是小龙生的父亲神雕大侠杨过的义父。难道剑圣与欧阳锋有关?”雪鬼笑了笑,道:“他隐居白驼山,号称‘白驼老祖’你说是什么关系?”杨楚儿哦了一声,道:“他要隐居,只怕也是受名声所累吧。”雪鬼笑道:“那是人家的私事,我才不愿管那许多。只是独孤胜一心求战,终于找上了他。”杨楚儿心中颇有些触动,默然不语。   雪鬼顿了一顿,道:“当年独孤胜找到剑圣,但自知武功不敌,便回到本族,苦求族长传他‘独孤九剑’。独孤氏族长对他颇是珍爱,便破例传了给他。其实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只因独孤胜乃是族长独孤进与他后母私通的私生子而已,这一点夜魔便没想到,反落下弑父的恶名。”杨楚儿渐渐有些见怪不怪了,道:“独孤胜剑法一成,剑圣便败了?”雪鬼笑道:“剑圣的‘万藏归元’号称融尽天下武学于一身,哪是那么容易败的,反是独孤胜几次惨败下来,但他不肯服输,竟让他悟出了破尽天下武学的全新的独孤九剑,与剑圣斗了个平手。”   杨楚儿心想独孤求败既称‘求败’,那便是天下无敌了,想来剑圣终究要败给他,确不知是怎么败的?此事不知与那凌初雪有什么干系?雪鬼看了她一眼,笑道:“小丫头心思倒也不少。当年夜魔听得独孤胜竟与剑圣斗了个平手,大为恼火,深恐他真的成了天下第一,便设下毒计,牵制住他,令他无心应战。”   杨楚儿轻叹道:“可惜独孤胜终究还是弃初雪不顾……”雪鬼道:“正所谓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更何况当年的独孤胜心中只有胜负,早已走火入魔,哪有什么儿女私情可言。他绝情绝义,反倒悟出了‘独孤灭绝’,也便是独孤九剑第十剑‘破心式’,终于打败剑圣,成为天下第一。”说着向杨楚儿看了一眼,道:“那姓赵的那小子也悟出了那一剑,只怕也是独孤胜之流。不过你不必害怕,我自有法子教你对付他。”   杨楚儿不愿再提此事,道:“那初雪后来怎样了,真的死了吗?”雪鬼摇头道:“我师哥说她死了,只是死不见尸,想来是被师哥与《幽明心诀》一起丟入寒潭了吧。寒潭奇冷入骨,且长年冰封,尸体存放其中,千百年也不会腐烂。”杨楚儿道:“令师兄号称‘千手医圣’,难道就真的没法子救她?”   雪鬼叹道:“法子倒有一个,那便是以毒攻毒。只是师哥太过固执,坚决不与毒物沾边,但那时事态紧迫,不得不用。但毒还未下去,他也发了疯,自此误入歧途,时而医圣,时而毒怪,正也不是,邪也不是,终至精神错乱。唉,师哥,你若对我有她一半好,我死也甘愿。”   杨楚儿听着不禁怔怔地落下泪来,见东方既白,想不到一夜便这般过去了,向来路望了一眼,道:“想来你师哥不会来的,不知道小龙生现下怎样?”雪鬼狐疑地看着她,忽得咯咯直笑起来,道:“小丫头口不对心,明明在想那姓赵的小子。”杨楚儿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雪鬼瞧她表情,猜知其心意,道:“我说过要助你收伏那小子,自然不能食言而肥。”说着闪电出手,抓住她手腕,笑道:“我派功夫向来传女不传男,传胡不传汉,是以我师哥只能再拜张紫阳门下习医。你虽是汉家女子,但老娘很是喜欢你,算是你造化了。”杨楚儿想要叫唤,但觉手腕筋脉处真气汹涌而来。   赵无邪被夜魔掐住脖子,双手临空乱抓,但对方内力远胜于己,且掌心寒气逼人,霎那间全身僵硬了半截,眼看便要活不成,嘶声叫道:“人都是要死的,你杀了我,改天便轮到你,哈,我在下面等你……”想要放声大笑,但又如何能笑得出来。   夜魔狂性大发,当真要将赵无邪活活掐死,猛听得赵无邪那句“人都是要死的”,不由心头一震,霎那间父亲、母亲以及族人都回到了自己身边,且人人笑容可掬,像在欢迎自己归来,他只觉心下甜一阵酸一阵苦一阵,不由得仰天长笑,笑声穿透林梢,直冲天际,似与那轻烟薄雾融为一体,顺着那无垠苍穹四散开去,宛若整片天地都充满了他的笑声。他大笑过后,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抓起赵无邪双足,将他倒提起来。   杨楚儿自觉双手手腕处有两股真气流入,竟是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一缓一疾,下意识得运起体内真气抵挡,但与那真气一触,竟全然融入其中,不知去向,心下大骇。   待得朝阳东升,杨楚儿只觉体内真气汹涌澎湃,难以遏制,她知自己若运功太急,只怕要震断心脉,只得潜移默化,缓缓储存于丹田气海之内,到后来已无适才阴阳龙战之感。   雪鬼真气耗尽,软倒在地,气喘吁吁地道:“小丫头悟性虽高,但内力却是不足。老娘这六十年内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付那姓赵的小子还行。现下你已练成‘慑魂流波’与‘红尘弹指破’,以后多加习练,天下哪个男子是你的对手。”   杨楚儿听得自己竟练成了“慑魂流波”,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这不是害我吗。我……我怎能练那种功夫?”雪鬼笑道:“你不想练也不成。这‘慑魂流波’乃是‘红尘弹指破’的基础。我在你体内注入了六十年的内力,小丫头修为不足,控制不了,随便一个眼神,便能将天下男子迷死,那时你就算不愿采阳补阴,那也不成了。”说着笑了几声,但此刻她声音沙哑,如乌鸦鸣叫,甚是难闻。   杨楚儿又气又急,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急道:“那……那有什么法子化解。”雪鬼怒道:“如此奇功,旁人求之尚且不得,你当真不知好歹……”但见她一脸忧色,当下温言道:“若是换做一般女子,施展这套媚术,若内力不济,反倒会被臭男人所迷,直至武功全废,变成白痴。不过小丫头与一般女子不通,你身上缺了那样物事,便没有那种欲念,任何男子都奈何不了你。“说着咳了一声,道:“兴许你今后的修为还在老娘之上也说不定,还不磕头拜师!”   杨楚儿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她将这等淫荡的功夫强迫传给自己,害了自己一生,还要自己拜她为师,焉有是理?但见她脸上横七竖八的上了好几十道皱纹,仿若一夜之间苍老的六十余年般,又觉她呼吸微弱,性命难保,不由悲从中来,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但坚决不唤她做师父。   雪鬼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轻扶她秀发,微笑道:“好孩子,有了这身功夫,那赵无邪再不敢欺负你了。你以后若真的嫁了给他,给他生下十个八个孩子,他们都听你的话,多好。唉,孩子,多好,多好啊……”缓缓闭上眼去。   杨楚儿知她已至弥留之际,才语无伦次,又听她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微不可闻,知她已死,再也忍受不住,扑在她身上痛哭起来,道:“师父,你安心去吧。我和无邪终究是不可能的。”心下隐隐刺痛,伸袖抹去脸上泪水,站起身来。   便在此时,却听东方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高昂激越,杨楚儿听得清楚,乃是赵无邪所发,心下又惊又喜:“你的内力也增强了。”不多时却见两人搀扶着向自己走近,正是赵无邪和夜魔。   杨楚儿见夜魔全身虚托,步履蹒跚,若不是由赵无邪搀扶,只怕早已软倒不起,又见赵无邪虽双目紧闭,汗流浃背,但精神旺盛,整个人透出勃然生气,心下已猜到一二。   原来方才夜魔发狂似得抓住赵无邪双足,竟将自己一身六十余年的内力,尽数传了给他,自是全身干瘪,有气无力。赵无邪体内真气充盈,忍不住仰天长啸,更是心眼大开,虽双目失明,却能感觉到周边数十里内的物事,觉到杨楚儿所在,便扶了夜魔赶到。   夜魔见到雪鬼,几步抢上,脚下一软,跪倒在地,顿时老泪纵横,但呜呜地竟哭不出声来。杨楚儿心下暗叹,便将方才之事仔细说了一遍,深恐夜魔伤心过度,道:“师父临死前甚为安详,想来她心下已无牵挂,还请前辈节哀顺便。”   夜魔呆了一呆,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猛地转身冲出,向来路狂奔而去。赵无邪暗叫不好,夜魔现下内力已无,若是遇上天山双怪,岂不是必死无疑,急忙追去。杨楚儿也自后赶上。 第十章一笑情仇(五)   赵杨二人内力均已今非昔比,转眼间已追过夜魔,但赶到之时,却是大吃一惊。   但见天山双怪头下脚上,天灵盖顶在杨龙生天灵盖上,两人四手相握,却见杨龙生全身冒出白烟,原本冻僵的脸颊上渐渐红润起来,显是天山双怪正在传功给他。赵杨二人深知此刻情势危急,不敢打扰,却见杨龙生头顶白烟直冒,竟将天山双怪全身裹入烟雾之中,如雾如云,如是奇观。   天山双怪传功完闭,咚的一声,摔下地来。赵无邪急忙抢上,查知天上双怪内力虽尽,但性命却是无碍,再去探杨龙生脉搏,不由大叫起来。   杨楚儿关心道:“怎么了?”赵无邪道:“他的任督二脉已被打通,以后习武可说是手到擒来。”杨楚儿怔了一怔,看看赵无邪,又看看杨龙生,默然不语。   忽听两个爽朗的笑声响彻云霄,杨楚儿回头看去,却见夜魔与天山双怪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夜魔笑道:“好老小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天山双怪笑道:“你竟将一身内力传了给独孤胜的传人,你倒舍得。”两人笑声激越,越笑越是欢畅,到后来越来越低,却听咚的一声,夜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天山双怪也缓缓软倒,但使劲伸手向杨楚儿招了招,杨楚儿会意,走至他身前,弯下腰来,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我死后将我的眼膜换给那小子……”单这句话,杨楚儿已吃了一惊,随后听他说到更换眼膜法子,虽然繁复,但与现代人的方式极是相似。杨楚儿惊骇之余,也忍不住暗暗钦佩。天山双怪详细说了一遍,要杨楚儿再复述一次,但听无误,露出满意的神色,笑道:“我做过医圣,也成过毒怪,死后见到阎罗王,也不知该自称什么?”赵无邪突道:“医圣前辈!”   医圣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我是医圣,我是医圣……”刹那间笑声顿止,溘然而逝。   杨楚儿心头不禁泛出一阵难以抑止的悲痛,转身扑到赵无邪怀里,痛哭起来。赵无邪长叹一声,轻抚她秀发,道:“人生本无常,无常即是苦。想不到他们斗了一辈子,终究同归极乐。唉,任你有再深的仇,再深的怨,到头来还不是化作一钵黄土?又何须去计较那么多!”想念自此,但觉心中怨怼尽消,天地为之一阔。   此时杨龙生已悠悠转醒,但觉体内气血翻滚,随即又消失无踪,站起身来,见杨楚儿与赵无邪抱在一起,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杨楚儿闻言一惊,瞬间跳出赵无邪怀抱,俏脸红晕,螓首低垂。赵无邪笑了笑,道:“咱们将他们葬了吧。”   三个分别扶了一具尸体,在雪地上生了火。杨龙生率先将医圣推入火中,拜了几拜,道:“虽然你算不上好人,且教了我一堆歪理,但你对我很好,我会记住的。”随后赵无邪杨楚儿分别将夜魔雪鬼推入火中。此后三人同化一炉,便谁也离不开谁了。   赵无邪自小黑盒中拿出那张玉笺,便要一道丢入火中熔了。杨楚儿突道:“这便是《幽明心诀》?”赵无邪点了点头,道:“只是这功夫太过艰深难懂,唯有独孤求败才能练得成。”杨楚儿道:“给我瞧瞧好吗?”赵无邪笑道:“何必这般见外。”   杨楚儿看了一遍玉笺上的文字,秀眉微蹙,又见其下画了个人体穴位图。她曾为救赵无邪而专研过人体各大穴位,但此图穴位明显比常人多得多,且笔法所画的脉络忽明忽暗,深浅不一,但均有一条主线,如长江支流虽多,终须会于一体般,那一体在此图中便是人的心脏处。   赵无邪听她默然不语,道:“怎么啊,你发现什么?”杨楚儿沉吟片刻,突道:“无邪,你知道弗洛伊德吗?”赵无邪道:“听清姐说过,是个心理学家。”随即笑了笑道:“不过这个年代只怕他还没出生呢?”杨楚儿微笑道:“他却说过人的心理就似一座冰山,意识是露在外头的冰山顶端,它仅占人之极小的部分,其下的大部分水域是人的潜意识,是以人的意识大多数为潜意识组成。”   杨龙生听他俩说话,全然不明所以,奇道:“楚儿姊姊,萝卜会说话吗?”杨楚儿忍俊不禁。赵无邪没好气道:“小孩子别插嘴。”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不问便不问,稀罕吗!”转身便走。   杨楚儿急忙伸手将他拉回来,笑道:“他跟你说笑的,你可别当真。”杨龙生乘势挤到她怀里,撒娇道:“楚儿姊姊对我好,我便不当真。”探出脑袋,看了赵无邪一眼,心想:“你抱过她,我也抱过她,咱们算扯个直,我可以不怪你了。”   赵无邪道:“那此图与人的潜意识有何干系?”杨楚儿好不容易才哄得杨龙生离开,续道:“人既有表意识与潜意识之分,那么人体穴位自然也有表里之分了。”顿了一顿,道:“听雪鬼师父说,那独孤九剑第十剑,名叫破心式,说你练成了,那是怎么回事?”赵无邪搔了搔脑袋,笑道:“我也不大明白。只是自我练成后但觉心底看了一眼,竟能感到别人心中所思所想。”杨龙生插嘴道:“胡说八道,你可知我心里在想什么?”赵无邪笑道:“你在想两件事。一是杀我报仇,二是想你母亲。”杨龙生被他说中心事,哼了一声,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死瞎子。”赵无邪哈哈大笑。   杨楚儿轻叹一声,道:“那就对了。这里说查其之所知,查其之所未知。想来那所知便是人之表意识,那未知应该便指人之潜意识了。”赵无邪笑道:“若能查知人之潜意识,那当真是天下无敌了。只是这套内功心法又该如何修练?”杨楚儿道:“师父说这是心法,不是内功,想来修练方法与寻常内功不同。”赵无邪笑道:“管他同不同,我反正也用不着。”杨楚儿看了他一眼,却听杨龙生哼了一声道:“胸怀大志!”   当下回至医圣药庐,杨楚儿找出医圣平时所用工具,将医圣火化前摘下来的一对眼膜放入清水之中,便要依医圣所言,为赵无邪换眼。杨龙生则在屋外四处闲逛。   赵无邪躺在床上,觉杨楚儿迟迟不敢动手,以为她害怕失败,便道:“我这对招子本来已经废了,治好了固然是好,治不好也便罢了。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杨楚儿道:“医圣前辈将他的眼睛交给我,我若医不好你,这……”赵无邪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若真的医不好我,他也未必会怪你。”杨楚儿点了点头。   其实杨楚儿心中真正担忧的绝非仅于此,想到赵无邪的眼睛若真能给自己治好,重见光明,那自然是菩萨保佑。但随即想到自己受了雪鬼六十年内力,无法控制那“慑魂流波”的媚术,若使他受了自己迷惑,那该如何是好。但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若他自此对我痴迷,岂不是更好。”随即又自责起来:“杨楚儿啊杨楚儿,你怎么能动这等歪念头。人家不喜欢你,你却用这等卑鄙的法子强迫人家,那不是作贱了自己,从此被他瞧不起吗?”叹了口气,暗想自己一旦治好他眼睛,立刻离开便是了。当下再无顾忌,尽心为赵无邪动起手术。   休整了近一个月,赵无邪才缓缓转醒,睁看眼睛,便觉得光线刺眼,才发觉自己的眼睛真的复明了,立时想到杨楚儿,喜道:“楚儿,你的医术可比医圣强了。”但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怒哼。   赵无邪双目虽然复明,但视力却未恢复,朦胧间见到床旁只坐了一人,个子矮小,像个孩子,问道:“是小龙生吗?”杨龙生又哼了一声,道:“反正不是你。”赵无邪道:“楚儿呢?她去哪儿了。”杨龙生道:“走了,下山去了。”赵无邪大惊失色,道:“走了多久了?为什么要走?”   杨龙生酸溜溜地道:“她给你治了眼睛,又在这里陪了你近一个月,眼看这几天你就要醒了,说是要将你与郭二小姐的定情信物取回来,半个时辰前走了,却硬要我留下来照顾你,难道她不怕我一刀宰了你吗?”赵无邪奇道:“什么定情信物?”杨龙生颇是不屑地道:“好像是一把什么破剑。”   赵无邪立时明白她所说的什么定情信物便是那柄倚天剑,想来她将自己与黄蓉的那一席话当真了,那么倚天剑失踪,多半是被她藏了起来,不由心下暗叹,但随即恍然大悟:杨楚儿藏了倚天剑决非因喝醋那么简单,而是怕自己被倚天剑所累,遭武林中中人追杀,但自己早已是中原武人心中杀之而后快的卖国贼,有没有倚天剑还不是一样?如今她持了倚天剑走在江湖,必成了武林中人的目标,她武功虽不弱于己,但毕竟是个女子,又如何能防得过江湖上的那些阴谋诡计?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忙要起身去追,但一动之下,竟全身无发动弹,才知杨楚儿布置周密,竟封了自己穴道。   赵无邪担心杨楚儿安危,急道:“小龙生,你快追她回来。就说我旧病复发,快死了,叫她快快回来。”   杨龙生极不情愿与赵无邪共处一室,见杨楚儿要离开,便哀求与她一道走,却被她呵斥了一顿,他从未见过这位漂亮姐姐发怒,如此一来反是噤若寒蝉,只得老老实实地留下,他口中虽说要一刀宰了赵无邪,但想到他毕竟对自己有恩,自己总不能真的忘恩负义,却成了那无耻小人,丢了自己父母的颜面,只得安分守己地留下,但心中终是不甘。此刻听得赵无邪主动开口要自己追杨楚儿回来,自是大喜过望,立时跑出房去,回头道:“放心,有我在,她准没事。”说罢已不见踪影。赵无邪见他人小鬼大,不禁一哂,当下运功冲击穴道。 第一十一章诛邪邪庇(一)   杨楚儿忍痛离开了赵无邪,在雪地上狂奔了一阵,但觉北风飒然,天寒地冻,不自禁身上起了个激灵,脚下一绊,身陷白雪之中。   她此时内力已强,外寒侵入,体内应远而生抗力,不一会儿身子已不觉如何寒冷,但心下却是冷飕飕的,只觉天地虽大,自己却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心想:“我做的对吗?我是否真的应该离开他?”脑中现出赵无邪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格外的温暖亲切。杨楚儿心中一迷,恨不得立刻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但心中不禁想道:“我真傻,我为什么离开他,我只要再加把劲,他就会喜欢我了。那时我嫁了给他,给他生……”方念至此,一颗心如临迟一般的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泪水滴入冰雪之中,将冰雪溶化成水,倒映出了自己的面庞。   杨楚儿瞧见了雪地中的自己,心头猛地涌现一个念头:“他又算得上什么?难道我没了他便不能活吗?我为什么一定要事事顺着他,依赖他?为什么就不能做回我自己呢?更何况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此念一动,主意便定,决心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为这个无心的男人伤心了,要做好自己,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过以后的日子。   她站起身来,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她初时一惊,以为是赵无邪来寻自己了,心中酸一阵甜一阵苦一阵,但随即又觉自己真是好笑,那人奔到近处,呼吸急促,不是赵无邪,凝神一看,却是杨龙生。   杨龙生相比襄阳之时个子长高了不少。杨楚儿见他奔跑的模样,发了一忽儿呆,眼中还是忍不住有一种莫名的液体在滚动,勉强忍住,正色道:“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要你留下来好好照顾他吗?”杨龙生见她神色冷漠,退了一步,小嘴微翘,道:“他有手有脚,现下也能看见东西了,为什么还要我照顾他。我要随楚儿姊姊一起走,你赶不走我的!”杨楚儿听他这话说得甚是诚恳,心头一热,恨不得将他抱起,但看清他容貌神色,心下倏地一寒,摇头道:“你还是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杨龙生哼声道:“若来的人不是我,是赵无邪,你多半就肯了吧。”杨楚儿一怔,正要辩驳,杨龙生道:“不过这次是他要我来找你的,他怕你一个女子下山危险,要我来保护你。”杨楚儿听他说要保护自己,心觉好笑,便不再理他,转身便走。杨龙生急忙追上,叫道:“楚儿姊姊你不信我吗?我说要保护你,便一定会做到的。”   忽听“哗”的一声响,某处山壁上滚落不少冰雪,又听一个极是阴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将过来:“臭小子,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做护花使者。”杨楚儿心下一凛,知道这是千里传音的功夫,暗想此人内力当真深不可测,下意识地挡在杨龙生身前,护住他,轻声道:“快回去报信,要他别下山。”杨龙生赌气道:“我不去!”杨楚儿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去,以后我可再也不理你了。”杨龙生吓了一跳,转身便跑。   那声音猛地化为一声清啸,喝道:“哪里跑!”黑影一闪,向杨龙生扑去。   杨楚儿但觉黑影所到之处,激起万丈积雪,深知此人功力强过自己甚多,只怕还在雪鬼之上,但她又怎能坐视不理,当下不敢怠慢,闪身而上,双手击出,时缓时速,时刚时柔,正是雪鬼传给自己的“红尘弹指破”。   这“红尘弹指破”没有心法,也没有招式,全凭使用者心念而定,可说与“独孤九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套功夫尚有其它奇异之处,远非杨楚儿现今修为所能理解。此时杨楚儿心中所思所想,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此人,让杨龙生从容逃走,心念到处,攻势之凌厉远在自己想象之上。   那人也是吃了一惊,实不料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有如斯本领,当下左手向下一劈,身子外倾,躲开杨楚儿一斩,右肘斜撞,击她胸口。杨楚儿大吃一惊,脸上一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你这人当真下流……”此念刚是一动,双手竟不听自己使唤,啪啪两掌,给了他两巴掌。   这两巴掌来得好快,且出手部位与时机都拿捏的都极是准确,当真是反守为攻的一下妙招。那人挨了两巴掌,却不恼怒,反露出惊惧之色,连退几步,叫道:“你是雪鬼那淫妇什么人?”   杨楚儿听他识得雪鬼,还称她做淫妇,想来关系非同一般,推了杨龙生一把,叫道:“快跑!”目光凝在他脸上,只要他稍有举动,便即出手。但那人似乎心中若有所思,双眼望天,任由杨龙生逃离。   杨楚儿见杨龙生逃走,嘘了口气,对那人道:“你识得我师父?”那人打量杨楚儿良久,冷冷道:“瞧你也算是好人家的姑娘,何以拜她为师?难道也是她抢去的?嘿,那老妖婆何时喜欢上女童了。”又哼了一声,道:“回去报信也是徒劳,赵无邪那奸贼终究要死在老夫手上。”双目杀气徒长,似要择人而噬。   杨楚儿听他口气,渐渐猜出他的身份,皱眉道:“你是林家堡的人?”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不错,我便是林宗。赵无邪那奸贼杀了我四个儿子,此仇不报,林某枉自为人!”杨楚儿倒吸一口凉气,叹道:“那你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此人正是温州林家堡堡主林宗。他少年成名,十五岁时便以十八样兵刃样样精通,十八岁上南方武林已是无一敌手。后来出海捕鲸,在鲸背上呆了七天七夜,竟是毫发未损,反将巨鲸捕获,顿时名声大躁。如今已年近六旬,功力也没丝毫落下。不过他五岁时被雪鬼所擒,十年后才被放归,竟是风流成性,无女不欢,误了不少姑娘一生,更因此得罪一位极厉害的对手,险些丢了性命,后得一位得道高僧点化,痛定思痛,不再拈花惹草,更是少在江湖走动,家里虽有七房姨太太,却只生了四个儿子。   但世事难测,不料四个精明能干的儿子竟被赵无邪杀了三个,老大林伯刚虽被送回林家堡,但已然疯癫,不到两天便不治而亡。他悲愤不已,誓杀赵无邪报仇,当下北上河南,得闻赵无邪被一白衣女子所救,向西而行,便尾随而至,但寻了一月有余仍不见两人下落,却不料竟在天山遇上杨楚儿。   林宗听闻杨楚儿乃是雪鬼徒弟,想起少年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齿,但他报仇之心更切,一挥手,道:“你走吧。”杨楚儿却知此人武功尚在赵无邪之上,自己若拼死一战,能耗去他功力,届时纵使赵无邪真的不幸撞上他,或可一战,当下娇呼一声,全力以对。   林宗见她竟不退反进,心下微起钦佩之意,又见她出手既快且狠,想是拼尽了全力,当下也不敢轻敌,凝神应战,深厚内力运遍全身,攻守兼备,料想这小丫头毕竟是女子,内力终是不济,时侯一长,必为自己所擒,那时杀赵无邪更多了几分把握。但他却不知杨楚儿得了雪鬼六十年功力,论起潜力,尚在他之上。如此两人斗了半个时辰,杨楚儿虽是香汗淋漓,却无丝毫败象。   林宗毕竟是一派武学宗师,对付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也如此费劲,不由得大为恼火,暴喝一声,一掌拍出,掌风凌厉如刀,刮得杨楚儿秀发猎猎声响,与此同时,又向侧方滑出一步,五指成爪,一勾一转,抓向杨楚儿背上的“大椎穴”。   他这一招似鹰爪又似鹤嘴,端的古怪之极。杨楚儿虽得先机,此下却不得半分好处,心下稍乱,向侧跨出一步,躲开这一招,喘了一口气,道:“你难道就不能放过他?”   林宗少时贪恋红尘,乃是风月老手,对女子心思把握颇是准确,知她对赵无邪情义颇重,不由长叹一声,罢手回退,道:“老夫虽身处南方,但对襄阳战事也是略有所闻。赵无邪替郭大侠守襄阳,当时元廷重兵压境,竟还能坚持半年之久,倒也难得。只是他立场不坚,终是成了卖国求荣之辈,那便等而下之了。”话语间竟颇有些惋惜之意。   杨楚儿眼眶一红,道:“其实他……他是有苦衷的,你不要误会他。”林宗目光一亮,上前一步,道:“事实与否当有公断,老夫此来决非有意加害与他,只想弄明白事实真相,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杨楚儿见他说得半真不假,心下虽有狐疑,但想此事若真,赵无邪便有翻身的希望了,正要开口,猛觉全身一阵酸软,竟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想是被他冷不丁的封了穴道,却听他哈哈大笑,心知中计,不由得又羞又气,只苦于全身无法动弹。   杨楚儿见他大步向杨龙生离去的方向而去,心下更是湍急,哪知如此一来,反是激发了体内潜力,只觉丹田内一股真气涌将上来,瞬间冲开穴道,一跃而起,双手连挥,激起地上积雪,以小李飞刀手法,直取林宗背后所有穴道,已是下手不留情。 八_ 零_电 _子_书_w_ w_ w_.t _x_t _0_ 2. c_o_m   林宗本拟计成,却不料这小姑娘竟能自行冲开穴道,而此刻自己背身大穴反被她凌厉攻势笼罩,已是性命危殆,急忙纵跃而起,身子在空中不住旋转,激起地上积雪,护住全身,便如一个碉堡也似,生生将杨楚儿的攻势挡下。   杨楚儿见他身子转个不停,自己的攻势已毫无效果,不待他落下,娇叱一声,纵身而上,左手一斩向他腰间劈落,既快且狠,简直要将他的腰骨打断。但林宗功夫当真非同一般,当此险情,身子无法控制,竟借助旋转之力,左掌辟出,啪得一声打在杨楚儿手背上。杨楚儿手上吃痛,但知若是后退,待他落地,自己便再无优势可言,当下飞起一脚,踢落他那一斩,右掌径直拍向他右肋。   林宗见她这一掌似分了好几层力道,亦刚亦柔,也不知打在自己的身上乃是哪一层,不敢硬接,亏他身子颇重,下落极快,杨楚儿一掌拍到时,已差了一分,林宗瞧准机会,五指一张一合,抓住她小臂,内力到处,只觉她手臂微微一挣,已紧紧抓住。   林宗翻身而起,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哪知手掌一空,如探入水中,竟什么也抓不住,但眼中看去,明明是抓住了她的手掌,心下疑惑不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杨楚儿的眼睛,心下猛地一阵迷糊,知道已中了“慑魂流波”,急忙放开她手,但不知怎得,全身竟不听使唤,但见眼前之人竟变成了雪鬼,见她转瞬脱了个净光,露出极是诱人的**。林宗心头热血如沸,叫道:“淫妇,你是我的!”纵身扑上去将她抱住。   杨楚儿为求自保,无意间用上那惑人媚术,连自己也是不知,见林宗突然发起狂来,又觉他气喘如牛,呼吸宛若野兽,心下又气又急,慌乱之下,下意识地中指在他掌心轻轻一弹。   她不知这下意识的一弹,乃是“红尘弹指破”中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招。林宗只觉掌心有一柄利刃透入,直刺心窝,顿时全身轻飘飘的,一丝气力也无。他知此招之厉害,任你武功再高,也要废尽,任你心智再深,也要变成白痴,不由心灰意懒,闭上眼睛。   杨楚儿觉他手上一松,以为他是服输了,急忙跃开几步,却见他软倒在地,心下惊奇,道:“前辈,对不住了,请你放过无邪,不要再找他麻烦了。”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上前一步,探他鼻息,竟已气绝身亡,不由啊的一声惊呼。   哪知便在此时,林宗猛地睁看眼来,淫笑一声,纵身而起,一抱将她抱住,双目如欲喷火,喘息之声反比适才还要可怖,伸手来扯她衣衫。杨楚儿死命挣扎,却是挣脱不开。   林宗中了“慑魂流波”在先,“红尘弹指破”在后,原本是必死无疑,但杨楚儿功力不足,这一指弹出,虽刺入其心窝,却未能废尽他武功,又因迅速跳开,后力不继,没能致他于死命,便无法破去“慑魂流波”的媚术。此术能引发潜藏于人体内的兽欲,林宗此时已失去人性,成了一只发情的野兽…… 第一十一章诛邪邪庇(二)   赵无邪冲开穴道之时,已是杨龙生离去后的几个时辰,此时他视力已然恢复,望出来不再模糊不清。他走出药庐,遥望一轮朝阳自东方升起,映得冰川覆盖的大地泛起点点金光。他极目而望,尽收眼底的是一望无际的冰雪,结合天空紫中带红的霞光,当真如仙境一般,只是此地除了皑皑白雪,却别无他物,不免予人一种空洞落寞之感。   赵无邪长叹一声,将装有医圣等三人骨灰的瓦罐深深埋入雪地之中,道:“你们现下已成一体,同埋于此,倒是难得的机缘。”当下躬身拜了几拜。   他自怀中掏出那张玉笺,却见文字下确实绘了个人体图形,笔法精致,当出自名家之手。仔细一看,此图便真如杨楚儿所说,竟多了不少奇怪的穴道筋脉。他顺穴道看去,只觉体内这几处穴位上隐隐有气流运转,经过各大筋脉,贯入心口。赵无邪心念微动,便觉一股灼热的真气似要破双手十指而出,他大吃一惊,急忙运功收回,竟是无发驾驭,心下更惊:“莫非我得了夜魔几十年功力,还无法控制,不能收发自如?”但刚想到那个“收”字,那股真气便立刻收回心中。   赵无邪深知气功之道乃是意念与吐纳相结合的功夫,两者缺一无可,但这套功夫竟只能以意念控制,心念既到,功力既到,心念越强,功力越强,竟无须再打坐运功,岂不是大乖常理?但赵无邪也非循规蹈矩之人,当下好奇心起,心中默念自己所学剑法。奇事竟再次发生,但觉体内真气翻滚汹涌如潮,终于破指而出,化成无形剑气。霎那间周身剑气纵横交错,形成一张极大的剑网,仿若自己多了数十只手,手中也多了数十把剑般。然而这一切只须心中默想,便即达成,若非他亲身经历,又如何能够相信这会是事实?   练到快意处,不由得仰天长啸,直激得四下崖壁上雪块如石滚落,没入寒潭,瞬间溶化成水。   便在此时,却见山腰处一人快步奔上。赵无邪心眼既开,双目又已复明,眼力超出常人甚多,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龙生,却见他跑得气急败坏,不由心中一凛:“莫非楚儿出事了!”急忙奔上,却听杨龙生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道:“出……出事了。”   两人一道赶至事发之地,却见雪地上脚印凌乱,显是刚经过一场恶斗。赵无邪见脚印深度,知道其中一人功力确与杨楚儿相若,另一人也是不弱,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心下担忧,皱眉道:“对方是什么人?”杨龙生道:“他自称什么林宗,是为他儿子报仇来的。都是你不好,害了楚儿姊姊。”赵无邪心下暗叹,道:“他们刚去不久,咱们下山看看吧。”   两人下了天山,却见广袤草原上,牧民赶着牛羊,唱着歌儿,悠然自得。赵无邪此刻也无心欣赏美景,找了懂汉语的牧民寻问,但回答都是没见过一个身着白衣的汉家女子。杨龙生再形容林宗容貌,那些人仍是摇头称作不知。   赵无邪心想:“难道他们走的是第二条下山路不成?可这已是下天山的唯一路径?”杨龙生心急如焚,连问几次,那牧民烦了,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杨龙生大怒,便要举手打人,幸亏赵无邪出手及时,将他拉住,不然这牧民不会武功,要出人命。   正自彷徨无计,突见前方牛羊发了狂疯似的狂奔乱跑,几个牧民大声呼喝,却也收势不住。随即又见一队色目人策马而来,所到之处竟胡乱砍杀,如狼入羊群,已有不少牧民横死当地,更有甚者,一些牧民躲避不急,竟被马蹄踩死。   杨龙生见状大怒,道:“他们怎能胡乱杀人!”赵无邪微笑道:“大哥哥帮你教训他们。”说着身影晃动,双手连抓连掷,转瞬间几个色目人被抛出老远,倒地不起,口中哇哇大叫,大声咒骂。剩余的色目人向他怒目而视,提了兵刃一齐抢近。   赵无邪身子一矮,自其中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双手手指临空点出,嗖嗖声响,无形剑气准确无误地刺在他们手腕上,顿时痛得他们哇哇大叫,兵刃乒乒乓乓落了一地。这些色目人哪里见过这等隔空伤人的功夫,以为中了妖法,个个抱头鼠窜。杨龙生奔上前去连踹他们几脚,拍手大笑。   那些牧民见赵无邪如此神勇,都竖起了大拇指。杨龙生笑道:“义父,好样的。”赵无邪一怔,道:“义父?”杨龙生微一低头,旋即抬头笑道:“娘亲将我托付给你,你自然便是我的义父了。”   赵无邪想到小龙女临死前确将杨龙生托孤与自己,但这孩子向来对自己冷眉冷眼,不假好色,何以突然认了自己做义父?但这孩子性子古怪,谁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了?赵无邪本无揣摩他人心思的习惯,也便不做多想,见那逃在最后头的是个汉人,料想此人身份定不一般,纵身而上,抓住他后领,提将过来。   那汉人早已吓得半死,忙跪倒在地,连声讨饶。赵无邪厉声喝道:“这些色目人打哪里来的?忽必烈便是如此治国的?”那汉人冷汗跌冒,道:“圣上御驾南征未归,小得只是个十夫长,作不得主。”赵无邪皱眉道:“忽必烈御驾亲征?南征统帅不是伯颜吗?”那汉人吓破了胆,却是知无不言,道:“自破襄阳后,北方诸王作乱,圣上便留了伯颜丞相坐镇后方,后来打了胜仗,便有不少色目商人入关做生意。”赵无邪冷笑道:“伯颜便放由这些色目人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那汉人道:“丞相不在军中。”急忙闭嘴。   赵无邪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也不急于拷问,道:“忽必烈已经打到哪里了?”那汉人道:“据前线战报,我军势如破竹,攻下了临安,更险些在温州擒下二王。不过那个叫文天祥的已被我军逮住了。哦,小得所言可都是实情。”   赵无邪道:“你们杀了他?”那汉人道:“没有,不过他不饮不食,也差不多了。”赵无邪心知此人一死,自己又多了个残害忠良的骂名,叹了口气,又道:“色目人恁地胆大妄为,留守的将领便无人管得住他们?”那汉人道:“这些色目人有一半是钦察营的兵士,只听丞相大人管束,只是丞相带兵去了河南嵩山……”说到此处,才知漏嘴,急忙伸手捂住嘴巴。   赵无邪笑道:“是不是上了嵩山少林寺?”那汉人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才知又中了他的套,见他双目如刀,刺得自己全身不自在,顿时跪倒在地,垂泪道:“大侠饶命。圣上要丞相大人留守,一来是为扫平诸王之乱,二来是要……是要在少林寺九月初九召开的‘诛邪誓师大会’上将武林中人一网打尽。小得只知道这些,其它的事真的不清楚了。”说着又连连磕头。   赵无邪见他一副奴才相,心下甚是鄙视,哼了一声,无形剑气到处,割破了他裤管,光屁股顿时露了出来,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喝道:“滚吧!”那汉人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走。众人见状,放声大笑。   杨龙生见他狼狈逃窜,道:“义父,你做得有些不对。”赵无邪道:“哪儿不对?”杨龙生道:“你放他走了,他岂不是要回去通风报信吗?”赵无邪哈哈一笑,道:“你说这人怕死吗?”杨龙生脸现鄙夷之色,道:“这人胆小如鼠,好没骨气。”赵无邪笑道:“既然他胆小如鼠,还会回去送死吗?”杨龙生恍然大悟,拍手笑道:“他走漏了消息,回去若是提起,那是必死无疑,他再傻也不会这么做的。义父,你真聪明。”赵无邪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笑道:“你也不傻么?”   赵无邪教训了这批色目人,给天山脚下的牧民出了一口恶气,牧民们纷纷摆出宴席邀请于他。赵无邪推脱几次,终是推辞不过,便不再辞让,几十斤马奶酒下去,竟是面不改色,众牧民无不啧啧称奇。是日大醉一晚,歇了一夜,次日起程。   牧民见留他不下,便送了不少盘缠。赵无邪见杨龙生衣衫破烂不堪,且脏兮兮的,也便接了下来,当下互道珍重,携了杨龙生上路。   赵无邪卖了件绵炮,要杨龙生换下旧衣衫,但他却执意不肯。一问才知那是其母小龙女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思母心切,不愿换下。   赵无邪见他衣领上写了有字,道:“这衣衫既然如此重要,我也不迫你换了。你且脱下来给义父瞧瞧,上面写了什么?”杨龙生将信将疑,终不愿脱下,道:“那是我娘要我写了。每次她做一件衣衫,便要我默写上去。”说到母亲,不免泪水滂沱。   赵无邪心下也是一酸,道:“那便算了。”杨龙生瞧了他半晌,终将衣衫脱了下来,笑道:“你既然是我义父,自然看得。”   赵无邪不疑有他,接过张开一看,却见其内叙了一套掌法,正是当日自己在活死人墓中既学既练来对付金轮法王的“黯然**掌”,但这套衣衫内所写的不仅只有掌法,竟还有一套剑法,名曰“伤心断肠剑”,而且每一招剑法都配对一招掌法,配合之精密,可说天衣无缝,不由得暗暗称奇,只怕连“独孤九剑”也未必破得了。微一沉吟,便还了给他。   杨龙生重新穿上,将绵袍穿在外边。赵无邪见他外衣整洁光鲜,领口处却是脏兮兮,心下既觉好笑,又感哀伤,叹道:“这套掌法和剑法你都背熟了。”杨龙生道:“我自识字起便开始背了,现今可说一字不差。”赵无邪心道:“如今他随在我身边,若不学些功夫防身,只怕活不过几日。”当下道:“你背来给义父听听,让我指点指点你。”   杨龙生闻言大喜,原来他认无邪做义父,一半原因乃是看准他武功高强,母亲留了一套盖世神功给自己,但自己无论如此也看不懂,非要找人指点不可。当下尽数背出,果真一字不漏。赵无邪只觉这套掌法剑法均好生古怪,但他自习了“独孤九剑”和“幽明心诀”后,天下武功均已不出其右,稍一思索,便已明其中精义,当下细心教导,杨龙生也是悟性极高,一点便通,两人一路上边教边练,到得河南,杨龙生已领悟了三四层。   到了河南境内,杨龙生道:“咱们要去哪里?”赵无邪笑道:“上少林!”杨龙生惊道:“义父,你傻了吗?他们搞什么‘诛邪大会’,诛得不就是你吗?”赵无邪笑道:“我倒想看看他们怎生诛我。”随即正色道:“小龙生,此行凶险万分,你还是别去了。”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你看我不起吗?你若将我留下,我便偷偷上山,你也阻不了我。”赵无邪一怔,知道这孩子说得出做得到,若因此有什么闪失,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他逝去的母亲,只得将他带在身边,才能心安,微一沉吟,道:“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要去找个人。”杨龙生道:“谁?”赵无邪笑而不答。 第一十一章诛邪邪庇(三)   当日林宗中了“慑魂流波”,兽性大发,欲将杨楚儿强暴。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口宣佛语,其声如丝如缕,不可断绝,又似晨钟暮鼓,久久萦绕,林宗心头一震,清醒过来,急忙丢下杨楚儿,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杨楚儿惊魂甫定,见林宗突然跪地,心下好生不解,但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却见一白眉老僧,双手合十,不知何时已到眼前。   杨楚儿见他身着一身橘黄色袈裟,满脸皱纹,乍看之下足有百岁高龄,但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想来内力甚为深厚。   白眉老僧向林宗看了一眼,双手合十,道:“林施主能及时番然悔悟,当真是可喜可贺。”林宗忙道:“弟子一时失礼,还请一灯大师原恕。”杨楚儿一惊,仔细打量这白眉老僧,暗想:“原来他便是南僧一灯大师。”   原来林宗少时因雪鬼之故,风流成性,到处留情,更招惹上了“南海蛟龙”江瀚如的女儿,但此时他家中已有几房妻妾,对方却要他休了正妻,另娶自己。林宗家教甚严,如何能够答应,只得好语敷衍,趁机逃走,却被江瀚如所擒,差点丧命其手,幸亏一灯大师出手相救,才得以在天龙寺内保全性命,江瀚如碍得一灯大师之面,不再追杀于他。林宗留在天龙寺修行一年有余,得一灯大师点化,终大彻大悟,欲拜其为师,一灯大师知他尘缘难了,并不接受,但林宗仍称自己做“弟子”。   一灯大师点了点头,对杨楚儿道:“姑娘与那赵无邪是何关系?”杨楚儿俏脸绯红,低声道:“只是朋友。”一灯大师道:“如今赵施主已成众矢之的,只怕会连累姑娘。姑娘换作男装,随老衲去少林吧。”   杨楚儿尚未开口,林宗已抢先道:“师父此举万万不可,她是个女子,怎能留在少林?再说她是赵无邪那奸贼的……的好朋友。此事实在……实在不妥。”   一灯大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更何况老衲今日所救者并非杨姑娘一人。”林宗一怔,大是不解。   杨楚儿心下却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杀他,难道他真的错了,难道他真的十恶不赦?如此下去,纵使他武功再高,也是难逃一死。我……我还是随他一起去吧……”主意既定,向一灯大师深深行了个礼,道:“大师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觉身子临空而起,全身无法动弹,竟已被一灯大师封了穴道。   林宗见一灯大师抓了杨楚儿飞奔而去,暗想一灯大师如此得道高僧,又怎会是好色之徒,想来是另有目的,却见转瞬两人不见踪影,甚感惊叹,当下寻路下山。   他一代宗师,更是年逾六旬,今日却惨败在一个妙龄少女手中,又有何面目再见人,当下尽拣僻静险峻的小路下上,绕过了那片大草原,是以牧民并未见过他。至于一灯大师来去如风,寻常牧民又如此能见得到。   下了天山,走上了官道,猛觉胸口一阵恶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在地,不由得暗暗心惊:“想不到这娇滴滴的俏丫头竟有如此深的功力。”他不知杨楚儿得了雪鬼六十年内力,若非她尚未灵活运用,只有三四层功力,只怕他早已一命呜呼了。   他生性高傲,虽受伤极重,但一路上均强自忍耐,此刻鲜血吐地,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走两步便即吐血,到后来更是望出来模糊不清,终于栽到在地。   忽觉身旁有人搀扶住自己,他抬头一看,却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瞧清她相貌,却是心头火起,浓眉倒立,喝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么?”那美妇吃了一惊,退了几步,颤声道:“女儿又做错了吗?”林宗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女儿?嘿,江紫凝,你既有江瀚如这等好外公撑腰,又来理我做什么!”江紫凝怔怔不语。   林宗见她不说话,冷道:“你平日不是能说会道吗?现下怎么成哑巴了?你那位好夫婿呢?那个东瀛武士呢?嘿,当年他打遍中原无敌手,虽败于雪尼,功夫还是厉害的紧啊,只怕还在你老爹之上呢。”江紫凝被他一阵热讽,终于忍不住道:“女儿已将您的孙女儿送人了,您……您还不肯原谅我?”林宗冷笑道:“那倭人杂种没给老夫一掌打死,算她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又一声冷笑:“你是怪我将你的亲生骨肉逼走,如今是来兴师问罪了!你干么不一掌拍下来,也算是报了仇,血了恨!”江紫凝忙道:“女儿不敢。”   林宗冷笑道:“你不敢了?哼,那套《武学集粹》还没找回来吗?”江紫凝嗫嚅不语。林宗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胳膊肘向外拐,早将我中原武林的神技送给你夫家了。哈,那时东瀛人个个像源武信般,咱们中原武林哪还有对手?如今宋朝已亡,嘿嘿,元朝也被东瀛小国吞并,咱们炎黄子孙……“说着不住咳嗽。江紫凝忙来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狗杂种,你敢对我的宝贝孙女儿无礼,不怕老父一掌毙了你!”说话间,一人已到两人身前,蓝袍银发,正是“南海蛟龙”江瀚如。   江紫凝见到他,惊道:“外公,你不是找黄药师比武去了吗?”江瀚如哼了一声,道:“黄老邪好是滑头,明明答应要与老夫大战七七四十九天,却不料听得襄阳城破,他女儿女婿都殉城而死,这一战自然打不下去。老夫便陪他上了一趟襄阳,那儿果然已被元人占据,一问城内之人,才知是那姓赵的小子卖国求荣,黄老邪勃然大怒,说要先将那小子碎尸万断,再与我决斗。老夫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宰了那小子,便与他打了个赌,我若杀了赵无邪,他非与我决斗不可,不然老夫便认栽。”林宗暗骂道:“傻瓜,那不是你吃了亏!”江瀚如喝道:“狗杂种,你说得什么鬼话!”林宗对他似乎甚是危惧,不敢吭声。   江紫凝道:“外公又如何到了这里?”江瀚如哈得一笑道:“好孙女儿,那日你离开红云岛,外公我便猜知你又去寻这没出息的爹爹了,自他离开温州,你便一直尾随在后,只是这狗杂种武功太差,竟没发觉。”林宗闻言心头一凛:“她武功精进如斯,真的超过我了。”江紫凝不敢看父亲眼神,道:“孙女儿只是轻功比父亲稍高一些而已,别无他长。”林宗哼了一声。   江瀚如道:“你哼什么哼,比你高便是比你高,你还不服气吗?”见林宗不语,不由露出鄙视之色,大袖一拂,道:“闲话少题,你们两人都随我上嵩山少林去。”江紫凝道:“黄药师也在少林寺?”江瀚如哈哈一笑,道:“他要杀赵无邪,如何能不参与这‘诛邪大会’。” 第一十一章诛邪邪庇(四)   江瀚如等人到得少室山山门口,他偶有知觉,回头一看,却见一人黄袍白须,身后随了四个后辈,大步而来,不由哈哈笑道:“黄老邪,想不到你来的竟这么晚!”此人正是黄药师,他见到江瀚如,冷哼一声,道:“好你个江小贵,阴魂不散。”   当日河南一役,林家四雄三死一疯,郭襄与张君宝也是受了重伤,待得杨楚儿将赵无邪救走,雪鬼夜魔相继而去,郭襄才挣扎着站起,回去看郭芙,见她仍是昏迷不醒,便与张君宝一起将林家三雄连同李倩儿一道葬了。只是郭芙中毒太深,恐有性命之忧,但郭襄身为女子,自然无法救她。张君宝虽是男子,但内伤太重,还能走路已是万幸。两人无计可施,只得将郭芙送至附近小镇内的客栈休养。郭襄见姐姐已挨不了多久,便上街打探丐帮中人的下落,希望能找到姐夫。   黄天不负有心人,耶律齐当日逃出元兵围捕,竟也来到这座小镇的丐帮分舵疗伤,听妻子中毒,急忙赶至,终于救了她一命,此后两人恩爱逾常,可说形影不离。   过了一月有余,张君宝的伤势也好了大半,听得街上传来消息,少林寺要召开诛邪誓师大会,郭襄自然知晓这个“邪”字指得便是赵无邪,一时心下矛盾之极。张君宝瞧出他心意,便道:“少林寺也算是在下故地,多年过去,不知现下还是否往日模样?”郭芙看了丈夫一眼,道:“那个‘邪’只怕便是赵无邪吧。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若说卖国求荣,只怕还算不上。”耶律齐素知妻子为人,此刻却听她为赵无邪说起话来,不由胸口一酸,道:“这等盛事,咱们不能不参与。襄儿,你说呢?”郭襄正自沉思,闻言啊的一声惊呼,半响才道:“那……那咱们去吧。”   当下四人一道前往嵩山,不料中途遇上黄药师,自是不胜之喜。黄药师问起襄阳之事,郭芙立时泣不成声,才将事情前因后果断断续续地道出。黄药师听得此事真相与自己所闻并无二致,哼声道:“老夫不杀赵无邪,枉自为人。”郭襄听在耳中,脸色苍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久便上了少室山上,巧遇江瀚如等人。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嵩山少林宾客盈门,均是江湖上享用盛名的人物。少林地处河南,此时早已是元廷管辖,但寺人僧侣却无一降从,元廷震于少林乃是千古名刹,武林圣地,是以不敢公然侵犯,如此一来此地便成了中原武林反元人士的聚集地与避难所。   少林中人向来以诵经理佛为主,不涉外事。只是一年之前无色禅师死于非命,方丈天鸣禅师也身受重伤,是以请得南僧北侠上山主持大局,并调查事实真相。却无甚成果,故而南僧一灯大师便是是长久寺内。不过近日得到消息,蒙古昔日国师金轮法王在襄阳出没,众僧均知此人武功以刚猛见长,与无色天鸣两位禅师所受伤势颇为相似,细一推算,便知此事乃是元廷向少林挑衅之兆。少林武僧虽不动嗔杀二念,但敌人既然欺负到门来,却也不能坐以待毙,方丈天鸣禅师决心与蒙古人周转到底。   少林向武林大发英雄贴,开这“诛邪誓师大会”,其实乃是一干武林后辈新秀的提议。少林僧人知赵无邪卖国求荣,当是首凶,非诛不可,是以对此举也便无多少异议。   是日群雄毕至,莫约有千余人上,一时间少室山山上乱轰轰的甚为热闹,群雄相互结识叙礼便花了老半天。到得月上高枝,少林低辈弟子受方丈之命打扫客房,供群雄歇息一宿,明晨才是正会。   耶律齐带着妻子与外公等人同上少林,刚与群雄叙完礼,突见众宾客中一人满头黑发,面泛红光,脸上笑嘻嘻而笑,不由大喜,上前行礼道:“师父,数年不见,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此人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当日他与赵无邪约定,上天山救下杨龙生后便到襄阳与他汇合,岂知他童心未泯,瞧见沿途好看好玩的事物,竟是流连忘返,若不是瑛姑一再提醒,只怕连要办什么事能忘了,拖沿了近半月有余才到得藏边,岂知错有错着,竟让他们撞上了毒怪抓住杨龙生,自是一场大战,毒怪不敌,只得放出毒蚊逃逸。周伯通猝不及防,身中剧毒,命在旦夕,瑛姑伤心之极,但随即想起一灯大师,忙带了他少林求救,后得少林高僧相救,周伯通才得保性命,他一恢复本性,少室山便不得安宁。却不料今日竟撞上耶律齐这“不肖”徒弟,顿时笑意尽去,连连摆手道:“好,好,我很好。”说着下意识地向旁跨了一步,躲入人群之中。   岂知刚退入人群,却被瑛姑逮住,笑道:“徒儿都来看你了,你这做师父的总该有个师父的样子。”周伯通逍遥一生,到老却被这女子绑住,当真好不自在,忸怩了半晌,才道:“徒弟很好,师父不好。”   耶律齐深知师父脾气,也不以为异,拉了妻子来拜见师父。周伯通一见郭芙姊妹,便道:“我那义弟的两个好女儿都来了,可惜他却不在了。”一时悲从中来,蓦地大发悲声,哭声响天动地。   群雄见他突然哭泣,无不侧目,一些不识得周伯通之人心中均想:“这老头儿古古怪怪,倒有几分神似老顽童。”一些江湖后辈见他哭泣,想到国破破亡,无家可归,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亦有人大声唾骂赵无邪。   是夜群雄各自回房休息。江瀚如主动要求与黄药师同房,黄药师哼了一声,道:“我才没那种嗜好!”江瀚如哈哈大笑。是夜无事,直至天明。 第一十一章诛邪邪庇(五)   周伯通最耐不住寂寞,一大早便即起来。此时朝阳初升,映得天际霞光点点,本是一日中最美丽之时,老顽通却没这等雅兴,他在院内闲逛了一匝,不见有人,越发无聊,便随手打了一套空明拳,拳风到处,片片树叶撒落满地。   正打得兴起,忽闻身旁有呼吸之声,不由心下大惊:“什么人躲在这里,我竟没发现,看来武功不弱。”不由得技痒,疾步向发声处寻去,却见白影一闪,见那人轻功也着实了得,心下更乐,脚下不动,身子已向前滑将出去,一手搭在那人肩膀上,笑道:“好朋友,咱们过过招。”那人伸手搁开。周伯通手腕一翻,单手便要将那人身子摆了过来。   那人功夫还当真了得,老顽通这一摆,竟是纹丝不动,反是借力疾退几步,已离他一丈有余,仍背对着他。周伯通好胜心更盛,临空扑去,兔起鹘落间,已翻过那人头顶,到了他面前,双手闪电抓出,搭向他双肩。那人化掌为指,双指在周伯通掌心一戳,周伯通只觉掌心一阵酸麻,好似被利刃刺了一下,竟疼痛入心,不由大骇,急忙撒手跃开,下意识地伸手一拂,已便化开对方偷袭。   哪知那人却不攻击,这一拂直拍在他胸脯上。周伯通只觉着手处软绵绵的,不由吃了一惊,缩手回来。他号称“老顽童”,自是全无心机可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当下大声叫道:“女子,少林寺窝藏女子!”他内力充沛,这一喊更是沛然四达,只怕全寺之人均能听到。那人一声惊呼,闪身隐入一座禅房内,与此同时,已有不少人闻讯赶来。   周伯通见她逃跑,大喊大叫着追上,便要破门而入。突觉身旁人影一闪,挡在自己身前,见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儿,道:“走开!”那人躬身赔笑道:“周老前辈,这是一灯大师的禅房,可否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正是林宗。   周伯痛听是一灯大师的禅房,退后一步,笑道:“段皇爷风流不减当年,当了和尚还六根不尽。不过他当惯了皇帝,这三宫六苑之事自是免不了的。”   林宗忙赔笑道:“周老前辈说得哪里话。一灯大师佛法精深,怎会做这种事?只是这位姑娘干系重大,不便与外人相见。”   他是有意给一灯大师开托,却不料越描越黑,周伯通掂起了脚向禅房看了几眼,好奇心更盛,低头轻声道:“什么人这般重要,是不是与那姓赵的小子有关。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就是。”   也不知他是否懂得什叫轻声细语,这话说得竟与寻常人语音无异,在场之人均是有耳共闻,一时躁动起来,眼望林宗,露出企盼之色。此时郭芙姊妹与张君宝耶律齐都已到来,闻言也是变色。   林宗向群雄望了一眼,低声道:“周老前辈多虑了,没什么事。”周伯通也低声道:“什么多虑少虑,老顽童我从来不喜欢虑。快说,到底是谁?”   林宗低声说了一句话,本要他不可张扬。哪知周伯通大惊之下,竟忘了方才约定,叫道“杨楚儿?不可能,那小妮子哪有这等功夫,不可能,决不可能,你撒谎。”   赵无邪河南一役,一剑斩三雄,威震天下,而杨楚儿救赵无邪而去,也是名声远播,顿时全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杨楚儿,不就是赵无邪那奸贼的姘头吗?她怎么也来了少林寺?难道赵无邪那奸贼也来了。”此来少林之人多数是为杀赵无邪,但想到此人多半也在此地,不由惶恐起来。有人则道:“怕他个鸟,咱们抓了他姘头,他还不伏罪认诛。”又有人道:“抓她做什么,难道咱们那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杀了这小淫妇,免得辱没了一灯大师一世英名”,“一灯大师干么要收留这小淫妇,莫非……”众人口沫横飞,越说越歪,到后来更是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赵无邪固是大奸大恶,杨楚儿更是成了妖媚惑人的狐狸精。   正议论间,禅房房门啊的一声打开,走出白眉老僧,双手合十,道:“少林乃清修之地,还请诸位施主不可口出妄言。善哉善哉!”正是一灯大师。   他一言既出,顿时全身俱静。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段王爷越发精神了,我老顽通却是越发没用了。”一灯大师微笑不语。林宗忙道:“一灯大师慈悲为怀,又怎会包庇奸邪,赵无邪大奸大恶,杨姑娘被他擒住要挟,也未为不可。依林某看来,杨姑娘与赵无邪那奸贼决计无关,一灯大师留她于此,乃是另有缘故。请大家稍安勿躁,咱们往来是客,着实不可造次。”   在场之人均觉此事甚为蹊跷,不过一来少林毕竟是武林上的泰山北斗,终须给些面子,二来林宗以一代宗师的身份出来担保,场下之人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也不敢再行造次,更何况对方还是五绝之一的南僧。   便在此时,少林僧人前来接引众宾客至大雄宝殿与会。   群雄一道来到少林正堂大雄宝殿,刚落坐,又纷纷议论起来。天鸣禅师一问情由,当即正色道:“本寺达摩堂首座无色禅师不幸圆寂,使我少林痛失一臂,一灯大师佛学武功均臻上乘,是故请他坐镇本寺。至于日前他老人家带了个少年回来,老衲也曾问起此人身份,一灯大师虽未提及他是个女子,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想来那位姑娘另有急事请求大师,各中因由,还请诸位恕则一二。”   周伯通抢着道:“她虽是女子,但向来都是女扮男装。老顽童我也曾见过他,也算不上窝藏女子。”   群雄见他自己打自己嘴巴,均不禁莞尔。   是时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如今大事在际,蒙古鞑子乱我中华,诸位当屏弃歧见,共同商讨抗敌之策才是。”群雄见是说话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颊有一道不长不短的伤疤,非但未损其容,反更添了几分英勃之气,颏下蓄了一小段浓须,显出几分成熟稳重。江瀚如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小兄弟是有退敌之策了?”   那青年道:“在下金明,本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才德不及中人,武功又是低微,得蒙方丈大师同意上山参与盛会,当真是三生有幸。”他顿了一顿又道:“还请诸位合计合计,寻个妥善的退敌之策。”   群雄纷纷点头称是。丐帮帮主耶律齐道:“如今元兵势大,咱们刚遭重创,不宜与之正面交锋。据闻元军攻破临安后,一直南下追杀广益二王,如今已至广东境内,如此一来,战线拉长,后防必定空虚。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咱们不如主动出击,直捣大都,挖了对方老巢。”群雄不由齐声叫好。   金明却摇头道:“只怕此计不成反蚀了把米,依在下所知,忽必烈用兵向来精细,如今他竟敢长驱直入,自然猜到咱们要偷袭他后方,是以大都附近必有重兵把守,元兵训练有素,诸位武功虽高,却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依晚辈愚见,眼下当务之极乃是团结一致,剿除内贼为上策。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内若不安,只怕会重蹈襄阳覆辙。”   群雄中不少人有知自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乌合之众,单打独斗兴许能占上风,若要与训练有素的元兵相抗,却非他们所长。但听得金明所言当务之急是要剿除内贼,顿时大声叫好。林宗站起身来,道:“金兄弟所言甚是,但赵无邪那奸贼武功奇高,又奸滑狡诈,咱们须寻个万全之策,将他除去才是。”   周伯通突道:“依老顽通愚见,当以杨楚儿那小妮子做诱饵,引赵无邪上钩,咱们再齐心协力,十个打一个,不,一百个打一个,定能将那小子打死。黄老邪,你说是吧。”他其实颇是喜欢赵无邪,见群雄都要拿他开刀,忍不住出言讽刺。黄药师见他竟拉扯到自己身上,只是冷笑不语。   不过如此一来,在场群雄竟高声叫好同意。金明和林宗却异口同声道:“不可!”周伯通拍手笑道:“林宗得过段王爷恩惠,为那小妮子说话并不奇怪。你这姓金的小子又瞎叫什么?”   金明似乎心中有鬼,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怎能以一个女子为质。”   群雄见他方才还大义凛然,振振有词,此刻情状却是大变,无不诧异,正做没理会处,却见一个少林僧人奔进大殿,却是个身着灰衣的知客僧,他向群雄行了个佛礼,在天鸣禅师耳边说了几句话,天鸣禅师顿时脸色大变。   群雄知情势有变,郭襄道:“是不是他来了?”却听天鸣禅师道:“据山下弟子来报,元军已将少寺山团团围住。唉,那是老衲失查之过。”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群雄中已有不少人拔了兵刃在手,但全身颤抖不已,不知是否该杀下山去。金明道:“不知寺内可有下山的秘道?”天鸣禅师摇头道:“自本寺创寺以来,从未听闻有秘道之说。”江瀚如冷笑一声,道:“还说什么,咱们杀下去便是了。黄老邪,咱们并兼作战已经很久了吧。照老规矩,我冲锋陷阵,你幕后策划。”   此言无疑使群雄精神大振,要知黄药师精通行遁甲之术,一人可敌千军万马,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黄药师此来少林只为杀赵无邪,从未将家国之事放在心上,但此刻情势紧迫,不容他选择,当下沉吟道:“嵩山天险,易守难攻,只要守住险要关卡,便可抵挡敌兵,不须布什么阵法。”当下天鸣禅师命笔僧取出寺内所藏地图。黄药师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红圈,并详明此地当用兵多少,那处当守上多少人。金明瞧在眼中,不由暗暗钦佩。   便在此时,轰的一声,大殿震动,杯碗茶碟碎了一地,一个少林僧人奔进来,大声道:“不好了,蒙古人用起了回回炮。”   “回回炮”乃是破襄阳第一功臣,威力之大,人力莫抗。群雄知道此炮厉害,方才的凛然大义,刹那间消失无踪,暗想保得小命要紧,一时间大雄宝殿内混乱不堪,喊叫声中,一众人向殿外冲去。   黄药师见群心大乱,向江瀚如使了个眼色。江瀚如几步抢到门口,一掌向当先之人脑门拍去,顿时将他打得脑浆崩裂而死。群雄见他举手便即杀人,均退了一步。江瀚如大声道:“还有谁要像他一样!”向地上那人一指,全场顿时落针可闻。   便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一人破窗而入。群雄吃了一惊,以为蒙古人打进来来,均拔出兵刃。但瞧清那人之时,却是吃了一惊,但见此人确是元朝军官装扮,但全身五花大绑,口中塞了臭袜子,眼睛睁得老大,显然甚为愤怒。   金明见那人望向自己,微一迟疑,随即叫道:“伯颜,他是伯颜!”   群雄听此人乃是元军南征统帅伯颜,无不咬牙切齿,但一些成熟稳重之人却想:“据说此人深谙谋略,武功也是不弱,怎会给人所擒?”   正疑惑间,却听砰砰之声又自响起,又有数个元兵被抛将进来,均是五花大绑,直过了一刻钟时分,扔进来的元兵已有百人之众。随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笑嘻嘻得走进大殿,道:“这些人在少林寺外鬼鬼祟祟,我义父看不过去,一抓一个,送上来给少林方丈做见面礼。外边还有呢!”说着走了出去。   群雄随之而出,不由眼前一亮,却见是一架硕大无朋的发石机,有人认得,此物正是破襄阳之回回炮。   天鸣禅师双手合十,口宣佛语,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不是令尊及时来救,只怕少林今日难逃此劫。不知恩公现在何处?”那少年眨了眨眼睛,笑道:“山下有几个毛贼,胆大妄为,仍在发炮,义父收始完他们,再来相见。不过,就怕你们要翻脸不认人。”   林宗道:“令尊英雄侠义,我辈感激不尽,又怎会翻脸不认人?”见那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衣裳更是破烂不堪,微微皱起眉头。   那少年正待说话,忽听一人道:“小龙生,是你吗?”却见一个黄衫女子走将过来,凝望着他,正是郭襄。 第一十二章慑魂流波(一)   那少年正是杨龙生,他抹去脸上伪装,笑嘻嘻地道:“襄儿姊姊真聪明,一眼便认出我来了。想来义父的易容术也不见得多高明呢。”说着瞥了林宗一眼。   林宗在天山之时曾与杨龙生见过一面,只是他此来易容改装,初时未能认清,此刻见他这一眼中大有轻蔑之意,不由得甚是恼火,但想到自己一代宗师,又何必与个黄毛小孩一般见识,便道:“你义父到底是什么人?”杨龙生笑嘻嘻地道:“我义父英雄侠义,对你们又有救命之恩,你们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林宗已知此人是谁,一张脸由通红转酱紫,由酱紫转为苍白,心下甚感骇然。   郭襄也已料到那人是谁,盯视杨龙生双目,道:“他真的来了?”杨龙生笑着点头。郭襄叹道:“他不该来的。”   便在此时,群雄只听得一声清啸自远而近悠悠传至,闻其声宛若雕鸣,似非人发,但却明明夹杂着人息,均是心头剧震。   郭襄向发声处望去,却听几声惨呼,数十名元兵五花大绑,被丢了进来,随即轰的一声,一架回回泡轰然落地,顿时粉碎。只一眨眼间,但见一条雪白的身影自天而降,宛如仙人御风而来,转瞬间已至群雄面前,但见此人剑眉俊目,白衣磊磊,乌发随意得披在肩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顾盼间,予人一种懒散洒脱,桀骜不驯之感。郭襄见到此人,倒吸一口凉气,倒退一步,挡在外公身前。   林宗喝道:“赵无邪,此地也是你敢来的!”他虽从未见过赵无邪,但此刻却能断定。此人正是赵无邪,他微微一笑,道:“天下之地天下人皆可去得,何以独我不能?说来也巧,此地也算是在下故游了。”抬头向门匾上“大雄宝殿”四字望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愁怅无奈之意。   杨龙生奔到赵无邪身旁,拉他衣袖,道:“义父,你真的来过这里?也念过经吗?”赵无邪微笑不语,轻轻抚摸着他头顶,向群雄一一望去,最后定在林宗脸上,道:“是他吗?”杨龙生怒道:“对,就是他,是他抓走了楚儿姊姊。”赵无邪笑道:“那义父帮你向他讨回来如何?”   他这话当真狂傲之极,竟全没将在场武林人士瞧在眼中,在场之人无不大怒。林宗被他凌厉的目光的一刺,不由心头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冷笑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天鸣禅师双手合十,说道:“赵施主方才侠义之举,着实令老衲汗颜。老衲忝为少林方丈,本会主持,实不愿双方大动干戈,欠下不少人命,有碍我佛慈悲,还望施主手下留情。贵友乃一灯大师带回本寺,没他允许,本寺中任何人都不能动他分毫,还请施主放心。”他这话说得甚是体面,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大战难免,若有死伤,便与我少林毫不相干,但他毕竟是得道高僧,不愿生灵荼炭,是以用杨楚儿的安危来牵制赵无邪,也可说是一种威胁,令他不敢妄开杀戒。   赵无邪微笑道:“少林千年古刹,信誉二字,晚辈深信不疑。只是本会名曰‘诛邪’,那么与会英雄只怕都想在我赵无邪身上砍上一刀两刀。佛祖见了,会否见怪,晚辈就不能担保了。”说着向佛祖像望了一眼。   群雄见赵无邪竟敢到来,惊骇之余,已有人动了杀机,但听他此下之言,己方若一拥而上,不免有倚众欺寡之嫌,更有甚者,亦是对少林不敬。少林寺乃武学正宗,于会英雄虽帮派混杂,但其武学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少林,习武之人最忌欺师灭祖,一时间谁人都不敢乱动。   赵无邪一语震慑群雄,又笑了笑道:“既然诸位前辈都不屑于对晚辈动手,晚辈便恳求拜见一灯大师了。”说着几步走入大殿。杨龙生紧随其后。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小子,我女儿女婿可是你害死的?”赵无邪一怔,却见一个走出人群,黄衫银须,正是东邪黄药师。   赵无邪想起郭靖黄蓉,露出懊悔之色,道:“郭大侠郭夫人虽非晚辈所害,却都因晚辈而死,晚辈罪责难逃。只是晚辈还想讯问前辈一事?”黄药师哼了一声,道:“有屁快放!”赵无邪道:“若襄阳城并非晚辈所降,而是元军所克,不知令爱令婿会否自尽殉城?”   黄药师闻言一怔,心想:“依郭靖那傻小子的性子,做事一根筋,只怕真会殉城。蓉儿爱他至深,也会殉夫而去。”心中虽这般想,嘴上却冷哼了一声。   在旁的江瀚如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却是抢辞夺理。就好像你是个看管羊圈的牧人,有天你偷懒,忘关了牢门,圈内羔羊都被饿狼果了腹,你却说狼吃羊,那是吃得其所,吃得应当。嘿嘿,有理,有理很啊!”   群雄初听赵无邪之言,均自沉默不语,虽觉他所言不妥,却无法反驳,但听得江瀚如所打比喻,无不高声叫好。   自赵无邪来到至今,周伯通一直未出声,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你这老儿的比喻打得大是不妥。若羊圈牢门修得不牢,别说羔羊了,只怕牧人也要被饿狼吃了。牧人为自保逃走,又有什么错了。”江瀚如笑道:“不知那牧人若是老顽童你,又当如何?”周伯通道:“打得过自然要打,若真打不过,老顽童性命要紧,只得夹着尾巴逃了。”杨龙生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伯通言之无心,郭襄却是听者有意,暗想:“大宋赢弱已久,襄阳终一天是要破的,那么破城降城又有什么区别?但爹爹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降城一举终是失了气节。可是……我难道是真该杀他报仇!”忍不住望向赵无邪,神色间甚是矛盾复杂。张君宝瞧在眼里,叹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这话群雄听在耳中,也是一怔。赵无邪大笑一声,道:“张兄说的不错。黄岛主,诸位英雄,你们若认为我赵无邪该杀,那便快快动手吧。”   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武林中人反是不敢动手了。黄药师虽向来任性而为,但也并非蛮不讲理之辈,只觉此事甚为蹊跷,一时有些索解不透,并不忙于出手。   林宗方才被赵无邪气势所慑,有些精神恍惚,但他毕竟还是武学大家,内力精强,稍一调整,便恢复了精神,想到杀子之恨,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大喝一声,双拳击出,宛如雷霆乍破,直取赵无邪双额太阳穴。   赵无邪见他出手,叫了一声好,退了一步,闭上眼睛,以心眼看到他下一招,立时发觉他招式内的破绽,乃是漏出了颈部内侧锁骨的“气舍穴”给敌人,当下食中两指一并,无形剑气透指而出,宛如一柄利剑,直刺气舍穴。此穴乃人之命门,一旦中招,必死无疑。   林宗素知赵无邪武功怪异,能料敌先机,大惊之下,疾退数步,喘了口气,已不敢再行攻上。   群雄瞧见他们才过了一招,林宗便止步不前。其中武功较高之人已瞧出门道,知道赵无邪武功又高又怪,令人难以索解,当真如传说中的剑仙一般。一些欲向他挑战之人多数打退堂鼓,只得想其它法子杀此獠。   江紫凝见林宗退了两步,便石像般站立不动,深恐他受了重伤,急忙抢上,道:“爹爹,你没事吧。”林宗哼了一声,怒道:“没事!”大步踏出,身子一弯,向赵无邪肋下撞去,其势甚是凶猛。   赵无邪见他这一招毫无招式可言,自无破绽可寻,再查他心中所想,竟是打定主意要莽撞过来,因其势太速,已闪避不急,只得逞莽力硬顶,心下却是叫苦不跌。   却听江瀚如喝道:“狗杂种,这算打架吗?他妈的,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他毕竟是个武痴,见不得旁人比武时逞莽力乱斗,更何况还是自己曾经的女婿,终于愤而出手,身影晃动间,大袖一挥,一股大力撞出,林宗身子已偏,向木柱撞去,一时受势不住,只怕要脑浆迸裂而死。   江紫凝惊呼一声,却相救不及。赵无邪杀了林宗三个儿子,心下终有些愧疚,忍不住伸手一拂,将他的身子推开。   林宗见自己竟被仇人所救,才保得性命,羞怒交集,口中鲜血如箭般射出,脚下一软,倒在地上。江紫凝急忙抢上,将他扶住。   江瀚如大笑道:“好小子,数月不见,愈加有意思,老夫与你过几招。”一掌拍出,看似四平八稳,全无花招可言,但这等招法简单直接,急无破绽,更是最难招架。赵无邪知道厉害,便以心眼窥敌,以指代剑,使“破掌式”与其周旋。   此时大雄宝殿上已让出一块空地,群雄围在四周观望。郭襄见识过江瀚如武艺,眼前赵无邪武功虽精进神速,只怕还奈何不了他,不由捏了一把冷汗。黄药师忽道:“襄儿,难道你还对这小子钟情不成?”郭襄怔住了,这话她曾闻过自己不下百遍,却始终得不出准确的答案,若自己决意要杀他报仇,当日在河南道上便可动手,又何必等到如今?轻叹一声,道:“外公,你是要车轮战吗?”黄药师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他们爷孙俩一席话,尽数落在江瀚如耳中,暗想:“难道我连这小子都奈何不了?”此念一动,大喝一声,出掌如风,径直拍向赵无邪胸口,掌力之强,隐有一股焦味。   赵无邪连退几步,但胸口还是烧出一道掌印,露出胸口肌肉,吐了口气,当下展开身法,四下游走,要与对方比拼脚下功夫,趁机寻找破绽。   江瀚如嘿的一声冷笑:“好身法!”话音未落,双脚在地上连蹬几下,拔地而起,足有一丈之高。群雄见他原地起跳,不像是攻敌的招式,均是大惑不解。但赵无邪已用心眼看到,他纵身如此之高,下一招却是极厉害的俯冲之势。他虽已猜到对方下一招,但对方出脚太快,刚要抵挡,对方一脚已踢到眼前,忙伸手抓去,但对方变招更快,连环两脚迅捷踢到。赵无邪险中求胜,胸口挨了他两下,双手探出,待他收脚之际,抓住他左脚脚裸,大喝一声,将他的身子向外甩去。   江瀚如这一脚“海天独步三叠杀”既是轻功,也是步法,要旨便在迅雷不及掩耳,中者必死,不料竟被赵无邪防下了一脚,连中自己两脚,竟是不死,还将自己抓住丢出,这一下自己这张老脸可真是丢得大了,正要寻个潇洒的法子落地,挽回一些颜面,哪知被人伸手轻轻一托,才落下地来,一看此人,竟是黄药师。   黄药师见赵无邪出现,本想一掌杀他报仇,但听他对襄阳城破的分析,心下不禁有些犹豫,又见孙女儿对这小子情深如斯,饶他铁石心肠,也不由心下一软,但杀女深仇如何能不报,又见江瀚如落败,当下再不去理睬孙女儿,接下江瀚如后,抽出腰间玉箫,向赵无邪眉心点去。他号称“东邪”,做事向来出人意表,从不将什么江湖规矩放在眼里,便是我欲做便做,谁人管得了我,却也不将车轮战的后果放在心上。   赵无邪见黄药师出手,退了一步,身影一晃,在某武林人士手中夺下一柄长剑,那人见他欺近,正要拔剑攻击,却不料手中长剑反被夺走,又羞又怒,哇哇大叫。   赵无邪兵刃在手,嗖的一声,长剑刺向黄药师腰眼,此处正是这套玉箫剑发破绽所在。黄药师赞道:“好剑法!”还了一招。   江瀚如败于赵无邪这等后生手中,当真是奇耻大辱,又被黄药师所救,这张脸更是丢大了,不由得又羞又怒,叫道:“黄老邪,我还没输呢!”也加入战团。   如此一来,便成了两大高手围攻赵无邪一人。赵无邪虽得了夜魔六十年功力,挨了江瀚如两脚,初时并无大碍,但此刻运功御敌,胸口却也有闷热疼痛之感,一股热血涌上喉咙,时候一长,先后被黄药师打落手中长剑,中了江瀚如一掌,连退数步,待得黄药师无俦掌力落到自己胸口,顿时身子如断线纸鸢般向后飞去,摔在地上,鲜血夺口而出。   周伯通在赵无邪与林宗过手之时,便已手痒难忍,但因瑛姑在旁监视,不敢出手,此刻见得两人围攻赵无邪一人,忍不住叫道:“喂,黄老邪,你太不要脸了吧!”再见赵无邪中招倒地,再不顾瑛姑阻拦,冲将出去,双手互搏,与江黄二人斗在一起。   黄药师不料他突然出手,斗了几招,便即退后,怒道:“老顽童,你瞎搀和什么?“周伯通笑道:“你又瞎搀和什么?”黄药师知道若与此老争执,便是永无休止,摇了摇头,退后一步。忽听一人哈哈大笑,一看之下,竟是赵无邪。只见他披头散发,站起身来,竟是拍手大笑。   群雄以为赵无邪中了当世两大高手的合力一击,已是必死无疑,哪只他非但不死,还放声大笑,暗想莫非是被打傻了。   江瀚如喝道:“臭小子,你笑什么?”赵无邪笑声顿止,瞪视着他,喝道:“江瀚如,你怕了吗?要不然咱们再斗一场。”江瀚如见他连站得不稳,哪能再斗,哼声道:“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赵无邪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可笑之话,又仰天狂笑起来,叫道:“我这条命早就该没了,还留下他做什么?黄老邪,你不是要杀我吗?不是要为你女儿女婿报仇吗?来啊,快来杀我啊!还有林宗,杀子之仇焉能不报,你们都来杀我,杀我啊……哈哈……”说着兀自大笑不止。   郭襄见赵无邪说话语无伦次,只怕真是疯了,深怕外公一怒之下真的打死了他,忙拉扯黄药师衣袖,道:“外公,他已经疯了,你便饶过他吧。”黄药师暗想:“数月不见,这小子武功竟精进如斯,此刻放过,以后再杀他,只怕难了。但襄儿对这小子用情如此之深,只怕这小子一死,她也会扑蓉儿后尘。”想到女儿,摇头一叹,道:“这小子只怕是得了失心疯,杀他无益。”大袖一拂,便向门口走去。江瀚如见他要走,叫道:“黄老邪,咱们的赌约怎么算。”也追了出去。   两大高手既去,群雄便将赵无邪团团围住,但对他终有些忌怠,不敢冒然出手。赵无邪发了疯似的大笑,此刻更是声音沙哑,缓缓坐倒在地,低下头去。如此一来,群雄投鼠忌器,更不敢上前了。   郭襄走向前去,温言道:“你怎么啊!”赵无邪猛一抬头,瞪视于她,眼中血丝如网,突然跳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泣道:“采儿,是我对你不起,你别走,不要离开我!”郭襄大惊失色,却被他抱得紧了,挣脱不开,一张脸羞得通红。   原来赵无邪遭两大高手合力一击,鲜血喷了一地,他本就身受重伤,此刻更是神志模糊不清,见地上那滩鲜血中隐约现出丁采儿那甜美可人的笑脸,不由心头一震,抬起头来,却见群雄在自己身旁围了一匝,此情此景,便与当日在少林寺后山,丁采儿被围时的情景一般无异。那时她也是身受重伤,却还要拼死力战,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当时自己一无所知,反向她出手,至她重伤而返。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是明白了,一人失去了挚亲、挚友、挚爱,还要被天下人仇视,那又是怎样的一番心境呢?蓦然间记忆又回到了当年在黑木崖顶,自己亲手杀死丁采儿的一幕,忍不住泪水流了一地。赵无邪本就是大悲大喜,激烈执拗的性子,终于发起狂来。而此刻见到郭襄,更是将他当做了丁采儿,紧紧抱住她不放。   郭芙见赵无邪抱住自己妹妹,大怒欲狂,叫道:“淫贼,快放开她!”拔剑向他刺去。赵无邪一脚将她长剑踢飞,抱起郭襄,转身向门口走去,柔声道:“采儿,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再也不要你受苦了。咱们离开这里,什么都不管了,好吗?”   郭襄目光盈盈,凝望着他那对双眸,心想:“你这话若是对我说的,那该多好。”但她有知自之明,摇头道:“无邪,我……我不是……”   赵无邪一怔,道:“你……不是……”话音未落,猛觉胸口一痛,一枚剑头透胸而出,鲜血喷射,溅到郭襄脸上,赵无邪怔怔地望着她,口中发出一声惨叫,身子相前扑出,倒地不起,一动不动,显是死了。   郭襄瞧清那偷袭之人,大怒欲狂,一剑向他刺去,叫道:“金明,你这卑鄙小人。”此人正是那脸有刀疤的男子金明。 第一十二章慑魂流波(二)   自赵无邪进殿以来,金明便一直隐于人群之中,观望场上局势,但见黄药师与江瀚如两大高手相既离去,而周伯通显然站在了赵无邪,局面对己方甚是不利,幸亏赵无邪突然发了疯,正是下手的机会,果然一击既中,此刻面对郭襄的质问,倘然道:“此人乃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他害死了郭大侠郭夫人,难道郭二小姐真不想为父母报仇?”这话宛如一柄利刃,刺入郭襄心窝,她只觉双手发抖,当的一声,长剑落地,一时怔忡,郭芙趁机将郭襄拉了回来,道:“襄儿,别傻了,难道你真要为这小子送了性命不成。”郭襄眼眶一红,终于落下泪来,朦胧间瞧见身旁的张君宝,急道:“君宝,你快去救救他。”张君宝身子一动,便有几个少林武僧围了上来,才知少林寺早有所安排,只怕赵无邪今日真是有来无回,当下身形一晃,向赵无邪方向掠去。众武僧快步跟上。张君宝突得折返,一把拉过在赵无邪身后,同样被围困的杨龙生,退到郭襄等人身旁。   张君宝本出身于少林寺,天鸣禅师也曾见过他,实不料数年不见,武功高强自此,不由暗暗钦佩,又自甚为惋惜,当下朗声道:“如今赵无邪已然伏诛,可算是告慰郭大侠郭夫人在天之灵,如此大事已了,还请诸位回客房休息。”命座下弟子收拾赵无邪的尸体。   忽然一人哈哈笑道:“不知方丈大师可否给我安排的客房?”群雄大吃一惊,却听这声音明明是中剑身亡的赵无邪所发,甚感愕然,又见这具尸体竟站了起来,嗖的一声,拔出胸口长剑,鲜血飞溅,竟是未死。这一变故,最为吃惊却是金明,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胸口,更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原来那一剑贯心而出,常人中之必死无疑,但赵无邪的心脏与常人相比稍偏右了一些,竟未能刺死他,如此死里逃生,反使他恢复理智,但毕竟还是受了重伤,长剑撑地,不住喘息,抬头向群雄扫了一眼,冷笑道:“赵无邪未死,你们的庆功酒只怕还未到时候喝吧。”群雄相顾愕然,手持兵刃,将他围住。   耶律齐突得跃众而出,打狗棒在地上一顿,朗声道:“赵无邪,接我三招如何?”赵无邪眼露诧异之色,点头冷笑道:“很好,很好!”   郭芙见丈夫此时出战,分明有趁人之危之嫌,见他转过目光,望向自己,眼神中蕴着柔情,心下怦的一跳,不由升起一丝愧疚之念,再不敢抬头看丈夫。   耶律齐自临安回到襄阳,便觉妻子变得甚是古怪,对自己忽冷忽热,且当自己提起赵无邪颇像杨过之时,她更是大发雷霆。那日她中了春毒,自己帮她解了毒,她虽对自己由是好些,但提起赵无邪时,她总是神不思属,此刻瞧她神情,不由斗志昂扬,喝道:“赵无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打狗棒打出,绿光点点,一个“缠”字诀,已将赵无邪周身退路封住。   赵无邪见他向自己出手,已无当日襄阳阵前的同袍之意,不由得一阵心灰意懒,长剑歪歪斜斜的刺出,指向他握棒手腕处,正是这套棒法的最薄弱环节。   耶律齐大吃一惊,长棒一转,顿时身周化出万千棒影,竟是以攻对攻,使出自己花数十年寒暑练成了这一招“天下无狗”。   赵无邪见他这套棒法虚实相间,极难破解,当下双目一闭,心眼大开,顿时对方的攻势缓了下来,长剑一刺一挑,打狗棒已落到自己手上。   这一变故,在场群雄均是咦了一声,万想不到堂堂丐帮一帮之主,竟连对方一招也接不住。而律齐更是万念惧灰,抽出匕首,向自己胸口刺落。   却听妻子叫道:“齐哥,不要!”耶律齐心下一阵凄凉,暗想:“我死了,你便跟他走吧。”正要自行了断,猛觉手中一空,匕首也被人夺走,随即那人左右开弓,连打自己几巴掌。耶律齐见是周伯通,跪倒在地,泣道:“师父!”   周伯通将匕首丢在地上,狠踩几脚,蓦地放声大哭:“我老顽童怎得收了你这般没出息的徒弟,打输了就要自杀,我还不如死了得好!”拿头向木柱撞去。耶律齐大吃一惊,扑上去抱住师父,叫道:“师父,不可!”周伯通猛得化悲为喜,叫道:“那么说你不自杀了?”耶律齐见师父忽悲忽喜,不免有些幼稚可笑,但总是出与对自己的一片关心,当下点了点头。郭芙见丈夫不再自寻短见,心下稍安,忙将他扶回,狠狠瞪了赵无邪一眼。   赵无邪无意间夺了丐帮镇帮之宝,一时不知所措,又见郭芙向自己瞪视,心下暗叹,道:“这竹棒与我无用,你拿回去吧。”见没人来取,便抛给郭芙。   郭芙接过长棒,却见丈夫一张脸红如鲜血,猛地吐了大口鲜血在地。赵无邪自逞并未下重手,何以他会身受重伤,一时心下大急,伸手去扶,道:“耶律兄……”郭芙伸手将他推开,喝道:“走开!”扶了丈夫,退到角落里。郭襄忙取了一枚“九花玉露丸”给姊夫服下,回头看去,却见赵无邪胸口处流血不止,微一迟疑,自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丢将给他,也不说话,只去看姊夫伤势。   赵无邪将金创药接在手中,心下好不是滋味,又见群雄围而不攻,一脸警剔惊惧之色,蓦然间心下涌起一股孤独落寞之意,只觉这世上除了一身武艺外,自己竟已是一无所有,不由狂性发作,朗声道:“不知哪位英雄还要赐教!”目光落在金明身上。   金明审时度势,暗想此刻自己出手,若真能杀了赵无邪,武林中人自当奉己为尊,但若不幸败于他手,只怕性命难保,还得颜面扫地,扑了耶律齐后尘,仔细斟酌一番利害得失,便知此时不宜出手,当下退了一步,默不作声。   赵无邪见无人向自己挑战,长叹一声,道:“还请方丈大师带晚辈去见一灯大师。”天鸣禅师深知若让赵无邪在少林寺内肆意妄为,少林千余年的令誉将荡然无存,但若一拥而上,只怕此人狂性发作,要滥杀无辜,还不如带他去见一灯大师。何况他此刻身受重伤,决计不是一灯大师的对手,当下双手合十,道:“赵施主武功超凡入圣,老衲得窥神技,不胜荣幸。施主既要拜见一灯大师,老衲自当领路。”赵无邪道:“多谢方丈成全。” 第一十二章慑魂流波(三)   时近晌午,灼热的日光照得满地枯叶发红发烫。禅房背阳,却也莫约散落进几道余光,却使禅房多了几分暖意。一灯大师面壁而坐,轻捻佛珠,低吟佛经;女扮男装的杨楚儿呆呆望着映在窗棂间的点点金光,幽幽叹了口气。   “姑娘真的不知林宗施主为何发狂?”一灯大师诵经已毕,打破沉静。   杨楚儿微微一怔,回头道:“什么?”一灯大师亦转过身来,双手合十,静静地道:“四十年前林宗作孽不浅,由经老衲劝说,已大彻大悟,日前却衷情大发,绝非偶然。”   杨楚儿轻叹一声,道:“大师以为是我勾引他吗?”一灯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道:“姑娘虽无此念,但那‘慑魂流波’着实太过淫恶,害人不浅。”杨楚儿闻言娇躯一颤,低声道:“原来一灯大师带小女子到此,是另有目的!”   一灯大师叹道:“六十年前,西域一怪才骤来中原,以一技惊世骇俗的‘慑魂流波’名震江湖。不少英雄豪杰、正人君子均为其所惑,任其差遣,犯下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过。阿弥陀佛。”眼色间露出悲悯之色。   杨楚儿道:“那个人是雪鬼吗?”一灯大师睁开眼睛,道:“姑娘果真认得她。”杨楚儿螓首微低,便将雪鬼之事,及她如何将六十余年内力和“慑魂流波”传给自己,一五一十得说了。   一灯大师听罢,站起身来,道:“怪不得姑娘年纪轻轻,竟能练成这等奇功。听姑娘言下之意,想来那‘慑魂流波’乃因雪鬼苦恋师兄不得,因爱生怨所创,意在惑尽天下男子,用心当真不善。”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男女之事,孰是孰非,概无定论……如今雪鬼已死,会这套功夫的,普天之下,只姑娘一人。”   杨楚儿知一灯大师出生帝王之家,且做过皇帝,对这种事确有独到见解,低头半晌,终于大起胆子,向一灯大师走上一步,大声道:“还请大师助小女子祛除此术,纵使要小女子性命,也……也在所不惜。”一灯大师摇头道:“魔有心生,有情既有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以此术根本无法祛除。若姑娘轻生薄命,老衲却不能坐视不理。”   杨楚儿神色一黯,叹道:“如此说来,一灯大师是要小女子终生留于少林寺了!”一灯大师道:“只怕门外的赵施主不肯答允。”   杨楚儿方才说话分心,此刻才感到门外有人,大惊回头,却听房门被打开,一人走将进来,白衣如雪,俊雅如玉,正是赵无邪。   赵无邪向一灯大师作了一揖,道:“久闻南僧一灯大师武功佛学均窥天境,更是慈悲为怀,已天下苍生为己任,今日得闻圣音,晚辈受益菲浅。”一灯大师亦道:“赵施主的无形剑气,堪比当年剑圣,当真可喜可贺。”两人虽是相道客气,却均是语发真诚,似乎是一见如故,无半分剑拔弩张之势。   赵无邪轻轻握住杨楚儿如雪皓臂,微笑道:“那日你不告而别,原来是为了那‘慑魂流波’之故。”杨楚儿急将手收了回来,别过头去,轻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永远别来了。”   赵无邪笑着摇头,大声道:“一灯大师执意不愿让在下带杨姑娘离开吗?”一灯大师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施主执意如此,老衲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日后江湖多事,老衲不能袖手旁观。”   赵无邪纵声长笑,傲然道:“想我赵无邪留世一日,江湖便永不安宁。一灯大师慈悲为怀,武功精湛,想来诛邪大任,当义不容辞了吧。”   此刻情状大变,战事一触既发。杨楚儿深知两人都是江湖不世出的高手,动起手来定是立判生死。而一灯大师对她有恩;赵无邪于她有情,这一战孰生孰死,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砰”的一巨声,一阳指与无形剑气相抗,直震得禅房不住摇曳。杨楚儿分明的感受到整座少室山都在晃动,当下不顾一切,纵身扑向两人中间,与此同时,不自禁向赵无邪瞥了一眼。   赵无邪正竭尽全力对抗一灯大师,猛见杨楚儿眼波飘至,竟是道不尽的千娇百媚,顿时热血上涌,绮念丛生,脑中一片混乱,全身便似虚脱了一般,毫无气力可言。岂知便在此时,胸口一痛,如铁锤击打,更奇得是,如此一来,反是白脉俱爽,体内真气充盈。   却见一灯大师身子旋转,绕过杨楚儿,一指点向自己,自然而然的顺手一指挡去,浩然剑气破指而出。   杨楚儿方才那一瞥之后,便知赵无邪已然中招,心下好生懊悔,恨不得替他死了,岂知赵无邪非但性命无忧,反是功力大进,不由得花容失色。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刚与赵无邪手指碰触,便觉他指力比方才强了数倍不止,一阳指指力竟被反弹回来,顿觉体内一阵天翻地覆,向后跌出,坐倒在地。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想不到赵施主竟有如此定力,那‘慑魂流波’对你竟是无用,很好,很好。”脸露微笑,似乎非常高兴。他兴奋之下,竟不运功疗伤,只是盘膝而坐。   杨楚儿听得一灯大师之言,心下却是冰凉,幽幽地看了赵无邪一眼,眼眶一热,低下头去。   杨楚儿方才那一瞥,确实在不经意施上了那“慑魂流波”的媚术,而赵无邪却能逃过此劫,倒并不是如一灯大师所说,他定力非常人可比:也不是杨楚儿所想,他终究对自己无半分情义可言。相反,赵无邪中了这媚惑之术,神志已然失控,纵使再高的定力也是难以幸免,却不料如此一来,反催发了他体内所中的紫情花毒。此毒不同于情花,并非一动**便会发作,而毒发之后,反能激发他体内潜力,是以功力提升了数倍不止。   此时少林方丈天鸣禅师快步走进禅房,道:“大事不好,外面来了个番僧,武功好生厉害,要救伯颜,没一人能挡得住他。咦,一灯大师,你怎么坐在地上。”走将过去,探他鼻息,不禁大叫。   赵无邪也觉不对,伸手去探他鼻息,一灯大师竟已圆寂,不禁摇了摇头,见天鸣禅师向自己怒目瞪视,叹息道:“看来赵无邪身上又多上了一笔血债。”杨楚儿则伸手过去握住他手。 第一十二章慑魂流波(四)   赵无邪与杨楚儿回到“大雄宝殿”,不由吃了一惊,却见大殿上百来号人均倒地不起,痛苦哀号。赵无邪走上几步,便觉一个瘦小的身子扑到自己怀里,不住啜泣,正是杨龙生。   赵无邪道:“发生了什么事?”杨龙生揉了揉眼睛,看见站在赵无邪身后的杨楚儿,喜道:“姊姊你没事啊,我不知有多担心你呢。”杨楚儿望了赵无邪一眼,微笑道:“小龙生乖,姊姊没事。”   杨龙生破涕为笑,但小脸又是一寒,道:“义父刚走不久,那恶和尚便来了,这些人都打不过他,他抓了那蒙古人逃走了。襄儿姊姊和君宝哥哥,还有那些武林中人都追出去了。”   赵无邪问道:“那和尚长得什么模样?”杨龙生眼中透出怒意,咬牙道:“就是他打死了妈妈!”赵无邪和杨楚儿对望一眼,均想:“金轮法王也来了,这下可难办得紧。”   赵无邪道:“楚儿,你留下来照顾小龙生。”说着向群雄望了一眼,道:“也给他们治上一治。”杨楚儿点了点头,瞧见他胸口血迹,道:“你受了伤,可要小心些。”   赵无邪提气疾行,转瞬已至山脚,却见林宗倒在道旁气喘吁吁,显是受伤极重,其旁有一女子,正是他女儿江紫凝。   赵无邪对他终是心存愧疚,道:“他伤势如何?”江紫凝尚未回答,林宗已哼了一声,道:“死不了!”赵无邪颇觉没趣,问道:“金轮法王现在何处?”江紫凝道:“原来那番僧便是金轮法王,怪不得武功恁得厉害,他们朝树林那边去了。”说着向东北方的树林一指。林宗哼声道:“不是你小子将他引来的吗?”   赵无邪不愿与他多做无谓的争辩,身形一闪,已没入树林之中。林宗怔怔地望了半晌,摇头叹道:“想来只有这小子才能对付那番僧。唉,老了,不中用了。”狠狠咳了几声,想要站起,却一时站不起来。江紫凝忙来搀扶,林宗怒道:“老夫再老,也还老没到这个地步。”一手将她推开。江紫凝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赵无邪穿过树林,却听前方传来呼喝之声,立马提气奔去,却见雾霭层层中,几条身影闪动,显是战事极是惨烈,再行数步,却听一声惨呼,有人受了伤。   赵无邪赶到时,却见郭襄倒在地上,手中长剑已断成两截,不住娇喘,见到赵无邪,顿时脸现喜色,忙向前方指去,有气无力地道:“张君宝还缠着他,受了重伤,你……你快去,别管我了。”   赵无邪点头欲行,突听她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却见她双目凝望着自己,过了半晌,才道:“你……你一定要小心。”赵无邪信心倍增,点了点头。   张君宝与金轮法王恶斗,此下已是败多胜少。他的武功乃是以慢打快,借力打力,后劲极强,虽功夫比林宗尚且不如,却也能支持到现在,但已是油尽灯枯了。   金轮法王大喝一声,排山掌力向张君宝压到。张君宝只觉大力袭体,一时透不过气来,全身骨骼便似要崩裂一般。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君宝便觉背后传来一道真气,初时只如绢绢细流,后来如百川入海,气势汹涌澎湃,如波涛海啸也似。他无暇多想,借力打出,却听金轮发王“嗨”的一声,倒退几步。   张君宝知有高手相助,回头一看,见是赵无邪。方才他也见过赵无邪神鬼莫测的剑法,却不料他竟有如此内力,不禁也是吃了一惊。   金轮法王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双手合十,道:“平南将军内力精进如斯,可喜可贺。”赵无邪听他称自己做“平南将军”,心下已甚为恼火,将张君宝扶到一旁坐好,回头道:“法王也算是佛门中人,怎能妄开杀戒?”   金轮法王呵呵一笑,道:“这世道,我不杀人,便要被人所杀。平南将军您何尝不是双手沾满鲜血。更何况老衲只伤人,不杀人,这妄开杀戒之说,又从何谈起?”   赵无邪冷笑一声,道:“堂堂一代得道高僧,却干出这等跟踪他人,偷鸡摸狗,趁火打劫的伎俩,又算得什么本事。”金轮法王嘿的一声冷笑,道:“跟踪他人,偷鸡摸狗,平南将军与老衲也算是同道中人。”赵无邪知他特指自己埋伏偷袭伯颜等人之事,不由得暗暗心惊:“我真是大意,竟没留意身后有人跟踪。”向倒在一旁的伯颜看了一眼,却见他脸露狡猾之色,心下更惊:“不好,我落入了他人的阴谋,这原来都是个计谋。”他立刻想到伯颜身经百战,又怎是轻易被他擒住,想来他是暗施苦肉计,故意被自己抓住,乃是要皆自己之力,大闹少林,随后再由金轮法王前来,那时武林中人与自己都已疲惫不堪,正好一网打尽。   想到此节,料想近旁定还有元兵埋伏,当下朗声道:“都出来吧。”金轮发王呵呵一笑,道:“既然已被平南猜到,你们都出来吧。”但过了良久也没有动静。   金轮法王已感到不妥,却听脚步声响,武林中人已然悉数赶到,当前一人正是金明。他双手一拍,却听几声暴喝,数十名元兵惨呼着自树上掉落下来,随即便有三四名汉子跃树而下。   赵无邪忍不住笑道:“法王老哥,看来咱们都被人算计了。怪不得他们先我一步,却来得这般晚。”金轮法王笑道:“老弟可莫泄气,咱们将这帮窝藏废一同收始了,那时圣上龙心大悦,金有为死后一直空缺无人的平章事的位置,便是你的。”   赵无邪知他有意挑拨离间,又觉身后射来无数怨毒的目光,不惧反笑道:“法王你也算是一代武学宗师了,却也要使这等借刀杀人的卑鄙伎俩。敢情是怕了我的无形剑气,既然如此,我饶你一命便是。”   金轮法王本意栽赃,是激得他心神凌乱,俟机击杀,为徒儿金有为报仇。哪知他将计就计,反来激将自己。法王虽是城府极深,不易动怒,但毕竟一生痴武,哪受得了这等嘲弄,明知是计,还是忍不住大怒道:“那便领教了。”立手向前一推,那似极为缓慢,但双袖鼓起,蓄满了劲风,顿时无俦掌风,铺天盖地而来。   在场群雄均是武林中难得好手,不少人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这般猛烈的掌力,简直便要震裂大地,捅破苍穹,凌厉掌风刮得人人脸上隐隐生痛,竟自睁不开眼来。   惟有赵无邪依旧泰然自若,雪白的衣衫被对方掌力激荡下,猎猎作响。而他全身所凝聚的剑气却是越来越厚,直冲云霄,地上的枯黄落叶被气流带动着抟旋飞舞,缓缓攀升,时候一长,便在他身周形成了一个由枯叶组成的碉堡,将他包围其中,任凭外边风浪再大,也休想伤他分毫。   金轮法王大喝一声,十三层“龙象般若功“宛如一面气墙,向他推至。赵无邪微微一笑,身周枯叶瞬间凝聚于指端,形成一柄长剑,直刺入法王掌风所形成的气墙中心。   却听“轰隆隆”数声剧响,当群雄睁开眼睛之时,身周方圆一里之内的树木均已倒地,再看二人,仍是相隔数丈,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回看自己,竟也是毫法未损。   却见金轮法王嘴角边溢出一道血丝,惨笑道:“好强的剑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重重咳了一声,俯身扶起伯颜,正要举步,哪知脚下无力,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群雄瞅准机会,不少人大呼着扑上,便要将两人乱刀分尸。赵无邪冷笑道:“以多欺寡,以强凌弱,想来便是你们的拿手好戏了。”   群雄闻言均是一怔,却见赵无邪目光冷厉,望向自己。一些人忍不住低下头去,另一些转头望向他处,不与他目光相对,亦有人大喝道:“赵无邪,你要包庇鞑子吗?”   赵无邪不答,向金轮法王看了一眼,复又转向伯颜,笑道:“丞相大人,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   伯颜哼了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成吉思汗的战士,决不会向敌人摇尾乞怜。”脸上露出刚毅不屈之色。   赵无邪凝望他良久,突得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成吉思汗的战士,就凭这句话,我便放过你了。”剑气到处,割断他身上的麻绳。   伯颜见他竟放过自己,甚感疑惑,道:“你这小子,行事当真古怪。你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赵无邪笑道:“想来忽必烈也不会只养了你一只猛虎,杀了你又有何用?你走吧。”伯颜站起身来,转身便走。赵无邪又道:“你回去告诉忽必烈,他若不能做到蒙汉一家,大元朝不过百年。”   他这话当真石破天惊,要知当时汉蒙两族连年征战,早是水火不容,大家一照面,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又有谁会去想汉蒙一家。而如伯颜之流,向来轻视汉人,只求将汉人都当作奴隶来驱使,又怎会想过善待他们,闻言呆了一呆,与金轮法王相扶着去了。   赵无邪见他们去远,转过身来,面对武林中人,笑道:“你们还要上么……”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如箭般破口而出,脸色苍白,全身瘫软,坐倒在地。   这一变故,群雄瞧在眼中,先是一呆,随即便有人叫道:“这卖国贼受伤了,快杀了他。”此言一出,群雄中已有不少人拔刀在手,向赵无邪走去。赵无邪冷笑一声,向后一挪,背靠一棵断了半截的树身,脸露不屑之色。   便在此时,一条雪白的身影飞扑而至,挡在他身前,叫道:“你们不许伤他!”正是杨楚儿。 第一十二章慑魂流波(五)   杨楚儿见赵无邪久去不归,心下担忧,便对杨龙生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杨龙生道:“你要像义父那样,久去不归吗?”杨楚儿一直奇怪杨龙生怎会认赵无邪做义父,初时还以为他们真已和解,此刻方知他只是利用赵无邪来救自己,见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心下不禁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只得点头道:“好吧,我带你去,但你须都听我的。”杨龙生大喜道:“姊姊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决不违抗。”杨楚儿却长长叹了口气。   杨楚儿带着杨龙生赶到时,见到赵无邪吐血倒地,武林中人围了上来,显然是要乘人之危,便道:“小龙生,你躲起来,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许出来。”也不待答应,身形一闪,挡在赵无邪面前,护住他。群雄见她美目圆瞪,气势慑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赵无邪喘了口气,道:“傻丫头,谁要你来了!”杨楚儿眼眶一红,涩然道:“我不来,你就死了。你……你伤得这般重,还要硬挺……”终于忍受不住,落下泪来。赵无邪忙伸袖为她揩拭泪水,笑道:“这点伤还算不上什么。”目视群雄,笑道:“凭他们那些三脚猫功夫,想要杀我,却也不易。   他这话狂妄之极,不少人已勃然大怒,但随即想到他独斗江瀚如黄药师两大高手,虽然最终落败,但若是换作自己,只怕早已去见阎罗王了。再者赵无邪擒伯颜、败法王,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却要杀他,不免失了道义,但国仇家恨又怎能轻易放下?群雄低声议论,莫衷一是。   天鸣禅师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赵施主少年英雄,非我辈可比。但一灯大师丧命你手,我佛虽然慈悲,却也不能善罢甘休。”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大怒。   杨楚儿正要争辩,却见赵无邪向自己摇了摇头,知他对一灯大师之死心存愧疚,竟要认罪,轻叹一声,并不说话。却听赵无邪道:“不知方丈大师要怎生处置在下?”   天鸣禅师合十道:“如今施主已是众矢之的,恐江湖多事,再添施主杀孽,老衲欲留施主与寺内修身养性,只是……”   赵无邪大笑一声,道:“方丈何不明言,怕赵某武功太高,留我不住,要废我武功。”杨楚儿也明天鸣禅师言下之意,心下猛得闪过一个念头:“这也很好啊,再也不必打打杀杀了。只是以他的性子,又怎能在此地常居?”不由想起数年前的往事,突然觉查一道目光射向自己,她拿眼望去,却见是那脸有刀疤,名叫金明的男子。她与他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的眼神却是如此的似曾相识,随即想到赵无邪若真的自废武功,只怕便要被这群武林中人乱刀分尸,心下甚是矛盾。   却听赵无邪道:“废我武功不难,就只怕天下英雄报仇心切,饶在下不过,从此少林多事。”他想到些许往事,双眼望天。   天鸣禅师道:“此节施主大可放心,难道施主信不过我少林数百年的令誉。”   赵无邪哈哈一笑,背靠树身,站起身来,笑道:“方丈大师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赵某只是个浪子,一生只求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若因在下行为不俭,有辱佛祖,那可不好了。”   天鸣禅师以为他嗜酒贪杯,便道:“少室山另有几处别院,可供施主居住,施主但有所求,本寺当竭力办到。”   赵无邪笑道:“真的什么都能做到?”说着伸手搂住杨楚儿腰肢,笑道:“在下与杨姑娘两情相悦,欲在少林寺拜堂成亲,还请方丈成全。”   在场群雄闻言无不大怒,有人更是大声喝骂他厚颜无耻。天鸣禅师叹道:“赵施主,你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赵无邪放开杨楚儿,笑道:“既然方丈大师不肯答允,在下这便告辞了。”见杨楚儿站立不动,脸色苍白,叹道:“对不起,你生气了吗?”杨楚儿缓缓摇头,轻叹道:“你就算这么说,他们更不会放过你了。”赵无邪向群雄看了一眼,微笑道:“我若真的死了,还请你将我和采儿葬在一起。”杨楚儿一怔,眼眶一阵灼热,咬了咬樱唇,蓦地大声道:“不,我不干!”闪身向前,拦在对方中间。赵无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此时金明走将出来,摇头叹道:“杨姑娘这般护着他,岂非公然与我正派武林人士为敌。若不是赵无邪杀了林家四雄,使温州林家堡势力大减,广益二王也不会险些被擒。唉,文丞相才逃出临安,又在温州落入元兵魔掌,只怕凶多吉少。此贼不除,难以服众。杨姑娘,你还是让开些吧,”   杨楚儿美目生寒,喝道:“姓金的,赵无邪和你有何怨仇,要这般赶尽杀绝!”金明哼了一声,转向赵无邪,冷笑道:“枉你自负英雄,却要一个女人帮你挡架!”   赵无邪眼望杨楚儿,脸露微笑,道:“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楚儿,你真的愿望与我死在一起?”杨楚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金明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笑道:“你要她跟你死在一起,也算对她好?”   赵无邪又伸手搂住杨楚儿,两人相对一笑。赵无邪顾盼群雄,脸上似笑非笑,道:“废话少说,要杀便快些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金明叫道:“谁!”向草丛抢去。杨楚儿立时想到杨龙生躲在里面,叫道:“小龙生,快跑!”但为时已晚,杨龙生已被金有为一把揪了出来。   杨龙生一直躲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因在场群雄均将注意力集中在赵杨二人身上,是以并未发觉他。但随事态发展,赵无邪大有与武林中人同归于尽之意,杨龙生担忧杨楚儿安危,关心则乱,终于被金明发觉,逃跑不及,被他擒住。   金明知此人乃是赵无邪义子,当真是奇货可居,哈哈一笑,抽出匕首,抵在杨龙生脖子上,匕首锋利,已划出一道血痕,狞笑道:“赵无邪,你还不投降!”赵无邪大怒欲狂,身子一晃,向前扑到,鲜血喷了一地,咬牙道:“你……你好生卑鄙……”杨楚儿忙将他扶住,眼望金明,露出怨怒之色。   金明避过她眼光,道:“将他二人绑了。”两名大汉拿出麻绳,向赵杨二人走去。   便在此时,金明只觉身旁黄影一闪,他吃了一惊,提匕首刺去,却刺了个空,他已知不妙,伸手一拽,拉住杨龙生左手,对面那人拉住杨龙生右手,却是郭襄。   郭襄方才身受重伤,勉强赶到时却见金明已抓了杨龙生在手,立时出手,但金明武功不弱,竟未能夺下杨龙生,反闹成了个僵局。   赵无邪张君宝均是身受重伤,有心无力,杨楚儿天鸣禅师等人又离两人太远,不及相救。只得看着他二人拉扯一个少年,心下均是惊骇莫名。   郭襄道:“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放了他。”金明道:“你先放手。”但如此一来,便是谁也不肯放手。杨龙生只觉全身便要被撕裂般,痛得昏死过去。   便在此时,却听一人叫道:“喂,你们两个拉一个孩子做什么?”正是老顽童周伯通,他身后跟了瑛姑、耶律齐和郭芙三人。方才周伯痛运功替徒儿疗伤,是以金轮法王闯入伤人,他也是不暇分身,但事情一了,便手氧难忍,追将出去,却走了不少弯路,赶到时法王已去,只留金明和郭襄拉扯杨龙生,顿时哇哇起来。   郭襄正自犯愁,见周伯通过来,大喜过望,叫道:“老顽童,他要抓走大哥哥的儿子,不知要怎生折磨他,你快来救人啊。”   金明只知杨龙生乃是赵无邪义子,却不料他还是神雕大侠杨过之子,一愣之下,只觉劲风扑面而来,只得放手。郭襄趁势将杨龙生夺了回去。   如此一波三折,终是金明落败,在场群雄均甚觉丧气,有人想:“连郭二小姐和老顽童都站在赵无邪一方了,看来此獠命不该绝,若他趁势反扑,咱们都要没命。还不如早早投降的好。”当下有不少人已放下兵刃。剩余之人见他们弃剑投降,也立刻丢下兵刃,虽不明为何要这般做,但想既然大家都这么做了,那总该是对的。金明见群雄斗志已无,心下大急,忙使眼色向天鸣禅师求救。   天鸣禅师长叹一声,道:“既然赵施主决意不肯留下,我方若群起而攻之,终是胜之不武,也罢,你们下山吧。”   金明见天鸣禅师也欲放过赵无邪,只得叹息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后面的话还未出口,猛觉身旁大影掠过,只觉衣袖“嘶”的一声,又听“砰”的一声脆响,一根竹棒落在地上。   那人正是老顽童周伯通,他双手插腰,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姓金的都喜欢玩这花样儿,太过卑鄙无耻,便由我老顽童收拾了你吧。”说着拾起竹棒,扣动机栝,嗖的一声,数枚钢针激射而出,直取金明面门。金明大惊低头避过,但发髻还是被射落,顿时长发披肩而下,模样甚是狼狈不堪。   原来方才金明在说话之际,身子向前一倾,已将竹棒暗器藏在衣袖内,暗中对准赵无邪,暗启机栝,便要将赵无邪射死当地,却不料周伯同及时出现,识破诡计。   周伯通拿着竹棒左看右看,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玩样儿,原来也不过如此,打不死人。不好玩,不好玩。”丢到地上去。   这竹棒机栝之力甚强,且棒身极细,用与近身偷袭,只怕连蜀中唐门的暗器也自不如。若不是金明对其间机栝力道有所了解,若是换了他人,早已一命呜呼。金明不由暗叫侥幸,忙将竹棒收起。   周伯通当地一站,便如一座城堡般,护住赵无邪等人,笑道:“可以走了吗?”群雄望之生畏,不敢吭声。天鸣禅师合十道:“前辈请便。”   当下在周伯通的保护下,杨楚儿扶了赵无邪;郭襄抱了杨龙生;张君宝受伤虽重,但经过这些时辰调息,已好了大半,尚能自行行走。郭襄走了几步,回头向姐姐看了一眼,道:“大姐,我……”郭芙笑道:“你去吧,我有齐哥,没事的。”与丈夫相视一笑。郭襄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不争气的落下来,滴在杨龙生脸上…… 第一十三章绿玉竹杖(一)   赵无邪等五人下到少室山脚,此时杨龙生已然转醒,发觉自己被郭襄抱在怀里,但觉甚是温暖舒适,竟不舍得下来了。郭襄手上一松,杨龙生栽落于地,哎哟一声,才站稳身子,嘻嘻直笑道:“襄儿姊姊,你想摔死我吗?”郭襄笑骂道:“你还活着么?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谈笑间五人下了嵩山,不一日,回到河南。赵无邪故地重游,不胜感慨,自己这一生似乎与此地颇为有缘:与丁采儿相识于洛阳城“醉仙阁”内;与林家四雄血战与河南郊外,那一战自己险些命丧,如今回想,兀自心惊。   这一日赵无邪提议在洛阳城内找家客栈留宿。杨楚儿知他用意,便早一步至醉仙阁旧址订下客房,孰知此地却是一片废墟,一问路上行人,才知此城曾被蒙古人洗劫过,又问醉仙阁新址所在,那人说自己住了几十年,从未听说过有“醉仙阁”这样的客栈。杨楚儿甚感失望。   却听身后一人道:“算了,咱们找家寻常的客栈住下吧。”杨楚儿见是赵无邪,轻叹道:“咱们还是离开洛阳吧。”赵无邪笑道:“自然要离开,却也不急于一时,我和君宝兄伤势均未痊愈,还是多歇一日再走为好。”   众人在一家名曰“宾至如归”的客栈投宿,此时天色向晚,众人用过晚饭,张君宝已回房休息。杨龙生却精神旺盛,拉着三人说个不休,恨不得将这几日的经历都一鼓脑儿倒将出来,又说到自己和赵无邪如何智擒伯颜,打得那些元兵落花流水,更是眉飞色舞。赵无邪也不说穿其中原由,只是自顾自的自饮自酌。   杨楚儿知他有伤在身,不可饮酒,但他心中郁闷难解,又怎能不借酒消愁?深知劝他无用,便陪他喝了几杯。但她酒量尚浅,几杯下肚,已是脸红如火,更添娇艳,脑中昏昏沉沉,渐渐坚持不住,但见赵无邪兴致不减,便强撑下来。   赵无邪见她已醉,对郭襄道:“郭姑娘,有劳你送楚儿回房休息吧。”郭襄笑道:“楚儿姊姊,小龙生困了,却偏要我陪着他才肯睡,我可做不来。”又笑道:“赵无邪,你以为自己酒量很好吗,我陪你喝!”赵无邪大声笑道:“好得很,小二,上酒来。”   其实杨龙生哪会真的困了,他知郭襄言下之意,便拉了杨楚儿衣袖,笑道:“以前都是楚儿姊姊哄我,我才睡,今晚可要反过来。”杨楚儿哭笑不得,只得起身离去,她回头望去,却见朦胧灰暗的烛光中,映出一对男女的身影,却见他们划拳斗酒,尽情欢笑,渐渐觉得两人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欢笑声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了,猛觉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便在此时,却听一个轻脆的孩童口音道:“楚儿姊姊,你怎么哭了?”杨楚儿一怔,忙转身抹去泪水,笑道:“夜深了,回去睡吧。”杨龙生呆望她半晌,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他们在洛阳客栈休养了十余日,兴许是武林中人没料到赵无邪会逗留河南不走,是以这十余日来竟无人滋扰,赵张二人内力均强,伤势已然大好。   到得第十一日上,五人出了洛阳,到得河南郊外,此地正是当日赵无邪与林家四雄血战的战场。杨楚儿道:“不知小倩儿葬在哪里了?”这话正是赵无邪要问的,郭襄向两人各看一眼,道:“那一役后,我和君宝合力将他们都葬了。只是我们不知那姑娘姓甚名谁,只能立一个木牌权作墓碑。”张君宝道:“我们将他们四人分而葬之,那位姑娘就葬在那边。”说着向前方一块小土堆一指。   赵无邪来到李倩儿那座无名墓碑前。此时已至深秋,秋风萧瑟,遍地枯叶旋转飞舞,道旁梧桐树唰唰声响,落叶和着稀稀疏疏的雨滴,飘落于地,不多时化入尘土之中。   赵无邪见李倩儿坟墓左侧,立着林家三雄的墓碑,心下暗叹,突地想起一事,道:“听说元兵在浙江温州险些擒下广益二王,只怕这又是我造得孽了。”郭襄道:“自那日后,我便陪同姊姊姊夫北上,不知南方战事。”说着望向张君宝。张君宝叹道:“听说临安城破后,陆秀夫带了益王赵昰广王赵昺在一武林中人的护送下逃往温州,元兵穷追不舍。本来温州林家堡在南方武林颇有威名,但自此战后,精英凋零,连堡主林宗也不知去向,无力庇护广益二王,二王着实吃了大亏。”说着又是一叹。赵无邪道:“那武林中人便是金明?”张君宝点了点头。郭襄道:“当日你是为自保,杀人也是难免,又何必过分自责?”   杨楚儿旁观者清,见郭襄此次下山后,对赵无邪由是好些,可说无微不至,此刻瞧她说话神情,更带了几分忸捏羞涩,更觉所料不假,望着他们半晌,轻叹一声,贝齿轻咬嘴唇,似乎打下了什么决心。   赵无邪走至李倩儿墓碑前,恍惚间可觉墓碑中依稀可见李倩儿那娇美可人的小脸;那天真纯洁的笑意;那坐在地上撒娇不依的模样;那低头缝补衣衫专心致志的神情,刹那间泪水难已遏制的涌将出来,跪倒在地,抱着墓碑痛哭起来。   杨楚儿等人只是看着他,并不出言安慰。待得赵无邪重新站起,左手剑气划破右手手指,挥血疾书,在墓碑上写下“李倩儿之墓”五字。旋即便如泥塑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杨楚儿见他这般模样,退了一步,道:“咱们走吧,让他静上一静。”郭襄也退了一步,心想:“看来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也就只有她了。”   众人皆退到树后,仅留赵无邪那萧条的身影孤立于秋风之中,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孤寂。郭襄忍受不住,想上前安慰。杨楚儿却伸手拉住她,道:“放心吧,他没事的。毕竟小倩儿不是采儿姊姊。”郭襄道:“你说的那个采儿是谁?”却见杨楚儿默然不答,不禁心下升起一丝莫名的感伤,赵无邪又有多少伤心往事是她所能理解的呢?想来那个叫采儿的姑娘决不是一般的女子,要不然也不至惹得他如此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杨楚儿见赵无邪复又跪下,料想他再站起时便能回转,便道:“郭二姑娘,劳烦赐地一叙。”郭襄见她说着如此郑重,心下微动,便随她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   郭襄回望杨龙生和张君宝一眼,道:“什么事这么隐密,连他们也听不得?”杨楚儿叹道:“小龙生年纪太小,藏不住事。那位张公子……似乎对你有意,还是别让他知晓得好。”郭襄秀眉微蹙,微嗔道:“到底什么事?”忽见杨楚儿跪下地来,大惊之下,急忙将她扶住,急道:“姊姊,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之不起!”   杨楚儿被她轻扶着站起身来,泣道:“无邪出城降元,那是迫不得以。他……他决没有做出对不住你们郭家的事。你……你可一定要相信他。”郭襄皱眉道:“事实与否,谁也不清楚。若他真的做了,我决不会饶过他!”   杨楚儿心下稍安,叹道:“你不会的。”郭襄一怔,争辩道:“谁说我不会?”一张俏脸霎时间涨得通红。杨楚儿微笑摇头,道:“你若真的不愿饶恕他,那日在这里,他还有命在吗?若不是你的‘九花玉露丸’,只怕他还没到天山,便已死了。乃至这次,你也救了他一命。郭二小姐,我只求你一事,不要恨他了,好好照顾他一生一世,不要再让他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了,好不好?”说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呜咽沙哑。   郭襄摇头道:“只怕不成,他心里未必有我,更何况江湖上的人决不会放过他……”杨楚儿亦摇头道:“以他现下的武功,只怕连你爹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说着顿了一顿,看了赵无邪一眼,双目噙着泪花,叹道:“只是如此一来,他更是再也没有朋友了。”   郭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赵无邪,微一沉吟,道:“为什么不是你,你会更好的。”杨楚儿又摇头了,道:“我不好,他跟我在一起,永远不会真的快乐。”郭襄道:“可是你一直想着他,以后能快乐吗?”杨楚儿突然笑了,道:“他心上的人儿太多了,已经容不下我,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郭襄默然。   郭襄见他转身离去,忽道:“他若问起你来,我怎么答他?”杨楚儿微笑道:“便说我去寻回倚天剑还给他。”随即嫣然一笑,道:“为你们将那柄剑寻回来。”   郭襄见她再不回头,消失在树林尽头,心下却想:“他心下既然惦记着那么多人,容不下你,又怎能容得下我?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好好照顾他,等你回来。”洒然一笑,走出树林。   郭襄见赵无邪回转,神色平静,蓦然间,她只觉眼前一花,眼前之人依稀变成了心中的大哥哥杨过,待他走近,右臂长回,又恢复成赵无邪的模样,往事种种,刹那间如电光石火般回到心头。   “那日在华山之巅与大哥哥龙姊姊告别后,我离开襄阳,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其实只是希望能再见大哥哥一面,跟他说说话儿。后来得知他死了,我应该哭得死去活来才是,怎么还有精力与大姐吵架,竟还是为了赵无邪这小子?唉,我说这十年来都在寻大哥哥,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定会隐居古墓,可我为什么不去看他呢?是因为害怕?还是……还是因为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喜欢他了?”   十年前,郭襄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杨过却是万人敬仰的神雕大侠,是以对他产生倾慕之意,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种感情纯系于对英雄的崇拜,若论男女私情,其实本无。   “江湖上的人都说赵无邪卖国求荣,害死了我爹妈。可是我亲眼瞧见了吗?又为何没来由的要恨他,要杀他。只因我不能容忍他对我不起啊。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么?”   此刻在郭襄眼中,杨过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与杨过酷似但又迥然不同的赵无邪。她又清晰地知道杨过已死,赵无邪却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郭襄见赵无邪走近,收拾心情,微笑道:“杨姊姊说有事,先走一步了。”赵无邪一怔,尚未接口,杨龙生却抢先道:“楚儿姊姊也真是的,要离开,只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郭襄笑道:“你这麻烦鬼,给你听到了,她还走得了吗?”又对赵无邪道:“她说要回天山寻倚天剑。唉,其实她压根儿就是要躲开你。”   赵无邪下意识地感觉到杨楚儿此次离开,决计不是为了“慑魂流波”之故,只是自己向来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此刻自然也是不能,只得道:“要走的总是要走,谁也留不住。咱们也走吧。”杨龙生却道:“你们走吧,我要留下等楚儿姊姊回来。她……她怎能弃我于不顾。”他之所以跟着赵无邪,其实只为杨楚儿,此刻见她又离自己而去,如何能不急,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张君宝突道:“赵兄现下嫌疑未脱,只怕武林中人仍是饶你不过。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咱们不如留在此地为好。只是小弟尚有一些要事得办,不得不告辞了。”   郭襄听他这话说得甚是突兀,分明言不由衷,便即想到他兴许是猜到了杨楚儿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以执意要离开。但与他目光相对,蓦地脸上一红,已发现方才自己呆呆望着赵无邪,浮想联翩之时,他一直都在注意自己,以他的精明,定然已将自己的心思猜透了,不由得脸色更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挽留他。   赵无邪道:“张兄现下离开,只怕不妥。”张君宝道:“有何不妥?”赵无邪道:“当日少林寺上,张兄虽未表态,但也没像其他人般要来杀赵某。”张君宝向郭襄看了一眼,叹道:“赵兄是张某的朋友,张某实在下不了手去。”赵无邪拍手道:“赵某有你这样的朋友,此生足已。”随即皱眉道:“只是如何一来,武林中人必定认为张兄与赵某已是同流合污。若张兄因此有何不测,赵某便是万死难恕其罪了。”   张君宝知道赵无邪执意要留下自己,暗想既然交了这个朋友,朋友有难,又怎能临阵退缩,但想到夹在郭襄和赵无邪两人之间,又不禁犹豫。却见郭襄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亦带了几分期许,不禁心下一凛:“张君宝啊张君宝,你何时便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好不爽快!”便道:“以后赵兄的事,便是张某的事,在下义不容辞。”   郭襄微笑道:“你们该结拜为异姓兄弟才是。”赵无邪笑道:“如此甚好,张兄以为如何?”张君宝道:“恭敬不如从命。”赵无邪搂住他肩膀,笑道:“什么从命不从命。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张君宝一怔,道:“可是我们还没叙长幼?”郭襄笑道:“又何必这般麻烦,他要做小弟,就要他做呗,你又不吃亏。”赵无邪哈哈笑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说着三人谈笑着去了。   杨龙生见他们终于要离开,竟留下自己独自一人在这片树林里,想起这里曾死过不少人,不禁打了个冷战,见他们走远,急忙追上去。 第一十三章绿玉竹杖(二)   赵无邪见他追来,心下好笑,回身佯怒道:“你跟来做什么?不是要等你的楚儿姊姊吗?”杨龙生白了他一眼,快步跑到郭襄身旁,拉住她衣袖,道:“我想过了,再没找到楚儿姊姊之前,先跟着襄儿姊姊。”郭襄笑道:“好啊,你这花心大萝卜,我才不要你。”挥袖要甩开他手。但杨龙生有一个天大的本事,便是死缠烂打,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摆脱得了。   四人在河南客栈歇了一晚,次日一打听,才知武林中人已走的干干净净。郭襄挂念姐姐,欲至附近的丐帮分舵打听消息。当下四人结账起程,不多时找到河南丐帮分舵,却听几个二袋弟子说耶律齐夫妇确实在此地养过伤,不过数日前已然离去,赶赴君山丐帮大会。郭襄知道丐帮大会一年一度,且均是在七月十五那一日召开,但此时七月十五早过,又何来丐帮大会?想来因襄阳城破后天下大乱,故而大会延期。   四人取道南下,郭襄不愿重回伤心地,众人便绕过襄阳,渡过长江,不多日已至洞庭湖畔,君山就在洞庭湖中,相去已然不远。   几日来沿途丐帮弟子络绎不绝,想来都是赶赴大会而来。郭襄见两人净衣派的弟子与一个污衣派弟子走在一起,颇见亲密,不由眉头紧皱,道:“净衣污衣两派素来不睦,今日好像有些古怪。”张君宝道:“丐帮向来以为国为民为己任,如今宋氏颓危,两派放下成见,也未为不可。”赵无邪道:“只怕不然。襄儿,咱们跟上去一探究竟如何?”郭襄点了点头,随即向杨龙生望去,尚未开口,杨龙生已道:“好了,我不搅局便是。君宝哥哥,这洞庭湖可有什地方好玩的。”赵无邪与郭襄对望一眼,均想:“难得小龙生这般懂事。”   赵郭二人随三人转过一个胡同,却听其中那污衣派的乞丐道:“帮主真的来了?”一名净衣派弟子道:“便在寒舍暂居,待来日大会。”   郭襄认出此人身份,道:“此人名叫张伯当,原是这一带的武林豪侠。三年前因仰慕丐帮侠名,捐资入帮。此人做事极是精明强干,姊夫对他也甚为信任,短短三年功夫,他已做到八袋长老。”赵无邪向那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随那三人行至大宅前,但见宅深院阔,俨然有大家风范。那叫张伯当的净衣派弟子刚到门前,便有家奴出来开门。   赵无邪内力精强,虽隔了数丈之遥,却也将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听那家奴恭恭敬敬地道:“帮主和帮主夫人在厢房休息,有事要找老爷,老爷回来,那是最好了。”张伯当点了点头,与其余两人一道入宅。   此时夜幕已降,冰盘悬空,赵无邪和郭襄越过矮墙,藏在暗处,待得巡逻的家丁去后,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居高临下,见那三人进了一间大屋,便一齐跃至那大屋屋顶上,赵无邪在旁警卫,郭襄则掀开一块瓦片,向下看了一眼,随即向赵无邪招了招手,赵无邪也俯低过来。   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咱们夫妇俩落难此地,得蒙张兄弟收留,真是感激不尽了。”张伯当道:“帮主夫人说得哪里话,在下既为丐帮弟子,帮主有难,焉能袖手旁观。”   郭襄轻叹一声,说道:“大姐向来性子刚硬,决不轻易感恩于人,现下情势却大是不同了。”   却听另一个净衣派的弟子道:“如今国家战事频繁,京都临安已为元兵所破,我大宋朝命悬一线。我丐帮响应全武林号召,要与鞑子周旋到底,不知帮主有何高见?”   耶律齐道:“如今元兵势大,咱们与之硬拼,那便等若是以软击石。惟有智取,方是上策。”   忽听那污衣派的弟子道:“智取,谈何容易,帮主可有实际措施。”赵无邪听这人说话,眉头微皱,觉这声音甚是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耶律齐微一沉吟,道:“咱们丐帮弟子散落大江南北,也有百万之众,若能凝聚于一起,或能与元人一抗,但如此一来伤亡必定惨重。当日在少林寺,我曾提过偷袭元人后方,但得金明小兄弟提醒,事后思量,也觉此计不妥。为今之计,只有与武林中人通力合作,四处起事,令元人不得安宁,终能将其赶出中原。”   赵无邪听着不住点头,暗想:“耶律兄远见灼识,比我这草包要高明得多,郭夫人却将守襄阳的重担交到我身上,那岂不是用人不当?”却听郭芙道:“齐哥,你这套谋略好是好,只是时间却也太长了,只怕等我老死了,也不能替爹妈报仇。”耶律齐不语。   赵无邪听在耳中,立时明白黄蓉将襄阳托付给自己的真正用意,想来她深知女儿女婿的性子,襄阳若交于耶律齐手中,只怕会被郭芙碍了大事,但随即想到杨楚儿说自己曾参研过兵书,但就算她真的读过,短短数日之功,也未必能精通各中道理,想来也是黄蓉暗中指点,想到此处,心下既钦佩又自责。   却听那乞丐道:“帮主夫人所言甚是。咱们武林中人单打独斗尚且在行,但聚集在一起,说难听些,只怕是污合之众。时候一长,多半要军心焕散,若再闹出几个赵无邪出来,大事难成矣。”   赵无邪见郭襄望向自己,心下大觉好笑:“只怕‘赵无邪’三字,已成卖国贼的代名词了。”却听那净衣派的弟子道:“依宋兄之高见,咱们现下该当如何?”话语间微有怒意。   那乞丐嘿了一声,道:“在下只是帮中的二代弟子,又有什么高见了。只是拾人牙慧,正如金明兄弟所说,当先杀赵无邪祭旗。”那净衣派的弟子冷笑道:“当日少林一役,一灯大师与那番僧金轮法王先后败于那贼子之手,以宋兄这点功夫,便能杀他?”那乞丐争辩道:“一人不行,咱们上一百人,难道还宰不了那小子?”   张伯当见两人怒目瞪视,似要大打出手,急忙阻止道:“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伤了和气。以张某之见,帮主的主意乃是长远打算,未为不可。而宋兄之见若能成功,真的杀了赵无邪,那时武林中人定与咱们丐帮马首是瞻,办起事来也能容易许多。两策之中,哪一策更是妥当,张某才疏学浅,无法分辩,还得待得明日大会上再行商议。来,咱们先喝杯茶。若诸位不嫌麻烦,大可品鉴一番张某的沏茶手艺。来人!”   郭襄见他双手一拍,便见一名家丁开门进来,送了一套茶具进来。却见张伯当取了个小砂罐,将其预热,片刻后将茶叶至于砂罐中,迅速抖动颠簸,却见茶叶色呈微黄。却听郭芙赞道:“好香!”张伯当笑了笑,注入沸水于罐中,却听一声脆响,青绿色的茶泡涌上罐口,顿时茶香四溢,连屋顶上的两人也能闻到。耶律齐微一沉吟道:“这像是白族的三道茶。”张伯当笑道:“帮主果然好见识,这道手艺正是日前张某向一白族人学得,只是不大熟练,诸位见笑了。”说罢见泡沫沉落,再加沸水于罐,斟入茶杯,见到琥珀色的茶精,再兑些沸水,请众人饮用。再在罐内添些沸水来煨,煨一次斟一轮,如此三番才罢。   赵无邪见郭襄一直盯着那杯茶水,便道:“难不成中间有什么蹊跷?”郭襄摇头不语。赵无邪见张伯当所用茶叶茶杯均是一般无异,且也用同一炉子里煮出来的沸水,隐约觉得这中间必然有诈,却又猜想不透,是以不敢乱动,免得打草惊蛇。   五人各自喝茶,郭芙笑道:“此茶头苦二甜三回味,当真不错。”张伯当得她赞扬,脸上隐露得色;耶律齐只是微微点头。其余两人都是大老粗,几口喝完,便如喝白水一般。   便在此时,忽听屋外脚步声响,似有数十人向此处奔近。赵无邪与郭襄均是吃了一惊,伏在屋顶上,向外看去,却见一众人高举火把,宛如条火龙般,向大宅游至。赵无邪道:“难道是蒙古人来了。”郭襄点了点头,正要跳下,却别赵无邪拉住。   郭襄微微一惊,却听轰的一声,宅门被撞开,一大队元兵涌将进来。与此同时,耶律齐等人已也出屋,双方顿时打了照面。   元军中一个汉人通译走将出来,大声道:“大胆反贼,胆敢聚众谋反,如今万夫长在此,还不束手就擒,不然……”话未说完,脑袋已飞了起来,鲜血溅了一地。 八!零!电!子!书 !w!w!w!!t !x!t ! 0! 2!.!c!o!m   赵无邪见是那张伯当出手,轻声道:“这人身法好快!”郭襄点头道:“而且不像中原武术。”赵无邪吃了一惊,郭襄已跳下屋去。   此时数百名元兵将耶律齐等人团团围住,刹那间喊杀声四起,鲜血飞溅,元兵人数虽多,却也不是一干武林高手的对手。   耶律齐见到赵无邪郭襄也到了,忍不住咦了一声,见一元兵单刀向自己肩头砍至,忙使了个挑字诀,便要将对方兵刃挑落,孰知手臂竟抬不起来,那一刀砍到,竟将他整条右臂都卸了下来,他惨呼一声,连退几步,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郭芙见丈夫受伤,急忙抢上,见他右臂齐肩而断,顿时伤心的落下泪来,但见他伤口留出黑血,大吃一惊道:“齐哥,你中毒了。”但不知怎得,鼻上一酸,流出液体,一抹之下,竟也是黑血。   赵无邪见张伯当和那两人丐帮初时甚是骁勇,到后来动作缓慢,那张伯当更是连中几刀,倒在血泊里,眼见不活。   郭襄叫道:“无邪,姊姊姊夫身中剧毒,你快带他们离开,这里有我挡住。”赵无邪摇头道:“你带他们走,我挡着!”无形剑气到处,已有三人倒地了账。   但说时迟,来时快,转瞬间四人已被围住。元兵围了一匝,前排持刀的步兵退下,换了一排弓箭手,将箭头对准四人,黑夜中精光闪动。   赵无邪吁了口气,挡在郭襄面前,轻声道:“待会儿我冲上去,引开敌兵,你们立刻逃走。”郭襄摇头道:“不成,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赵无邪摇了摇头,突得大喝一声,向元兵冲去。   众弓箭手不料他突然冲至,均是猝不及防,急忙放弦射箭。但箭未出弦,却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众兵将均忍不住回头一看,却是一筒烟花在空中暴开,已知中计,但再回头时,赵无邪等人已不知去向。 第一十三章绿玉竹杖(三)   赵无邪和郭襄得烟花相助,救了耶律齐夫妇逃出险地,刚出张府,却见迎面来了两人,却是张君宝和杨龙生。赵无邪道:“你们怎么来了?”杨龙生笑道:“若我们不来,你们怎么逃生啊。”郭襄道:“那烟花是你们放的?”张君宝笑道:“这主意是小龙生想出来的。”赵无邪望了张君宝一眼,又看看杨龙生,笑道:“张兄此话只怕是半真半假。这烟花多半是小龙生买来玩的。这小子向来胆大好奇,我们去后,他定会跟来,如此歪打正着,反救了我们。”杨龙生撅嘴道:“救了便是救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赵无邪正要回答,却听郭芙轻哼一声,随即又听得身后喊杀声起,又有追兵赶到,当下不再多言,四人扶了两个伤者,向小巷奔去,躲入角落柴草堆中。   赵无邪见耶律齐和郭芙面如金纸,双唇泛紫,忙运化毒**为他们疗毒,浩然真气化作无数小箭,急攻两人各处筋脉,将毒质逐一化去,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赵无邪已是汗流浃背。   便在此是,却听喝骂声响,十余名元兵吆喝着奔近,刀砍脚踢,道旁柴草横飞。此时尚至酉时,长街里却无一人,想是老百姓怕极了元兵,哪敢出门,急急熄了油灯。街上如死一般的静,惟留元兵喝骂诅咒之声。   郭襄张君宝身翼赵无邪和杨龙生,眼见元兵一步步逼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那队元兵在柴草堆里连戳几下,每一刀都与里内之人相差毫里之间,却终于没有发现他们,骂了几句听不懂的蒙语,便自去了。郭襄等人仍是不敢动弹,见又去了一队元兵,不再有追兵,才松了口气,钻出草堆。   郭襄关心姐姐姐夫伤势,问道:“他们怎么样了?”赵无邪收功调息,摇头道:“此毒厉害霸道之极,竟能依着人体血液迅速生长,除去一个,又长了一群,只怕永无休止。”郭襄双目一红,终于忍不受不住,哇的一声,伏在姐姐身上放声痛哭。   赵无邪心有不忍,轻拍她肩头,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耶律齐双唇微动,似有话要说,忙俯低身子,将耳朵贴在他嘴边,却听他的话音极是细微:“丐帮将有大变,你记好了打狗棒法的心诀和招式……”赵无邪吃了一惊,但此刻是非记不可,当下用心记忆。他记性本佳,更兼武学已臻化境,略一思索,已知其中要领,却听他道:“照顾好襄儿,还有……”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已然气绝。   赵无邪强吸一口气,心下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悲痛,但觉耶律齐之死,其实终是因自己而起,却听郭襄叫道:“大姐,我是襄儿,你看见我了吗?”回头一看,却见郭芙双目睁得老大,只是灰蒙蒙,毫无光采,不由叹了口气,道:“毒质入脑,只怕已经瞎了。”郭襄一怔,摇头道:“不可能,你胡说!”   突然郭芙大叫一声,跳将起来,伏在丈夫身上,叫道:“齐哥,我陪你一块去。”赵无邪闪电出手,夺下了她手中匕首,怔了良久,才道:“你……你不能死……”   郭芙呆了一呆,随即冷笑道:“你还是想问那天晚上的事?你就真的这么想知道?”赵无邪双手一颤,结巴道:“我……我只是想弄明白……”   郭襄也想弄清楚事实真相,轻声道:“大姐,事到如今,你就说了吧。”郭芙哈哈一笑,道:“好你一个襄儿,自小胳膊肘便往外拐,现下还要揭你大姐的丑事。”郭襄脸红低头。赵无邪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张君宝杨龙生你望我我望你,均不明所以。   郭芙坐挣扎得坐起身子,轻喘着叹道:“妈妈常说襄儿像她,破虏像爹爹。而我却一个也学不来。当年在绝情谷,陆无双说得只怕真对,我不是爹妈亲生的。”郭襄一怔,道:“大姐,你怎能想?”郭芙笑了笑,道:“你大姐当真好蠢,心浮气躁,一无是处,没的丢了爹妈的脸面……”转向赵无邪,道:“你不是杨过,可是当日听知他死了,我不比襄儿少伤心,喝醉了酒,还真将你当作了他。我这傻子,嫁给了齐哥后,才知道真正喜欢的竟是杨过那小子。”顿了一顿道:“你真的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见赵无邪和郭襄均露出企盼之色,忽得咯咯笑了起来,道:“那我便偏不告诉你们,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摇了摇头,躺到丈夫怀里,泣道:“齐哥,我对你不起,你……你会恨我吗?”唤了几声,自此再无声响。   其实郭芙也不知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醒来后发觉自己竟在赵无邪的房间里,大骇之下,匆匆回房,却不料丢下了银钗,反被妹妹拾到,已做证据。这一下当真是又羞又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待得丈夫回来,她心下更是饱含愧意,初时几日热情似火,后来便是不敢面对丈夫,是以对他忽冷忽热。   此次赵无邪再次问起,又见妹妹一脸关切,心下又气又乱,暗想自己才略不及妹妹;心胸不及弟弟,更是性子暴躁,到处惹祸,爹妈在世时对自己虽说仍是很好,但她心里明白,襄阳郭家以她最是没出息,若要如母亲般名留青史,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是以一不做,二不休,闭嘴不答,将这秘密带入地下,让这酷似杨过的小子和聪明多智的妹妹迷糊一阵,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高深莫测的。   赵无邪终究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颓然坐地,心下好生失望,蓦地耳畔响起丁采儿的声音:“好夫君,你没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应该高兴才是啊?”赵无邪全身猛得打了个冷战,喃喃自语:“她是不愿说,不是没有……”猛得跳了起来,连抽自己几巴掌,连声道:“采儿,我不是要对你不起的,你……你饶了我吧!”跪倒在地,咚咚咚不住磕头,磕得满头都是血,似乎丁采儿正站在他眼前,厉声质问于他。   郭襄伤心之余,见赵无邪目光呆滞,脸现痛苦之色,更有疯癫之举,大惊之下,握住他手,急道:“无邪,你怎么了?”那知他猛得将自己的手甩开,狂奔而去,叫道:“不要碰我,我也不要碰你。采儿,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碰其他女子一下的,你……你还不放心么?”口中大叫,脚下却是不停。   张君宝见他向自己冲到,及时出手,封了他睡穴,见他昏倒在地,叹道:“平日见他万事不萦于怀,想不到心魔之症竟如此之重,只怕灵丹妙药也是难救。”杨龙生突道:“‘会意天书’、‘度厄清露’还有……哦,我也犯傻了。”张君宝看看杨龙生又瞧瞧赵无邪,心下突起异感,却不知那是什么感觉。 第一十三章绿玉竹杖(四)   过了近一个时辰,赵无邪才自转醒,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脑中乱轰轰的,拍了拍后脑勺,坐起身来,道:“奇怪,我怎么躺在这里?“张君宝正欲开口,郭襄示意他不可说穿,笑道:“没事,你只是睡着了……”   赵无邪问起往来之事,郭襄黯然道:“我想将姊姊姊夫的尸体火化后,带回襄阳去,葬在我爹妈身旁。”张君宝道:“这样也好,听说忽必烈给郭大侠夫妇风光厚葬,寻得便是襄阳城南的一块风水宝地。”   赵无邪拾起打狗棒,叹道:“明日便是君山丐帮大会,如今耶律帮主已故,丐帮群龙无首,元人必会趁机大肆捣乱,丐帮兴衰存亡,只怕难测得紧。”   张君宝道:“方才耶律帮主对你说了什么?”赵无邪道:“他传了我打狗棒法和心诀。”张君宝道:“那便对了,想来耶律帮主早已料到丐帮有难,是以将帮主之位传了给你。”赵无邪惊道:“我……这怎么能成?”   郭襄微笑道:“怎么不成,你有了打狗棒,又会了棒法,那便是帮主了。”赵无邪搔了搔脑袋,道:“可是我并非丐帮之人。”郭襄道:“我妈妈和我姊夫又何尝不是帮外之人,还不是照样能做。”   赵无邪摇头道:“还是不行,如今我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且不说接任帮主,就算与他们一照面,便要大打出手。”郭襄也担心这一点,一时默然。张君宝却道:“此事无碍,你大可乔装打扮一番,待得平息事端,那时要去要留,再说不迟。”郭襄拍手道:“对啊,我给你化点妆,旁人决计认不出来。你若是因襄阳之事心存愧疚,大可带领丐帮中人,将蒙古人赶出中原便是。”   赵无邪知她是要自己将功赎罪,心下不禁好笑:“我若真的愿意打仗,也不必出城降元了。”见郭襄目光灼灼,脸上露出企盼之色,只得点头答允。   四人火化了耶律齐夫妇的尸体,郭襄将骨灰放入瓷罐中,珍藏在身上。当即四人取道君山。君山在洞庭湖中,须渡舟而过,到达之时,已是次日卯时时分,天边红光闪烁,映出天际一抹淡淡的红晕,蔚为大观。   赵无邪略一装束,已形貌大变,敢情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到得山腰,忽见前方树林中人影闪动,骤然间四下里嗖嗖声响,似有百来号人向山顶移动。众人心中都是一般的心思:“元兵赶在前头了。”   四人加快脚步,欲在元兵到达前将其截下,赵无邪和张君宝轻功在伯仲之间,转瞬已至元兵身后,待元兵发觉时,已有数人滚下山坡。   遭此偷袭,元兵阵式大乱,大声喝骂,回身砍杀。刹那间百余人冲下山坡,竟是势如破竹。   赵无邪和张君宝且战且退,他们抠住下山要道,元兵人数虽多,却也奈何不了他们,更有不少元兵冲上来送死。   转眼间元兵已死伤过半,眼看便要全军覆没。岂知下山喊杀声起,莫约有千人之众,杀上山来。   赵无邪见势头不对,叫道:“不好,援兵到了,襄儿,保护好小龙生。”自己与张君宝往山上疾冲,当者立毙,如虎如羊群一般。   元军方才被赵无邪等人偷袭,方阵大乱,但听得山下来了援兵,士气高昂,但见赵张二人武功厉害,便谁也不敢上前送死。领首的将领大声喝叱,才不得不战。   赵无邪箭步如飞,宛如离弦之箭冲上山坡;张君宝则横向杀出,将元兵断成两截。郭襄仗剑互在杨龙生身旁,以逸待劳;杨龙生身材矮小,且极是机灵,在树林东躲西藏,时不时在元兵要害处踢上一腿,耍得他们晕头转向,喊苦不跌。   那领首的将领见大势已去,迅速命令撤退。元兵训练有素,此刻虽然大败,阵形却是丝毫不乱,缓缓下山。赵无邪并不愿赶尽杀绝,放他们下山。   便在此时,山头传来喝骂声:“元狗,逃得了吗?”一时间巨石轰隆而下,如水银泄地般,元兵死伤甚重。那领首将领大声指挥,但一块巨石砸在他头上,顿时脑浆迸裂而死。其余兵士四下逃窜,却还是难逃此劫。   张君宝叹道:“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咱们是多管闲事了。”赵无邪听得山下已无声响,叹了口气,道:“幸亏他们没冲上来,不然也是在劫难逃。”张君宝道:“想来他们并非元军,而是丐帮中人早有部署,便是要将元兵一网打尽。”赵无邪哦了一声,却见山下奔上一队人马,竟真是丐帮弟子。   乱了一阵,却见山顶奔下一队人马,当首的乃是十余个年轻乞丐,继而便是四名年长乞丐。四人衣着不一,却是两人净衣派,两人污衣派,但均是手持长棒,那两个污衣派长老身上都背了九个布袋,在丐帮中辈份极高。   郭襄一见四人,便对赵无邪轻声道:“那两个污衣派长老一个姓宋,一个姓齐;另两个净衣派长老分别是梁长老和陈长老。齐、陈两位长来分别担任丐帮的传功、执法二职。那宋长老为人随和,人缘颇好;梁长老要内敛沉稳得多,但武功应当数他最高了。”她一心想让赵无邪当上帮主,是以详加解释。   赵无邪点了点头,却见众乞丐四散查看本帮弟子伤亡情况,随即便听得一阵欢呼,想来此役大获全胜,尽歼敌兵,己方却无伤亡。   郭襄拉了拉赵无邪衣袖,示意他出面见过四大长老。赵无邪拍去身上尘土,正要现身,忽见群丐身后走出一人,不由吃了一惊。敢情不巧,此人正是当日在少林寺中一心要杀自己的金明。   赵无邪一拉郭襄,道:“此人一来,只怕不妙。”郭襄也见到金明,秀眉微蹙,道:“他怎么来了?”略一凝思,道:“不怕,丐帮的人都识得我,只要别让小龙生和君宝先现身便成。”   杨龙生正靠在她身后,闻言不依道:“这么好玩的事怎能没了我,我……”小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来,原来已被郭襄封了哑穴,脸上尽是愤恼之色。   两人留张君宝照顾杨龙生,走入丐帮阵营。赵无邪将打狗棒插在腰间显眼处,端正嘴边的假须,乍一看下,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   四大长老一见郭襄,均是大喜过望,急忙上前慰问。宋长老引见金明道:“今日大捷,全仗着这位金少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乃是江湖上不可多得人才。”金明急忙谦让几句。众丐帮弟子却是喝彩声雷动。   郭襄靠近赵无邪,道:“这姓金的小子好生了得,占了先机。如今看来丐帮弟子中有半数倾向与他了,你得争点气。”说着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赵无邪不解道:“你干么一定要我做帮主?”郭襄气道:“你怎得没半分上进心,难道要一辈子躲躲藏藏吗?”   梁长老早已见到赵无邪,见他目光锐利有神,内力不弱,便道:“这位先生是郭二小姐新识的朋友吗?”一瞥眼,见到他腰间的打狗棒,神色立变,退了一步。   那陈长老一直冷着脸,见赵无邪身携本帮镇帮之宝,淡淡地道:“帮主这么久没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郭襄眉眼一红,涩然道:“姊姊姊夫被蒙古人害死了。”众人闻言大骇,那齐长老更是勃然大怒,叫道:“鞑子好生猖狂,竟敢谋害我帮帮主,怪不得敢兴夜来攻君山,敢情是欺我丐帮无人!”大怒之下,木棒向地上重重一顿。丐帮弟子听得帮主去逝,已有不少人落下泪来。   梁长老皱眉道:“只怕中间另有隐情。郭二小姐,详情如何,还请相告?”郭襄便将耶律齐和郭芙如何在张府中毒,又如何被蒙古人围攻,最后终于毒发身亡,仔仔细细地说了。   宋长老眼珠一转,道:“莫非耶律帮主临终前已将帮主之位传与此人?”郭襄点头道:“姊夫千啍万嘱,要他当丐帮帮主。”   陈长老一双冷目凝在赵无邪脸上,似要瞧进他心里去,淡淡道:“帮主既然传位于此人,当有他的打算。只是……只是未免太草率了一些。”   郭襄笑道:“陈长老万事谨慎,那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位吴明先生确是受姊夫之托,接任帮主之位。你们若真不信我的话,该信得过这根打狗棒吧。”说这将打狗棒高高举起。   丐帮帮规规定见棒如见帮主,四大长老已率先跪下,其余之人也一齐跪地。唯留金明一人独立,眉头微皱。   郭襄瞥了金明一眼,高声道:“如果诸位并无异意,便这般定下了,由这位吴明先生接任丐帮第二十二代帮主之位。”群丐一时鸦雀无声。突听宋长老道:“想我丐帮立帮数百年,能在江湖上长盛不衰,靠得便是帮主的英明领导,任帮主之人当是勇谋兼备,今正处乱世之秋,咱们更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帮主,大家说是不是!”他说帮主人选当运筹帷幄,指得自然是金明了。群丐顿时喊声雷动,纷纷称是。   郭襄秀眉紧皱,突地计上心头,道:“凡我丐帮之主须会打狗棒法。当年我娘便是借此夺得帮主之位,如今之计只有法效前人了。”她知丐帮上下对她母亲甚是敬重,如今将母亲搬出来,果然将宋长老等人镇住,瞥了金明一眼,又道:“金少侠可否愿与吴先生一较高下。”   金明摇了摇头,道:“金某武功平平,也不想做什么帮主,这便告辞了。”向群丐做了一揖,便要离开。   宋长老忙伸臂拦住,笑道:“这位吴先生若真要当帮主,咱们便手下见真招吧。”对金明道:“还请金少侠留下观战。”金明摇了摇头,退到一旁。   赵无邪见宋长老扬言要战,心下却是叫苦不跌:“我才不要做什么帮主。”向郭襄望了一眼,见她不住向自己挤眉弄眼,心下叹息,上前做了一揖,道:“那晚辈得罪了。”   众人上了君山山顶的平台,群丐团团散开,空出中间一个径长四丈的大圆。赵无邪将打狗棒握在手中轻轻滚动,脸上似笑非笑,像在注视四大长老动向,又似毫不在意。   齐长老受不住他这种眼神的藐视,大喝一声,叫道:“由我齐中奇领教阁下高招。”长棒急挥,化成漫天棒影,撒向赵无邪全身要穴。   赵无邪微微一笑,已用心眼看见对方武功中的破绽,也不见他身子如何变动,绿光一闪,却听齐长老一声惨叫,长棒落地,手腕流血,已败下阵来。   在场三大长老虽未学过打狗棒法,却已知这套棒法缓疾相间,却没见过如此快得手法,根本瞧不清他如何出手。郭襄拍手笑道:“好一招‘饿狗扑食’,快、准、狠,恰到好处。”其实她也没瞧清赵无邪动作,但却知打狗棒法中是有这么这一招,此言一出,无疑使三大长老在心理上又败了一分。   宋长老和梁陈两位长老低头商量一阵,命帮下弟子扶齐长老下去养伤。三人身形一闪,形成犄角之势,将赵无邪围在中心,长棒点地,噔噔声响。   郭襄忍不住叫道:“小心,这是打狗阵!”见群丐不约而同地都望向自己,但觉自己并没说错,便浑不在意。   赵无邪微笑道:“那晚辈便以打狗棒法中的‘天下无狗’会会三位前辈的打狗阵法吧。”三人闻言均是大怒。宋长老叫道:“臭小子,别太猖狂!”梁长老修养虽好,却也脸色发白;陈长老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肌肉。   郭襄也是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子犯傻吗?怎能将招式自行报将出来。虽说打狗棒法乃是帮主秘用,但施展得多了,这些经验丰富的长老必能从中摸到窍门。这小子动什么鬼主意?”她知赵无邪绝非狂妄自大之人,定然另有图谋,当下凝神观战。   三大长老长棒点地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到后来飞奔开来,直绕着赵无邪周身疾驰,已是人影错杂,到后来几乎已看不甚清楚。赵无邪却是泰然自若,双手抱胸,闭上眼睛,竟全无出手之意。   宋长老大喝一声:“着!”三人从三个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疾攻而至,且招式劲力均截然不同,或疾或缓,或刚或柔;有的临空下击,有的滚地横扫,宛如一张大网铺将开来,向赵无邪全身裹去,可说毫无破绽可言。   郭襄哪敢再看,急忙闭上眼睛,但又牵挂赵无邪安危,左眼微开,只是斜斜而视,但这一睨,却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却见赵无邪在三棒加身的险要关头,蓦地纵身跃起,身子临空迅速旋转,右手竹棒似乎只是斜斜垂下,一动不动,只是随着身子转动。   三大长老本拟一击必成,哪知对方竟突出怪招,但从招式中看,的确是数代帮主使过的打狗棒法最后的一招“天下无狗”。但如此一来,自己反被无形棒阵所压,直直喘不过气来。   群丐只觉无数道气流袭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痛,睁不开眼来,待得睁眼看时,三大长老已然落败。   梁长老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道:“老夫浸淫打狗阵数十年光景,却从未见过有这种‘天下无狗’的打法。有棒若无棒,无棒亦有棒,妙极,妙极!”啊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在地。   赵无邪忙伸手相扶,道:“晚辈狂妄之极,还请前辈见谅。”宋长老虽心有不甘,但败阵已成事实,只得哈哈一笑,道:“看来你还真有些本事。也罢,这帮主之位交于你,我是没异议了。”   郭襄大喜,奔到赵无邪身旁,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竟留了一手,可吓了我一跳呢。”随即柔声道:“受伤了吗?”赵无邪摇了摇头,想到自己自习得这套棒法以来,从未真正施展过,若不是仗着内力精强,只怕今日已命丧当场,想到此处,兀自心惊不已。   群丐见赵无邪几招间便让四大长老败下阵来,不由得大是心折,悉数跪地,高呼帮主。   赵无邪自襄樊一役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此刻情状,反使他有些不能适应,忙道:“你们别这样,快快起来!”但随即心下打了个突,心想:“他们拜的是吴明,可不是我赵无邪,待得我真实身份显露,他们又当如何?”想到此处,心下蓦地一痛,摇头叹息。   群丐行礼完闭,便向赵无邪身上吐口水。赵无邪大吃一惊,急忙避开。郭襄笑道:“这是丐帮的规矩,你忍着点吧。”赵无邪摇头苦笑,只得生受着。   待得接任仪式完已闭,金明忽然上前抱拳道:“赵兄,恭喜了,竟能让你蒙混过关。”赵无邪吃了一惊,但觉他闪电出手,向自己脸上抓到。这一下太过突兀,赵无邪毫无防备,而对方出手又实在太快,已相救不及,也伸手向他脸上抓去。   金明见他竟会出手向自己脸上抓到,急忙闪避,但也已不及,却听嘶的一声,他抓下了赵无邪的伪装,而赵无邪也抓下了他整张面皮。   赵无邪见到他脸皮下的另一张脸,大惊失色,叫道:“金有为,是你……你没死?!”但见眼前银光暴现,惨呼一声,倒地昏死过去。   这一变故委实太过突兀,群丐做梦也想不到新任帮主竟是恶贯满盈的赵无邪。但在场之人多数未见过他本人,只道他臭名昭著,定然凶神恶煞,奇丑无比,却不料是个俊美青年。   宋长老拍手大笑道:“咱们都是一群瞎子聋子,大名鼎鼎的赵无邪近在眼前,竟无人识得。哈,宋某人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郭二小姐情迷赵无邪,早已天下皆知,焉会离开他半步?该打,真是该打。”说着连抽自己几巴掌。   郭襄冷笑道:“他是赵无邪又怎样了。难道就做不了帮主?你们只晓得道听途说,又有谁亲眼见到他做那些事了。”   陈长老道:“郭二小姐只怕也未必亲眼目睹吧。唉,老朽虽然年老力衰,当日襄阳一战,老朽也是参与了。那日郭大侠带了老朽与丐帮兄弟出城请援,却被元兵所围,被困半年之久,后来总算请得援兵回襄阳。唉,却不了襄阳城已破,那开城之人,纵使化成了灰,老朽也认得,就是这个赵无邪。”   郭襄一时哑口无言,却听粱长老道:“将他们带上来。”郭襄见张君宝与杨龙生已被擒住,不由苦笑道:“原来你们早就发现,倒是我自作聪明了。”粱长老摇头道:“方才我们四人与赵无邪交手之时并未发现两位。不过郭二小姐放心,我们要杀得只有赵无邪一人,决不会为难他们。”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_ 2.c_o _m   郭襄向昏倒在地的赵无邪看了一眼,知道自己已救他不了,向金明一指,道:“这人原名金有为,乃是元军军师,襄阳城破,乃是他一手造成。你们要杀赵无邪,难道可以放过他?”   陈长老向金明打量数眼,摇头道:“恕老朽眼拙,当日没见过此人。更何况,天下皆知金有为已死于赵无邪之手,难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郭襄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凝望着地上的赵无邪,淡淡道:“你们要怎生处置他?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吧。”   宋长老摇头道:“郭二小姐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何苦为了这卖国求荣的贼子,耽误了一生。难道国仇家恨竟抵不上区区的儿女私情?”郭襄一怔。   梁长老叹道:“赵无邪所犯罪过太大,仅丐帮一派,无权处置他。须得召开武林大会,自有公断。”   郭襄嘿的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丐帮便成了反元联盟的盟主了。却不知要将他剁成几块,方能泄恨!”三大长老均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陈长老道:“若郭二姑娘心有不忍,大可离开,这两位朋友,也可带走。”郭襄哼了一声,道:“你们没权赶我走!” 第一十三章绿玉竹杖(五)   赵无邪中了金明的暗算,重伤昏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转醒,却觉自己在一间石室内,再清醒几分,才知自己全身无力,想是中了极厉害的麻药,被人囚禁。   此时已然入冬,窗外大雪纷飞。赵无邪呆呆望着窗台,不由得浮想联翩:那日也是风雪交加,自己独居囚室,全身冻得发抖,突然牢门打开,个走将进来,手中抱了张棉被,打开一看,却见里内有一件冬衣,一壶美酒,而那人……   赵无邪思潮起伏,泪眼朦胧,忽听牢门啊的一声打开,果真有人进来。赵无邪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站了起来,却见所来之人是个男子,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低下头去,没让那人看到自己的眼睛,冷冷道:“来处决我吗?”   那人正是金明,笑道:“赵兄何必性急。宋长老说了,你罪过太大,须得通知武林同道,方能将你正法。”赵无邪仰天一笑,冷冷道:“金兄立下如此大功,不知有何赏赐?”金明笑道:“不敢。宋长老他们硬要我当丐帮帮主,在下却之不恭,只得勉为其难了。”赵无邪冷道:“那倒要恭喜了。”   赵无邪想起郭襄,道:“郭二小姐呢,你们将他怎么了?”金明失笑道:“赵无邪当真是个多情汉子,死到临头,还一心想着美人。”又笑道:“郭二小姐身份何等尊贵,咱们又哪敢动她分毫;那小孩既是神雕大侠的儿子,金某纵想对付他,也是力不从心。至于张君宝,让他逃了却也无碍。”   赵无邪心下稍安,道:“在下一事不明,还要金兄相告?”金明笑道:“但说无妨。”赵无邪道:“在下蠢笨之极,一直想不明白,金兄何以能死而复生?”   金明笑道:“此事不难。”说着解开衣襟,露出胸膛。赵无邪瞧得清楚,见他左胸有一道剑创,但已结疤。金明穿好衣衫,笑道:“金某天生异于常人,脏腑长在右边,若是换做常人,赵兄那一剑刺下,今日你我便无缘再见了。”   赵无邪摇头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来毒怪口中的师侄,便是金兄了。”金明笑道:“金某活得侥幸,若无师父妙手回春之技,只怕性命难保。”   赵无邪笑道:“这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金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赵某却成了阶下囚,也不知这是否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   金明摇头道:“金某向来不信什么天命,而如今却非要信上一信了。世上有了金某,却偏偏还有你赵兄,老天爷真会捉弄人。”赵无邪笑道:“如此说来,赵某是非死不可了?”金明叹道:“天命如此,亦是无可奈何。”   赵无邪忆起他方才的出手,武功相比过去,只高不低,而自己却是全身乏力,只有任其宰割,不惧反笑道:“我既然必死,却也想死个明白。”金明笑道:“那是自然。赵兄但有疑难,金某知无不言。”赵无邪叹道:“不知金兄何以改了名字?”   金明拉了一张长凳,往上一坐,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赵兄那一剑,小弟也以为必死无疑,后得师父相救,才知自己天生异相……”赵无邪打断他话,笑道:“依你之言,当日可是真心要死在我剑下了?”金明笑道:“赵兄果然聪明,什么事都瞒你不过。”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说来惭愧,当日目睹郭大侠之死,小弟心中颇感愧疚,便想自己已不能再在元营待下去了,但要脱身,只能装死,使这金蝉脱壳之计。”赵无邪嘿的一声冷笑,却不说话。   金明道:“赵兄信也好不信也罢,当时小弟确实心灰意懒,只想隐居深山,度此残生,却不料老天爷还放我不过,让我在临安城外遇上三人……”赵无邪听这话真假掺半,便半信半疑,道:“可是陆秀夫和广益二王?”金明道:“正是。当日我本想置之不理,但想到自己统兵攻宋,杀人过万,也不知是不是发了疯,竟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他们?”赵无邪忍不住笑道:“金兄这恻隐之心一动,便洗脱了一身罪名,反成了救世之主了?”   金明听出他言下讽刺之意,眼中透出怒意,但也是一闪而逝,笑道:“随你怎么想。不过从此武林中人对我甚是敬重,大侠长,大侠短,叫得我心热不已,忍不住想再出来干一番大事,但又不能让他们发现我金有为的身份,只能改改名字了,换换脸蛋了。”   赵无邪低下头去,道:“金兄助元攻宋在先,如今又助宋反元,成了反复无耻小人,在下无脸见你。”   金明也不动怒,笑道:“君子小人自有公论。如今我大事在际,也管不了那许多。”赵无邪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金兄杀了忽必烈后,自己要做皇帝了?”金明笑道:“若有机会,那张龙椅坐上一坐也是无妨。”赵无邪笑道:“金兄今日与我说这么多,不怕我泄露出去?”金明笑道:“我还没见过会说话的死人。”赵无邪亦笑道:“我也没见过。”   赵无邪知道如此一来,他是非杀自己不可了,叹道:“金兄倒真是考虑周全,知道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若要起事,首推此帮,当上此帮帮主,便等若得到了半个江山。只是陪上耶律帮主一家性命,为免可惜。”金明摇头道:“我并没有要他们性命的意思,只是在茶叶中下了些迷药,不料他竟死了,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赵无邪道:“张伯当果然是你的人。你连自己的人也陪了上去,这一计当真够毒。”   金明怔了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无邪,你可知襄阳一役,自己败在哪里?“赵无邪摇头叹道:“只因我已不愿再杀人。”说着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还是杀了很多人……”说着看了看自己双手。   金明道:“你也算得上一个将才,不然黄蓉也不会将襄阳一城重任交托于你。”赵无邪道:“那日郭夫人病重,不得以而为之。若是郭夫人坐阵襄阳,你未必能斗得过她。”金明摇头道:“黄蓉谋略无双,却有一个软肋。”赵无邪立时想起一事,道:“怪不得当日金轮法王会突然出现,还要收郭襄为徒。当日我还以为那是为攻樊城之用,却原来是另有目的。”金明笑道:“这一箭双雕之计,却还是要使得。那日我无意间遇上郭襄,见她纵马而去,知她已离开襄阳,顿生一计,等上几日,让恩师登门造访,收郭襄为徒。黄蓉最是多疑,必会担心女儿安危,却偏偏猜不透,想不明,方寸大乱。再闻得儿子失踪不见,如此冲击之下,不死也得长期卧床不起了。”   赵无邪叹道:“原来金轮法王便是金兄师父。金兄果然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也罢,在下心事已了,你动手吧。”说着背靠墙壁,闭上眼睛。   金明目光闪烁,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赵无邪见匕首绿光闪动,显是喂了剧毒,笑道:“金兄这么想要我性命,只怕是另有隐情吧。”金明一怔,方才温文儒雅的气度霎时间消失无踪,恨声道:“有你赵无邪一日,她便不会正眼看我。莫怪我无情,受死吧!”绿光一闪,向他心口刺落。   金明这一刺,便能了结这个平生最大宿敌,而此刻不知怎得,双手竟抖得厉害,心下更是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惧意,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急忙强吸了一口气,一咬牙,一刀刺落。   突听“咔嚓”一声响,匕首竟从中折断。金明猛一转身,却觉一条人影自他身旁掠过,已至赵无邪身旁,将他扶起,负于背上。   金明双手仍是颤抖不止,一对眸子茫然地望着地面,竟不加阻拦。那人见他毫无反应,也是微微一惊,不再迟疑,闪身出了门口。   金明依旧盯着地面,似乎身旁发生之事与他全不相干般,过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恨我,对吗?”一抬头,却见屋内仅留自己,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甚是凄厉。 第一十四章绝色美姬(一)   赵无邪自以为必死,却不料有人相救,逃出了囚室,却听吆喝声响,想是已被丐帮中人发现,又听得几声惨呼咒骂,想来这群乞丐被那人打发了。那人背着自己奔了一阵,见前方树边拴了两匹骏马。那人嗨的一声,将自己掷于一马背上,伸掌在马臀上重重一拍,那马一声长嘶,展开四蹄,奔下山坡。   赵无邪伏在马背上,时不时回头顾看,却见那人身子越来越小,到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心想:“那人是杨楚儿吗?”当下不及细想,纵马下了君山,顾了艘小船,离开洞庭湖。   赵无邪躺在甲板上,心想:“那人若真是楚儿,落于金明之手,岂不遭糕!”但转念又想:“看样子金明对楚儿颇有情义,若真的抓住她,也未必会为难她。更何况楚儿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未必会被抓住。她不顾性命救我,我若再回去自投落网,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弃舟登岸。赵无邪也不着急逃走,在客栈歇了一夜,此日起床,但觉身上的酸麻之感已无,想是药力已去,再购得些许干粮酒水,换了件光鲜的衣服,在大堂上用起早点。却听身旁的江湖人士道:“听说丐帮抓住了赵无邪那恶贼,可惜给他逃了。”又一人道:“听说是被一女子所救。”第三人道:“那还用说,定是他的那个老姘头杨楚儿做的。”第四人道:“那也说不定,兴许他还有新的姘头也未然。”前一人道:“这可真难说。听说郭二小姐也被那贼子所迷,却不知这人是否真的貌若潘安。”另一人道:“听说那救走赵无邪之人武功颇高,丐帮中人拿她不住,反倒带了郭二小姐一起逃走,想来是找那贼子去了。唉,可怜郭二小姐名门之后,却落得如此地步……”一众人散讲闲聊,将话题越扯越远,赵无邪听知二女已然逃脱,想来杨龙生也是无恙,吊着的那颗心算是放下,结了房钱,走出门去。   赵无邪想到自己这种身份,若再去寻杨楚儿等人,不免给她们多添麻烦,招惹是非,还不如独自一人浪迹江湖,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他信步而行,随遇而安,莫约过了半个多月,伤势已然痊愈,这一日已到南京城外,但见高墙耸立,这座六朝古都,气势当真雄伟不凡,又见进出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宛如形成两道小河,自他身旁流过,却与他毫不相干。   待得入黑,来到秦淮河畔。这秦淮河古称淮水,因秦始皇凿方山引淮水,横贯城中,故而得名。分内外河,其内河最是繁荣,多有达官显贵问津。   赵无邪站在岸边,极目而望,却见秦淮河上红船画舫比比皆是,宛若天之繁星,又见明灯高挂,歌舞升平,时时传来嘻笑之声,心下甚是感慨:国家虽亡,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又有谁会去计较这天下到底是汉人的,还是蒙古人的。只是那些英雄侠士,志士仁人却还是纠缠不清,岂不是自寻烦恼?   赵无邪长叹一声,信步在岸边闲逛,此时天色向晚,天际繁星点点,与河上美景相映成辉,不由心中一动:“听说红船女子多才多艺,若上船去听她们唱唱曲儿,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就像那些大才子……”随即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自骂道:“赵无邪,你好是臭美!”念头既动,便向离岸最近的一艘红船走去。   忽听咚的一声,似有什么物事落入水中,溅起老大的水花。赵无邪遥见似乎是个人形,随即又见岸旁一人跃入水中,一忽儿后将那人拖上岸来。   赵无邪见那人抱起落水之人,向远处遁去,转瞬没入黑暗之中,待要追上去一瞧究竟,却见那艘红船船头立了个男子,低头在水面上查看。   赵无邪只瞧那人身形,便知是谁,暗想:“金明这小子果有神通,这么快便追上来了。”不待他发现自己,便脚底抹油,亦向那人遁走的方向奔去。   船上的金明似乎另有要事,眉头深锁,竟没发现二人。   赵无邪奔了一阵,却见那人就在不远之外,显然武功不高。赵无邪调皮心起,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一丈之外,瞧此人意欲何为。   那人至一隐蔽处,将那落水之人放落在地,随即一声惊呼:“老子今日行侠仗义,竟捞了个大美人,妙极妙极。”敢情那落水之人是个女子。   赵无邪听这人口音,蓦地想起一人来,暗想:“这姓宋的乞丐不是死在张府了吗?怎会来到此地?”   赵无邪听那乞丐一声淫笑,快速脱了外衣,瞧这阵势,分明便是要奸淫那落水女子,哪敢迟疑,拾起一枚石子,咚的一声打在那人身后“至阳穴”。那人笑声顿歇,方才大笑时的口形还摆在那里,脸上却露出苦痛惊骇之色,乍一看下,当真滑稽之极。   赵无邪缓步踱将过去,在他身前饶了一周,笑吟吟的打量着他,笑道:“宋老弟,好久不见了。”   那宋的乞丐见是赵无邪,脸色都青了,结结巴巴地道:“赵……赵大侠,别来无恙。”赵无邪向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笑道:“原来老弟还喜干这等勾当。咦,怎不用那‘奇淫合欢散’。”   赵无邪自然知道,此人正是当日在河南道上下春毒害郭芙,后来被自己撞破封了穴道的那个乞丐。   那乞丐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小弟是个老实人,不好干这等事。若赵大侠对这美人有兴趣,留……留个您老人家享用便是……”   赵无邪双眉一挑,笑道:“如此爽快!嗯,我得验验货色,该不会是个无盐丑女吧。”那乞丐陪笑道:“无盐丑女上红船,老鸨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赵无邪回头打量那女子,也不由暗暗称奇。但见她身着一袭白衣,紧紧贴在身上,令其身躯玲珑毕现;乌漆长发搭在浑圆肩头,粒粒水珠仍在发间跳动,当真便似雾中观花,美不胜收。那张连萼小脸极尽清丽绝俗,美绝清绝而又凄绝,而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倔强刚烈的英锐之气,不让须眉。赵无邪心下油然而生敬意,收起方才顽劣轻薄的笑意,转头不敢看她。   那乞丐兀自色授魂与,强笑道:“赵大侠处置完她,还请留小人一分羹,小人感激不尽。”赵无邪缓缓摇头,道:“你这人太过好色,这世上留不得。”   那乞丐吓得裤挡湿了一片,苦于全身无发动弹,不能逃遁,三十四颗牙齿打起仗来,咯咯直响,暗想:“江湖传闻这赵无邪杀人如麻,我命休矣。”   赵无邪在他身旁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原地,道:“我现在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若有半句虚言,嘿……”那乞丐忙道:“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无邪点了点头,道:“几个月前你去过洞庭湖张府,见过丐帮帮主耶律齐,对吗?”那乞丐不住点头,甚有诚意。赵无邪突然厉声道:“他们都中毒身亡了,你怎么没事?”   那乞丐吓得裤子又湿了,颤声道:“因为小人没喝那茶?”赵无邪冷道:“你说得是实话?”那乞丐忙道:“小人岂敢瞒骗赵大侠。因为小人喝得那杯茶并没加有毒的水。可是说也奇怪,我喝了那无毒的茶后,竟也头晕脑涨,像是中了迷药,险些死在蒙古人手中。”赵无邪冷道:“那毒药可是金明给的?”那乞丐摇头道:“不是,是我叔叔宋长老给的。”   赵无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喝道:“你说宋长老命你害死耶律帮主?”那乞丐道:“其实叔叔也不是真要害死帮主,只是想要将他迷倒囚禁,好让金明顺利当上帮主,却不知……”   赵无邪冷然道:“你们耶律帮主难道犯了什么大错,一定要换掉他?”那乞丐道:“赵大侠有所不知,耶律帮主为人谨细,又公正严明,礼贤下士,确是我们的好帮主。只是叔叔说他做事太过瞻前顾后,没有魄力,而如今元廷势大,不能有丝毫差池。是以要寻个才能高于耶律帮主的人当帮主,我丐帮才有振兴的希望,才能重复我大宋江山……”这话本来当是豪气干云,但听他说来,却显得有些低声下气了。   赵无邪点了点头,心想:“如此看来,金明所言,也未必尽虚。想来双方均无杀害耶律齐之意,只是两种迷药混合在一起,反倒成了不治剧毒。唉,此事也未免太过巧合,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又如何能信?”又道:“难道你就全无私心?”那乞丐脸上潮红,轻声道:“郭大小姐长得实在太美,我……我抵受不住……”赵无邪冷笑道:“让我帮帮你,你就抵受得住了。”随手一拂。   那乞丐只觉下身一痛,身子竟能动弹了,顿时跪到在地,叫道:“赵无邪大仁大义,必有后福。”赵无邪挥手道:“你也不必这么快就谢我。我废了你那样物事,以后传宗接代就免了吧。”那乞丐全身发软,此刻才发觉自己的那两粒睾丸已碎。他一生最贪女色,如此一来,当真比死了还痛苦,当下不敢发作,心底却将赵无邪十八代老祖宗骂了个遍,悻悻而去。 第一十四章绝色美姬(二)   赵无邪见他去远,回头来看那女子,心下暗叹,寻思:“这姑娘也真够可怜,也不知为何会落入风尘?她与金明又何关系呢?何以要投河自尽?”一探她鼻息,知她只是溺水,并无性命之忧,便将她背在身上,寻了个干燥的洞窟,生了一堆篝火,为她烘干衣裳。   月至中天,赵无邪拨动柴火,听得噼啪声响,怔怔出神。忽听身旁那女子发出一声轻咳,身子微微一颤,又“嗯”了一声。   赵无邪知她要醒,兀自拨动柴火,眼见火苗顺着手中树枝攀升,渐渐烧至握手处,随手一抛,却听噼哩啪啦响个不绝,火光猛地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   赵无邪见那根树枝瞬间消失在火焰中,微微一笑,道:“木质助燃,投火既焚,待得火熄成灰,谁还会知道这是什么物事?可惜世人就是不明白这道理,非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心下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此地空阔无人,又有谁会听见他的笑声?   那女子身子又是一颤,睁开眼睛,茫然四顾,梦呓般道:“我……我死了吗?这里是阴曹地府?”语音清脆悦耳,但语气却予人一种凄凉无奈之感。   赵无邪心中一动,正想说:“我便是阎罗王”但眼珠儿一转,调皮心起,正襟危坐,正色道:“无知小民,见到朕还不下跪!”   此时月光斜照,映在赵无邪身上。那女子乍一看下,当真有些君王之像,讶道:“你……你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赵无邪一心想逗她,便故做老态,字字铿锵地道:“朕此次下凡寻游,探访凡间疾苦,却不料见到你这冤鬼飘于河上,真是大煞风景。”那女子螓首低垂,轻声道:“莫非陛下在秦淮河也有故交?”   赵无邪心想古来君王十个中九个风流好色,这玉皇大帝定也不出其右,嗯了一声,道:“朕在上面玩得腻了,欲来苏杭走走,天上的仙女瞧得厌了,倒有意来看看凡间的神女。不过还没到临安,却在秦淮河上见到你冤魂不散。朕既为天子,自不能坐视不理。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一一道来,若有不实,必让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赵无邪这话说得疾言厉色,但那女子似乎并不害怕,颇有些茫然地道:“小女子花名如意,原是临安倚红楼的台柱,后来到此地。我父母死得早,不知本家姓名,还请陛下祥查。”   赵无邪不料她竟信以为真,将自己身份地位和盘托出,倒是吃了一惊,“嗯”的一声,又道:“朕必为之祥查。”伸出左手,掐指一算,胡乱念了一大串连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猛一睁眼,厉声道:“你阳寿还有七十年,何以自寻短见!”   那叫如意的女子轻叹一声,道:“陛下只管将小女子打入地狱便是,又何须管那许多!”赵无邪摇头道:“朕既为众神之首,统率三界,又怎能看着你一个凡间女子平白无辜的死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如意缓缓道:“我只是个凡间女子,残花败柳,何劳陛下费心?”赵无邪心想:“这丫头性子倒是要强得很,我就不信撬不开你那张小嘴。”正色道:“今日朕便是要管上一管了。况且众生本不分贵贱,大家闺秀是人,难道风尘女子便不是人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摇头晃脑,倒是摆足了架子。   如意雪肤泛晕,双眸渐自朦胧起来,低头弄着衣角,轻声道:“陛下若真的这般想,那小女子便不敢再隐瞒了。陛下见到小女子之时,可否见过一个青年男子?”   赵无邪一怔,笑道:“那是自然。嗯,那男子是你朋友,看来很关心你。”如意脸上血色尽失,寒声道:“他兴许会关心天下所有的人,但对我,却不见得多好。”说着抬头望向赵无邪,道:“想来陛下早已算出他是谁了吧。”   赵无邪脱口而出道:“金明!”如意却缓缓摇头,叹道:“原来陛下也有不知道的事。金明、金有为都是他的假名。他的原名叫做完颜明恢,亡金女真族后裔。”   赵无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定了定神,道:“是否是这个叫完颜明恢的男子对姑娘你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害得姑娘你投河自尽?”   如意眉眼一红,强笑道:“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碰我一根手指也是脏了他的身子,算不上始乱终弃,我也不会为他而死。”   赵无邪心下有气:“金明这小子未必太过心胸狭隘,照她这般说,我方才背过她,岂不是要变成泥人了!”却听如意续道:“他十三岁时便流落江湖,四处拜师学艺,却处处碰壁。一次他昏到在倚红楼前,被我救起,此后便在楼里打杂。”   赵无邪心想:“那小子年岁与我相仿。十三岁,当是在十五年前了。这姑娘看模样至多二十岁,难道她五六岁时便已沦落妓楼?”于是道:“如此说来,你对他是有救命之恩了。这小子知恩不图报,真是混帐之极。朕要减他十年阳寿,不,二十年!”   如意眼出中露出刚毅之色,道:“他感不感恩还再其次,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他,见不得他受苦而已。完颜明恢从小便极是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更是拜了两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为师。如今有了江湖地位,自不会再将我这青楼女子放在心上。”   赵无邪知她所说的两个师父乃是千手医圣和金轮法王,冷笑道:“这小子还着实了得,做了元军军师,现下又是丐帮帮主,倒是吃香得紧。”如意叹道:“莫约一年前,那时襄阳城未破。他偶尔回一次红船,还带了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儿。那男子正是襄阳郭三少爷郭破虏。”   赵无邪心想:“那女子和小孩定是楚儿和小龙生无疑,不知他们现下怎样了?”却听如意道:“那日郭破虏中了剧毒,完颜明恢却要我留下来照顾他。”   赵无邪笑道:“完颜明恢一心打襄阳的主意,想来他对你有所暗示,要你色诱郭破虏,从而打探襄阳情报。”如意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想那郭破虏乃是襄阳三少爷,又怎是轻易能对付的,而完颜明恢要我帮他,却不明言我该如何帮他。后来自郭破虏醒后,我才知他真的很聪明。”赵无邪道:“为什么?”如意脸上一红,轻声道:“自郭破虏看我的第一眼,我……我就知道他喜欢我。”赵无邪一笑,道:“食色,性也,想来郭三少爷也不能免俗。以姑娘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被完颜明恢利用吧。”如意叹道:“那时我知道事情要糟,后来听得元兵进军襄阳,他才离开。唉,如今看来,是我害了他。”   赵无邪道:“其实此事也怪你不上,以姑娘之貌,男子不对你一见钟情,只怕便是瞎子了,想来完颜明恢早已算准了这一点。郭破虏对你既已动情,必定朝思暮想,怪不得他守樊城时会突然沉迷酒色,荒于正事,想来是完颜明恢从中做了手脚。”沉吟片刻,又道:“而这又是一石二鸟之计,他抓住黄蓉爱惜儿子这个软肋,暗施黑手。不然回回炮再利,也未必能破襄阳城……”想到自己终究被他利用,不禁咬牙切齿,但又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如意道:“完颜明恢说越聪明的人便越是多疑。郭夫人败在母爱亲情,而他却能做到无情无义。”赵无邪笑道:“他这话倒是评得中肯,想来这小子今后前途无量。”   如意叹道:“其实他根本不要做什么元朝的官儿,他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出人投地,要将天下人都踩在脚下。他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他连皇帝都想做。此次他坐上了丐帮帮主之位,不过是他走出的第一步棋。”   赵无邪喟然道:“但如今已是元人的天下,只怕没那么容易。”如意道:“他说忽必烈只会杀人,不会治国,元朝没有多少年。唉,他一心要天下大乱,却不知这样会害死多少人。”赵无邪也默然不语。   如意续道:“两天前他又回到红船,也将郭破虏带来了。”赵无邪喜道:“郭兄果然未死!”又道:”如今完颜明恢当上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那可是风光得紧,自要回去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了。”如意却摇头道:“这次他来得低调,没摆出帮主的架子,且一脸愁色,似乎很不愉快。”赵无邪道:“那可就怪了。”如意叹道:“因为他心里有个人,那人却不喜欢他,如今他地位显贵了,却仍是得她不到,是以回来喝起了闷酒,酒醉了,便开始羞辱郭破虏……”   赵无邪心下暗叹:“郭大侠夫妇驰名天下,而他们的子女却落得如此下场!”便道:“后来怎样,完颜明恢杀了他吗?”   如意那双美丽清澈的双眸突然复杂起来,低头半晌,终于抬起头来,直视赵无邪双眼,道:“完颜明恢不但要羞辱郭破虏,还要羞辱我。昨晚我一咬牙,便将身子给了郭破虏。完颜明恢闯将房来,见我赤着身子,大骂我淫荡无耻。不过我很乐意让他看我的身子,那种又怒又妒的眼神,我看了就觉兴奋。陛下,小女子是这世上最淫荡无耻的女人了吧。”   赵无邪叹道:“姑娘高德,令我须眉汗颜。完颜明恢利用完郭破虏,却对他百般折辱,你这么做只是想给他一些安慰和补偿,也可借此与完颜明恢恩断义绝。至于让他看你的身子,只是让他知晓你有多美,让他懊悔以前对你的所作所为,而这亦表明自此以后你再也看不起他了,再也不会喜欢他了……”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此事毕竟违背你自己的意愿,是以要一死已赎清白。”   如意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望着他,良久良久,才道:“多谢赵公子抬爱。”赵无邪一怔,摇头苦笑道:“姑娘好生聪明,早便瞧出来了,倒是我自作聪明了。”如意道:“因为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玉皇大帝,再听公子说话语气,以及对完颜明恢的态度,可以判断你决不是玉皇大帝,而是赵无邪。”   赵无邪叹道:“姑娘又怎知我就是赵无邪?”如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你的眼神与他太像,性子却与他截然不同,是以我猜你是赵无邪。”赵无邪笑道:“姑娘果然聪明,一猜便中。”   如意叹道:“我死意已决,便将父母留给我的兵法典籍拿出来给他瞧过,再一一撕毁,抛入秦淮河中,随后坠河自尽。他工于心机,武功倒不如何看重,但那些兵书阵法,却视如性命,见我这般做,自然气得要命。你说他关心,其实是关心他的兵书而已。”   赵无邪长叹一声,道:“姑娘以后有何打算。”如意茫然摇头道:“现下我已是无家可归,只得走到哪里算哪里了。”赵无邪笑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结伴同行,以后我叫你一声妹子,你便叫我大哥好了。”如意脆生生得喊道:“大哥。”赵无邪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第一十四章绝色美姬(三)   两人在山洞内宿了一晚,此日起程,到得辰时,来到湖北与河南交界的一座小城,此城不大,却颇见繁荣。赵无邪心情极好,拉着如意东瞧瞧西看看,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如意死里逃生,可说是再世为人,只觉和他一起,与完颜明恢截然不同,但觉甚是舒畅。   赵无邪拉着她差不多将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都逛了个遍,亦买了不好玩的物事,他一个近三十的大男人,此刻竟像孩子一般。待要出城,如意突道:“大哥,你等我一忽儿。”说罢向近处一家衣铺行去。   赵无邪住步等待,见城门口不少商人牵着马匹进出,其间夹杂着女眷。守城的元兵对那领首的男子大呼小喝,对其旁女眷却是动手动脚,毫无法纪可言,不由得心下暗叹,却又不便出手干预,倒不是怕惹祸上身,而是怕越帮越忙,反害了那一家子人在此地无法立足。   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如意才从衣铺里出来,但见她手中捧了那件方才所穿的雪白衣裳,却换了一袭淡黄色长裙,外罩一件水绿色轻纱,黄绿相间,清纯脱俗,她在赵无邪面前转了个身,笑道:“好看吗?”   赵无邪一怔,勉强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道:“还是白色的好看些。”如意小嘴微翘,道:“昨晚我死意已决,才穿了那件衣衫。怎么了,你不喜欢吗?”赵无邪急忙摇头称不。   如意心下欢喜,拉了赵无邪的手,向城门口走去。赵无邪见她换了衣衫,不知为何,心下竟产生了一丝隔隙,颇是羞涩地将手掌自她手中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刚走几步,心下蓦得想起少时赵清曾教过他《诗经》里的一首诗歌,忍不住吟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兮,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喉咙哽住,嗓子哑住,已吟诵不下去,泪水盈了一眶。   如意接口道:“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尤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忍不住道:“大哥,你很爱你的妻子吧?”赵无邪一愕,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也不回头,继续前行。   如意心下暗叹,她知这首《绿衣》乃是诗人睹物思情,悼念亡妻之作,便知他有过妻子,而且他的妻子定然喜穿白衣,是以自己换了一件衣衫后,他便产生了距离。心念一动,道:“大哥,你再等我一下。”又匆匆进了那间衣铺。   赵无邪心知自己方才的行为未免过分无礼了,心存愧疚,暗想:“待会儿她回来,我非向她道谦不可。”但良久不见她回转,却见人声哗然,人人肩挨着肩,踮起了脚,似在看一件极是诱人的物事。   赵无邪挤过人群,却见中间一个绝美的少女,白衣如雪,正是如意。但仔细一看,不由得脸上一红,却见她那雪白的衣衫包裹下的身子玲珑毕现,里内隐约可见一件水绿色亵衣,白绿相衬之下,外衣便如透明了一般,春光外泄,更兼她本来就美艳绝伦,自惹不少男子浮想联翩。   如意被人看得发窘,但见到赵无邪,便又升起一股傲气,全然不顾旁人眼光,走到他身旁,拉住他手,嫣然一笑,道:“这回你再没借口甩开我了吧。”   赵无邪隐约感到在场众人看自己的眼神颇是古怪,似乎既羡慕又嫉妒。忽听一声惨叫,却见一个汉子被一妇人揪住耳朵,杀猪般惨叫起来,想是他看得如意入迷,被自己娘子逮住了。   如意向众人望了一眼,轻声道:“她们一定都在骂我。”赵无邪见道旁女子双手插腰,怒目瞪视,心下豪情顿生,笑道:“管他人做甚,只要你自己喜欢便是了。”如意螓首微低,傍着他出城。   两人走至城门口,赵无邪见那两个守城兵士不住在如意身上打量,意图不轨,随手在他俩佩刀刀柄上轻轻一拍,笑道:“拔出来瞧瞧。”   其中一人下意思地拔出佩刀,却听“咯喇喇”数声响,五尺弯刀竟断成了八截,不禁呆住了。   小城内的百姓被这两人欺压着过日子,其实早有怨言,此刻见他们没了武器,不知谁叫了一声:“大伙儿与鞑子拼了。”其余之人得他响应,大喝着冲将上去,向那两人拳打脚踢。这些老百姓虽不会武功,但因人数太过,元兵又是猝不及防,其中一人竟被活活打死,另一个身受重伤,眼看不活。   如意叹道:“看来完颜明恢所说不错,忽必烈只会打仗,却不会治国。蒙古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但下了马背,卸了兵刃,只怕连猪狗都不如了。唉,看来元朝气远果真不长。”赵无邪心想:“古来又有哪一个王朝能长寿了。”但见那元兵奄奄一息,心下不忍,正要上前劝住,却听百姓一片哗然,四散而去,但见一队人马冲出城来,当首之人满身金甲,阳光下甚是刺眼。   如意忙拉他躲到一旁,示意他不可出声。赵无邪心下奇怪,见他们去远,如意才道:“大哥,你不知道吗?这人叫萧渐崇,本是西辽皇室,如今却是元帝忽必烈的驸马,权倾朝野,连伯颜也要让他几分,咱们可惹不起。”赵无邪点了点头,道:“我看他也没看见咱们,咱们不去理会他便是。”   两人行了半日,在河南开封府找了家客栈住下,店小二引两人上楼,但时不时回头偷看如意身子,见她望来,急忙转过头去。   如意初时并不在乎,但一路走来总被人用怪异的眼光瞧着,心下越加窘迫,见赵无邪虽然谈笑自若,但脸上也带上愁容,一咬牙,道:“你再等我一会儿。”匆匆出门。   赵无邪心想:“我便再等你一次。”当下进了一间客房,躺在床上,渐渐发困,竟自睡着了。待得醒来,天已入黑,却不见如意回来,不由得心下一凛,暗骂道:“赵无邪,你这傻瓜,你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子孤身出门?”急忙追出客栈,到了最近的一家衣铺,却听店主说几个时辰前确有一个女子来购买衣衫,但现下早已离开。赵无邪急忙赶回客栈,如意还未回来,心急如焚。   赵无邪连奔了几条街,不见她踪影,寻问路人,也是毫无头绪,心下更急,忽见一个小童跑将过来道:“你是赵无邪吗?”赵无邪连道:“是我,什么事?”那小童道:“有位大爷请你去那家酒楼喝酒!”说着向身后的大酒楼一指。   赵无邪道:“那大爷身旁可有一个女子?”那小童摇头道:“他说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赵无邪给了他些碎银子,让他买糖葫芦吃,那小童欢天喜地的去了。   赵无邪刚到酒楼,便有一个酒保打扮的人迎将出来,笑道:“赵爷总算到了,我们大人可是一阵好等。”赵无邪怒道:“如意呢?”那酒保笑道:“赵爷不必动怒,如意姑娘一切安好,咱们大人只想与赵爷一晤,并无加害如意姑娘的意思。”赵无邪将信将疑,抬头一看,却见酒楼匾额上写着“聚英阁”三字。   赵无邪心知此刻身处险地,如意又落入人手,不可鲁莽行事,定了定神,随那酒保到得聚英阁二楼。却见硕大的一块地方,竟只有一张酒席,席上美酒佳肴颇见丰盛,上座之人身着紫袍,虽是便服,却掩不住其满身英气,气宇轩昂。赵无邪突地想起一人,道:“萧渐崇?”   萧渐崇见他竟认得自己,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笑道:“想不到襄阳一别,赵大侠竟还认得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赵无邪心想:“我在襄阳什么时候见过你?”说着毫不客气的东向而坐,道:“不知萧驸马招草民来有何会干?”他见不到如意,暗想定已被此人藏起,不会轻易让自己见到,想来定有图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渐崇笑道:“在下昨日不意见到赵大侠的身影,却无缘一晤,几番找寻,终不见大侠踪迹,万幸今日于市集见到尊夫人,大喜过望,深怕赵大侠又不告而别,便擅作主张,请尊夫人赴寒舍暂居,还望大侠莫要见怪。”   赵无邪见他错将如意当作了自己妻子,施加软禁,来要胁自己,当下笑道:“萧驸马会错意了,草民内子早亡。如意姑娘与草民只不过萍水相逢。”萧渐崇眼珠一转,亦笑道:“在下行事鲁莽,招致大侠误会,当真该死,自罚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饮罢笑道:“大侠若以为小弟抓了尊……如意姑娘,有所图谋,当真是冤枉了小弟。小弟邀大侠来此,只是想与大侠交个朋友,别无他意。”   赵无邪虽无心计,却非傻瓜,更懂得查言观色,听他自“在下”改为“小弟”,似乎其意甚诚,其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暗想:“我可千万不能流露出半分对如意的关心之情,免得害了她性命。”淡淡道:“如意姑娘本是个青楼名妓,色艺双绝,轻易不出门,在下花了一千两银子,才说动老鸨让她出来陪我一日,如今却被你占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萧渐崇听他竟说出这等话,心想:“江湖上传闻赵无邪贪恋美色,为一女子独闯少林,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个薄幸汉子。又或如意跟他真的只是床第之欢,并无真情?难道我压错了宝?”随即又觉此事大有可能,若不然赵无邪怎能放心让如意孤身一人出门在外,但他城府极深,不能尽信,当下笑道:“原来如意只是个青楼女子,在下眼拙,竟没看出来,还以为是大侠的妻子。”微一沉吟,道:“此女端丽明艳,也算人中极品。却不知是哪家窑子的姑娘,我将她赎了来,嫁于我那不争气的傻侄子,做第七房姨太太。”   赵无邪勃然大怒,恨不得跳起来将他一掌劈死,但随即心下一凛:“我干么要这般生气,我与如意确实只是萍水相逢,难道只因看不惯这姓萧的仗势欺人?”立时知道这是他的引君入瓮之计,但又不愿再与他这般胡缠下去,败坏了如意的名声,当下站起身来,道:“如萧驸马若无要事,草民这便告辞了。”   萧渐崇心下暗叹,发觉自己真的压错了宝,眼珠儿又是一转,笑道:“赵大侠今后将何去何从?”赵无邪一怔,停下脚步,径直道:“草民以天下为家,自然往天下去。”萧渐崇道:“赵大侠有此气概,在下自愧不如,好生钦佩。只是如今赵大侠得罪了那帮不知好歹的武林中人,他们更是扬言要杀赵大侠祭旗。赵大侠武功虽高,但三拳难敌四手,更难防旁人暗箭偷袭。”   赵无邪转过身来,目光冷厉,直盯着他。萧渐崇敌不过这等目光对视,转过头去,夹了一块鸡片入口,道:“听说赵大侠还有两位红颜知己。郭二小姐乃是郭大侠爱女,武林中人瞧在郭大侠的面上,自然不敢对她如何。只是那位杨姑娘,孤身在外,只怕……”赵无邪心下终究还是担忧杨楚儿安危,冷然道:“萧驸马倒底想说什么?”   萧渐崇笑道:“明人不说暗语,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赵大侠可否有兴趣与萧某合作?”说到合作,他便自称做萧某了。   赵无邪冷冷道:“合作什么?怎么合作?”萧渐崇听他口气颇有些松动,心下大喜,笑道:“久闻赵大侠武功盖世,而我主更是雄才大略,若是……”赵无邪截口道:“若要赵某做元廷鹰爪,杀人工具,赵某这便告辞了。”说着转身下楼。   萧渐崇忙道:“赵大侠误会了,小弟绝无此意。小弟要与赵大侠合作,决非为了朝廷,而是因小弟一点私心。”赵无邪皱眉道:“私心?”   萧渐崇脸上露出羞愧之色,道:“说来惭愧,小弟带兵多年,近日却遭遇了惨败。”顿了一顿续道:“圣上命小弟镇守临安周边,以御乱党趁机做乱,亦借此机会将临安附近的反元势力一网打尽,怎料数日之前我部竟遭丐帮中人偷袭,差点全军覆没。”赵无邪道:“可是丐帮帮主金明做的?”萧渐崇大喜道:“原来赵大侠认得他?”赵无邪微笑道:“不但认得,还有些过节。”   萧渐崇听他说与金明有过节,更是大喜,道:“如此说来,赵大侠有意帮小弟了?”赵无邪答得模棱两可:“你要我怎生帮你?”萧渐崇道:“那得赵大侠小做牺牲,不过您放心,小弟定能保您安全。”见赵无邪沉吟不语,又道:“得探子来报,三个月后金明将在荆山之上召开武林大会,共同商讨复宋之计,那是他们不自量力,若赵大侠当日突然在荆山出现,又当如何?”   赵无邪道:“那时武林中人自当群起而攻之,你们大可埋伏在旁,趁乱偷袭,报那一箭之仇。”萧渐崇道:“着啊,正是此计。”赵无邪摇了摇头,道:“你就不怕这是金明的引君入瓮之计?”萧渐崇道:“此事甚为隐密,小弟也是好不容易才探听到的,应当不会有错。”   赵无邪摇了摇头,不知是笑他太傻,还是叹息又将有一场杀戮,道:“此事我吃亏最大,你说能保护我,不知到底几分可信?”萧渐崇深知他是责怪自己私自带走如意,双手一拍,道:“请如意姑娘出来。”随即便听“吱啊”一声响,席后墙壁翻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小洞,里内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走将出来,正是如意。   赵无邪见到如意,一颗心跳个不止,深知方才若说错了半句话,如意便要横尸就地,却听萧渐崇道:“此女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我见犹怜,赵大侠果然好眼光。”赵无邪心下好笑,便向如意招了招手,如意低着头走至他身边,赵无邪急忙握住她手,总算松了口气,向萧渐崇抱拳道:“如此多谢了,咱们后会有期。”萧渐崇惊道:“那咱们的合作?”赵无邪故作惊讶之色,道:“什么合作?”   萧渐崇闻言初时大惑不解,随即恍然大悟,喝道:“赵无邪,你这卑鄙小人,出尔反尔!”赵无邪笑道:“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既无出尔,又何来反尔?”   萧渐崇一张脸气得发紫,双手重重一拍。却听轰隆喀嚓数声响,墙壁倒下,窗户飞出,顿时大堂上多了数十个身着铠甲的元兵,将两人团团围住。萧渐崇哈哈一笑,道:“赵无邪,今日你插翅也是难逃。得你首级交与圣上,也是大功一件。”   如意不会武功,见此仗阵,下意识地向赵无邪身上靠去。赵无邪伸臂搂住她腰肢,道:“你怕吗?”如意怔了一怔,随即眼中露出坚毅之色,道:“我不怕。”赵无邪笑道:“你不怕,我却很怕。不过有你这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说着向众元兵扫了一眼,最后定在萧渐崇身上,笑道:“取了我首级,交与圣上,萧驸马便可官复原职了吧。”   萧渐崇正要回答,但见眼前人影一闪,便知不妙,转身要跑,但还是晚了一步,喉咙已被掐住。   众元兵见主帅被赵无邪所擒,均是大惑不解,自己明明将赵无邪如意两人围住,阵势严密,可说毫无漏洞可言,何以竟被他破围而出,而自己却全无知觉,难道他真的会什么隐身之术不成。   其实赵无邪虽对如意说自己什么都不怕,但那话多数是来安慰自己,要想破阵而出,谈何容易,是以方才说话之时,以心眼暗窥众元兵心思,窥出其中两人果然分了神,趁此机会,拉了如意朝那两人冲去,待要撞到,双脚在地上一蹬,跃头而过,又闪电出手,擒下萧渐崇,这几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若慢了一步,就会被元兵发觉,有性命之虞。   赵无邪擒了萧渐崇,已是稳操胜券,一步步向众元兵逼近。那群元兵深怕他伤了当朝驸马,不住后退,一直退到了楼梯口,赵无邪让如意先下,自己拉了萧渐崇挡在楼梯口,拦住众元兵,令他们无法伤害如意。   赵无邪见如意出了酒楼,算是逃出险地,笑道:“萧驸马,再护送我一程如何?“拉着他一步一个台阶,退下楼去。   刚退到第四个台阶,忽听喀嚓一声响,脚下一空,身子坠了下去,又听酒楼外如意娇呼道:“无邪哥哥,小心!“赵无邪还未缓过神来,已中了一掌,这股掌力好强,顿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向后飞出一丈有余,摔倒在地,啊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   如意见赵无邪重伤倒地,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赵无邪勉强支起身子,却见那偷袭之人救下萧渐崇,面向自己,大惊叫道:“林宗,你竟做了元人的走狗!”   那人正是林宗,哈哈笑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无邪,你也投降吧。圣上求贤若渴,必定待你如上宾。”   赵无邪呸了一声,冷笑几声,不住咳嗽,说不出话来。如意见他吐出的血呈紫黑色,想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见林宗咄咄逼人,怒道:“狗汉奸,我们就算死了,也不和你这种人同流合污。“林宗阴笑道:”说到汉奸,你身边那人才是汉奸中的老祖宗呢。“萧渐崇道:“少废话,快杀了他。”林宗摇头叹息着向两人走去。   如意纵身挡在赵无邪身前,美目圆瞪,怒视林宗,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眼中毫无惧意。赵无邪喘息道:“如意姑娘,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必这样做的……”如意叹道:“你救过我一命。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意虽只是个青楼女子,但这道理还是懂得。更何况……”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赵无邪笑道:“你是怪我方才说的话吗?”   萧渐崇将两人的柔情缱绻瞧在眼中,对比方才,更知自己被赵无邪当猴耍,怒道:“林宗,快杀了他,你难道不想为儿子报仇了。”   林宗想起儿子,大喝一声,抽出一名元兵所携的佩刀,向如意胸口劈落,竟要将两人一道钉死在地下。赵无邪奋起余力,一把将如意推开,他方才受伤已重,这一用力,体内一阵气血翻滚,只觉眼前一黑,自此人世不知。 第一十四章绝色美姬(四)   赵无邪只觉体内气血翻滚,甚是难受,但确信自己还活着,又昏迷过去,待得转醒时,发觉自己竟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但觉膝上枕着一人,低头望去,却是如意。只见她美目深闭,长长的睫毛垂落,当真是说不出的娇俏动人,心中一动,随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心下又觉奇怪:“我跟她在一起,怎么再也不想采儿了?是我将她忘了,还是……”又低头去看如意,一个心竟是跳个不止,好不容易才别过头。   马车猛得一阵颠簸,如意惊醒过来,发觉自己睡在赵无邪膝头,俏脸泛晕,忙坐起身来。两人不敢对视,如此僵了好一会儿。赵无邪才道:“我怎么在这里?”   如意忙道:“当日我以为咱们必死了,不料有人出手相救,就是杨姊姊。”赵无邪惊道:“是楚儿!”掀开车帏,向外张望,不见那个雪白的身影,暗叹道:“她又走了。”如意默视他良久,拆开话题道:“不必看了,他们不会追上来了。”   赵无邪放下车帏,道:“林宗武功不弱,萧渐崇手下兵士也是训练有素,单靠楚儿一人,又怎么将我们救出来。”如意道:“杨姊姊功夫好高,那林宗也不是她对手。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咱们虽然逃出聚英阁,但要逃出险地,却还是很难。杨姊姊便想出了个主意,顾了四辆马车,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驰行去,给对方部下迷阵,咱们是往北走,她就驾车南去。”言下之意分明再说:“你就算再想她,也是追不上了。”   车马行了一阵,却听车夫道:“姑娘,咱们到洛阳了,要进城吗?”如意眼望赵无邪,瞧他意思。赵无邪道:“车夫,洛阳城北可有一片梅林?”那车夫道:“此地梅林不少,不知客官特指哪一处?”赵无邪道:“梅林后有一处山谷。”那车夫哦了一声,道:“那地方荒凉得紧,客管要去哪儿吗?”   如意猜想赵无邪心思,掀开车帏,对车夫道:“有劳你进城帮我买套文房四宝和一架古琴。”她算好此地行情,给了那车夫的银两和些许小费。那车夫不敢怠慢,径直去了。   赵无邪见他去远,笑道:“如意妹子琴技临安一绝,我可有耳福了。只是我不懂诗词歌赋,怕要扫兴了。”如意笑道:“那些酸溜溜的物事有什么好,我也不喜欢。”赵无邪哈哈一笑,本想说:“那咱们可真是对上了。”但话未出口,已重咳几声,呕出血来。如意大急道:“咱们还是进城请个医士瞧瞧吧。”赵无邪摆手道:“我受得是内伤,若去看医,必喝苦药,我自小便怕这东西,还不如自行运功疗伤。”如意知他这话只是借口,心想:“难道他亡妻曾住过洛阳?”嘴上却道:“良药苦口嘛。”赵无邪笑道:“苦口就算了吧。”   不过时,那车夫已购货回来,如意见他并没延误时辰,便又给了他一些小费,车夫大喜过望,做事更是卖力了,道:“两人若不进城,咱们这便上路。”赵无邪见他脸露疲态,便道:“天色向晚了,还是进城歇一宿吧。”   次日早起,如意购了不少干粮酒水。赵无邪多日未沾酒,酒虫发作,一口气喝了还几壶酒,若不是如意说旧伤未愈,不可多饮,真恨不得将剩余的一道饮了。用罢早饭,便即出城,车轮滚滚,向北驶去。   如意捧出那架古琴,伸手轻扶,拨动几下,叹道:“这儿没有九弦琴,不然音色会更好,不过此琴也算是上品了,还能搀活着用。”赵无邪对此道一窍不同,只知古琴多为七弦,九弦琴乃是琴中极品。   如意见赵无邪脸上露出疲倦之色,知他不好此道,笑道:“大哥,其实音律没什么难学得,以你的聪明,一定能学会,到时学会了,可要爱不释手了。”赵无邪叹道:“爱不释手可不行。”如意奇道:“为何?”赵无邪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如意立明其意,顿时满脸通红,心下却是美滋滋的。   当下如意投其所好,谈起天下武学。赵无邪一遇知己,顿时眉飞色舞,但觉如意所知之博,当真是浩如烟海,忍不住道:“你啊,就像一本书。”如意道:“什么书?”赵无邪笑道:“书名《武学集萃》。”如意却没脸红,反是眨了眨眼睛,道:“那你要不要我这本《武学集萃》?”赵无邪见她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心下猛地打了个突,转头道:“我猜你定然出生于武学世家。”   如意见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暗叹,随即笑道:“那你猜猜我是什么门派的?”赵无邪想了想,道:“慕容世家?”如意笑道:“姑苏慕容家精通天下武学,俺家可比不上。”赵无邪又道:“是唐门吗?”如意摇头道:“唐门擅长暗器毒药,俺家可不耍这一套。”赵无邪又说了几个名门大派,如意均微笑摇头。   赵无邪叹道:“好妹子,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如意明眸流动,笑道:“我说了,你赏我什么?”赵无邪见她色如菡萏,吹弹即破,心头一热,忍不住道:“让我亲一口。”如意啐道:“无赖!”反手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赵无邪脸上,顿时左颊印上了一块红掌印。   如意不料这一掌竟能打实,忙道:“痛了吗?我不是故意的,谁要你耍无赖了。”见赵无邪捂着脸上,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正色道:“赵无邪,我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你若觉得能因此轻易辱我,那便是看低我了。”说着眼眶一红,几欲坠泪。赵无邪忙收起笑意,亦正色道:“若赵无邪若有半分欺辱姑娘之意,便是不得好死。”如意见他突然说话一本正经,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赵无邪见她笑了,也笑道:“你快说吧。”如意轻声道:“农户。”   赵无邪奇道:“那是什么门派?”如意吃吃笑道:“傻哥哥,俺家是种庄稼的。”赵无邪大惑不解,道:“庄稼人会这么精博的武功?”   如意道:“听我爹妈说,我读得那本秘籍是一个女前辈留下的。敢情那位前辈被武林中追杀,无路可逃,便将一身武功记录成册,留了下来。”说着看了赵无邪一眼,心下暗叹。赵无邪点头道:“那位前辈当真是心机极深,又有谁会想到一户平常的农家会藏有绝世武功秘笈。”见如意眼圈微红,以为她思念亡故的亲人,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不过你比我好,还有父母,我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于是将自己古怪的身世择要说了。   如意听罢怜意大起,心想:“我还以为自己才是最可怜的,却不料他比我还要可怜,我以后我自要好好照顾他才是。”便道:“总有一日你会想起你爹妈是谁的?”赵无邪道:“但愿如此吧。”   两人说说谈谈,不多时穿过城北梅林,果见其后有一处山谷,只是空荡荡的,什么物事也没有。当下谢退了车夫,两人齐心协力,架起两间茅屋,布设虽然简陋,俨然便是一个家了。两人数日车马劳顿,待得茅屋搭好,天已入黑,便各自回房睡了。   此日清晨,赵无邪内伤好了许多,闲来无事,便削竹为剑,随便比划几下。如意饶有兴趣地瞧着,突道:“那日在车上我问你的事,你还没答复我呢?”赵无邪道:“什么事?”如意微嗔道:“武学集萃啊!”赵无邪脸上一热,一剑刺出,竟是歪歪斜斜,全无气力而言,赧然道:“咱们只是一般朋友,这……这不大好吧。”   如意初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当真是哭笑不得,便从房里取出古琴横放在一块大石上,又将宣纸铺开,再将墨砚摆好,笑道:“别想歪了。我有一门本事,你想不想瞧瞧。”赵无邪笑道:“现下还能开条件么?”如意白了他一眼,左手轻抚琴弦,右手毛笔醮入墨砚之中。   赵无邪大吃一惊,暗想:“难道她要一手抚琴,一手作画?”如意见他傻站着不动,笑道:“舞剑啊,把你会的招式都施出来,莫有遗漏。”赵无邪嗯的一声,急忙挥舞竹剑   如意微微一笑,左手拨动琴弦,噔的一声轻响,右手毛笔笔毛已落在宣纸上,顺着他的剑势,左右手时缓时疾,竟真的一边抚琴,一边作画,琴声清越动听,宣纸上更已现出一个人形。   赵无邪一套剑法堪堪使完,如意琴声也停了,笑道:“瞧我画得怎样?”赵无邪接过一看,大觉不可思议,画中男子潇洒飘逸,栩栩如生,酷似自己,但无疑俊美了许多,一连几张画纸上的人物动作各异,拼凑起来,竟就便是方才自己所使的那套剑法。   如意见他一脸惊愕,心下欢喜,笑道:“琴音便为功力气劲;书画就是剑法剑招了。大哥,你只要点点头,我便将所知的武功尽数教了给你。这便是我说的‘武学集萃’,你要吗?”赵无邪吃惊得张大了嘴,道:“尽数,这么多。”如意微笑点头。赵无邪急忙点头,笑道:“看来完颜明恢真是亏大了。”   当下如意施展绝技,琴音忽高忽低,或如涓涓流水,或如惊涛澎湃;画中人物或使长枪或耍软鞭,招式百出,竟无一重复。   赵无邪索性抛掉竹剑,双手当作兵刃来使,依着琴音图形,不到半月,已是十八样兵刃样样精通,又过半月,便已学会如意所知武学的半数已上。他白天练功,晚间冥想,如此两个月过去,已将百余种兵刃拳脚融会贯通,化入自己的武学之中。练得累了,便向如意讨教琴艺,竟也突飞猛进,但说到作画,却大是不行,更不用说像如意般左右手齐使了。   这一日如意见他双手所含的招式或刀或枪,或斧或锤,到后来刀中夹剑,长戟中包含软鞭的打法,真可谓刚柔并兼,软硬皆施,大乐之下,拍手道:“妙极妙极,只怕连姑苏慕容也没你知道的武功多了。”赵无邪笑道:“光多还不行,得万宗归一,共铸一炉方至大成。”   如意沉吟片刻,道:“听说你会独孤九剑。”赵无邪笑道:“看来我什么事都瞒你不过。”如意又道:“独孤九剑号称破尽天下所有武功,当年的剑圣虽会天下所有武学,却也斗他不过,可算是天下第一的武功了。”   赵无邪心想:“独孤九剑破尽天下武学,剑圣即败,剑魔只能求败了。”想起医圣雪鬼等人,心起萧瑟无趣之意,摇了摇头。   如意却愿赵无邪武功越高越好,并不去想天下无敌后会是怎样,沉吟片刻,道:“天道极限,是为天极。你现下差不多将天下武学都学会了,更兼还会独孤九剑,真所谓融尽天下武功,又破尽天下武学,嗯,得给这套功夫取个好听的名字。”顿了一顿,道:“就叫天极刃吧。”   赵无邪笑道:“前面再加两字更好。”如意奇道:“哪两字?”赵无邪神秘一笑,长吟道:“如意天极刃,不错不错,妙极妙极。”   如意顿时满脸通红,顿足道:“你……你欺负我。”奔回房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赵无邪奇道:“这功夫本来便是你教我的,以你的名字命名,不是很好吗?”房内却全无动静。   次日日出,如意照例弹琴作画,赵无邪则闻声起舞,如此又过了一个来月,那套“如意天极刃”已臻化境。   这一日日上三竿,如意竟仍未出门。赵无邪心觉不妥,敲门道:“如意,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哥进来了。”房内立刻传来如意的声音:“别……别进来……丑死了……”赵无邪听她语气虚弱,怕她有恙,叫道:“我进来了。”破门而入。 第一十五章人欲佛理(一)   赵无邪闯入如意房内,却见她坐在床榻上,背对自己,低着头,双肩不住抽搐颤抖,心下更急,快步上前,说道:“如意,你是不是病了?”如意急忙站起,伸手向他一推,道:“你……你别过来。”赵无邪抓住她手,将身子摆正过来,却见她脸色苍白,双唇血色全无,不禁大骇。如意娇呼,低下头去,身子挣扎一阵,却脱不出他双手控制,轻声道:“丑死了,你……你别看了……”突地捂住口唇,转身呕吐起来。   赵无邪不见她吐出什么物事来,讶道:“怎么吐了,该不会是吃坏的肚子吧。”如意一张更是绯红,轻声道:“我们红船女子虽然卖艺不卖身,但……但那点功夫还是要做的。那晚我忘了,便与郭破虏……啊,你别问了,你……你还不明白吗?”   赵无邪恍然大悟,叫道:“你有了郭破虏的孩子!”   如意一把捂住他嘴,脑袋摇得如波浪鼓也似,示意他不可乱叫。赵无邪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这里又没别人。”随即皱眉道:“这可是件大事,咱们得合计合计。”   如意一张脸忽红忽白,螓首低垂,不敢吭声,但又不时偷瞧赵无邪脸色,心下直直打鼓,却听他叹了口气,道:“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孩子的爹。你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出谷。”   如意却站着不动,樱唇紧咬,过了良久,终于道:“干么一定要这孩子……”赵无邪一怔,没来由大怒道:“你是他娘,怎么可以不要他,你……”气得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   如意那曾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轻叹一声,悄声道:“都过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郭破虏是死是活。”见他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点头道:“大哥,我听你的便是。”   赵无邪方才感慨身世,才致勃然大怒,此刻静下心来,柔声道:“若这孩子出生了还找不到他爹,那……那我便来做他义父!”如意一愣,凝望他半晌,轻颤着声音道:“你……你不骗我?”赵无邪一脸严肃,正色道:“自然不骗。”   当下两人收拾行李,出了山谷,但天地之大,找一个不知死活之人谈何容易。赵无邪决定再回秦淮河,但寻了半个多月,却是毫无收获,眼看如意腰身渐粗。   这半月来赵无邪虽说是去找人,但神色萎靡,无精打采,时不时恍惚走神,如意寻问原由,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一日太阳平西,如意独处客房,呆呆望出窗外的枯树出神。此时正值初春时分,这棵树却兀自光秃秃的,好没生气,泪水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想起那日回到秦淮河畔后所见所闻,当真使她又惊又怒。当年她看不惯勾栏老鸨让姑娘们出卖**赚钱,是以反将出来,到得秦淮河,另立门户,并定下规定,秦淮女子只卖艺不卖身,虽因此吃了不少苦,却仍不改初衷,却不料自己刚“死”,其下的姊妹便忘了她的规矩,那日所见红船上戏笑谑浪,淫声浪语,气得她直想落泪,只是碍着赵无邪之面,才没失态,此刻回想,自是泪水潸然,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赵无邪午饭后出外打探,至今仍未归来,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是不是饿得走不动了?他……他会不会不要我了!”越想越是惊心动魄,终于打定主意,出去寻他。   大街上人流已稀,仅几家酒店兀自亮着油灯,但一会儿功夫,客尽门闭,油灯熄去。如意一颗直往下沉,到后来连走上一步也是极难,忽见迎面奔来一个酒保,气喘吁吁地道:“这位夫人,你家官人喝醉了酒,死活赖着小店不走,小的实在难做得很!”   如意初时一怔,随即俏脸泛红,道:“无邪哥哥,他……他怎么醉了?快带我去。”   两人来到城西一家小酒店,却见其余酒桌均已上凳打烊,却唯有一张兀自给人霸占着。桌上杯盘狼藉,那人歪卧桌上,酒气醺天。   如意一见,秀眉皱起,对酒保道:“去打盆水来!”酒保不明所以,但也依言为行。   如意端起一脸盆水,娇叱道:“酒鬼,还不快醒来!”一盆冷水向那人当头泼去。那酒保吃了一惊,猛拍胸脯,暗想:“这女人好凶,幸亏不是我老婆。”那人大叫一声,跳将起来,怒目圆瞪,破口大骂,正是赵无邪。   他刚骂了一句,却见如意冷面含霜,立于门口,下面的话便即咔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不住摇头,将水甩干,苦笑道:“你怎么来了?别生气,小心气坏身子。”   如意方才乍见他这副丑模样,怒无可遏,此刻怒意稍去,轻叹道:“大哥,别喝了,咱们回去吧。”赵无邪摇头道:“不成,还没找到郭破虏,不能回家。”如意叹道:“你压根儿就没心思找人,纵使再花十年八载也是徒劳的,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赵无邪待要辩驳,醉意上涌,醉倒桌下。   待得回醒,已是子时时分,醉意新去,想要坐起,却被一人伸手按落,轻嗔道:“快睡下,好重的酒味!”说着捂住口鼻,连连摆手,自是如意。   赵无邪还是坐了起来,使劲拍了拍脑袋,清醒了几分,苦笑道:“要睡也得回房去睡。”说着下床穿好鞋袜,向门口走去。如意低下头去,并不阻拦。   赵无邪走到门口,心中却觉空荡荡的,若有所失,正要留几句话下来,猛觉后背一紧,如意温软的身子也贴了上来,不由心下一荡,衣衫已然湿透,却听她泣道:“无邪哥哥,其实你是喜欢我的,为何就是不肯承认?”赵无邪一怔,苦笑道:“傻丫头,尽会胡说八道,快放手!”如意却抱得更紧,咬牙道:“你这几天魂不守舍,哪像是在找人。其实你根本不想找到郭破虏,更不想把我交给他。你的妻子叫采儿吧,前些日子你还一直做梦唤她。但今晚,你……你唤得是我的名字,你要的人是我!”赵无邪一怔,心想:“难道我说梦话了?”叹道:“可以现下我的身份,你若跟着我,只怕要连累了你,还有孩子……”如意截口道:“我不管,不跟你在一起,生了孩子又有什么用。再说你功夫这么好,又怎会保护不了我?”说着使劲将他的身子翻过来,凝望着他双目,柔声道:“自今以后你好好的怜我保护我,我便好好的爱你照顾你,我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我的家便是你的家,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赵无邪只觉一阵心碎,抬起她尖尖下巴,但见她眼中爱怜横溢,心头猛就涌起一股激情,它在丁采儿死后曾一度泯灭,又或自己强行压制过,而此刻却如熔浆般爆发出来,再也无法遏止,一低头,吻在她唇上。   如意惊呼一声,旋即完全融化在他的浓情之中,下意识伸手搂住他脖子。她自然知道此刻与他欢好大是不宜,但**既起,如何能止得住。   赵无邪将她打横抱起,左脚向后一踢,关上房门,战战兢兢地将她放在床榻上,眼中似有烈火喷出,气喘如牛,全身更似要爆炸开来。   如意也是芳心怦怦而跳,似要蹿到嗓子眼来。这种感觉和完颜明恢在一起时有过;献身给郭破虏时也曾被迫有过,却全无今日般热烈,激情澎湃,但觉全身骨骼都快散架了,软瘫在床榻上,素行闭上眼睛,急切得等待赵无邪爱抚,反是暗暗责怪他的动作实在太慢。   赵无邪觉她吐气如兰,酥胸起伏不定,吸一口气,腾身而上,热吻如潮,与此同时,左手一缩,搂住她腰肢,右手自领口滑入,几下扯开她衣襟。他初时尚有顾忌,不敢肆意妄为,到后来却是极尽癫狂之能事,直至如意出声求饶,才有所收敛,似乎是心存愧疚,倍加温柔抚摸着她的身子。   情火如炽的赵无邪欲卸去如意身上所有的束缚,但手指刚触到她腹上那件月白色亵衣,心头便猛得一震,耳畔响起婴孩凄厉的哭声,刹那间满腔**消失无踪,大叫一声,跳将起来,“啪啪”两记耳光,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如意被他挑逗得**如潮,娇声颤作,却不意他竟半途而废,顿时羞得俏脸火红,娇唤道:“赵郎……赵郎……”   赵无邪不管她如何叫唤,均是充耳不闻,冲出客房,把门带上,径直回房,蒙头大睡。 第一十五章人欲佛理(二)   次日日上三竿,赵无邪兀自未起床,却满身是汗,这一晚他又何尝真正睡着过,辗转反侧,心乱如麻,突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但这一叫,倒是清醒了许多,寻思:“昨晚我那样对她,她会怎么想我?清姐说过怀了孕的女子是不能与男子欢好的,我……我是不是伤了她?”越想越是头大,将枕头往脸上一盖,吁了口气,跳下床来,穿衣套鞋,暗想无论如何非要向她道谦不可。   他颇是胆怯地敲了敲房门,却不听有人回应,又敲了敲,仍不见回应,于是道:“如意妹子,是大哥错了,你不能原谅我吗?”还是没人答理他,心下大急,破门而入,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床褥棉被安放整齐,桌椅板凳排列有序,至于如意的行李,自是早已不见去向,却是人去楼空了。   赵无邪见到此情此景,一颗心直往下沉,见店小二自旁经过,便一把揪住,喝道:“人呢?”他激动之下手上用力过大,直捏得那店小二肩骨咯咯作响,冷汗跌冒,颤声道:“什么……什么人?”赵无邪喝道:“这房里的姑娘哪去了?”那店小二一颗心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道:“早……早上这位女……女客官,结……结账走了。”他好不容易才说完,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赵无邪喃喃自语:“走了,她走了……”蓦地仰天惨笑,笑声直震得客房屋顶上的瓦片哗啦啦落了一地。那店小二被他的笑声震醒回来,但又昏死过去,眼看不活了。   赵无邪狂奔出客栈,便似疯了般,抓住一人便道:“如意呢?你将她藏到那里去了?”那人无言以答,便被他一掌打晕。街上行人见他发疯,谁人敢靠近他三步以内,见他一对血目射来,便似见到野兽一般,四下跳窜。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繁华大街竟变成了死街,又有谁敢招惹这狂人。   赵无邪不辩方向,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到得后来内息翻滚如潮,便似要自胸襟爆炸出去,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双手在泥土中乱掏乱挖,满手是血也不在乎,口中只是不住叫道:“我是喜欢你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去哪儿了,你……”仰天大叫一声,气血逆流,口中鲜血狂喷而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下起了滂沱大雨。一干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自此地经过,当先一人道:“咦,这里有人?”话音清脆,是个女子。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想是走火入魔,还未死透。”一个清健的声音道:“咱们上去瞧瞧,兴许还有得救。”其余之人皆颔首随他而行。只是那老者双手负后,甚是漠然,脸上更是露出不耐烦之色。   当先那人一见地上所躺之人是赵无邪,眼中闪过一丝利芒,随即淡然道:“谁都不要乱动。”其余之人也见到赵无邪,均是目眦欲裂,手按兵刃,听得此人言语,均强行忍住,却无不目蕴怒火。   那女子道:“金帮主,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此人?”当先那人正是丐帮帮主金明,他方才一见赵无邪,便欲将他千刀万刮,但知此刻却不能徒逞一己之私了,微一沉吟道:“还是救醒他再说。”   众人闻言均退了一步,人人都想:“金帮主恁地托大了,此人一醒,谁人能挡得住?”那女子也道:“金帮主,我看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嗖的一声,一人抢到赵无邪身前,一指点出,赵无邪“哼”了一声,转醒过来。众人均自退步,有人强笑道:“黄岛主武功盖世,定能杀了这贼子。”此人之言无疑是给众人服了一颗定心丸,众人立时想到东邪黄药师与赵无邪有仇,有此人挡住,自己也不必怕了,亦有些人胆气一壮,大声咒骂起赵无邪。   赵无邪拍了拍脑袋,向众人环顾一周,眼中却是一片茫然,最后定在那女子身上,大呼一声,扑将过去。那女子吃了一惊,闪身避开。赵无邪一扑不中,摔倒在地,哀号道:“如意,你别走,你……你讨厌我了吗?”神色痴呆,似已疯傻。   金明冷笑道:“赵无邪,枉你还算得上一时之雄,却被一个淫荡无耻的青楼女子所迷,当真是可笑之极。”   赵无邪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道:“你是谁?你一定见过我的如意,快告诉我她在哪里?”金明一怔,皱眉道:“赵无邪,你真的疯了?”却见他大叫着向自己扑到,金明武功不弱,但对他这一扑却是毫无防备,竟是躲避不开,只得闭目待死。   众人齐声惊呼,眼见赵无邪便要扑到金明身上,哪知赵无邪一声惨叫,滚到在地。金明见救自己之人白须黄袍,正是黄药师,叫道:“黄岛主……”   黄药师最重恩仇,当日在少林放了赵无邪一马,乃因孙女儿郭襄之故,而如今却无此顾忌,但见赵无邪似已疯傻,但觉杀他又有何益,又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探他脉搏,皱眉道:“这小子气血攻心,百会、天灵两穴受损,神志错乱。”金明一怔,众人却是齐声欢呼,却被黄药师狠狠瞪了一眼,忙闭嘴不语。   金明实不信赵无邪便这么疯了,道:“没得救了么?”黄药师道:“是否能救,还看他的功力如何?”轻拍他“膻中”、“气海”两穴,脸色大变,叫道:“此人内力足在六十年以上,怪不得当日在少林,竟能受老夫与江小贵一击而不死……”金明道:“如何?”黄药师道:“两炷香时辰……但怕从此智比孩童……”金明点头道:“那咱们便等他两炷香时辰。”   那女子奇道:“帮主为何还有救他?”金明微笑道:“此人虽已疯了,但武功尚在,若为我们所用,乃是一大力援。如今林宗……令尊得金轮法王保护,两人武功均是不低,更有蒙古人庇护,咱们没必要吃那种亏……”那女子正是江紫凝,插嘴道:“难道爷爷对付不了他们?”   黄药师道:“江小贵武功与法王在伯仲之间,再加上林宗,嘿,只怕讨不了好去。我若出手,林宗必死……”说着望向江紫凝,不再说话。江紫凝知他言下之意,沉默不语。   金明猜出她心思,叹道:“林宗虽是江女侠父亲,但此人已变节投敌,若不是他通风报信,当日在荆山,咱们也不会死伤那么多兄弟。”此言一出,众人均自哗然,更有人破口大骂林宗卖国求荣。   过了两炷香时辰,赵无邪果然转醒,但像个孩子般蹦蹦跳跳,竟将江紫凝当作如意,缠着她不放。江紫凝见他可怜,偷偷教了他些处世之道,免得他被金明当做了打手。   当下众人起程上路。赵无邪见江紫凝一路上愁眉不展,奇道:“如意,你为什么不开心。”江紫凝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笑道:“我哪有不开心了。”赵无邪撅嘴道:“你明明不开心,却来骗我!”江紫凝见他傻得可爱,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我爹爹。”赵无邪道:“是那个叫林宗的吗?咦,你们不是一个姓,他怎会是你爹爹?”江紫凝心想:“这小子说他傻还真不傻。”道:“我是跟着爷爷一个姓。”赵无邪又道:“干么要跟爷爷一个姓?”江紫凝不耐烦了,皱眉道:“没有干么?你别问了好不好。”赵无邪急忙闭嘴。   两人且说且走,与大队人马已拉开距离。江紫凝见旁下无人,赵无邪又傻了,便自言自语道:“我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结果连自己女儿也保不住,还要送人。如今爹爹也不知怎么了,竟做起了汉奸。当日荆山之上,丐帮召开武林大会,誓师复宋,却不料突然有不少元兵冲上山来,汉人死伤无数,若不是金帮主早有准备,只怕我们要全军覆没,谁知元兵领首的竟是爹爹。爷爷怒不可遏,便此追杀于他,武林中人也饶他不过了。唉,我只盼他跟你一样,傻了该多好。”见赵无邪竟站在一旁踩蚂蚁,不禁笑道:“傻孩子,蚂蚁越踩只会越多,小心睡觉时咬你。”赵无邪大吃一惊,急忙住脚,看看江紫凝,又看看蚂蚁,傻傻地道:“这些蚂蚁不知死活,骗要在我面前爬过,我非要踩死他们不可。”连踩几下,竟真的将满地的蚂蚁都踩死了。江紫凝忍不住笑了。   众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山坡,向山下俯瞰,却见是处盆地,四面石壁如刀。中间零星散落着不可计数的元兵营帐。一武林中人道:“金帮主能肯定林宗那奸贼就躲在里面?”金明道:“林宗既已降元,此处是他唯一的逃生之所。”   正说话间,道旁树丛中猛得奔出一人,有人喝道:“谁!”却见是个乞丐打扮的汉子,他奔到金明面前,便即跪倒,道:“秉帮主,属下在此地监视了一日,半个时辰前江前辈追了那番僧进这营帐,想来林宗那奸贼定在营中。”此人识得赵无邪,不禁咦了一声,却不敢多言。   众人闻言,均皆大喜,江紫凝却是全身发颤。赵无邪关心道:“如意,你觉得冷吗?”说着脱了自己外衣,要给她披上。江紫凝感激他的好意,摇头微笑道:“我不冷。”赵无邪撅嘴道:“你又骗人,明明哆唆了。那叫江前辈的明明追得是个叫番僧的人,又不是爹爹。”江紫凝自称林宗做爹爹,那是打娘胎便开始的,而此刻听得赵无邪也称他做“爹爹”,当真是哭笑不得。一个丐弟子啪的一声,给了赵无邪一巴掌,喝道:“白痴,谁要你说话的!”赵无邪左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捂着脸咧嘴而哭。   江紫凝见这人一路上尽是欺负赵无邪,初时尚能忍耐,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欺身而上,啪啪啪啪连给了他四大巴掌,顿时那乞丐两边脸颊高肿起来,自是大怒,但碍于她是帮主的贵宾,不敢发作,心下却不住咕喃:“这娘们定是看上这傻小子了。呸,老子又何必更这种女人一般见识。”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反倒洋洋得意起来。   黄药师忽道:“元军不知是谁统军,难道是太极阵吗?”金明向山下仔细一看,却见元兵营帐虽然极多,却是首尾相连,行成一个圆形,大圆中央弯曲的一排营帐,将大圆分成两边,另有两个营帐坐落于两部分中央处,乍看之下,却像个阴阳太极图,不禁失笑道:“萧渐崇最爱玩这等花样,不过此阵首围相顾,易守难攻,却暴露了中间两个主帐。咱们大可学做陆逊火烧连营。”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何必这般麻烦。”取了一根火把,纵身跃下山坡,脚尖点地,竟是如履平地,向那营帐冲去。赵无邪拍手叫道:“黄岛主好功夫啊。”金明道:“丐帮中人抄左,剩余之人随我一道自右抄击,听我一声令下,立时放火烧营。”众人轰然答应。 第一十五章人欲佛理(三)   黄药师第一个冲下山坡,却见营帐中静悄悄的,心下起疑,掀起布帐一看,却见里内空如也,连掀几个,均无二致,立知中计,却听山头脚步声响,知道金明已然行动,心下大急,叫道:“莫要下来!”   但他这一呼,却听轰隆声响,那一圈营帐顿时着了火,又听喊杀声响,那两个较大的主帐中冲出百余名元兵,均是弓弩手,跪在地上,万箭齐射,向他身上攒去。他连挥袍袖将箭矢打落,但对方箭矢太多,如何能挡得下,腿上中了一箭,跪倒在地,肩头也中了一箭,饶他武功再高,也难以幸免,心头猛得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要投降吗?”此念一动,大喝一声,挡落不少箭矢,肋下却又中了一箭。   众人见此情境,均欲下山相救,金明心念电转:“萧渐崇这一招好毒,如此烈火包围,我们又如何能攻得进去?”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却见身旁人影一闪,一人冲下山来,却是赵无邪,心头不由一凛,才叫道:“大伙儿下山。”顿时喊声震天,众人如出匣猛虎,狂奔下山。   众元兵听得喊杀声,一怔之下,忘了放箭。黄药师趁此良机,迅速退到一旁,拔去身上中箭,猛吞了几枚“九花玉露丸”,这“九花玉露丸”外创内治,伤口已止了血。   赵无邪奔下山坡,见黄药师已脱险地,叫道:“黄岛主,你没事了吧。”黄药师哼了一声,道:“臭小子,不用假腥腥。小心!”   黄药师见他面向自己,不留意身后已万箭齐至,终于忍不住开口叫破。却见他转过身,哇哇大叫,双手胡乱挥舞,但奇事发生,数十支箭矢到了他身前一丈处,竟是反弹回去,顿时惨呼声响,元兵中箭倒地。   黄药师见他这一出手看似胡闹,但分明便是独孤九剑中的破箭式,且以无形剑气使出,只怕连自己也做不到,心下暗惊:“这小子真的傻了?”   此时众人也奔下山坡,携了弓箭的均引箭而射,元兵被困圈内,竟成了作茧自缚,已伤亡过半。   元兵人数渐稀,金明瞧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萧渐崇,大喝道:“向那人放箭。”此时地上落了不少箭矢,弓箭手拾起射出,对准了萧渐崇,顿时万箭攒身,他倒地毙命,元兵也死伤殆尽。   金明见这一仗胜得似乎有些蹊跷,心下狐疑,突得天降暴雨,将烈火扑灭。金明又是一怔,却听有人惨声叫道:“唉哟,这是什么鬼雨。”金明但觉雨滴落在手指上,顿时手指一片漆黑,心下一凛,叫道:“不好,这是酸水!”众人齐声惊呼,向石壁靠去,但其上也沾了不少酸水,顿时不少人的衣衫已经腐烂,如江紫凝等女子更是惊声羞呼。   黄药师一掌拍向石壁,顿时震落不少石块,用手抹去其间一些白色粉末,叫道:“大家快用石灰抹身。”众人虽不明其理,但听他这般说,便死马当活马医,依言行之,用石灰将全身涂遍,果然见到神效,竟再也不怕酸水了。   众人心神既安,便思复仇之念,有不少人大喝得奔上山坡,但坡上的元兵既见酸水奈何不料对手,便滚下巨石,顿然惨叫声响,死伤惨重,但还是有武功高强之人冲了上来,见人便杀,如虎入羊群,元兵如何是对手,顿时溃败下来。   金明心知盆地里的萧渐崇乃是假的,刚奔上山坡,便叫道:“萧渐崇,是好汉的快出来。”那萧渐崇显然不是好汉,竟一声不吭。待得此地元兵被斩杀殆尽,仍不见萧渐崇和林宗等人。   金明今日失策,险些全军覆没,此刻静下心来,想道:“此地元兵少说也有千余人,以萧渐崇的性子,损了那么多兵士,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如以逸待劳。”当下命众人原地休息,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埋伏在树林内放哨,一队则回到盆地内驻防。   夜黑风高,众人一方厮杀,均是身心俱疲,倒地便睡。赵无邪则挨在江紫凝身旁,睡得甚是香甜。江紫凝渐将他当儿子般看待,也不以为忤。黄药师想念方才之事,忍不住看了赵无邪一眼,摇了摇头,暗想:“想我东邪叱咤江湖数十载,从不畏死,今日竟想到投降,当真丢脸,我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小子。哼,此仇不报也罢。”心事一了,心中反是说不出的舒畅,也不向金明告别,便要离去,从此回桃花岛隐居,不理世事了。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黄老邪,你一人回桃花岛,便不怕孤单吗?不如由我江小贵陪你,咱们比武比上一辈子如何?”   这笑声太过洪亮,纵使熟睡之人也被惊醒,金明喜道:“江前辈,你可回来了。”却见一声惨呼,一人重重摔在地上。众人一见此人,无不目眦欲裂,江紫凝则花容失色,敢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宗。   江瀚如哈哈大笑得走将出来,道:“黄老邪,怎样,那赌约算不算数。”黄药师嘿了一声,道:“什么赌约?”江瀚如怒道:“黄老邪,你想赖帐不成,当日在荆山说好,我若抓住林宗这小子,你便与我去桃花岛比武。嘿,你想爽约,却没那么容易。”江紫凝闻言一惊,暗想:“原来还有这一出?也对,他向来瞧不起爹爹,又怎会轻易出手抓他。”想到此处,心头黯然。   黄药师道:“不错,当日你我以千里传音之术,确实定下那赌约。不过当日金轮法王也在场,咱们说好,你须得斗败了他,方能做算,莫非你年老健忘不成?”江瀚如哈哈一笑,道:“那有何难?咱们请他出来斗过便是。”黄药师吃了一惊,却见树后转出一人,灰衣光头,正是金轮法王,他手中抓了两人,一人正是萧渐崇,另一人是个绿衣女子。两人均自昏迷。   赵无邪见到那绿衣女子,原本凌乱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大步上前,一掌向法王拍去,法王觉他掌风凌厉,退了一步,但觉手中一空,绿衣女已被赵无邪抢了去,甚感惊骇。   赵无邪将绿衣女抱在怀里,伸手捏她人中穴。绿衣女轻哼一声,转醒过来,见是赵无邪,啊的一声惊呼,将他抱住。不消说,此女便是如意了。   金明冷笑道:“好啊,赵无邪,你当真是装疯卖傻。”赵无邪将如意扶起,向在场群雄扫了一眼,目光如电,哪还有方才的茫然凌乱之象,笑道:“不敢当,既然金兄能够装死,在下为何就不能装疯一次。”说着向怀中的如意望了一眼,柔声道:“你知道么,当日你走后,我是真的疯了。”如意眼眶一红,道:“无邪哥哥,我……我以后再也不走了。”赵无邪一笑,对金明道:“当日我被黄药师救醒后,就已神志恢复,只是一来怕如意已被你们抓走,二来我若还是以前的赵无邪,你们绝不会放过我,非大打出手不可,但我实在不想再这般缠斗下去了,只得装疯卖傻一次。这些日来,还多亏几位丐帮兄弟照顾,在下定会铭记于心。”说着向众人看去。那些欺他无智,而百般戏弄之人闻言冷汗迭冒,有些人竟尿了裤子,亦有些人想要逃走,但与他冷厉的目光一对,似被点了穴道般,脚下竟是无法动弹。   江紫凝苦笑道:“我才傻,还以为你真的傻了!”赵无邪叹道:“晚辈装疯卖傻,无意间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原谅。”他这话说得甚有诚恳,无半分盛气凌人之态。江紫凝笑道:“如今你找回你的如意,那是最好了。”赵无邪道:“江前辈定也能找到女儿。”江紫凝一怔,摇头叹息。   黄药师道:“赵无邪,你欺人未免太甚,今日可饶你不得。”转向江瀚如道:“江小贵,咱们再打个赌如何?”江瀚如笑道:“赌什么?”黄药师道:“赌谁先宰了这小子。”金轮法王插口道:“也算上老衲一份。”   金明知这三人均是不世出的武学名家,其中任何一人赵无邪都不是对手,借他们之手杀赵无邪,那是再好不过,便默不作声。如意则心下大急,拉了拉赵无邪衣袖,不住摇头,哀求道:“无邪哥哥,别打!”赵无邪摇头一叹,道:“事已至此,逃避也是徒劳。”当下高声道:“江女侠,晚辈有一事相求?”江紫凝看了如意一眼,道:“你是要我照顾好她?”如意娇躯一颤,急道:“无邪哥哥……”赵无邪微微一笑,一把将她推开,道:“那便有劳了。”如意只觉身子向后飘出,已至江紫凝身旁,被她伸手扶住,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却苦苦忍住,咬了咬嘴唇,道:“无邪哥哥,你不会输的。”   黄药师大袖一摆,走至场心,淡淡道:“小子,你可知老夫今日为何不能饶你?”赵无邪吸了口气,叹道:“晚辈行止不端,更兼狂妄自大,害死令爱令婿。黄岛主找我报仇,那是理所应当。”话语间颇有些萧瑟之意。黄药师道:“如此说来,你是甘愿受死了?”赵无邪向如意看了一眼,道:“若是换做平日,晚辈自当引颈待戮。只是今日晚辈心有牵挂,不敢轻言就死。”如意听他这般说,盈了一眶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心想:“你若死了,我便陪你一道去。”   江瀚如哈哈一笑,道:“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小子却是仗剑为红颜,很是得老夫脾胃,来,咱们先过几招。”说话间已到赵无邪身前,一掌向他胸口拍去,正是一招“浊浪滔天”。   岂知接下他这一招的竟不是赵无邪,而是一根玉箫。黄药师冷然道:“江小贵,你猴急什么?”江瀚如见他挡招,心下不怒反喜,笑道:“也好,咱们先分个高下,胜者再找这小子比过。”右掌也不收回,左掌旋转拍出,掌力也随之旋转而出。   黄药师哼了一声,向后连退数步,玉箫在那股旋劲的中心轻轻一点,顿时将此劲破去,再退一步,道:“江小贵,你如此胡搅蛮缠,那赌约纵使你赢了,也算输。”江瀚如平生最重输赢,闻言笑道:“也好,等这小子斗过黄老邪后元气未复,老夫趁势一击,便是稳操胜券。”他这话分明是讽刺黄药师斗不过赵无邪。黄药师哼了一声。   金轮法王冷眼旁观,此刻突道:“两位再争执下去,只怕要没完没了。老衲有个主意,不如咱们三人每人与赵无邪过上十招,点到为止,如何?”   这一下金明却不干了,他知以赵无邪的武功,要挡住三人十招,那也是有法可想,忙道:“黄岛主,您就任凭这小子逍遥法外?”   此时黄药师杀赵无邪之心已无,但这一斗却是非有不可,淡然道:“只过十招,未免太看不起这小子了,当年我那不成气的女婿也接了老夫十招以上。十招之约大可取消,但杀人倒是未必,这胜负却得分出。”他言下之意似乎在说,若是赵无邪胜了,便可自行离去。   赵无邪此刻方知黄药师是要借此比武,放自己逃离此地,当下深深做了一揖,道:“如此晚辈就得罪了。”黄药师哼了一声,道:“哪来这么多礼数。”身影一晃,玉箫已点向赵无邪眉心。   这一招既快且准,赵无邪默运心眼,竟无法看见他下一招的动向,只得见招拆招,以指代剑,向他手腕削去,乃是他必救之处。黄药师哼了一声,道:“臭小子不用兵刃,欺人太甚!”玉箫收入袖中,化掌拍出。   赵无邪见这一掌看似简单,却有万种后招变化,乃是“落英神剑掌“中极精微的一招,再开心眼,却见他此招之后却有全然不同的两招跟随,虽有先后之分,但连贯之紧密,出手之快捷,自己虽有未卜先知之能,却也未必能尽数挡得下,不由心中一乱,不知该化解他哪一招才好,一怔之下,结结实实得中了他一掌,身子向后跌出,鲜血喷了一地。   这一下太过出乎意料之外,按金明推想,以赵无邪武学修为,挡住黄药师五十招当不再话下,是以方才出言阻止十招之约,但瞧眼前情状,赵无邪在第二招便即落败,何以他的武功退步的如此之快?忍不住向如意看了一眼,立明所以,心中的惋惜之意多过欢喜。   如意见赵无邪受伤,便要上前,却被江紫凝拉住,只得叫道:“无邪哥哥……”赵无邪听到她叫唤,心下一凛,暗想:“今日一战关系到我俩是否能平安脱出此地,此战非胜不可!”精神一振,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   黄药师点头道:“很好,看下一招!”身形晃动,竟化出万千人影。赵无邪只觉眼前一花,急忙闭上眼睛,以心眼窥敌,但还是看到了对方数个人影,心想:“方才我思虑太多,过犹未及,如今须得果决出击!”瞧准左边那个人影,以指代剑,直刺过去。   却听如意一声惊呼,睁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但见眼前竟是一棵大树,随即便觉脑后风声飒然,转过身来,但见万千掌影向自己攻至,便下意识地双手连挥,无形剑气到处,竟无意间使了独孤九剑中的破箭式。   黄药师乍见他使出这一招,心下剧震,记忆回到了方才在盆地内惊心动魄的一幕,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丝愧意,暗想若不是他下山来救自己,自己早已万箭穿心而死,再想到之前自己曾动过一个极是窝藏的念头,一口气顿时泄了。黄药师最重恩怨,更是心高气傲,虽不遵世之礼法规矩,却甚为自负,焉能容忍自己有丝毫违性之念?不禁长叹一声,连退几步,竟是罢手不斗,摇头:“东邪,嘿,大可除名了。”随即道:“江小贵,你若想上桃花岛拜祭阿衡,黄某决不阻拦!”江瀚如一怔,喜道:“此话当真?”黄药师笑而不答,大袖一拂,转身飘然而去。 第一十五章人欲佛理(四)   在场之人见双方明明未分出胜负,何以黄药师竟自行离去,岂不是自认其输?却听金轮法王拍手道:“好了一个黄老邪,来得潇洒,去得果断,老衲自愧不如。”对江瀚如道:“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你若败了,老衲也不用再比了,江兄可否让老衲一次?”江瀚如笑道:“你是个和尚,好勇斗恨,终是不好,这冤大头还是我出吧。”说着走将出来,笑道:“姓赵的小子,咱们快快比过,老夫还要上桃花岛见阿衡呢!”赵无邪微笑道:“前辈定能如愿。”   江瀚如哈哈一笑,道:“爽快!”纵身而上,一掌向赵无邪胸口拍到,竟还是那一招“浊浪滔天”。赵无邪吃了一惊:暗想同一招式怎能使两次?正要以拟定好的策略御敌,却听如意叫道:“无邪哥哥,小心,这一招不是‘浊浪滔天’!”赵无邪此刻才发觉方才江瀚如那招“浊浪滔天”掌力虽然威猛,但劲力集中,直取自己胸口“天突穴”。而现今这一掌掌力的威猛犹有过之,但劲力发散,竟笼罩住自己全身要穴,而事前却没有任何朕兆,宛如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   赵无邪知道厉害,身子迅速原地旋转,激起地上尘沙,护住全身,如砌成一座碉堡,任凭堡外风沙再大,人处其中,仍是安然无恙。待得江瀚如前力将尽,后力未续之际,猛得破堡而出,左刀右剑,使出新习的“如意天极刃”。   江瀚如见他突使怪招,吃了一惊,身子一跃而起,双脚脚裸一碰。赵无邪但觉啪的一声重响,宛如闷雷在耳畔响起,却听如意娇呼道:“无邪哥哥小心,这是‘海天独步三叠杀’的一招‘黄河之水’。”江瀚如哈哈一笑,道:“上一招‘乌云闭日’,小妮子算是猜对了,但这一次却错了,这一招叫‘天打雷劈’!”   赵无邪心中一动,泰然而受,如意大声惊呼。江瀚如那一脚还未踢到,已收回劲力,飘然落地,拇指一翘,笑道:“‘天打雷劈’只劈懦夫,你竟能破得了。很好,很好!”似乎很是兴奋,不住来回走动,最后停在原地,道:“你习过独孤九剑?”赵无邪道:“晚辈略知一二。”江瀚如又道:“你也习过剑圣的‘万剑归元’?”赵无邪摇头道:“未曾习过。”江瀚如凝望他良久,似要瞧进他心里去,又道:“这身武功叫得什么名号?”赵无邪看了如意一眼,道:“如意天极刃。”   原来江瀚如那一招“天打雷劈”旨在以气势慑人,常人不明就里,定会为其气势所慑,闪身逃避,那时后招杀出,势必凌厉,常人根本无法抵挡。但赵无邪对各种拳脚招式都了然于胸,又懂得破尽天下武学的“独孤九剑”,是以并不上当。   江瀚如也望了如意,大笑道:“好,好!”连说了两个好字,双手打起圈来。赵无邪只觉身周气流也在旋转,直是透不过气来,隐约听到如意叫道:“无邪哥哥,这一招叫‘乾坤逆转’。你……认输吧。”她知此乃“翻江蹈海”中最厉害的一招,据说有颠倒乾坤,毁天灭地之能,凡人又如何能挡得下,是以要赵无邪认输投降。   赵无邪微微一笑,也学他模样,双手打圈,但对方乃是逆向,而自己却是顺向,身周原本被扭曲的气流,此刻又生生被他复正回来。但两人功力在伯仲之间,谁也不让谁,如此一来,仿若要将所在整片空间拉碎一般。   金明江紫凝等内力颇高之人,尚能忍耐,但像如意这般不会武功的人,却又如何堪受这般大的打击,但觉整个身子似要被撕裂,忍不住痛苦呻吟起来。   赵无邪虽一心御敌,但心眼既开,便能分心二用,此刻听得如意痛呼,心下剧震,暗想:“我为逞一时之快,却害得他人身死,如何了得?”顿时卸下了功力。江瀚如见他收功,大惑大解,喝道:“臭小子,不要命了!”顺势一掌向他胸口拍到。赵无邪微微一怔,出掌迎击,砰的一声,赵无邪身子向后飘出,江瀚如却是纹丝不动。   如意虽知武学,却不懂武功,见赵无邪飘然而退,以为他败了,狠狠甩开江紫凝的手,上前去扶赵无邪。赵无邪见她上来,心下大急,叫道:“如意,别过来!”但已收势不住,撞在她身上,如意啊的一声痛呼,口中鲜血喷到赵无邪脸上,身子软了下去。赵无邪伸臂将她抱在怀里。   金轮法王瞧在眼中,双手合十,道:“江兄,胜败如何?”江瀚如摇头道:“若不是这小子突然收功,再坚持半炷香时辰,我便要败了,法王,你看如何?”金轮法王笑道:“事已至此,江兄又何必再执迷于成败得失。”江瀚如哈哈一笑,道:“天下无敌如何?功名利碌又有何用?倒不如只求一己喜好,逍遥自在。也罢,咱们还是回乡养老罢。”金轮法王亦道:“万物本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老衲一生殚精竭虑,练成密宗极品武学‘龙象般若功’一十三层。唉,武功至高,却着了相,有违我佛慈悲,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双手一伸,一声清啸冲天而起。   金明见他竟自废武功,倒是吃了一惊,随即心下一阵茫然,最后还是露出坚毅执着的神色。   如意受到连累,受伤极重,得赵无邪真气续命,才缓缓转醒,睁眼见到赵无邪,忙挨身凑到他怀里,轻声道:“无邪哥哥,咱们死在一块吧。”赵无邪摇头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如意,我想明白了,咱们再也别找郭破虏了,这孩子跟我一个姓,你愿意吗?”如意娇躯剧震,泪水潸然而下,悲喜交集,道:“无邪哥哥,你……你终于说出口了。”心情激动,差点又要呕血,便将身子使劲地挤进他怀里,伸手紧紧抱住他腰肢,也不管此刻身旁有多少人,别人会怎么看自己,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手。   金明见两人拥抱亲热,耳鬓厮磨,心下又妒又怒,想到自己苦恋杨楚儿,而那个女子的心终究在此人身上,而原本属于自己的女人,此刻也投入了他怀抱。金明自信略使小计,便能令此人陷入不复之地,身败名裂,成为丧家之犬,而在情爱一关上,自己却终究斗他不过,暗想此刻就算一刀将这对狗男女杀了,又能如何?见江瀚如和金轮法王携手大笑而去,顿时心下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仿若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此刻均是付诸东流般,勉强定了定神,看了地上的林宗和萧渐崇一眼,道:“大家以为当如何处置两人?”有人已叫道:“杀了他们。”   江紫凝忽道:“金帮主可否卖奴家一个人情?”金明哦了一声,道:“江女侠的心意晚辈可以理解,只是林宗所犯罪孽太大,不可轻饶。”便即有人大声附和,均是要将他千刀万刮。江紫凝突道:“若是诸位的亲人也犯下这等罪过,诸位可愿大义灭亲?”此言一出,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只是零碎的几个声音兀自抢辨,但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金明叹道:“也罢,便遂了江女侠之愿。”当下命人将萧渐崇捆绑起来,摆手道:“咱们走吧。”众人中亦有不少人心有不甘,但此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金明悻悻而去。 第一十五章人欲佛理(五)   赵无邪抱起如意,坐在一块岩石上,伸手探她脉搏,吁了口气,道:“还好,大小平安。你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意一双眼睛从未离开他的脸片刻,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没事了。”随即笑道:“无邪哥哥,你打败了东邪和蹈海蛟龙,功夫可是天下无敌了!”   赵无邪也知若不是自己突然收功,兴许真能斗败江瀚如,但说到天下无敌,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心中本无此念,就算真的天下无敌,终落下如独孤求败一般的下场,还不如做一个不会武功的乡下小民了。摇头道:“如意,咱们不说这些。当日你怎么走了?又如何会与萧渐崇这些人在一起?”   如意自然不明赵无邪还有那等心思,想到自己的男人武功天下第一,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听赵无邪这般说,脸上一红,叹道:“当晚你半途而废,我都快羞死了,如何还有脸面见人。你既然不肯要我,我还是离开的好……”赵无邪心存愧疚,将她紧紧抱住,道:“谁说我不肯要你,我现下便要你。”说着低头找她樱唇。如意一把将他推开,羞道:“色鬼,这里有人啊!”   赵无邪向江紫凝看了眼,笑道:“也罢,待得那孩子出生了,咱们再来亲热。”如意听他言语无忌,啐了一声,满脸通红,也不好骂他,只得转过身去,不去睬他,心下却是窃喜。   赵无邪也不以为意,轻轻抚弄着她一头青丝,但觉只瞧着她婀娜的背影,也是莫大的享受,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意转过身来,笑道:“事情可多了,还有不少奇事呢。”赵无邪道:“奇事,说来听听?”   如意正要开口,忽听江紫凝道:“姑娘今年多大了?”如意道:“二十有一。”江紫凝眼望远山,似在回忆往事,过了半晌,自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珠链,竟是上等宝玉所制,笑道:“这就算是给你们小夫妻俩的新婚贺礼吧。来,我给你带上。”   如意羞得满脸通红,本想说自己和赵无邪还不算夫妻,但见她一脸诚意,不好推却,只得道:“江阿姨,这么名贵的物事,我们可不敢要啊。”赵无邪笑道:“正所谓却之不恭,你还是收下吧,至多咱们成亲那日再摆他几十桌酒席,请回江女侠便是。”如意听他说出“咱们成亲”四字,心下喜极,也便从容应了。   江紫凝伸手轻掀她领口,给她带上珠链,见她肩膀处殷红的一点,忍不住掀开一看,却是个极是细微的花瓣纹样,顿时全身剧震,呆住了。   如意见她神色怔忡,心怀不解,与赵无邪对望一眼,道:“江阿姨,你有事吗?”江紫凝一怔,忙笑道:“没什么。听说你是红船女子,不知祖籍何处?”如意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我爹妈死得早,没跟我说起过。只是记得很小的时候与爹妈在临安过活过。”江紫凝喃喃道:“临安,临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突得笑将起来。如意见她说话不伦不类,又突然发笑,心下更是不解。江紫凝笑声顿止,道:“好孩子,记得别让旁人见到你身上的胎记。”不待她回答,已扶了昏迷不醒的林宗转身而去,转瞬消失不见。   如意见他去远,道:“无邪哥哥,这人好怪?”赵无邪笑道:“这世上的怪人可多得很呢。”如意道:“是啊,每个人都有一些心事不肯吐露人前,是以会显得很怪。”赵无邪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道:“你还没说发生了什么怪事呢?”如意笑道:“你又性急什么?第一件怪事,便是江瀚如与金轮法王联手对敌。”   赵无邪笑道:“他们联手?这可真奇了?”如意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但如今想来,此事也未必奇怪。”顿了一顿,道:“那晚我在床上想了一夜,还是觉得离开你的好,是以一大早便收拾行李离开客栈。那时我漫无目地,也不知该去哪里,而你那张该死的脸却时常出现在我眼前。”赵无邪故意装作不解,道:“这就怪了,你可一直没见到你啊。”   如意白了他一眼,脸上一红,续道:“随你怎么想。我走着走着,却不料又回到那间客栈。那店小二见到我,便即大骂,说你发了疯,乱叫乱骂,还出手伤人,差点一掌打死了他。”赵无邪当日精神失常,此刻回想,却觉有些对不住那店小二,道:“原来你回去了。我真傻,竟到外头找你。”如意心想:“你本来就很傻。”嘴上却道:“当日我听说你发了疯,急忙出镇北找你,却找不到你,见到树丛里有人在打斗。”说着向前方树丛一指。   赵无邪仔细一想,便知当时自己发了疯,稀里糊涂地冲出镇去,此刻回想,当是镇南,而她却出镇北来寻自己,南辕北辙,自然找自己不到了,道:“是林宗和萧渐崇?”如意摇头道:“不,那时树丛里有三个人。分别是江瀚如和那番僧金轮法王,再者才是林宗,并没有萧渐崇在内。”   赵无邪暗想原来他们果真早就到此,而连同自己在内,所有的人都以为江瀚如等人去了盆地里的元营,便道:“如此说来,那打架的人当是江瀚如与金轮法王了。”如意笑道:“你也见到了?”赵无邪摇头道:“我可没见到,但依江瀚如好斗的性子,林宗与他武功相差太大,而金轮法王却是在伯仲之间,他自然是择优而取了。”突道:“不对,依他们三人的武功,决不可能发现不了你。你当时就被他们抓住了吗?”如意摇头道:“此事我当时也想不明白,兴许是江瀚如和金轮法王斗得狠了,没留心旁人,又或是他们发现我了,却腾不手来对付我。但奇怪是林宗明明发现了我,却仍是坐着不动,我若是他,当时强敌在前,定然抓了我做人质,可是他却没这般做,只是拿眼来瞪我。”   赵无邪笑道:“那定是你福星高照,林宗被江瀚如封了穴道,无法动弹。”如意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但随即便听金轮法王道:‘江兄,我们从盆地斗到这里,少说也过了千余招了吧?’只听江瀚如笑道:‘一千零八十招,我可是数着过来的。’又听金轮法王道:‘咱们再这般打下去,待得萧渐崇现身,你那全身瘫痪的女婿就没命了。’江瀚如笑道:‘没命又怎得,老夫才不会理会。更何况有那小妮子在外边看着,那姓萧的人来了,咱们一掌一个,毙了就是。’无邪哥哥,我自作聪明,其实他们早便发现我了,只是不说穿而已。”   赵无邪道:“他们利用你做哨兵,当真可恶。不过萧渐崇既以与林宗翻脸,金轮法王站在他这一边,自不会答应江瀚如的要求。江瀚如只是个武痴,不通人情事故。”如意笑道:“无邪哥哥这么说,反倒是你不通人情事故了。那金轮法王竟一口答应了。”赵无邪一怔,道:“这可奇了。他不是站在元人一方吗?”如意道:“是啊,这事乍听之下真的很令人费解。但完颜明恢说起过他这位师父,说他做蒙古国师,其实也是另有目的。你想他一代武学宗师,又怎会甘心被别人所用,做了杀人的工具。”赵无邪一想也对,道:“此地离盆地不远,萧渐崇自能很快发现他们。”   如意点头道:“是啊,他们说完不久,萧渐崇便带了大队人马过来了,我自然是逃不过了。唉,其实他们早就到了,我却不知道。”赵无邪道:“你不知道,江瀚如和金轮法王定然知道。嘿,他们不顾旁里有人埋伏,却自顾自的打架,全不将萧渐崇放在眼里,萧渐崇倒也沉得住气。”如意道:“我猜当时萧渐崇人数虽多,却终究奈何不了这两大武学宗师,是以冷眼旁观,待得两人斗得精疲力竭,再坐收渔利。只是他却没想到两人内力竟如此之强,斗了不下千余招,也未见疲态。直至金轮法王开口叫破,便不得不动手了。”   赵无邪心想:“如此看来,金轮法王的内力其实不如江瀚如,是以提前叫破。他见江瀚如败了给我,自不会再出手,果是一代宗师。只是他自废武功,却令人好生费解。”却听如意续道:“那萧渐崇带了人马出来,道:‘萧某绝无与两位为难之意,只愿抓了林宗这叛徒回去,还请两位见谅’。江瀚如哈哈大笑道:‘你说他是你们的叛徒,而老夫此来便是为抓着卖国贼回去受审。既然咱们有共同的目的,那便手下见真招吧。’”赵无邪听到这里,笑道:“看来林宗成了第二个赵无邪,宋元双方均是不容,后来怎样,萧渐崇出手了?”如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笑得出来。”摇头道:“没有,萧渐崇掉头就跑。”赵无邪吃了一惊,道:“他便这般没有骨气?”如意摇头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是带上部众下盆地布设机关,以后的时你应该知道了。”   赵无邪点头道:“想来我们下了盆地,萧渐崇等人便已上来,又布置了一套机关。其实以完颜明恢之能,决不会看不透这一点,只是他做了丐帮帮主后,心高气傲,不将萧渐崇放在眼里,骄兵自然是必败了。”如意点了点头,道:“可是无邪哥哥,你可要小心了,今日他虽然惨败,但以他的性格,定会卷土重来,且会更加恼恨于你。论心机,你……便不是他的对手。”赵无邪轻拍她肩膀,微笑道:“放心吧,船到桥头直然直。咱们也不必故意躲起来避他,光天化日之下,他的那些阴谋也未必能施展得出来。”如意听他这么说,心下仍是难安,只得道:“萧渐崇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却还是落败了,待得他全军覆没,欲要逃走,却被江瀚如和金轮法王联手出击,擒将下来,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赵无邪叹道:“江瀚如金轮法王联手,看似奇怪,却是有理可循。只是林宗与萧渐崇突然翻脸,倒是令人猜想不透了。”如意道:“是啊,这便是第二大奇事,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道:“此事说来奇怪,却也是有迹可寻。”赵无邪见是金轮法王,笑道:“法王去而复返,可有什么物事落下了?”金轮法王双手合十,走将出来,道:“阿弥陀佛,如今老衲已是了无牵挂,自没什么物事要取,只是想问赵施主一句话?”赵无邪奇道:“问我说什么话?”金轮法王向如意看了一眼。赵无邪笑道:“她不是外人,法王但说无妨。”金轮法王点头道:“赵施主开襄阳城降元,心中可否有愧?”   赵无邪不料他问出这样的话,怔了一怔,默然半晌,才一字字甚为坚定地道:“我心无愧!”如意不料他竟会这般回答,也是吃了一惊。当日她听得赵无邪出城降元,虽从未见过此人,但下意识地感到,他不是中了金有为之计,便是另有苦衷。她虽对家国之事无甚兴趣,但毕竟在宋地长大,潜移默化,骨子里还是倾向宋朝,此刻听她这么说,竟是对他己所为毫无愧疚之意,一时心神激荡,良久不能平静。   金轮法王叹道:“赵少侠的心思,常人当真难以度之。”摇了摇头,又道:“赵少侠既有此念,自然不能明白林宗心之所想了。”赵无邪摇头道:“晚辈确实不知,还请前辈指点?”金轮法王抬头看天,道:“赵少侠应当知道秦桧吧。”   赵无邪尚未回答,如意已道:“他是本朝第一奸臣。”金轮法王却不答她,道:“赵少侠难道不觉得林宗与秦桧甚是相似?”赵无邪叹道:“是啊。晚辈曾听江前辈说起,秦桧在北宋之时主张抗金,直至靖康之变,他也被掳,受尽羞辱,后归本朝,却见高宗不思进取,也自沦落,便被冠上了大奸臣的骂名,其实他也不过是替罪羊而是。若真是如此,林宗倒是可怜得人了。”金轮法王道:“但林宗与秦桧又有所不同,他与萧渐崇合谋,欲挫金明气焰,其实更多的是不愿服老,败给年轻人,便如当年的老衲。”叹了口气,续道:“萧渐崇城府虽深,却从未真正打过仗,此次陷阱布置,其实乃是林宗之策。萧渐崇心胸狭窄,自然不能容他做大,是以借荆山一役,元军损失惨重为借口,欲杀林宗。林宗寡不敌众,直至重伤瘫痪。”他说完,一时间三个都默不作声。   如意心中却另有所想,她生性聪明,更有看人之能,旁人的话一听便知,但此刻赵无邪之言,却是半个字也不明白。但觉身旁相偎之人渐渐模糊,渐渐远离自己而去,再也摸不着,碰不到,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赵无邪道:“法王此来,并未只为这些吧?”金轮法王道:“两位应该知晓,现任丐帮帮主金明,乃是老衲的徒弟。”赵无邪看了如意一眼,点了点头。   金轮法王道:“老衲出家为僧,却无半分向佛之心,只为习练西藏密宗盖世武学。唉,如今想来,当真是荒唐之极。十年前老衲为杨过所败,侥幸未死,反倒复仇之心更盛,后习得‘龙象般若功’第一十三层,自信天下无敌,欲寻杨过报仇。唉,怨怨相报何时了,老衲利欲醺心,成了杀人之刀,害死了龙姑娘,当真是罪蘖深重。”   赵无邪惊道:“难道此事乃是金明一手策划的?”金轮法王道:“金明自荐于伯颜,献出破襄之计,便是‘牵制四绝,孤立北侠’。命我上终南山向杨过挑战,将他绊在终南山,再借千手医圣之故,引来江瀚如,对付东邪,自己则使计引出中顽童和南僧。”赵无邪道:“听江湖上的说,少林达摩堂首座无色禅师乃是被大师所杀,可有此事?”金轮法王摇头道:“无色禅师乃死于‘大力金刚掌’之下,非老衲所为。”赵无邪一怔,道:“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会使大力金刚掌不成?”金轮法王摇头道:“没有人。”如意插口道:“难道是他自杀的?”   金轮法王笑道:“如意姑娘冰雪聪明,一猜便中,不错,无色禅师确是自己杀了自己。”见两人露出惊愕之色,便道:“只因他中了毒怪‘自取灭亡’,发起狂来,竟自虐而死,连少林方丈天鸣禅师也遭到连累。而此毒并非一般的毒物,是以郭靖等人也查不出真相,就以为是老衲所杀。”赵无邪和如意对望一眼,心想:“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天鸣禅师自也是决口不提了。”   赵无邪道:“不知此事大师又是从何得知?”金轮法王道:“赵少侠可否还记得一年前,你我曾在绝情谷有过再面之缘,当是可是多有冒犯了。”赵无邪连称不敢。   金轮法王续道:“当时老衲出谷已迟,天色向晚,便在谷内留宿一夜,突见天际一只信鸽落于地上,想是长途跋涉,飞得累了,在此地休息。老衲初时也不觉异样,但见那鸽子再度飞起时,却有一样物事飘落下来,原来是一封信件,想来是时候太长,有所脱落,老衲打开一看,便知此事,才知自己竟为金明利用。”   如意道:“那封信是金明写得,是要送到那里去?”金轮法王摇头道:“不,此信乃是一个叫张伯当的人写的,且称金明做完颜明恢。”赵无邪与如意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惧色,却听金轮法王道:“老衲追那信鸽而去,却万万没想到那地方竟是……”赵无邪和如意异口同声道:“是哪里?”金轮法王颇是感慨地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忘信约。就在那下面。”赵无邪和如意有异口同声道:“绝情谷底?!”   如意道:“完颜明恢一直不愿提起自己出生何地。难道真的在那绝情谷底不成?”赵无邪道:“大师之言,是要在下追寻完颜明恢的真正身世?”   金轮法王叹道:“老衲自居高僧,却悟不透贪嗔痴三毒,今日功力尽去,前业尽散,只为能诚心皈依我佛。只是劣徒戾气太盛,只怕要重蹈老衲覆辙,望赵少侠能助他脱离苦海。”   如意道:“是啊,只要咱们揭露他是女真人的身份,以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他便当不了丐帮帮主,也做不成武林盟主了。他没了权力,自然不能再做恶。无邪哥哥……”眼望赵无邪,一脸期盼之色。赵无邪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便帮大师这个忙。”如意笑道:“你不只是帮他,还是帮你自己。”   金轮法王见他答允,自己最后的心事也算了了,向他们施了个佛礼,转身而去。自此他遍游四海,广施佛法,成了一代得道高僧。 第一十六章仙境鬼蜮(一)   如意见法王远去,道:“咱们也去吧。”赵无邪有些心神恍惚,闻言一怔,道:“去哪里?”如意笑道:“不是说好了吗?去绝情谷查找完颜明恢的身世。”赵无邪点了点头道:“不过在此之前须找户人家将你安顿下来。”如意一怔,道:“你……你不让我去?”赵无邪望了她肚腹一眼,正色道:“你有孕在身,怎能长途跋涉。”   如意凝望他良久,点头道:“那好吧,我留下。”赵无邪不料她答应竟如此爽快,心下反生疑窦,道:“你真的愿意留下?”如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要我留下,那是为我和孩子好,我自然不敢违命。”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我一个人呆着闷了,兴许还要四下里走上一走。”赵无邪苦笑道:“你要去哪里?”如意淡然道:“那可说不准,兴许是去无情谷、或是多情谷,你又何必管我去哪儿!”   赵无邪倒吸一口凉气,他因小铃儿之死大觉愧为人父,如今承担下了做如意腹中孩子父亲的重责,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马虎,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是要自行去绝情谷,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还怀有身孕,若出了什么事,自己便是万死莫赎,叹道:“好吧,我带你去就是。”   如意听他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冷然道:“不必了!”转身要走,突觉腰间一紧,已被赵无邪抱住,却听他道:“如今我打定决心了,非要带上你不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如意骂道:“你这人好霸道。”但口气显然是软了。赵无邪转到她身前,正色道:“不过一路上必须都听我的。”如意向他行了个礼,道:“陛下有命,小民哪敢违抗。”说罢嘻嘻一笑,逃了开去。赵无邪当真是哭笑不得,佯怒道:“大胆刁民,胆敢嬉耍于朕,不怕犯下欺君之罪!”快步追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在洛阳客栈宿了一夜,次日起程,取道绝情谷。一路上两人均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不觉一月已过,至绝情谷口。不知为何,赵无邪一到此地,便心生感慨,稍稍收敛心神,扶了如意自后山平坦的道路上山,一炷香功夫,已到断肠崖前。   此时虽已是立春时节,但崖上兀自寒风凌厉,如意身子一颤,偎进赵无邪怀里,向崖底一望,但见其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轻声道:“这么高这么下去?”赵无邪笑道:“其下有一处寒潭,我水性不弱,自能下去,你怀有身孕,可别下去。”见她嘟起了嘴,笑道:“你不是说都都听我的话吗?好了,别耍性子。”说着将她轻轻推开,走到崖边,做势欲跳。   如意见他跳崖,心下猛得一惊,似乎他这一跳便要与自己天人永隔,惊呼一声,冲上去抱住他,叫道:“无邪哥哥,不要……不要跳……”   赵无邪见她如此举动,倒是吃了一惊,正要温言安慰,忽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一对狗男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当真无耻之极。”赵无邪扶着如意转过身来,却见迎面站着两人,一高一矮,那高个之人左手按在那矮个之人肩上,却是金明和杨龙生。   赵无邪见杨龙生已被金明所擒,怒道:“堂堂丐帮一帮之主,竟以小孩为质,算得什么英雄好汉?”金明冷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却比一些夺人妻室的无耻之徒要光彩许多。”   如意见他出现已是恼怒,又听他这般说,更是怒不可遏,喝道:“你……你放什么……放什么……”“狗屁”二字终于没有说出口。   金明叹了口气,道:“如意,你我自小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这无行浪子的数月光景。”如意冷然道:“什么青梅竹马,你压根儿就看不起我,从来都在利用我,如今却还假腥腥说这等话。”金明眼中闪过一丝厉芒,随即笑道:“如意,我知道你对我终究还是有情意的。我往日对你不好,害得你用这等法子来报复我,我向你陪罪不成吗?”   如意冷笑着向前走出一步,说道:“你我打小一块长大,你的为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现下说得这些话,哪有半分真情了。嘿,你苦恋杨楚儿不得,又见我这个昔日钟情于你的女子恋上别人,心下哪能受了得。你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罢了!”说着回到赵无邪身旁,拉住他手,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柔声说道:“更何况我现下是真心实意的钟情于他了,自然不能再跟你走。”   金明一张脸胀得通红,但随即恢复正常,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要跟着谁,我管不着。只是这赵无邪乃是武林公敌,你以后自有苦头来吃便是。”说着下手在杨龙生肩上一拍。杨龙生大叫一声,奔到如意身旁,拿眼瞪着他,道:“你这卑鄙小人,跟我义父相比差得多了,如意姊姊自然不会跟你好。”   赵无邪方才一见杨龙生,便知他被金明封了穴道,用来要挟自己,却不料他竟会放了杨龙生,不由一怔,皱眉道:“金明,你到底要做什么?”金明笑道:“你们到此又是为何?”   如意道:“我们得知你老家便在绝情谷底,故来一探究竟。”她素知金明性格,是以开门见山。金明阴笑道:“你要掀我老底,使我无法自立于世,便如赵无邪般成为过街之老鼠,人人喊打。嘿,好歹毒的女人。”转向赵无邪道:“这女人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现下喜欢你,才会对你好,改日她看上别的男子,只怕要将你卖了。”   赵无邪看了如意一眼,说道:“她不会!”这短短的三字,在如意听来却比千言万语还要受用,一时热泪盈眶,涩声道:“我……我宁可死了,也不会离开你。”赵无邪笑道:“干么说死这么不吉利。”对金明道:“看来今日金兄失算了,金兄既不邀打手,以你的武功,只怕阻止不了我们。”   金明摇头道:“在下从未想过要阻止赵兄。此来只是想让小龙生见见她母亲的遗物而已。”   杨龙生听说此地有母亲遗物,如何能信,叫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里……这里怎会有娘亲的遗物。”一想起母亲,便心神激荡,忍不住热泪盈眶,连说话的语音都发起颤来。   金明冷笑道:“你自认是孝子,难道连自己亲生母亲的字迹都不识得了?”说着向对面崖壁一指。   杨龙生人小眼尖,看清对面崖壁上的刻字确是母亲所书,蓦地悲从中来,泪水如雨而下,大叫道:“娘亲……娘亲……”飞也似地奔上石梁,向对面冲去。   赵无邪寻思:“金明向来阴险诡诈,莫非其间有诈?”一起身,已至杨龙生身后,衣袖打出,圈住杨龙生腰肢,将他冲势止住,与此同时,双足落在石梁中段。   杨龙生眼看便要见到母亲,孰知竟被人拉住,心下恼火,正要破口大骂,突觉脚下一空,又听得轰隆声响,这段石梁竟自粉碎成数十块,两人一道掉了下去。   金明见计策已成,心下暗喜。他算准杨龙生见到亲生母亲的字迹,定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赵无邪自作聪明,定然以为其中有诈,也必定会上石梁,是以他早在石梁上动了手脚,杨龙生一人尚且无碍,但再加上赵无邪的重量,那是非塌掉不可。见如意站在崖边向下俯瞰,冷笑道:“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干么不陪他一块去死。现下还想回到我身边,却是晚了。”   话未说完,却觉身旁两条人影一闪而过,他瞧清其中一人,苦笑道:“杨楚儿,你……你对他还是不肯死心!”方才那种成就感刹那间消失无踪,伸手去拉她,却哪里能拉得住,惟有咬牙切齿,心下忿恨无已。那两人正是杨楚儿和郭襄。   如意方才见赵无邪要独自一人下崖,深怕他去而不归,丢下自己不顾,立时出手阻止,而此刻见他与杨龙生一道坠落,暗想:“无邪哥哥纵使不为了我,为得小龙生,也必定能回来的。”心下稍安,见郭杨二女也要跳崖而去,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拉住,说道:“二位姊姊放心吧,你没事的。”郭襄虽知下边有片寒潭,却不知赵无邪水性如何,情急之下骂道:“你……你好没良心。”杨楚儿却没那么多顾虑,见赵无邪坠崖,立时要随他而去,她轻功本好,如意未能抓住她,轻轻一挣,被摆脱了掌握,一跃而下。金明大惊奔上,二话不说,也跳了下去。   如意见郭襄也要跳落,微嗔道:“你们这么多人下去,他怎么接得住!”郭襄一怔,却见一人被抛了上来,伸手一接,却是杨龙生,见他双目紧闭,竟已昏迷过去,随即又有人飞上,倒在崖边,不住喘息,乃是金明。   郭襄此时方知如意所言非虚,寻思:“数月不见,这小子功力精进如斯,我倒是小瞧他了。”   金明挣扎着站起,向崖底望去,心急如焚。方才他随杨楚儿跳崖后还未能追上她,便见一人被抛了上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托,借力用力,将那人送上崖顶,低头一看,却见赵无邪双脚互踢,已拔高数丈,左臂环住杨楚儿腰肢,右手伸出,来托自己身体。   金明见状又妒又怒,但此刻身子临空,无从借力,亦不懂赵无邪这自借力道的功夫,终还是被他抛了上来,心下好不是滋味,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被别的男子如此占便宜,哪能不怒,但此刻情状,饶是他智谋无双,也是无可奈何。   如意见杨龙生获救,而赵无邪却还未上来,心中也急了,猛觉腹中一阵剧痛,知道是动了胎气,暗骂道:“小混蛋,这当口却来跟你妈胡闹。”但一气之下反是更加痛了,忍不住蹲下身子。   郭襄也自心焦,见如意脸色惨白,露出苦痛之色,道:“你这么了?”探她脉搏,不探则已,这一探却是火冒三丈:“这女子已竟怀了他的孩子,好一个淫贼!”她不明就里,认定如意腹内的孩子乃是赵无邪的骨肉。   郭襄手按倚天剑,悲愤不已,但见如意痛得厉害,只怕有性命之虞,心下一软,叹道:“我教你一套口诀,先稳住胎气再说。”当下将自家祖传的凝神调息的法门授了给她。   如意精通各大武学典籍,闻言一惊,暗想:“这不是《九阴真经》吗?”她虽不懂武功,但久病成医,却也懂得简单的吐吶之法,但下气随意转,体内紊乱的胎气渐渐平稳下来,舒了口气,笑道:“姊姊,你真好。”   郭襄方才怒不可遏,直想拔剑杀了她,听她竟出言感谢,当真哭笑不得,心想:“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只恨那小子风流成性,到处留情,经此下去,却不知还有多少女子要给他糟蹋了,须想个法子制住他才是。”瞅了一眼手中的倚天剑,更是恼火。   如意见赵无邪良久还未上来,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再也忍受不住,一咬牙,便要跳落。郭襄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拽住,道:“要跳么,一失两命。”如意怔了一怔,缩了一步,但又一咬唇皮,终于还是跳了下去。郭襄拉她不住,也随她一道跳崖。   两人身子急速下落,身旁罡风袭体,刮得脸颊生痛。但两人都抱着同样的念头,纵使真的要死,也是死在一起,也不至于太过孤独,此念甫动,心下反是释然。   便在此时,忽听赵无邪的声音喝道:“两个傻丫头,不要命了。”但见两人抟旋而上,正是赵无邪和杨楚儿。   杨楚儿见郭襄和如意也下来了,心想赵无邪只有双手,又如此能将三人接下,默想一阵,只有自己退出,猛得挣开赵无邪怀抱,左足在崖壁上轻轻一点,拔高数尺,再伸右足在崖壁上借力,如此反复数次,上去了十丈有余,但离崖顶还有十多丈之遥,而她此刻已是脸红气喘,功力不逮,心知如果掉下去,定会累了赵无邪等人,然而此时此刻,虽然有心,却是无力了。   便在此时,忽见崖顶悬落一条长绳,却听金明叫道:“杨姑娘,抓住长绳,我拉你上来。”原来短短几刻钟光景,金明已搓出一条十丈长的长绳。杨楚儿抓住长绳,但心念一动,又自放开,叫道:“你将绳索放长些,拉他们上来。”上面金明默然片刻,才道:“好吧,只怕绳长不够。”果然放了下来。   杨楚儿叫道:“无邪,抓住了吗?”却听郭襄的声音道:“抓住了。”杨楚儿松了口气,拉了拉绳索,示意金明掉自己上去。   杨楚儿被掉上崖顶,刚一站稳,道:“快,掉他们上来。”金明嗯了一声,弯下身子,寒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向绳索割去。杨楚儿瞧得分明,叫道:“你做什么?”但已不及,却听崖底传来呼叫声,显是赵无邪等人猝不及防,已坠落崖底。   杨楚儿眼眶一红,泪水悄然而落,咬牙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从你。”正要跳崖,却听身后金明冷笑道:“你难道连这孩子的性命也不要了?”杨楚儿转过身来,却见昏迷不醒的杨龙生已被他擒住,手中匕首抵在他胸口,只要杨楚儿稍动,便即刺落。 第一十六章仙境鬼蜮(二)   “哗啦”一声响,赵无邪等三人一齐落入寒潭。赵无邪水性最佳,一落水便即屏住呼吸,身子向上一挺,消去落水冲力,见右侧不远处有个洞穴,拉了二女,逆着水流潜身过去,不多时便探头出了水面。   赵无邪左顾右盼,不料此地竟是别有洞天,当下纵身一跃,将二女带上岸来,见二女均被寒水浸得浑身颤抖,眉间发梢冰光闪烁,急忙运功替她们驱寒。   郭襄内力本强,最早苏醒,茫然四顾,道:“这是哪里啊?”却听赵无邪道:“你冷吗?”以为他是在慰问自己,心头没的一甜,但转头看时,却不由得柳眉倒竖。   却见赵无邪将如意搂在怀里,双手不住搓她双臂,口中呵呵着气,乃是在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郭襄心头一酸,不由得身子也哆嗦起来,本想说:“我也很冷啊?”但随即又想:“他对谁好,又关我什么事了?”终于没有说出口,见左近立着一棵枯树,猛地拔出倚天剑,横斩过去,那树顿时拦腰而断,狠劈几下,这颗三丈来长的大树顷刻间变成数十根木头,捡了几根可用的,堆在一起。身上的火刀火石早已不能再用,便即钻木取火,费了老大的工夫才将火点燃。却听一声轻哼,见如意已然转醒,冷笑道:“老天爷还算有眼,没有一失两命。赵无邪,你祖上积得阴德不浅啊。”   赵无邪寻问如意身上可有不适,如意摇了摇头,微笑道:“无邪哥哥,我没事了,你去看看襄儿姊姊吧。”郭襄哦了一声,摆弄手中倚天剑,却不说话。   赵无邪见到她手中的倚天剑,心头顿时涌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愧意,强笑道:“楚儿果真找到倚天剑了。”郭襄淡淡道:“那是自然。剑是她藏的,哪会找不到。那日救小龙生和我逃出君山时,她仗得便是此剑。”说着拔出剑刃半寸,嗖的一声重新入鞘。赵无邪呆了一呆,强笑道:“不知小龙生何以又被金明抓住了?”   郭襄将倚天剑横放于地,淡淡道:“那日我们三人好不容易逃出丐帮中人的围追堵截,本想找你会合,你却不知去向。我觉得三人上路太过显眼,便与杨姊姊兵分两路,小龙生要跟着他杨姊姊,自然得顺着他。我们便以一月为期,若仍找你不到,便在开封‘聚英阁’会头。”   说道“聚英阁”,赵无邪道:“如意,那不是咱们遭萧渐崇埋伏的地方吗?照时辰来算,当日的一月之约已到,原来楚儿是凑巧碰上咱们的。如意,你没见到小龙生吗?”如意一怔,脸色唰得一白,随即满脸通红。郭襄冷笑道:“我赶到时你已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杨姊姊护了你逃出来,便设计分四路逃出开封府。杨姊姊驾车向南,你们向北,我和小龙生则分向东西而行。怎么,她没告诉你?”如意脸色一片雪白,低下头去,哪敢抬头看赵无邪一眼。   而赵无邪想得却是另一件事,怒道:“你……你们怎能让小龙生独个儿驾车,他还这么小。”郭襄笑道:“你可别瞧人小,胆子可比包天还大。当时我们才顾了四辆马车,那小子便驾了其中一辆去了。当时事态紧迫,小龙生又这般胡闹,我们哪还有心思再去理他。如意道:‘这孩子鲁莽行事,终要闯大祸,不如让他历练一下,也是好的。’我可没编故事冤枉你,这话可是你说的?”如意支支吾吾道:“我……我……”郭襄接着道:“当时我骂过如意,但杨姊姊却说小龙生是该历练历练。当下我们驾车从三处城门而出,算是逃开了元人追捕。”   赵无邪此刻方知如意是怕自己刨根问底,漏了她的底细,会责怪于她,是以才决口不提当时还有郭襄和杨龙生在场,便道:“小龙生做事鲁莽,是该得些教训。后来他便被金明抓住了?”郭襄心想:“若这话是我说的,只怕你要责怪我了吧!”哼了一声,又道:“后来我与杨姊姊会于一处,却不见小龙生回来,便即四下找寻。但这人海茫茫,找一个孩子当真不易。”   如意插口道:“以完颜明恢的性子,他抓住小龙生后,定会以他来要胁杨……杨姊姊的。”郭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挺了解他的。不错,不久后我们就收到了飞鸽传书。信中文采斐然,实不像出于草莽英雄之手,说是邀我们参加三个月后的荆山大会。孰知我们如约而至,山上竟是空空无人,仅留了百来具尸体,想是宋元双方曾在此地血战过一场。我们无功而返,却在路上巧遇武功已废的金轮法王,才知各中之事。嘿,当时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你武功过果真精进神速啊。”   赵无邪看了如意一眼,心想:“想来荆山一战宋元双方都是有所准备,不然何以金明要将大会提前?”如意打得却是另一个念头,想到赵无邪一身武功乃是自己所授,心下本就颇是得意,此刻连郭襄也夸奖赵无邪武功厉害,自然也就等同于夸自己教得好了,再加上郭襄不知其中真相,如此一来,心下反是更加欢喜了,只是这种喜态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郭襄道:“金轮法王既说你上绝情谷找寻金明的真实身份,我便猜到金明也会前来阻拦。但杨姊姊说得好:‘金明不敢大张其鼓的带人来杀你,但武功又不如你,自然得带上小龙生这人质了。’她真是神算,果然如此。”说着瞥了如意一眼,眼中之意似乎在说:“比你更聪明的,大有人在。”如意咬了咬唇,抬起头来与她目光对视。郭襄嘿的一笑,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笑道:“无邪,金明原名真叫完颜明恢,是个女真人?”她唤赵无邪做“无邪”,乃是平辈论交,如意却还要多加上“哥哥”二字,显然在辈份上便高出她了一筹,而如意只不过是赵无邪的一个小妹妹而已。如意如何能听不出,气得脸色发白。   赵无邪却不知她俩明争暗斗,沉吟道:“此事尚且无法确定,咱们此来便是为了打探事情真相的。”郭襄哦了一声,环顾四周,道:“可是此地甚是荒凉,似乎很久没人居住过的样子。”如意突道:“赵郎,那边有座草屋。”拉着赵无邪向前走去。   郭襄气得直跺脚,暗想:“这丫头眼力好尖。”见不远处果然有座草屋,皱眉道:“这地方怎会有人居住?”蓦地想起一人,刹那间满腔醋意化为好奇心,赶在赵无邪之前,推门而入,那柴门年代已久,早已腐烂不堪,一推即倒。   郭襄夺门而入,入眼的乃是一根结了不少蜘蛛网的长绳架在空中,伸指轻轻一触,立时断成数十截,落在地上。郭襄确信不疑此地便是当年小龙女在绝情谷底生活时所造的草屋,不由得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见赵无邪和如意进来,如何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窘样,道:“这里好脏,我才不要呆。”说罢快步出屋。   赵无邪觉此屋确有些异味,捂住鼻子摇了摇手。如意却道:“这里很好啊,打扫一下总是能住人的。”赵无邪听她这般说,也道:“是啊,咱们便打扫一下。”郭襄则一眼也不瞧他们,转过身去。   当下如意动手收拾细物,打扫房间,赵无邪也来帮忙,不多时,整间草屋已是焕然一新,丢去了陈年旧物,倒还有几样家具可用。   如意正着手整理床铺,却见床角处似有一物,提起一看,却见是件草编的短衣,小的竟连杨龙生也穿不下。她怀有身孕,一看便知此乃何物,向赵无邪招了招手,笑道:“无邪哥哥,你过来一下。”赵无邪走近笑道:“找到什么宝贝了?”如意笑道:“宝贝倒算不上,但我猜这里以前定住过一对母子,且那孩子定是刚出生不久,不然怎会有婴孩用的衣物?”说着将那草衣举了起来。   郭襄一直没离开,只是身倚门框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乍听如意之言,矍然而惊,大步入内,一把夺过那件草衣,也不顾赵无邪喝骂,抓着草衣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喃喃自语起来:“这草衣定是三十余年前做的,决不会是为了小龙生而做。难道……难道她在之前曾生过一个孩子?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心只爱大哥哥,又怎会给别人生孩子,决计不会……但……但这草衣……”一时间语无伦次,怔忡出神。   赵无邪初时见她突然暴起枪夺,大怒之下骂出口来,此刻见她双目无神,似乎受到极大打击,道:“襄儿,你怎么了?这衣服是谁的?”郭襄大叫一声:“不知道!”丢下草衣,狂奔而去。   如意见赵无邪追出,便跟在他身后,却见郭襄脚步虽快,但她对赵无邪很有信心,料想定能追上她,心下稍宽,环顾四周景色,心想:“这地方虽有些荒芜,但比之那血雨腥风的江湖可要平静得多了,却不知他愿不愿意随我一辈子住在这里?”   正自幻想着与赵无邪的美好未来,忽听“扑嗵”的一声,一条黄影没入寒潭之中,不由的大惊失色,她虽因赵无邪之故,与郭襄有口舌之争,但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见她落水,忙道:“无邪哥哥,快救她!”赵无邪立刻跃入寒潭,如鱼儿般一没即逝。   如意岸边端视,但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他们上来,心下稍乱,随即想到赵无邪水性极好,不必担心,才放下心来。   岂知等了一炷香,还是不见两人上岸,心下真的急了,但她水性不佳,无法下水,心急如焚之下,腹中疼痛起来,想是又动了胎气,忙运郭襄教她的法子调息,才自好转。   她蓦地福至心灵,暗想:“这《九阴真经》中有一套龟息之法,我何不用之护住胎儿,下去寻他们?”当下微一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纵身跳入寒潭。   寒潭水冷,如刀剑凌人,若不是有“九阴真经”护体,只怕她连一刻都挨不住,便要一失两命。她闭息潜游一阵,不见两人踪影,渐渐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突地体内气息运岔了道,呛了一口冷水入肚,几欲昏去,但她性子刚毅,决不会半途而废,拼死护住胎儿,向前游出里许。   猛觉身后水流涌至,其势甚大。她毕竟是个女子,更不会武功,哪里能抵受得住,被水势一冲,身不由己,向对岸石壁撞去,一旦撞上,那便是骨裂身碎,必死无疑了,心下一阵凄楚,暗唤道:“赵郎,如意先走一步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觉双脚一紧,已被人伸手抓住,止住去势,随即又被那人往回一拉,落入他怀里。如意此时虽是闭眼屏息,却下意识地感到这人便是赵无邪,心下欢喜,将他紧紧抱住,随着他穿过对面的一个洞穴,不多时探出水面。   如意瞧清那人真是赵无邪,喜极而泣,道:“无邪哥哥,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赵无邪啐道:“傻丫头,胡说什么?”随即正色道:“以后若再胡闹,可没这么幸运了!”   原来方才赵无邪为追郭襄跃入寒潭,见郭襄身子如鱼儿般窜向对面的洞穴,急忙追上,岂知她竟回身拔剑,向自己刺来。赵无邪水性虽好,且也非首次在水中与人过招,但寒水浮力太大,施展不开拳脚,十成功力只留了三分,更兼他不愿伤到郭襄,而郭襄身法灵动,又有倚天剑傍身,此消彼长之下,两个斗了近两个时辰,仍不分胜负。他略一分神,郭襄便趁机钻过洞穴。赵无邪急忙追上,却见如意也赶来了,无可奈何,只得先救如意,再行追赶。   如意见他疾言厉色,知他是关心自己安危,心下反倒欢喜,四下张望,忍不住一声惊呼:“无邪哥哥,这地方真美啊!”赵无邪抬头一看,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第一十六章仙境鬼蜮(三)   却见眼前一帘瀑布高悬天际,如水银泻地,轰隆声响,身旁碧水如玉,浅游一阵,水温转暖,如沐温泉;岸上绿草如茵,奇珍异兽,古木参天。两人携手上岸,步履嫩草,耳闻莺啼,但见苍穹如碧,雄鹰展翅,当真如仙境也似。   如意毕竟是少女情怀,乍见如此美境,心下喜乐,忍不住闭上眼睛,似乎在倾听这片天地中所有生命的呼吸之声,只觉如此的悦耳动听,那样令人心旷神怡,忽听赵无邪道:“如意,你在做什么?”她虽然极喜欢听到赵无邪的声音,此刻听来却不免有些大煞风景,如意也不愿去细想其中缘故,笑道:“无邪哥哥,这里真好,咱们常住下来好吗?”   赵无邪虽也觉此地甚美,但若要常居于此,却没想过,道:“咱们还是先找到郭二小姐要紧。”如意啊的一声惊呼,道:“瞧我这人,竟把她给忘了。”   赵无邪举目而望,却见不远处有片竹林,明媚的阳光下,绿光点点,照理当是一处美景。但赵无邪下意识地觉到其中透出股阴森之气,随即又感到身周气氛也是大变,一时有些喘不气来,强吸一口气,脑中才自一清。   却觉如意拉住自己的手,笑道:“无邪哥哥,那片竹林好有趣,兴许襄儿姊姊便在里面玩儿。”赵无邪只觉手中拉住的似乎是个陌生人,吃了一惊,随即想到如意最喜绿色,不愿拂其意,笑道:“那咱们便去瞧瞧里内有什么玄机。”   两人走到竹林外,如意欲要进入。赵无邪拉住她,道:“小心,这林子有些古怪。”说罢将如意拉到身后,拾起几枚鹅卵石,激射入林,但良久不见动静,于是迈出步子,缓步走入竹林,依旧让如意跟在身后。如意心下奇怪:“无邪哥哥今日怎么了,想换了个人似的?”   两人一路小心,但见身旁绿竹林立,一股竹叶清香沁人心脾。如意一个深呼吸,赞道:“好舒服啊。”赵无邪一路谨慎,到此才松了口起,但觉此地与一般的竹林无甚差别,倒是自己多心,随即也觉奇怪,自己向来万事不萦怀,何以今日会变得如此敏感?   两人向北行了里许,这片竹林极深极广,良久不到尽头,于是信步而至,便如走马观花一般。   如意突道:“无邪哥哥,来捉我。”笑嘻嘻地转过身去,转瞬已在数尺之外。赵无邪嬉笑着追上,两个你追我逐,倒是乐在其中。   赵无邪一把抓住如意衣袖,笑道:“还抓不住你!”却听如意笑道:“无邪哥哥,你快来抓我呀。”声音竟发自后方。   赵无邪心头咯噔一下,见所抓之人的衣袖白如冰雪,决不是如意的水绿色,抬头一眼,便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这一下饶他胆子再大,也吓得全身发抖。那人其实也无甚奇特,乃是一身白衣女子打扮,但那张脸竟是空白的,五官俱无,乍看之下,如何能不让人大骇失色。   赵无邪只觉她手指冰冷,尖尖五指徒然间自衣袖内伸了出来,扣住自己手腕,缓缓而上,不多时也到小臂处。赵无邪吓了一跳,忙要挣脱,但双手如探入水中,竟全无借力之处,一身武功竟无法施展,而那五指便如猪笼草般缓缓张开,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赵无邪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闭目待死。   如意见赵无邪站在前方,笑道:“无邪哥哥,你怎么跑到我前面来了。”走近几步,却见他呆立不动,笑道:“你又遇上什么好玩的物事了?”但赵无邪却是有苦自知,开不了口,那白玉般的五指已触到自己喉结处,只要声带一震,便是必死无疑。   如意转到他身前,见他双手垂立,仰着脖子,一对眼珠儿在眼眶内不住转动,心下更奇了,道:“无邪哥哥,你是不是给人封了穴道。”伸手在他身上一碰。   赵无邪瞧不见如意,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但觉身上被什么物事一碰,那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极尽凄凉尖锐的惨叫,霎那间化为乌有。   赵无邪呆住了,过了半晌才感到如意握住自己的手,大叫道:“这林子里有鬼,快跑!”拉着如意向出口奔去。   哪知那出口似能移动,无论你怎么跑,总是离之一丈之遥,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他心下乱了,施展“如意天极刃”,狠砍狠劈,但不论是剑气还是刀光。均伤不了身周的竹子分毫,仿若这些竹子根本就是存在。   如意见他大叫疾奔,但却是原地跑步,并不前进,此刻又发了疯似的拳打脚踢,似乎是神志失常了,待他累得停下拳脚,忙伸手摸他额头,急道:“无邪哥哥,你是不是病了。”赵无邪气喘吁吁,颤声道:“这里有鬼,你……你没瞧见吗?”   如意悚然而惊,偎进赵无邪怀里,极目而望,却瞧不见有任何异样之处,心下慌了,道:“无邪哥哥,你病得不清啊。”见赵无邪双目无神,身子颤抖,耳根不住抽动,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如意正不知所措,忽听背后一声怒喝,其音清亮尖锐,乃是个女子所发,一回头,却见竹林深处一个黄衣人手中青光闪动,似在与人恶斗,但那人身旁除了竹子,明明什么人也没有,不知她在跟谁相斗?   如意见那人奔至,瞧清她面目,叫道:“无邪哥哥,快看,是襄儿姊姊!”赵无邪心如潮涌,闻言回头,大吃一惊,忙将如意推到一旁,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郭襄凌厉一剑。   哪知郭襄似乎将他当做了仇敌,剑出如狂龙,尽取赵无邪身上要害,竟是招招必杀,口中大呼小叫,如中疯魔。赵无邪躲开一剑,回了一招刀法。但那倚天剑太过锋利,剑气袭体,如百大高手围攻一般,甚是惊险。   如意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连连吆喝,要她住手,但郭襄充耳不闻,口中只是怒喝道:“蒙古鞑子,欺我大宋无人,捣我王廷,毁我江山,我但有一口气在,也要将你们杀个干净了。”随即话音中略带哭腔:“爹娘,襄儿不孝,救不了你们。”其后转为尖锐:“赵无邪,你负心薄幸,背信弃义,不杀你,我枉自为人,且吃我一剑!”随即话音转为凄凉:“大哥哥龙姊姊,你们在哪里?襄儿好想你们啊!”   如意见她口中喋喋不休,已略猜到一二,对比赵无邪方才情状,心下雪亮,大声叫道:“无邪哥哥,别跟她客气,将她打晕了。”   赵无邪心下却是叫苦不跌,暗想如意对自己的武功未免太过自信了。如今的郭襄如癫似狂,潜能爆发,宛如黄药师江瀚如金轮法王三个高手联手合击,只怕连保住自己性命也是极难,又何谈将她打晕?唯今之计只有稳扎稳打,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郭襄攻得太过猛烈,内力似乎永不枯竭,如此情状纵要不败也是极难之事。   如意见两人过了近千招,仍不分胜负。但见郭襄越战越勇,而赵无邪显然已有些力不从心,只怕支撑不下多久,便要死于郭襄剑下。而自己空有一肚子武学典籍,却是百无一用,不由得暗暗着急。向身旁的竹子瞥了一眼,秀眉紧皱,猛得想到一计,叫道:“无邪哥哥,你向西走五步,再向北走四步,随即再向东走三步,转向东南方斜走四步半,然后顺序颠倒过来。记住奇数为顺,偶数未逆,向竹林深处跑。”   赵无邪不明就里,唯有依言而行,步法施展,轻灵飘逸。郭襄身法虽快,却也追他不上,几下使力过猛,砍断一截竹子。说也奇怪,两人你追我赶,赵无邪一套步法使完,郭襄便砍下一棵竹子,便如合作一般。如此两人奔了里许,未被砍下的竹子拼在一起,竟与赵无邪方才所使步法一般无疑,便像一个簸箕。   待得形状完全定型,猛听得“喀喇喇”数声响,这片竹林竟轰隆而倒,顿时成了一个长宽相等的四方形空地。郭襄哼了一声,软倒在地。   赵无邪吁了口气,单膝跪倒,全身软绵无力。如意急忙奔上扶住他,关心道:“你……怎么了,没事吧!”声音有些沙哑,略带哭腔。赵无邪勉强一笑,道:“不碍事。刚才那步法好厉害,是什么功夫?”   如意正欲开口,突听前方一个苍老高昂的声音道:“好一个黄毛丫头,竟以‘簸箕步’破了老夫苦究多年的‘乱竹迷人眼阵法’,端的可敬可佩。”却听轰隆声响,前方石壁下一块巨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大洞来。洞内白光刺人眼球,直叫人睁不开眼睛,自然瞧不清说话之人的模样。   原来方才如意见赵无邪和郭襄先后神志失常,便知这片竹林乃是她家传宝典《鬼域秘法》“东瀛篇”中所载的“乱竹迷人眼阵法”。据书上所载,此阵纯以人心引发,使人险入自身潜在执念不能自拔。郭襄苦于国破家亡;赵无邪迷于白衣女子,是以先后罹难,而如意却是心地空明如镜,纤尘不染,是以指点赵无邪以“簸箕步”破阵。簸箕乃除尘之物,这套步法亦能破尽天下所有污浊邪阵,祛除一切魔障。   那道白光太是刺眼,只怕比盛夏娇阳还要火辣上几分,凡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赵无邪知道对手厉害,全神戒备,深怕对手暗中偷袭,身翼如意,为她挡开一切伤害。   岂知一股气流绕过己身,随即便听得如意一声娇哼,分神之际,肋下一痛,已被人制住,脑中转过一个念头:“这世上竟有真气曲行的法门?”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一十六章仙境鬼蜮(四)   昏迷间但觉喉咙温润,似有汤水之类的物事下肚,蓦地一声咳嗽,吐了一大滩汤水出来,又觉有人轻拍他背脊,才舒服了些,一睁眼,眼前之人是个年逾五旬的老妪,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含笑看着他。   赵无邪脑中乱轰轰的,蓦地想起方才之事,一把将她推开,喝道:“你是谁?我的朋友呢?”   那老妪被他一推,又听他无端喝骂,也不生气,将碗勺放在桌上,微笑道:“那穿黄衫的姑娘现下还在里房睡觉;早先全村长来请那绿衣姑娘过去了,现下大概还谈着吧。”见赵无邪脸现狐疑之色,笑道:“公子请放心,全村长只是有些好奇,决不会伤你媳妇儿分毫。”   赵无邪面皮发烫,想到自己方才不分清红皂白,鲁莽行事,着实太过无礼,但又实在想不透自己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什么事都疑神疑鬼,沉吟半晌,道:“那我想去见她,村长也不许吗?”老妪脸现为难之色,道:“村长请她只是说句话,问些村外之事而已,绝无恶意,公子不必着急。”   赵无邪仍是不能放心,打量她半晌,突道:“那道白光是怎么回事?”老妪笑道:“那是咱村的保护神,叫‘日照镜’,是全村长自他老家带来了。方才公子破了竹阵,他怕有外敌入侵,才不得不动用,还请公子莫怪。”   赵无邪心想:“原来你们村长不是此村土著。”问道:“他是哪里人?”老妪不料他如此刨根问底,但又不好推却不答,强笑道:“老太婆我也不大清楚,像是从最东边的一座小岛上来的。”赵无邪向东眺望,此时正值黎明时分,一轮旭日自东方升起,心下微微一震,道:“老婆婆,你能带我去见村长吗?”那老妪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好吧,但全村长有个规矩,他与人交谈时决不许旁人打扰。”赵无邪忙点道:“在下不敢。”当下赵无邪去看望房内的郭襄,见她躺卧榻上,昏迷不醒,心下不禁一痛,见桌上放着那柄倚天剑,便拿在手中,顿时剑中发出嗡嗡声响,似乎是回到主人身边,很是欢喜,竟是唱起了欢乐的曲子。老妪见状大讶道:“好神的剑。”赵无邪笑道:“咱们出去吧,别打扰她休息。”   赵无邪随老妪走出小屋,顿时一道阳光直射而直。此时正值春季,阳光温而不热,兴许是方才被强光照耀留下的后遗之症,赵无邪只觉甚是刺眼,竟睁不开眼来,好久才能适应,随在老妪身后,却见道旁草屋林立,篱笆内鸡鸭成群,几个妇人坐在竹椅上低头织衣,见赵无邪这个陌生人过来,也不抬头看一眼。再行里许,放眼望去,却是片近百亩的农田,数十个庄稼汉埋头苦干,汗水淋漓,乍看之下如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乡村晨景图。   赵无邪早已厌倦江湖争斗仇杀,欲归于平静,此地可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但赵无邪行走其间,却觉一股困睡之意涌上心头,似乎走着也要睡着,耳听得“啪哧、啪哧”的锄头落地之声,竟是那样的一致,数百人耕作便似一人耕作般。赵无邪只觉头晕脑胀,只想快些离开此地,但偏偏这片农田太宽太广,似乎永世也走不到尽头,而走在自己前头的那老妪更是一声也不吭。赵无邪心下产生一丝惊怖,似乎身周这些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行尸走肉,渐渐感觉自己也要睡着了,忍不住一声暴喝。   这一声暴喝蕴涵了他近乎十层的功力,当真是霹雳乍破,响天动地。那老妪转过头来,微笑道:“公子……”赵无邪顿觉有数十道眼光向自己射来,原来田中农夫都已抬头看他,这数十道惊异恼恨的眼光聚在一起,刺得赵无邪又些无地自容,不由得面皮发烫,暗想:“他们定然把我当作疯子了。”忙笑道:“你们忙,别看我!”那群农夫怔了一怔,恢复到方才的状态,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赵无邪快步追上那老妪道:“老婆婆,村长家还没到吗?”那老妪微笑着向前一指,道:“便是那里。”赵无邪见农田对面乃是山坡,坡上确有一座草屋,忙道:“咱们块去。”也不管她是否能跟上,施展轻功,疾奔而去,只得听身后那老妪叫道:“公子,你慢些……”但转瞬便是几不可闻。   赵无邪上了山坡,来到屋前,但见房门虚掩,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里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赵少侠吗?请进来。”赵无邪听这声音,确信无疑便是当时在村外以曲劲将自己打倒之人,知道此人内力极强,当下朗声答道:“正是在下!”说着推门而入。   赵无邪步入草屋,却见这位村长的府第虽处于山坡之上,但其内布置倒与寻常百姓家的一般无异,微一定神间,却见一个白须老者身着粗布短衣,盘膝榻上,见他进来,急忙站起,微笑道:“赵少侠远来是客,只是本村已多年无外人莅临,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请坐。”   赵无邪依言坐下,见这位村长颇是热情,与那些村人大相径庭,暗想:“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常年无外人到来之故?”但他生性旷达,想不明白的事历来不会去多想,便笑道:“晚辈也有无礼之处,还请村长海涵。”两人彼此客套一阵。   全村长道:“本村素来不见外客,且地处偏僻,少侠何以找到此地?”赵无邪微笑道:“贵村纵使与世隔绝,只怕也不得不派人出来探听外边的消息。晚辈得一高人指点,听闻贵村与我一位朋友有关,故来叨唠。”   全村长道:“何人?”赵无邪径直道:“完颜明恢。”全村长闭目沉思片刻,随后睁开眼睛,摇头道:“老儿记得本村并无叫完颜明恢的人,只怕帮不上少侠的忙了。”   赵无邪心想:“难道他出村后改了名字?不管他,还是找回如意要紧。”于是道:“晚辈另有一位朋友有幸聆听村长慧音,晚辈思念之深,还请村长容晚辈与她一见。”   全村长道:“她是你妻子?”赵无邪听他这么问,料想如意定然没有明言自己与她的关系。便道:“可以这么说。”全村长脸露微笑,站起身来,双手负后,踱了几步,笑道:“尊夫人秀外慧中,博学广识,老儿很是喜欢,欲留她于本村私塾,教导那些顽劣不堪的孩子,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赵无邪眉头微皱,但觉他所言并非不合情理,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对此村不大熟悉,又本能的感到此村处处透着古怪,实不愿久留于此,但对方诚意甚重,又不好拒绝,撕破了脸,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全村长见他神色犹豫,长叹一声,道:“本村百年来隐居此地,与世隔绝,可说不知秦汉,不明魏晋。老儿一大把年纪了,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怕那些顽童不服管教,终落得孤陋寡闻,不学无术。”说着又是叹了口气。   赵无邪沉吟片刻,道:“此事须得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方才决定。”全村民微笑道:“尊夫人也是这般说,还请少侠早做决断,好令老儿心安。”   赵无邪道:“还请村长让我见她一面。”全村长微一沉吟,道:“好!”起身出门。赵无邪跟随其后,下了山坡,转向北行,不多时来到一座高塔前。   赵无邪见此塔竟以纯金打造,方圆三丈有余,高达十层,塔身系之以精钢所铸的铁链,对比村长家,当真是天渊之别,却听全村长道:“此地名曰书塔,尊夫人就在里内。还请少侠早做决断。”   赵无邪嗯了一声,提剑入塔。全村长道:“赵少侠要带剑入塔?”赵无邪笑道:“村长可要带我保管。”全村长伸手去接,刚一握稳,剑鞘内便发出厉响,似是怒吼,拒绝他触摸,全村长运功镇压,但此剑却剧震起来,终于拿捏不住,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全村长看着地上长剑,眼露惊讶之色,颤声道:“这剑……”赵无邪微笑着将长剑拾起,笑道:“看来村长与此剑无缘了。”全村长眼中闪过一丝狡色,随即笑道:“好一把神剑。宝剑佩英雄,那是好得很啊。”赵无邪笑而不答,提剑入塔。   赵无邪一入塔内,便即大吃一惊,却见塔内四壁均是书架,别无他物,而藏书之多当以千数,又见一个少女坐在地上,背倚书架,正在低头看书,笑道:“敢情好,原来我的如意妹子是个书呆子。”   那女子正是如意,她抬头看见赵无邪,啊的一声惊呼,道:“无邪哥哥,你也来了!”便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塔门已闭。 第一十七章书痴成癖(一)   赵无邪眼见关了禁闭,大吃一惊,冲到门口,那塔门乃是精钢所铸,大喝一声,一掌拍在铁门上,但听轰的一声响,铁门纹丝不动,拔出倚天剑砍去,火星四射,门上仅留一道极浅的剑痕,想到破开,谈何容易。   却听门外全村长的声音道:“赵少侠莫要白废力气了。此门水不浸、火不熔,任凭你武功再高,也休想破门而出。老头儿奉劝赵少侠还是早做了决断为好。”   赵无邪见他分明就是强逼自己答允条件,其心如此之不诚,只怕另有诡计,如何能够答允,破口大骂道:“老王八羔子,这般困住老子算得什么本事,又本事进来与老子大战三百回合。”却听全村长道:“老头儿只求如意姑娘能留下来教导那样不成材的孩子,决无歹心,还请赵少侠见谅。”赵无邪哼了一声,道:“这便是你的诚意?”听他良久不答,想是去远了。   赵无邪又劈了几剑,终是无济于事,气喘吁吁,坐倒在地。如意忙放下手中书册,取出手帕给他拭汗,道:“无邪哥哥,算了吧。只是教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赵无邪哼了一声,道:“教书?哪有这样请夫子的。我这一路行来,没见过几个孩子。只怕他另有阴谋,却拿教书当借口。”说着向四周书架看了一眼,道:“他们藏了这么多书,却不会自己来学,难不成都是只字不识?”如意默然。   赵无邪四下转了一圈,但见四周均是钢精所铸,没有一丝缝隙,除了立在四角的书架外,只有一条通向上层的阶梯,便是再无他物,心想:“这老王八羔子做事够绝,想要逃生当真是难,难道真要屈从那王八羔子?哼,除非要了老子的命。但如此一来纵使不饿死,闷也要闷死老子。幸亏还有如意陪着我。”见如意正低头读书,心头一热,忍不住走将过去,挨在她身边,便要伸手搂她。   如意下意识地转过身,也不说话,似乎看得甚是入迷,竟没觉查到赵无邪靠近。赵无邪心下好生没趣,暗想:“什么书这么有趣。”随便捡了一本来读。但她自幼便不喜读书,更何况这些古书均是以大篆字体写成,与他所学的楷体大不相同,书册拿在手中,正看反看均是一字不懂,没趣之下,索性拿书当枕头,大睡起来。如意看书累了,歇了一会儿,见赵无邪躺在地上鼾声大作,不由得微笑摇头,脱下外衣,给他盖上,觉他身子一动,转醒过来,笑道:“瞧你,都睡着了。”   如意不知自己看书入迷,已过了好几个时辰。此时天色向晚,墙上四盏绿豆般的油灯射出暗淡的光芒,映在她的那张俏脸上,竟透出一抹绿色,赵无邪乍一见下,大吃一惊,跳将起来,叫道:“有鬼,有鬼!”大呼着靠在铁门上。   如意也被他吓了一跳,奇道:“哪里有鬼?”随即想到那鬼便是自己,不由得笑道:“无邪哥哥,不是鬼,是我。”赵无邪此刻才瞧清是她,吐了口气,道:“你怎么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说着抹去头上冷汗。   如意却心下犯疑,寻思:“无邪哥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被我吓倒?”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柔声道:“无邪哥哥,你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劲,是否病了?”赵无邪也觉自己近日大不寻常,但怕如意担心,一拍胸膛,道:“我好得很,连老虎也能打死几只,哪里不对劲了。”他这般说如意反倒更加担心了,她轻声道:“你是不乐意呆在塔里,对吗?”赵无邪道:“这塔里什么也没有,呆着当真有些闷人。”见如意现出愁色,笑道:“不过有你陪我,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如意知他是拿好话来哄自己,但听在耳中总是颇为受用,微笑道:“其实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也不大喜欢。但不知为何这里的书特别吸引人,令人欲罢不能。”说着将手中书册递给赵无邪。赵无邪拿过一看,但见仍是那些古古怪怪的大篆,看不懂,便道:“我看这书有些奇怪,还是毁了它为好。”说着便要一掌将之毁去。   如意见状大急,叫道:“无邪哥哥,不要,这些都是国之瑰宝,外面想卖也是卖不到的,可毁不得。”赵无邪道:“那好,我不毁它。但这书塔古怪得紧,咱们得想法子逃出去。”如意心想:“这里不是很好吗?有你有我,干么要出去。”但听他既然这么说了,便即点了点头。   赵无邪左手提着倚天剑,右手拉着如意,上了书塔二层,见与一层没多大区别,再登梯而上,直到了第十层,却见和下层一般无异,心下甚感气馁,暗想如此铜墙铁壁,如何能逃得出去,焦虑之下,忍不住大叫大嚷起来。   如意却没他这等心境,每到一层,便忍不住翻书来读,直到赵无邪叫唤,才自罢休,此刻见他大叫大嚷,微笑道:“无邪哥哥,算了吧,咱们是逃不出去了,要不就应了全村长的要求吧。”赵无邪心下终是不甘,气鼓鼓得坐倒在地,道:“难道他们真的要饿死我们不成?待得送饭的人上来。哼,由他好看。”如意见他如此固执,也不已为忤,道:“就怕他跟你一般性子,真的不派人送饭。”   当下两人回到第一层,赵无邪气愤愤地原地来回走动,不住口得骂全村长十八代祖宗。如意只是脸露微笑,坐在一旁,静静看书。赵无邪叫得累了,卧倒在地,瞪大了眼睛。   正自有了些困意,忽听如意一声尖叫。赵无邪跳将起来,却见如意扑到自己怀里,全身颤抖,奇道:“怎么了?”如意颤声道:“那里……那里有好多死人……”说着向左边的一个书架指去。   赵无邪一脚踢倒书架,一看之下,顿时毛骨悚然,却见书架后竟有几具白骨,身上无分皮肉,亦无尸腐之臭,想来已死去数年之久,更奇怪的是每具骸骨手中都抓着一本书,书页焦黄,想来是翻过多次。   如意见赵无邪连续踢到立在四角的四个书架,其后都有尸骸,且都是端坐读书的模样,每个书架后都有五六具尸体,这一层塔里的尸骨加起来莫约有二十来具,心下怕极,颤声道:“无邪哥哥,这地方不是人呆得。咱们……咱们快走吧。”   而此刻的赵无邪却是异样的冷静,道:“如意,你呆在这里别动。”如意知他要上二层查看是否有人生还,想到他走后自己要面对这许多尸骨,一想便觉后怕,忙道:“无邪哥哥,我跟你一起去。”赵无邪道:“好吧,呆会儿你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如意立时闭眼。   当下两人到了第二层,踢倒书架,见果然有尸体,方才两人也在此地查过,但书架上书籍甚多,密密麻麻的,谁会料想得到其后竟会有白骨?若不是如意看书多了,搬空了半个书架,还当真难以发现。两人查过二层,再拾级而上,三层也是如此,但看白骨之状,死去的时日却要推迟了许多。赵无邪想到再往上登,只怕会发现的血淋淋的尸体,要如意留下,但如意如何肯留下。   果然到了第八层,已闻到尸腐之味。方才赵无邪来时,已是心烦意乱,顺便看了一眼,便上九楼,而如意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是以竟没闻到腐臭味。此刻如意睁眼一瞧,便欲做呕。但赵无邪知道如此一来,兴许到了第十层,还有人尚存,当下坚持查过第九层,果见书架后的尸体死去不久,并未腐烂,立时上的第十层,踢倒东边的书架,却见一个白须老者,端坐其中,全身瘦得如皮包骨,面色青绿,已是出不入气,手中也拿着一本书。   赵无邪大步抢上,给他输入真气。那人睁开眼睛道:“你……你是……谁……”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有些结巴。赵无邪道:“晚辈姓赵。”那人喃喃道:“赵……照……哪个赵啊?”赵无邪见他说话语无伦次,想是饿得急了,忙拿出一个干馒头递给他,那人接在手中,顿时狼吞虎咽,但吃到一半,又尽数呕了出来,道:“吃……吃不了也……”   如意知他是常年不食,饿坏了胃,道:“老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这些死人您都识得吗?”那人迷着眼睛,向四周看了一眼,道:“好像认的,好像不认得。我昨天考出私塾,就来这里读书……”赵无邪如意对望一眼,道:“你是几岁考出私塾的?”那人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好想十八岁,也好像十六岁。嗯,大概是二十岁。对,二十而冠,便能到这里读书了。”赵无邪如意心下均想:“瞧他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难道他在这里呆了五六十年不成。”如意见他手中拿着一本《诗经》,便道:“老先生,你一直在读这本书吗?”   那人看了手中的书册一眼,摇头道:“大概是吧。”赵无邪心下惊骇莫名,暗想:“难道他连自己读了什么书都不知道?”当下伸手去取他手中的书册,那人却紧紧拽住,叫道:“你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的书……我的书,谁都不许抢走!”用力一拽,赵无邪手上一松,那人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铁墙上,背脊碎裂,看眼已活不成,口中却兀自唤道:“我的书,我的书……”伸唇在书面上亲了一口,软倒在地,一动不动。赵无邪探他鼻息,已是死了。   如意挨到赵无邪身旁,颤声道:“无邪哥哥,这书中是不是有毒啊?”赵无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说着拿起那本《诗经》,闻了闻,却不觉有异味,翻开一看,却看不懂,交给如意,道:“你来看看。”如意接在手中读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如此一直读下去,一篇又是一篇,赵无邪连连喊止,她似乎没听见,兀自读个不止。赵无邪无可奈何,只得给了她一巴掌。她啊的一声尖叫,将书丢在地上。赵无邪拔出倚天剑,向书中刺落,几剑将之割得粉碎,却见里内爬出数十只五色斑斓的虫子,模样甚是恶心,看得人直想做呕,当下取了《周易》、《论语》等书,以倚天剑击而破之,果见其内也有这种古怪的虫子。   如意险些要呕吐出来,但还是仔细看了一眼,道:“这……这好像是书虫。”赵无邪知道当凡书中均有书虫,他也曾见过,但哪是这般模样的,便道:“如意,你是不是看错了。”如意摇头道:“不会错的。不过这种虫儿虽叫‘书虫’,但其实是人培养的,且中土并无这种物事,乃是记载于《鬼域秘法》之中,是以我知道。”顿了一顿又道:“这种虫不蚕食书册,但一旦寄生于书中,便能蛊惑人心,使人沉迷书籍,欲罢不能,至死方休,就像方才我那样。却不知是谁人这般歹毒。”   赵无邪恨声道:“定是全村长那老王八羔子,丧心病狂,竟制出这等害人之物。”沉吟片刻,道:“看来咱们得投降一次了。”如意知道他决不会让这些人白白死去,又不能打草惊蛇,是以只能诈降,道:“只是咱们翻了书架,他一进来,立刻会发觉。”赵无邪看了方才那人一眼,叹道:“无可奈何,只得再委屈他们一阵了。”当下两人齐力将十层的书架都摆回原位,直花了三四个时辰,忙完时已是次日正午。 第一十七章书痴成癖(二)   全村长听他愿意投降,一脸堆笑得引他出来。赵无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脸上却不得不装出和色。当下两人回到客房休息。此时郭襄已然转醒,说起此事,郭襄自是吃惊不已。   三人一夜合计,便兵分三路,郭襄仍旧留在屋里养伤,趁机套问那老妪关于书塔的内情;如意掩人耳目,上私塾教书:赵无邪则跟踪全村长。一切安排就序,便自行上榻睡觉,养足精神,明日好办事。   次日一早,全村长便来带如意上私塾授课。赵无邪自然得跟上。三人到了一座大屋前,却见乃是石砖所砌,规模与寻常百姓家相比大了许多。赵无邪道:“想不到这穷乡僻壤,学堂倒建得宽敞明亮,怎么不把你的狗窝也修饰一下。”如意知道赵无邪心里藏不事,不耻村长所作所为,便出言讽刺,深怕他打草惊蛇,微嗔道:“无邪哥哥,你说话别这般刻薄好吗?”赵无邪没好气道:“我原形毕露,你讨厌了!”如意俏脸霎的一白,低下头去,但随即见他向自己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好笑。   赵无邪口若悬河,话语间竟是讽刺之意。全村长也不知强忍在心,还是压根儿没放在耳中,轻捻白须,道:“本村虽然穷苦,但孩子们的功课却不能落下。”轻咳一声,道:“孩子们都到齐了,姑娘请进。”睨了赵无邪一眼,道:“赵少侠可要参观?”赵无邪道:“那是自然。”率先一步跨门而入。   赵无邪少时顽劣不堪,赵清教他读书,他总是左耳入右耳出,时不时还提出些刁钻的问题故意为难她,直气得赵清杏目圆瞪,怒道:“孺子不可教也!”赵无邪却笑道:“世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赵清大怒,搂头便打,如此一来原本庄严的教课便成了一场闹剧。他将心比心,料想这些孩子定是准备好了稀奇古怪的法门来作弄如意,是以先替她而入,逮住一个最顽劣的,立个下马威,免得以后如意受到欺负。   赵无邪全神戒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待得学生发难,立时加以反击,便可借此大做文章。哪知刚过门槛,屋内却是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正诧异间,但见一双双灼热的目光射向自己,忽听一个轻脆的童音道:“这位便是夫子了。”随即便听得暴天价的一声巨响,众童一齐站起,一齐弯腰行礼,异口同声道:“夫子好!”   赵无邪吓了一跳,见众童目光一致,射到身后的如意身上。如意被他们瞧得发窘,耸了耸肩,下意识得靠近赵无邪,拉了拉他衣袖。赵无邪忍不住笑道:“你们怎么知道夫子不是我?”   当先话那童子道:“你贼头贼脑的不像夫子。”另一人接口道:“这位姊姊温柔文静,才像夫子。”又一人道:“我看你‘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力不弱,教我们武功还行。”   赵无邪初时大怒,随即好笑,到后来却是惊骇不已,心想这些孩子忒得厉害,连自己的内力深浅竟也能瞧得出来,举目向四周望了一匝,但见屋内布置整齐干净,似乎是刚刚整理洗涮过,暗想莫非都是这些孩子干的,心下升起一丝惊惧来。   赵无邪被这些学生赶了出来,暗骂一句,立时收拾心神,跟踪全村长,但见他回了一趟家,似乎取了些什么物事出来,当下轻步跟踪,见他向村南行去。赵无邪曾打听过此地乃是本村长老会所在,见他进了一间草屋内,便即关门。   赵无邪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便矮身躲在窗台下,却听全村长道:“这十人今年私塾考核在甲等以下,是否要让他们上书塔再读。”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照老规矩办事。”却听全村长嗯了一声,随即便听得一个颇是低沉的声音道:“今年只有十个,剩余的九十名都通过了?”却听全村长道:“不错,他们都在甲等以上。”又听那苍老的声音道:“很好,每年都有长进。算起来咱们派出去的约有百人吧。”全村长道:“据计乃有一百零九人。”却听那低沉的声音道:“那叫如意的姑娘,怀有身孕,可是属实?”全村长道:“我反复查过几次,确是如此。”那苍老的声音道:“好了,你出去吧。”   赵无邪听他们似乎打起来如意腹中孩子的主意,端的又惊又怒,却听房门打开,急忙躲在一旁,见全村长走出来,忍不住向房里望了一眼,但见里内黑漆漆的,饶他有黑夜视物的本事,也瞧不见人,心想:“原来这全村长并不是一手遮天,上头还有人。只怕书塔之事没那么简单。”暗想还是去问过郭襄,瞧她那儿又何消息。   赵无邪回到客房,见郭襄正与那老妪谈话,向她点了点头,郭襄见到他,眼中露出喜色,也点了点头。赵无邪大喜,走将进来,对那老妪道:“有劳您照顾我朋友,当真是费心了。”那老妪道:“老婆子什么也不会,只能照顾客人,郭姑娘不嫌弃,老婆子也是谢天谢地了。”   赵无邪笑了笑,这时却听啪的一声脆响,随即便觉一股茶香沁人心脾,但觉似曾相识,微微一怔。   却听郭襄笑道:“对,就是这三道茶。无邪,当日咱们做梁上君子时,闻到的可就是这股茶香吧。”赵无邪一怔,当即笑道:“不错,就是这股茶香,想不到老婆婆你虽为女真人,也会这白族的三道茶啊。”   那老妪怔了半晌,才放下茶具,道:“赵公子可以肯定那人使得也是这种手法?”赵无邪道:“那张伯当说是向白族人学的,不知是真是假。”说着走到郭襄身边,两人相视一笑。   老妪呆望着茶杯中的茶精半晌,缓缓道:“郭姑娘,你方才所说的那个叫完颜明恢的人相貌如何?”还未待郭襄接口,赵无邪已连笔带划,将完颜明恢的身形相貌说了,随即凝望着她,一脸企盼之色。   老妪轻叹一声,道:“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便是我们村里的人,但老婆子我二十多年前确实收养过一个孩子,这孩子乃是全村长从外边带进来的……”赵无邪与郭襄对望一眼,道:“难道他从未与你通过信?”老妪摇头道:“咱们无情村的人都是无名无姓,到了外面才能自取名姓,就算确有信件,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在说无情村的女子除了生养孩子,被无他用,更不能参与政事。”   郭襄微怒道:“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活受罪吗?”老妪摇头道:“我自白族嫁到女真族,便是女真族的人,自然不能离开。”说着望了郭襄一眼,道:“姑娘旁敲侧击,想必就是为了寻问无情村的事吧。罢了,老婆子我告诉你们就是。”   老妪道:“这无情村村民,尤其是男子,多数是女真族后裔,当年女真一族国力强盛,纵横宇内,无一抗手,后被宋蒙联军所败,险些灭族,唯有少数族人逃来此地隐居。但众人均不敢或忘国仇家恨,意欲复辟。他们痛定思痛,知晓金国之灭乃因崇尚武风,不习汉人治国之术,是以得天下难,失天下却太过容易,故而村中男童到垂髫之年便需进私熟读四书五经,每月一次小考,每年一此次大考,大考成绩在甲等以下的,便需进书塔重新读过,直至考上甲等为止。若能将书塔的经典读尽读透,便能出村实施复国大计了。”   赵无邪冷笑道:“复国,谈何容易。这么说完颜明恢将书塔中的经典都读尽了,他怎么没中毒身亡?”老妪摇头道:“若成绩优秀,便不必入书塔,而是阅读书塔藏书的手抄副本,自然不会中毒。”   郭襄道:“可是你们为何要在书中下毒呀。你们族人本来便少,那不是更少了吗?”老妪摇头道:“正如长老们所说,人贵精不贵多,没用的人死了也不算什么。”赵无邪冷笑道:“只因没考到甲等,便是无用之人,你们也太武断了吧,简直是草菅人命!”   老妪望向窗外,目光落到那座书塔之上,出了一会儿神,摇头道:“无情村百姓以复国为毕生信念,即便中毒身亡,死相惨忍,也再所不惜,他们乐意进书塔,明知必中剧毒,必死无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说着望向赵无邪,微微一笑,那满脸的皱纹便如活了一般,不住跳动,道:“想来赵公子不是喜书之人吧。”赵无邪一怔,随即笑道:“惭愧,小子自幼便讨厌书本。”   郭襄取了那杯三香茶喝了一口。老妪大吃一惊,道:“这茶还没兑过水,可不能乱喝。”郭襄道:“会中毒吗?”老妪摇头道:“这是规矩。”郭襄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老妪怔住了,长叹一声,收了茶具,自行去了。   她刚去不久,却听外屋传来如意的声音:“无邪哥哥,我回来了,你在哪里?”赵无邪忙道:“我在这里。”对郭襄道:“你好好休息吧。”郭襄道:“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赵无邪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吧。”说罢出门去了。   郭襄本想留下他,但终于没能伸出手去,暗想:“难道我就这么将他放了。”随即心中暗叹,喃喃自语起来:“天下这么多好男子,我又何必独恋于他。”但终是心有不甘,抓着被褥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第一十七章书痴成癖(三)   赵无邪见如意回来后形容憔悴,一脸的无精打采,大怒道:“我就知道那些黄毛小子不好相与,明日你甭去了,瞧他们能怎么样!”如意连连摆手道:“他们只是好学而已,也算不上什么的。”   赵无邪一问之下,才知如意被那些孩子团团围住,问这问那。她纵有七张嘴巴,也解释不过来,是以劳累至此。   赵无邪一拍桌子,怒道:“他们也实在欺人太甚,你怀有身孕,怎能如此操劳。不成,这事不能干了,我瞧那老王八羔子武功未必比我高,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粉,谁也讨不了好去。”   如意一双美目凝望他良久,道:“无邪哥哥,你今天吃了什么,这么大火气?”赵无邪气鼓鼓的将方才之事说了。如意闻言一怔,说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赵无邪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要培养出百来个完颜明恢出来。”如意脸色大变,颤声道:“那……那还了得?”   赵无邪闭目半晌,道:“如意,你肚里的孩子也快五个月了吧?”如意点了点头。赵无邪道:“咱们得在孩子出生之前逃离此地,什么书塔之事,咱们是管不了那许多了。”如意惊道:“你说他们要打咱们孩子的主意?”赵无邪不语,过了一忽儿,道:“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逃离此地。不过这还不急在一时,你也累了一日,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若是恼了孩子,只怕以后要找我麻烦。”如意嫣然一笑,道:“还是无邪哥哥你疼惜我。”赵无邪微笑着送她进里房休息,见她睡下,才关门出来,当见明月当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放下心事,倒头便睡。   正值睡梦间,忽听屋外脚步声响,似有数十人自远处经过。他内力极强,耳力自能及远,当下披衣而起,打开一丝门缝,却见十余人自屋外走过,所去方向,正是书塔。赵无邪想起日间听闻,知道这些人是上书塔受罪的。当下悄悄跟随在后,行了小半个时辰,已到目的地,果然是书塔。   赵无邪见他们列队在外,由一人点到各人称号,竟真以甲乙丙丁相称,知道他们点到后便要被放入塔内,当下不敢迟疑,叫道:“走水啊,走水啊!”那些人听得失火,均大惊失色,左顾右盼,查看哪里失火,但怪得是队伍竟丝毫不乱,十余人便如一人般。   便在此时,却听身后轰的一声,一间屋子竟真着起火来,这一下连赵无邪也是大惊失色,大叫着跑将出来,原来此屋不是别处,正是自己与如意郭襄二女所住的客房。   赵无邪狂奔而至,却见火势凶猛,心下大急,叫道:“如意,襄儿,你们还在里边吗?”不听有人答话,更是着急,打了一盆井水,当头淋下,冲了进去。   但火势太猛,屋子又是草制,转瞬便即浓烟滚滚,赵无邪欲哭无泪,呆在当地,猛一咬牙,便要冲入与她们同死。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无邪哥哥。“这声音钻入耳中,赵无邪便等若获重生般,见身后人群中一人探出脑袋,正是如意,大喜之下,挤过人群,一把将她抱起,喜极而泣道:“如意,你没死,太……太好了。”如意笑道:“这火是襄儿姊姊放的,我们自然没事。”赵无邪奇道:“襄儿,她现下在哪里?”此言刚出,却见前方火光大起,仔细一认,却是书塔方向。   这一下无情村大乱,这边的火刚自扑灭,书塔又失了火,村中长老自是气得跳脚大骂,命人快去救火,再也顾不得赵无邪等人了。   赵无邪边走边道:“那火也是襄儿放的?”如意道:“是啊,你刚才出去,她早便知晓了,将我推醒,说你定是去放火烧书塔了。我们追了出去,果见你向书塔而去。”赵无邪哭笑不得,道:“我本有此念,但襄儿既然帮我做了,那只能归功于她。”如意心想:“这书塔确是害人之物,只可惜了那些典籍。”   两人赶到书塔前,但见烈火熊熊,高塔已被烧了一半,众村民奋力救火,终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这十层高塔与其内典籍付之一炬。   赵无邪初时恨透了这座书塔,见它被毁,心下大乐,但见不少村民放声痛哭,又不禁有些茫然,到后来心下也产生一丝愧意,见书塔转瞬成一堆废墟,环顾四周,不见郭襄,也不见那全村长,心下不由一震:“书塔被毁,最吃亏的便是那全村长,他又如何能轻饶襄儿?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襄儿有难……”   越想越是心惊,却听如意道:“如今无情村大乱,咱们逃出去,正是绝佳时机。”赵无邪一时有些踌躇。如意知他要寻找郭襄,却不知怎得,心下竟害怕起来,拉住他手,道:“无邪哥哥,咱们还是快走吧。襄儿姊姊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赵无邪见她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之意,心下一动,暗想:“如意不会武功,又怀有身孕,若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但转念又想:“襄儿纵火焚塔,无情村之人如何能放过她。我答应郭夫人照顾她,又怎能食言?”但觉两头都极是为难。   正苦恼间,忽听有人道:“赵公子。”赵无邪见人群中走出一人,却是那个老妪,但见她脸现焦虑之色,道:“赵公子,郭姑娘有难,你快去救她?”赵无邪和如意尽皆变色。 第一十七章书痴成癖(四)   赵无邪和如意随老妪出了无情村,来到村南郊外,却见眼前是片湖泊,不见有人,赵无邪心下突起异感,道:“老婆婆,郭姑娘在这里?”老妪叹道:“赵公子,对不住?”伸手往他身上一推。   以赵无邪的武功,面对如此寻常的一个年老婆婆,又如何能倒,但一来猝不及防,二来他正站在湖边,三来自信水性颇好,不怕落水,是以毫无防备,竟咚的一声,落入湖中。如意惊呼一声,伸手拉他,但也被连带落入。   赵无邪不怒,便要跳起骂人,但身子一动,反往下沉,才知此处貌似湖水,其实却是一片沼泽,大叫道:“臭老太婆,竟陷害我……咕噜……”半张嘴巴已陷入沼泽,说不出话来。如意忙伸手拉他,但赵无邪上来了,自己却陷了下去,赵无邪伸手托住她,这才使得两人保持平衡。   老妪叹了口气,道:“村长,你出来吧!”却听一人哈哈笑道:“赵少侠,你也不必责怪于她,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那人自树后转出,清冷的月过映出他那张白须满面的脸来,正是全村长。   赵无邪一见到他,便即泄气,傲然道:“书塔是我烧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全村长笑道:“赵少侠,你可知道那书塔乃是无情村村民的宝贝,你一把火烧了,势必引来公愤。”赵无邪冷然道:“大丈夫做事率性而为,那害人的书塔,老子看不过去,一把火烧了,那有如何?你要杀我邀功,便趁现在。”全村长笑道:“那把火若真是赵少侠放得,老夫杀你自是理所应当。只是若不是赵少侠所为,老夫擅自将你杀了,后来查到真凶另人其人,岂不是大大冤枉了赵少侠?”   赵无邪当此紧急时刻,心念电闪,寻思:“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已抓到真凶。难道襄儿已落入他手?不对,他若真的抓住了襄儿,必当杀她向村长老邀功,又怎会设计害我,显然是未能抓到襄儿,却来此处探我的口风。”想念至此,不禁松了口气,笑道:“大丈夫说话做事直截了当,又何须这般拐弯抹角。”   全村长笑道:“赵少侠果然快人快语。不错,老夫确有一事相求。”赵无邪知道此刻正可与他大开条件,笑道:“我们困在这里,好不舒服。不如让我们上去再说。”全村长道:“老夫也想救你,只是这片沼泽名曰‘明镜沼湖’故名思意,望之如明镜,其水稠若沼泽,一旦落水,唯有自救,他人半分忙也帮不上,是以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赵无邪知他是狡辩之辞,哼了一声,这一怒,身子又往下陷,急忙调匀气息,才止住堕势,心下怒极,咬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全村长微笑道:“赵少侠不必动怒,兴许过不多久,咱们还得互相帮助呢?”赵无邪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全村长道:“实不相瞒,老夫并非本村之人。”赵无邪看了那老妪一眼,点头道:“我知道。”全村长道:“赵少侠既已知晓,那是再好不过了。赵少侠大可将心比心,这无情村是否是人处之地?”赵无邪怒道:“自然不是。”全村长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同舟共济,一起逃出去如何?”   赵无邪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时皱眉不答,却听身旁的如意轻声道:“无邪哥哥,这人定有阴谋,信不得。”赵无邪苦笑道:“难道要咱们困在这里一辈子不成?”如意轻声道:“我有法子逃出去。”赵无邪大喜,忙问其计。   群村长见赵无邪良久不答,却也没有一口拒绝,知道尚有一丝希望,道:“方才老夫见郭姑娘出村,未曾阻止,算来她也当被困此地,却不见其人,想来她另有法子,逃出这片沼湖,进了乾坤生灭之阵。”此言一出,他身后的老妪脸色剧变。   赵无邪却不知那乾坤生灭阵是什么,道:“我真的能信你?”全村长道:“赵少侠可以不信老夫,只是那乾坤生灭阵非多人闯阵不能破解,难道赵少侠不愿救你的同伴?”   赵无邪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想来那阵名既叫“乾坤生灭”,定然甚是厉害,若郭襄真的被困其中,那便是大为不妙,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却听如意轻声道:“无邪哥哥,我教你的‘冰心诀’记牢了吗?”赵无邪将方才所学默想一遍,道:“记牢了。”如意道:“那好。无邪哥哥,你一定得记得,心若冰清,天蹋不惊,要排除所有杂念,咱们才能出去。”赵无邪点了点头。   全村长道:“赵少侠,你想好了吗?”赵无邪善未开口,如意先道:“无邪哥哥不会上你当的,你明明不知道襄儿姊姊下落。”此言一出,却听波的一声,水面破裂,赵无邪已带着如意破水而出,轻飘飘得落在岸上。   全村长不意他竟能破除禁锢,吓了一跳,忙退了一步。他身法也算极快,但赵无邪似乎更快,一眨眼间,掌力已至他胸口,无可奈何下,只得出掌硬拼。   砰的一声,两人各退几步,均自心惊,知道对方内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都收起轻敌之心,凝神而立。   赵无邪吸了口气道:“全村长功力果然不凡。你说那乾坤生灭之阵须多人方能破解,那是何意?”全村长道:“此阵有乾、坤、生、灭四个方位,须得有四人同时站住四个方位,方能破阵,若只一人,无论踏入那一个方位,均将欲火焚身而死。”赵无邪沉默半晌,道:“好吧,我相信你。”   如意深知全村长此言只假不真,赵无邪不是不知道,又怎能轻易答允,暗想:“那日在聚英阁,他不惜抵毁我的名誉,也不向让萧渐崇讨饶半分,如今为了襄儿姊姊却一口答应了。如此看来在他心中将襄儿姊姊看得比我要重些。”   全村长道:“赵少侠既已答允,那是再好不过,咱们快些过河去相救郭姑娘吧。”说着自怀中取出三双特制木鞋,交于两人。   那老妪突道:“全村长,老身也去成吗?”全村长皱眉道:“你去做什么?”赵无邪笑道:“这便是你不对了。她怎么说也帮过你一次,你难道要过河拆桥?”全村长哼了一声,道:“我可没多余的鞋子。”老妪道:“老身自带了。”赵无邪和如意对望一眼,均想:“原来她早有准备。”   四人穿过明镜沼湖,过了一处瀑布,来到一座山谷内。全村长向四周看了一眼,道:“此地便是乾坤生灭阵阵口。”赵无邪见这山谷无甚特别,反倒加倍小心,道:“你说郭姑娘来了这里,人呢?”全村长摇了摇头,道:“此阵当是出谷的必经之地,郭姑娘要出谷,非经此地不可。老夫掐指一算,知道此阵并未启动,却不知郭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赵无邪知道此时此刻唯有信他一人,道:“现下咱们怎么办?”如意插口道:“我看这阵该是依五行之理布阵,当有生死二门,咱们须得找到生门才能出去。”全村长道:“如意姑娘只说对了一半,这阵式起初确是按五行生克之理而建,但经老夫改造,已跳离金木水火土五行,仅留乾、坤、生、灭四道。须由四人分站四方,但……”赵无邪道:“什么?”全村长道:“正所谓乾者为君为父为男,坤者为臣为母为女,分站乾坤二位之人须得是一对男女,且当是少年情侣。而那女子更应该是处女之身。”说着向赵无邪和如意各望一眼,摇头叹息。   赵无邪听得需要少年情侣,心下便喜,但又说那女子须是处女之身,而如意早有身孕,自然不能称为处子了,不由大怒,喝道:“老王八羔子,你这不是唬我吗?”如意见赵无邪勃然大怒,便安慰他道:“我想襄儿姊姊便在附近,咱们还是先行找到她要紧。”赵无邪心想:“找到她又有什么用?”   全村长道:“如意姑娘怀有身孕,若随便走动,触动机关,只怕要一失两命。赵少侠,我看还是留她下来为好。”老妪忍不住道:“我留下来陪她吧。”全村长看了她一眼,微一皱眉,随即道:“这本来是好,但破阵须得四人,缺一不可,若一忽儿咱们找到郭姑娘,便能闯阵,失了你终是不好。”老妪想要再说,但与他目光一对,还是低下头去不语。   全村长往前后左右各跨四步,随后回到原地,取了根树枝,在当地画了一个小圈,道:“你站在这里,千万不得移动半步。”如意看了赵无邪一眼,见了他点了点头,便跨步进入圈中,道:“无邪哥哥,你过来一下。”   赵无邪走过去,道:“你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的。”说话间将身子挡住全村长目光,不让他看清如意口上动作,给他知晓如意对自己说的话。   却听如意耳语道:“无邪哥哥,这人不可信,你千万不要上当。”赵无邪亦耳语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如意道:“可是他方才说襄儿姊姊便在这阵中,如今看来分明就是骗你的。”赵无邪道:“我瞧他没有撒谎的必要。更何况若襄儿真身陷此阵,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只是……”如意接口道:“只是你怕我觉得你太关心襄儿姊姊,会不开心,对吗?”赵无邪一怔,他自然没有这个念头,但她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怎么想了,忙道:“不是的,我……”如意甜甜一笑,道:“无邪哥哥,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心里爱我多些,对襄儿姊姊只是朋友而已。”赵无邪急忙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如意笑道:“好了,你去吧。”赵无邪哈哈一笑,道:“我一定破了这个鬼阵,带你出谷,自后回山谷去,终老一生。”如意大喜,道:“此话当真?”赵无邪正色道:“只真不假!” 第一十七章书痴成癖(五)   赵无邪回头看去,见如意的身形越来越小,到后来被林木所掩,再也瞧不见,不知怎得,心头猛得产生一丝恐惧,直想立时跑回去,深怕晚了就再也见她不到。却听全村长道:“赵少侠,不可东张西望,前方不远便是乾之地,咱们须得走在一起,不可分散。”赵无邪点了点头。   赵无邪等人走出树林,却见前方是个缓坡,循坡而上,过了莫约小半个时辰,到达坡顶,却见乃是一块十丈见方的坪地,中央地上刻了一个大圈,圈内自下而上,平行列着六条横线,乃是阳文所刻。赵无邪曾在书塔中看过易经,虽大字不识一个,但得如意解释,知道这是乾卦的图解,道:“这便是乾之地?”全村长点头道:“不错,站在圈中,随着图形所指方向,向山坡下眺望,便能看到坤之地。若郭姑娘此刻在坤之地的某个方位,当能见到。”   赵无邪好奇心起,迈入圈中,顺着图形所指方向,向山坡下眺望,却见其下有一个黄色的影子,离他相去极远,但赵无邪下意识地想到那人便是郭襄,忍不住叫道:“襄儿,你看到我了吗?”全村长摇头道:“傻小子,这么远,她如何能听得到?除非……”却听郭襄的声音至远处飘来:“无邪,你站在山坡上做什么?如意妹子呢?咦,我怎么无法动弹了?”   全村长吃了一惊,摇头失笑道:“原来你们才是一对,只可怜了那位如意姑娘。”却听身后传来如意的声音:“无邪哥哥,你找到襄儿姊姊了吗?我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赵无邪只闻其声,未见如意其人,心下不解,奇道:“全村长,这是怎么回事?”全村长笑而不答。那老妪叹息道:“赵公子,你给他骗了。乾坤既启,灭道复生。那是说只要一对少年情侣站住乾坤二道,加上第三人立在灭道之上,那么这阵便是破了,剩余之地均是生道,任人出入。”全村长微笑接口道:“只是那立于灭道之人,必当欲火焚身而死,可惜了如意姑娘年纪轻轻,一失两命。”话音刚落,那边如意的惨呼呻吟声便即响起:“无邪哥哥,我身上好热,像在火中烧一般,全身不能动了……无邪哥哥,你在哪里?”两人相隔数十里,话音竟如此清晰。   赵无邪大怒欲狂,叫道:“老王八羔子,老子要你狗命。”便要迈出乾之地。全村长却不急不躁,笑道:“我劝赵少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若你迈出乾地一步,只怕欲火焚身而死的将是坤地里的郭姑娘了。”赵无邪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却听郭襄道:“无邪,你不要管我,救如意妹子要紧。”   全村长哈哈一笑,道:“你现下赶过去,只怕如意姑娘早已被烧死,那时郭姑娘也是没命。本来只是一失两命,如今却还要陪上一条性命。嘿,你们三人中只有你能动弹,却解救不了她们,只得耳听得他们活活被烧死,哈哈,有趣有趣。老夫另有要事,不再奉陪了。”说着身子迅速后退,转瞬隐入树丛中,不见踪影。   赵无邪心下矛盾之急,见老妪站在一旁,并不离开,冷笑道:“你干么不走!”老妪叹了口气,道:“老身胆小怕事,明知真相,却不敢相告。只求赵公子将我杀了,以做赎偿。”赵无邪咬牙道:“赎偿?哼,你明知我杀你不了。”老妪道:“赵公子,你和那叫完颜明恢的是否熟识?”赵无邪心下顿时雪亮,才知她随自己而来,其实只为打探完颜明恢的身份,那么她见死不见,却是为了等待此刻机会了,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我和完颜明恢是敌非友,谈不上熟识,只是如意却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老妪啊的一声惊呼,转头奔下山去。   赵无邪暗想她定是完颜明恢生母,均是这般无情无义,突见眼前人影一闪,他看得清楚,此人竟是郭襄,大惊道:“你……你能出来了。”郭襄道:“是啊,怪得很,突然间竟能动弹。闲话少说,救下如意妹子要紧。”赵无邪点头道:“正是!”   两人狂奔下山,转瞬间已越过了老妪,赶到前头,回到原地,却见山谷内除了那个圈子,竟是空无一物,不见如意踪影。   郭襄见赵无邪呆立当地,神色痴呆,便柔声安慰他道:“兴许如意妹子被人救走了也说不定。”赵无邪摇头道:“这里除了我,她已是无亲无故,又有谁会来救她?”走到地上所画圈子边,见圈内似有一物,拾起一看,却是一串珠链,脸色剧变。   郭襄道:“这珠链是如意妹子的吗?”赵无邪抓着珠链的手不住颤抖,道:“这是江紫凝送给她的,当作我们的成婚贺礼。她很是珍视,一直戴在身上,连晚上就寝时也不肯取下,而现下怎么……怎么会在这里?”郭襄心下也产生一丝无安之感,暗想既然对如意而言此物如此重要,她又怎会轻易丢下,难道她真的已经……   正欲给此事找个借口,突听赵无邪大叫一声,叫声中充满了恐惧绝望与悲痛,她知以赵无邪得性子,只怕将有大事发生,果见他飞身而起,向石壁撞去。   郭襄大惊扑上,但已迟了一步,眼看他便要撞上石壁,脑浆迸裂而死,心念电闪,一咬牙,叫道:“赵无邪,你这无信无义的东西,你答应过我娘什么?”   赵无邪见到那条珠链,便知如意已是生机渺茫,霎那间只觉如陷万丈深渊之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依靠,伤心绝望之下,起了轻生的念头,便要撞死在石壁上,一了百了。   但听郭襄之言,心下一跳,转过身来,看着郭襄,神情甚是古怪,道:“我答应过你娘什么?”郭襄不料他会这般问,吃了一惊,脸上一红,道:“我娘……我娘……反正你答应过我娘的事,便要做到,不能轻生薄命。”   赵无邪眼神中射出异光,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脸上似笑非笑,狞声道:“你不敢说,我便帮你说。你娘要我照顾你一辈子,言下之意,便是要招我为婿。嘿,你既然这么想要我遵守诺言,好,我今日便成全了你。”郭襄见他神情诡异,目光明亮灼热,心下起了一阵惧意,见他跨上一步,急忙连退几步,叫道:“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郭襄想要逃跑,但尚未举步,已被他双臂一环,紧紧抱住,想要呼叫,嘴唇已被他封住,拼命挣扎,但对方越抱越紧,越吻越热,心下暗暗叫苦,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他脖子。   老妪见赵无邪突然当着外人之面向郭襄施暴,忙闭眼不看,叹道:“赵公子,你这般做,未免禽兽不如了。”随即便听得衣帛被撕裂的声音。   便在此时,忽听赵无邪一声惨呼,老妪瞧得分明,见赵无邪肋下鲜血如注,跪倒在地;郭襄左手拉着凌乱的衣襟,浑身颤抖,右手所持的倚天剑上血迹斑斑,想是她不堪赵无邪凌辱,终生忍不住拔剑刺伤;饿他。   郭襄为求自保,伤了赵无邪,见他跪地不起,肋下鲜血流个不停,心下颇是过意不去,忙上前一步,道:“你……你怎样了?我这里有金创药。”说着自怀里掏出药来。   赵无邪方才因悲痛过度,失去人性,差点做出令自己后悔莫及之事,但自中了一剑后,反倒清醒过来,摇头道:“你……你别过来……”挣扎着站起,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去。   郭襄见他越行越远,那落寞孤独的背影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丛林深处。郭襄心头一阵酸楚难当,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一咬牙,疾步追上。   郭襄手握倚天剑,向赵无邪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进了一片丛林,追了里许,见前方似有一人卧倒在地,急忙上前,将那人身子摆了过来,正是赵无邪,只是他双目紧闭,不知死活,探他鼻息,气息若有若无,但总算是保得一命,松了口气。   郭襄见赵无邪肋下的创口已止了血,甚至有结疤的迹象,显是被人敷上了极是名贵的金创药,不然何以能恢复的如此神速。她立时猜知那人是谁,叫道:“如意妹子,我知道你没死,你为什么不出来见他。你不愿再见他了吗?”但连唤几声,均不听有人答理,似乎这片林子里除了他俩之外,再无第三人。   那老妪也已赶到,见郭襄扶起昏迷不醒的赵无邪,似要离去,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道:“姑娘这是要带他去哪里?”见郭襄不答,着急了,道:“姑娘可愿带老身去寻一个人?”郭襄回过头来,道:“是完颜明恢?”老妪那原本皱纹密布的老脸上徒地露出一丝喜欢,连连点头道:“还望姑娘成全。”   郭襄方才听得他们对话,深恨老妪见死不救,而赵无邪方才发癫发狂,她也算是原凶只一,但仔细一想,也知她只是爱子心切,不禁想起自己已故的父母,感同身受,也便原谅了她几分,此刻见她一脸迫切,心下一软,叹道:“只是我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   老妪听她口气中大有答允之意,大喜过望,道:“如今宋朝已亡,只有少数残余势力尚在广东珠江口崖山附近负隅顽抗,他兴许会去哪里。”郭襄心下奇怪,她在绝情谷底呆了大半辈子,与世隔绝,何以知晓外界之事?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一)   赵无邪噩梦不断,全身颤抖,一声痛哼,惊醒回来,但觉肋下伤势已不觉如何疼痛,睁眼看去,只觉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四下望去,发觉自己所在之地乃是客栈的客房,暗想:“我怎么会在这里?如意呢?”一想到如意,便要起身下床,但脚下不稳,栽倒地上。   却听“吱啊”一声,房门打开,一人走了进来,却是那个老妪。她见赵无邪摔下床,急忙上前搀扶,道:“赵公子,小心了。”   赵无邪神志已然恢复,想到如意已是死了,抑郁寡欢,见到这老妪,终不能弃仇忘恨,伸手将她推开,挣扎着坐到桌旁凳椅上,见桌上放有饮品,便一饮而尽,但觉其味甚苦,不似酒水,叫道:“这是什么?”老妪微笑道:“这是茶,赵公子。”赵无邪皱眉道:“哪有这么苦的茶。”老妪一脸慈祥,道:“听本地的人说这叫功夫茶。”   赵无邪知道广东人最喜喝这种苦茶,暗想:“难道我到了广东。自绝情谷到广东,可有不短的路程,难道我昏迷了很久?”问道:“郭二姑娘呢?”   老妪道:“昨日我们住下这家客栈,将你安顿下来。今儿一大早,郭姑娘便出去打探我儿完颜明恢的消息去了了。”赵无邪哦了一声,道:“完颜明恢真是你亲身儿子?”老妪摇了摇头,叹道:“老身也不大清楚。老身少时曾生过一子,十八岁那年学成出村,如今三十年过去,算来当近五旬了。”赵无邪摇头道:“那便不是完颜明恢。你年岁大概与我差不多大小。”老妪哦了一声,道:“那他可能是我在二十多年前收的养子。”赵无邪摇头道:“那更不对了,你说令郎十八岁出村,而完颜明恢十三岁时便在江湖上闯荡,算上年纪,又如何能是他?”老妪眼中发出光采来,颤声道:“那……那一定是他了。”顿了一顿,道:“他打小聪明绝顶,别人七八日才能学成的功课,他只须几个时辰。我记得他出村的那一日,正是一十三岁上。”   赵无邪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对这老妪不甚喜欢,是以对她说的话也打了个折扣,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忽听房门又一次打开,还未见其人,便听得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道:“无邪,这次你可该信她一信。”一个黄衫女子走将进来,正是郭襄。   赵无邪见到她,便想到如意,心中一痛,勉强忍下泪水,道:“你说什么?”郭襄拿起桌上的功夫茶喝了一口,秀眉微蹙,道:“真苦。”随即笑道:“老婆婆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那完颜明恢确是他的义子,而且我也查到她亲生儿子的下落。”   老妪全身剧震,颤声道:“姑娘此话当真?”郭襄笑道:“自然是真。”对赵无邪道:“无邪,你可还记得金法王在绝情谷中发现了一封信。”赵无邪点了点头,道:“难道那封信现下在你手中?”   郭襄微笑着自怀里取信,抽出其内的信件,摊开放在桌上,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老婆婆应该识得书写此信之人的笔记吧。”赵无邪插口道:“笔记造假可并不难啊。”话音刚落,便听老妪啊的一声惊呼,抓着信件的手不住发抖。郭襄道:“你的亲身儿子便是张伯当吧?”老妪默认,开口道:“他……他现下在哪里?”郭襄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被人害死了。”老妪叫道:“谁?”郭襄道:“自然是完颜明恢。”顿了一顿又道:“他既然会在断肠崖石梁上做手脚,阻止无邪,自然懂得杀人灭口。”   赵无邪沉吟道:“即便真是如此,也不能证明完颜明恢便是她……老婆婆的养子。”却听老妪道:“不错,就是他。我儿在家中是称作大郎,后来老身收了完颜明恢做养子,便称他做小郎。你看此处。”赵无邪见其信上写着一句话“我与小郎一切安好,请母亲不必挂怀。”又听老妪道:“大郎小郎乃是老身对两个儿子的秘称,旁人知道的没有几个,我儿既称完颜明恢做小郎,那……那他们两人当已相认了。”说着眼眶一红,流下泪来。   赵无邪此刻也是再无怀疑,暗想他们虽非亲生兄弟,但终是一个母亲养育长大,如此手足相残,最心疼的自然是老母亲了,想到此处,对老妪的怨恨减淡了许多,反起一丝同情之意。   老妪道:“郭姑娘,你可探到他……他的下落了?”郭襄点头道:“我四处探寻,得知明日正午,武林中人齐聚佛山,举行武林盟主接任大典,并誓师援救受困崖山的张世杰将军与帝昺。”赵无邪冷笑道:“武林盟主,嘿,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郭襄道:“其实他也是当之无愧。咱们在绝情谷的那些时日,他带领义军打了不少胜仗,连元军统帅伯颜也奈何不了他,不然也不致有这许多人拥护。”赵无邪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做盟主吧。”   郭襄知他因如意之死而心灰意冷,心下暗叹,道:“老婆婆,你怎么看?”老妪叹道:“我儿既叫张伯当,那你们以后便叫我张妈吧。唉,完颜明恢这孩子自小就极是好胜,绝不肯输于旁人,他今日有如此成就,也是理所应当。但他害死我儿,这仇终是不能不报。”   郭襄听她意欲复仇,心下大喜,道:“无邪,难道你真愿一辈子过这种人人喊杀的日子?”赵无邪叹道:“郭二姑娘,在下得蒙你垂倾,不忌前嫌,已是感恩不尽。但开襄阳降元之事,确实我心甘情愿做的,武林中人骂我杀我,那是理所应当。”郭襄怒道:“赵无邪,想不到你是这么个不负责之人。你要死便罢了,何以还拉了楚儿姊姊和如意妹子陪葬?”赵无邪大吃一惊,道:“拉如意陪葬?此话怎讲?”   郭襄淡淡道:“你肋下的伤口痊愈了?”赵无邪不料她竟问起自己伤口之事,便道:“痊愈了,多谢郭二姑娘救治。”郭襄冷冷道:“我才没那份闲功夫救你,你伤口上的金创药是别人敷的。张妈已知此事。”张妈点了点头。   赵无邪心头蓦地燃起一丝希望,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意她……她还没死,还救……救了我?”郭襄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就算她真的没死,也会给你现下的身份连累而死。还有楚儿姊姊,更不知生死如何?”   赵无邪怔了半晌,一拍大腿,大声道:“不错,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咱们该怎生对付完颜明恢?”郭襄好不容易才劝得他鼓起斗志,心下暗叹,又道:“中原武人最恨外族,只要咱们揭穿完颜明恢的真实身份,他便无所遁形了。此事还得看张妈的本事了。”张妈点头道:“我晓得怎么做。”郭襄道:“唯今之计,是要乔装打扮,混入武林大会,见机行事。”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二)   三人休息一夜,次日一早起程,乔装打扮,变成了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已牌时分来到佛山,但听得人声嘈躁,各路口音都有,想是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都到齐了,此次武林大会当真算得上盛况空前。   三人快步混入人群之中,却听一名大汉大声喝骂道:“他妈的,老子今日在得胜赌坊又输了几千两银子,也不知是不是那龟孙子出老千,若给老子逮住,老子扒了他皮,操了他老婆!”口中污言秽语,如炮连珠而出。他骂了一阵,见赵无邪等三人衣衫褴褛,似是丐帮弟子,立时闭了嘴,恭恭敬敬地道:“三位可是丐帮的英雄?”赵无邪点头道:“只是三个臭乞丐而已,算不得什么英雄。来迟了几步,却不知己方阵营在哪里?”那大汉向东南方一指,道:“贵帮几位长老都到了,三位英雄请!”话语间甚为礼貌,与方才当真是判若两人。   三人进了丐帮阵营。赵无邪叹道:“想不到完颜明恢治帮有方,竟能震慑群群。怪不得有人说中兴丐帮,首功于他了。”郭襄心中不服,但也无法辩驳,只是哼了一声,道:“待咱们揭了他老底,瞧他如何下台?”见张妈东张西望,知她在寻完颜明恢,笑道:“他是主人家,自然来得迟些。”张妈嗯了一声。   赵无邪顾视群雄,却见偌大的一块地方上人头涌动,东一蔟、西一伙,人人衣饰各异,中间亦有苗回等少数民族,想是他们不堪蒙古人压迫,终与汉人站在同一战线,结成同盟,一力抗元,心下不禁有些感慨,但遍览诸人,不见杨楚儿踪影,也不知她是否已逃出魔掌。   这时忽听宋长老高声道:“帮主到!”立时场上一静,群雄左右两分,让出一条道来。随即便见一人黄袍金冠,顺着那条大道而来,其后随了几个丐帮净衣派弟子,正是真名为完颜明恢的金明。   赵无邪见他这等仗阵,心下微惊,却听郭襄冷笑道:“好大的排场,皇帝出巡吗?”赵无邪不禁想到,丁采儿接任魔教教主时的情景,与此刻相比也无太大分别。待得金明自他身前走过,赵无邪微起异感,寻思:“怎得他身上有这么重的酒味。”但见他脚步稳健,不似醺酒之象,心下更是不解。   但见金明抱拳向群雄行礼,道:“敝帮今日召开结盟大会,得蒙天下各派英雄赏脸与会。在下……在下真是感激不尽。”似乎是太过激动了,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他言语一出,群雄中顿时喊声雷动,有人叫道:“金帮主运筹帷幄,打得蒙古鞑子屁滚尿流,为大伙出了老大的一口恶气。大伙儿从今以后与丐帮马首是瞻,推翻元廷,复我大宋江山。”最后那六个字说得中气十足,群雄无不高声喝彩,声势为之一壮。   金明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何德何能,诸位真是抬爱了。”   若是换做平日,这话在赵无邪听来,定会觉得他口是心非,心下必生鄙视之意。但此刻听他语气,虽是竭力朗声说话,但还是有些中气不足,而望向众人的目光,亦有疲惫之态,心下甚惊,暗想:“这是他吗?”   正自疑惑间,却听一个老者道:“大家且莫太过自信。如今鞑子势大,军戎强盛,世上难有与之匹敌之军。据报张世杰将军已在崖山与元兵对峙半月有余,只怕支撑不了多久。咱们今日召开武林大会,乃是要请金帮主领导大家一道援救张将军。”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均自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却听那老者又道:“不知金帮主有何对策?”金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待得那老者连闻了三次,才明白过来,道:“这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从长计议。”那老者脸露惊讶之色,摇了摇头。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赵无邪见他今日着实有些不大对劲,却听郭襄轻声道:“无邪,这完颜明恢不会是假冒的吧。”赵无邪一怔,道:“该当不会,只是有些古怪。”郭襄笑道:“那咱们便有机会了。”   郭襄尽可能的压底嗓音,说道:“帮主,今日你可是身体违和?”金明一怔,摇头道:“我身体好得很啊?”郭襄又道:“但属下看帮主您魂不守舍,倒像老婆跟人跑了一般。”   她这话看似无心,但金明听在耳中,却如被重重刺了一下,喝道:“胡说八道!”随即便觉这话说得重了,忙对群雄道:“咱们商量家国大事要紧,无须理会旁人插科打诨。”   但群雄中大有冷静精细之人,早已瞧出金明神色不对,只是碍于他的面子,不敢说透,此刻听得一个丐帮弟子说起,一时不少人已低头议论起来。   郭襄知道有机可趁,又道:“帮主责怪属下插科打浑,属下却又不得不说了。今日群雄毕至,乃是商讨抗元复宋之大事,此事何等艰巨,更需帮主您做下决断,若帮主心中另有牵挂,解之不开,碍了大事,便令人心寒了。”   金明见场下群雄目光聚到自己脸上,充满疑问,勉强想镇定心神,但还是一片混乱,只得摆手道:“我今日确实身体不适,得罪之处,还请赎罪。”言下大有逃避之意。如此一来连丐帮中人也大为不解,宋长老忙道:“帮主身体违和,今日之会沿期举行。”说罢便命人扶金明离开。   郭襄如何能让他离开,上前一步,道:“帮主,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今日结盟在际,您怎能说离开便离开?若帮主心中有什么苦衷,何不说将出来,让诸位英雄为您分忧解难?”   群雄也是忍无可忍,闻得此言,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叫道:“难不成有人要挟帮主,咱们抓住那王八羔子,将他碎尸万断。”突得一人叫道:“对了,定是那姓杨的狐狸精,迷惑了……”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已被人捂住了嘴巴。   金明今日在群雄面前脸面尽失,心头只是在道:“我怎么啊,我怎么啊!”脸色惨白,只想快些逃走,刚走到赵无邪身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赵无邪忙伸手一扶,道:“小心!”   金明抬头与他对了一眼,微微一怔,疑惑得道:“你……”赵无邪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叹道:“不错,是我!”金明那原本凌乱的眼光立时锐利起来,甩开他手,站起身来,冷笑道:“赵无邪,你竟敢到此!”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众人的目光一齐射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乞丐身上。郭襄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赵无邪知道无须再来遮掩,正要撕落伪装,自认身份,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赵兄弟,老哥我救你来了。”随即便见左侧山头飘然而下一人,竟是林宗。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三)   群雄见两人先后而至,均感骇然,有人暗想:“他们是否早已串通好了来此捣乱。”有人则想:“这两个卖国贼齐至,怕是元兵也埋伏在旁,咱们寡不敌众,此命休矣。”亦有人素性叫将出来,骂道:“怕他鸟事,大伙与鞑子拼了。”随即听的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道:“不错,擒贼先擒王,咱们快擒下二人!”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向两人围去。   林宗见此仗阵,摇了摇头,道:“赵老弟,看来咱们要冲出此地,是非要大开杀戒不可了。你武功比老哥要强,可得罩着老哥些。”赵无邪心下纳闷,心想:“他方才还口口声声来援助于我,此刻却要我帮他。此人工于心计,不得不防。”   却听金明道:“林宗,你今日插翅难逃,若要留得一命,快将我妻子还来。”赵无邪听他说起妻子二字,微微一怔,却听林宗笑道:“赵老弟,你可知他口中所说的妻子是谁?”赵无邪脱口而出,道:“是杨楚儿!”   林宗哈哈一笑,道:“不错,正是杨姑娘。赵老弟,这夺爱之恨,你报是不报?”赵无邪心下发苦,知道江湖中人以讹传讹,早已将自己与杨楚儿定做一对情侣,自己倒无关紧要,却累了她名声,心下颇感愧疚,听林宗这般说来,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林宗笑道:“赵老弟不答,算是默认了。嘿,十日之前广东丐帮总舵吹吹打打,办起喜事,老夫好奇心起,便潜入一探,却见金帮主喜袍加身,竟做起了新郎官。当日诸位也在场,只怕也沾了光吧。”群雄默然,其中一些浑人叫道:“正是。”但只说了两个字,便再没声响。   金明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眼中射出怒火杀光,却听林宗续道:“不过奇怪的是,当日喜堂之上,竟不见新娘,诸位可曾见到了?”见没人答腔,续道:“想来你们也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不过老夫心觉奇怪,便潜入新房之中,却见新娘是有的,却是昏迷不清,后来这位丐帮帮主进了房内,脱去了衣衫,强行与那昏迷不醒的新娘行房事。老夫虽然颇是好色,但这等糗事当真不敢多看……”话未说完,齐长老已怒道:“无耻狗贼,竟敢抵毁金帮主!”唰的一声,拔出刀来。   林宗连退几步,躲在赵无邪身旁,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帮主,你这般对代一个不从于你的女子,只怕有些愧对这丐帮帮主之位吧。”齐长老怒不可遏,真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但忌惮赵无邪武功,才不敢发作,只得口中骂他谎言诬蔑。   金明神色却甚是平静,瞧不出喜怒如何,淡淡道:“林宗,你今日到此,便只是要说这些废话?”林宗笑道:“当日老夫本想离开,却不幸见到尊夫人与一个男子自新房里衣裳不整的跑出来,便跟踪上去,好不容易瞧清那人形貌,才知是误会了金帮主,原来那人不是金帮主,而是郭三爷郭破虏。唉,人老了,不中用了,竟会认错了人。”   除赵无邪与金明外,在场之人均以为郭破虏已死于襄阳大战,有人心想:“只怕此事当真不假,林宗拉了个死人出来,分明是怕了金帮主,要给他掩丑。”丐帮中人也是动了这个念头,但想到若要附和此事,虽能助帮主洗去嫌疑,但帮主娶妻之事,已是众人皆知。如此一来岂不是本帮帮主给人戴了绿帽子,大是不妥,更有甚至,对郭大侠死后名声也是有损,一时间连脾气最为火爆的齐长老也不敢开口说话。   但郭襄却哪里能忍得住,骂道:“姓林的,你说人话不说?”林宗笑道:“郭二小姐骂的是。郭大侠何等英雄盖世,又怎会生下这等不孝之子。当时老夫便是千万个不信,暗想定是郭三少爷侠义为怀,不耻金帮主行径,终于怒而出手,救下杨姑娘。老夫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见金帮主带人追到,只得躲到一旁。过不多时,又见杨姑娘与金帮主走在一起,也不知后来金帮主与她说了什么,杨姑娘竟站在那儿呆呆出神,不防金帮主突然出手,将她打晕,还给她服了什么丹药。”   说到此处,在场群雄已有半数以上的人信了此事是真,自是纷纷议论开来,猜想那丹药到底是何物,有些人更是想到邪处里去了。   金明冷冷道:“她现下到底在何处?”林宗笑道:“金帮主何必着急,老夫定将杨姑娘毫发未损地还给你。”说着瞥了赵无邪一眼,叹道:“就怕一会儿杨姑娘见到赵老弟,再不愿跟你回去,一桩好事却要告吹了。可惜啊可惜。”   金明露出不屑之色,冷道:“林堡主说了这么多话,只怕援兵已经到了吧。”话音刚落,却见一道火信冲天而起,爆炸开来,随即便听得山头喊杀声起,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千百元兵,冲下山坡,将群雄团团围住。   金明见林宗故意拖延时间,料想定有元兵在旁埋伏,却不料来得竟如此之快,不由得心中懊悔,昨日真不该贪杯误事。   元兵众骑士铁骑高骏,强弓硬弩,将群雄围住个水泄不通,只待林宗一声令下,便能将此间之人尽数射死当地。群雄虽都拔了兵刃在手,但终是负隅顽抗,实难幸免。   赵无邪知道此刻情势危急,只要林宗一令下来,在场无人幸免,心念电转,不敢迟疑,闪电出手,已擒住林宗肩头锁骨,用力一拧,将他右手掰到身后,厉声道:“叫他们都放下弓弩。”   他这一手出得太快,以林宗之能,竟是毫无防范之力,不由苦笑道:“赵大侠,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赵无邪不答他,押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喝道:“还不放下?”林宗苦笑道:“赵少侠还是算了吧,他们不会听你命令的。他们此来只为解救萧渐崇,如今大事已了,又如何能放过我们。”赵无邪见众元兵似乎真无缴械投降之意,不由得眉头大皱。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乞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牢房被劫,那鞑子给人救走了。”顿时中原群雄一片哗然,元军兵士则是欢心鼓舞。   赵无邪见元兵果真连林宗也要射死,一时没了主意,咬牙道:“杨楚儿呢?你将她抓到哪儿去了。”林宗笑道:“赵大侠的女人,林某如何能不好生照待,兴许她还能救下咱们一命呢?”   赵无邪听他说得镇定,显然另有准备,正自迟疑,猛听得山头轰隆声响,巨石雷霆而下。此地乃是一处山谷,四面陡峭如刀,一时间惨叫声响,元兵已折去大半。赵无邪抬头一看,却见山头一人双手插腰,哈哈大笑,身材却甚是矮小,仔细一认,似是杨龙生,又见那身旁立着一个白衣女子,不禁喜道:“小龙生,楚儿,你们都没事吧。”随即便见两人一道自山头跳落,走近一看,不是杨龙生和杨楚儿是谁?   杨龙生拉着杨楚儿的手走到赵无邪身前,笑道:“义父,这次可是我救了你了吧。”杨楚儿却一眼也不看赵无邪,对林宗道:“爹爹,我照你的意思做了。”   “爹爹”二字钻入赵无邪耳中,赵无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楚儿,你……你方才唤他作什么?”杨楚儿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茫然之色,道:“他是我爹爹啊。你是什么人?”赵无邪更是大吃一惊,叫道:“楚儿,你……你不识得我了?我……我是无邪啊,赵无邪啊?”杨楚儿打量他半晌,皱起眉头,道:“我识得你吗?”   赵无邪全身发抖,向着杨楚儿走上一步,颤声道:“你……你怎么会不认得我了,你怎么能不认我!”伸手去抓杨楚儿衣袖。杨楚儿躲了开去,皱眉道:“你……你要做什么?”   杨龙生夹在两人中间,将两人的表情都瞧得一清而楚,道:“义父,你也别怪楚儿姊姊忘了你,要怪便怪他!”说着想金明一指,脸上露出愤怒之色,道:“是他给楚儿姊姊吃了那什么忘忧蛊,叫她失去了记忆,连我都不识得了。”   赵无邪喃喃自语道:“忘忧蛊?失忆?”见杨楚儿看着自己的目光中茫然一片,还夹杂着几分惊恐,知道她是真的失了记忆,蓦然间发觉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但又不明白那是什么事。   正怔忡间,忽听杨龙生叫道:“小心后面。”但已来不及躲避,重重的挨了林宗一掌,向杨楚儿扑去,啊的一声,口中喷出一道鲜血,尽数射到杨楚儿脸上。杨楚儿尖叫一声,向旁闪避,见赵无邪倒在地上,挣扎着抬头来看自己。   杨楚儿隔着血水见到赵无邪的脸,随即又瞧见身旁杨龙生的脸,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两张奇妙的重合在一起,竟成了一个人,霎那间只觉头痛欲死,似要炸开一般,不禁痛哼起来,猛觉脑中不知什么物事爆裂了,霎那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见赵无邪倒在地上,急忙将他扶起,急道:“无邪,你……伤得好重。”赵无邪见她终于认出自己,笑道:“没事,我没事!”眼前蓦地一黑,昏死过去。   金明瞧在眼里,失笑道:“她脑中的蛊毒就这么被解了?”叹了口气,双眼望天,喃喃道:“老天爷,你真的一定要与我作对到底吗?”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四)   当日在断肠崖,金明以杨龙生为挟,逼杨楚儿就防,杨楚儿深怕他伤了杨龙生,只得勉强答应。金明却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总要想法子逃走,我又如何能信你”说着扣住杨龙生脖子的手一紧。杨楚儿叹道:“罢了,我不逃走便是。”金明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将给她,道:“你先行将此药服下,我才能信你。”杨龙生叫道:“楚儿姊姊,不能服……”却被金明捂住了嘴。   杨楚儿自小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吞入肚中,道:“我已经服了,你放了……”话还未说完,只觉天旋地转,自此人世不知。   杨龙生见她昏倒,怒道:“你……你给他吃了什么?”金明笑道:“只是一种颇是厉害的迷药,非半月不能苏醒。嘿,那时我与她已是拜堂成亲了。”杨龙生怒道:“无耻淫贼!”便要上前救她,但还是被金明一掌打晕。   金明得到杨楚儿,如获至宝,大喜过望,便立时带了她上路,沿途听得帮下弟子来报,宋长老催他火速赶往广东,说是张世杰将军困守崖山,中原各路英雄已闻讯赶去援救,只是群龙无首,只怕要出乱子。金明立时快马加鞭,赶到广东,幸亏他来得及时,不然群雄为夺盟主之位,不免互相残杀起来。他众望所归,荣登宝位,并商定十日后在佛山举行誓师大会。金明志得意满,便当众宣布自己要成亲,却不透露新娘是谁。群雄见有喜酒喝,也自懒得再去计较那新娘名姓,后来一查才知是杨楚儿,不少人心中颇觉不妥,但金帮主既然这么做,总该有他的用意,有人更是猜想,这定是引赵无邪这恶贼入瓮之计,不由得拍手叫起好来。   新婚之夜,金明欢喜之极,与群雄喝得酩酊大醉,醉醺醺地进了新房,挥退左右,摇摇晃晃地走将进去,但见杨楚儿身着新娘喜服,躺在床榻上兀自未醒,忍不住伸手扶摸她脸蛋,不禁想到那日杨楚儿女扮男装被李汉国逼婚之时,穿得便是一件新郎喜服,却哪里能掩得住其绝代风华,当时自己就已深深吸引,不能自拔,此刻自是越看越美,自言自语道:“你若永远这般昏睡下去,一生一世都不醒,那该多好。”顿了一顿,又道:“娘子,你知道吗?我现下已经做了武林盟主,统帅武林,组成义军,推翻元朝,那时我便是皇帝,你自然就是皇后了。我可以答应你,绝不设三宫六院,只爱你一人。我的对你的这片痴心,又焉是赵无邪那等风流浪子可比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他要好。”   但想到赵无邪,心下又害怕起来,心想:“那小子不知给她灌了什么**汤,使她终是难以忘情,待得她转醒,见我不是赵无邪,自要离开,我又不能强迫留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那小子的怀抱不成?”越想越是心惊,拿眼去看床上的杨楚儿,却是越看越是着迷,心头猛得闪过一个念头:“我既已与她成亲,还不如……”但此念一动,立即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卑鄙无耻,但不久那念头又自燃起,暗想:“如今我已是武林盟主,假以时日还能登上九五之位,难道却连个女子都得不到?”心头那念头越来越浓,心想待得生米煮成熟饭,她不答允也是不成,当下去了自己衣衫,放下纱帐。   他其实并非好色之徒,但苦恋杨楚儿日久,终是不得,此刻醉酒丧心,便动了歪念。而这念头他以前也曾动过,只是不敢付诸于行为,此刻他已是大权独揽,胆子便胆了起来,趁着杨楚儿昏迷不醒,竟终于忍不住要干出那等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来。   杨楚儿中了迷药,已昏睡了近半月,此刻稍有知觉,隐约间觉到脸上有物触碰,心下不由的一惊,随即便觉有人张臂抱住自己,初时动作还有所顾忌,到后来却甚是放肆。杨楚儿身上虽全无反应,但也知他在欺负自己,待要挣扎,竟无法动弹,但觉那人口唇相就,气喘如牛,但脸颊光滑,似个青年,心下自是又羞有急,叫道:“无邪,你是吗?你不能这么对我!”她下意识的感觉这人会是赵无邪。   金明正欲发如狂,但听她竟唤起赵无邪,便若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般,大怒之下,举起手来,便要狠狠给她一巴掌,但这一掌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狠狠道:“赵无邪,赵无邪!你心里只有那个赵无邪,连做梦也要与他欢好!嘿,他现下左有郭二小姐,右有如意那淫妇,不知多么风流快活,哪还会再记得你。待再过得几年,只怕连孩子都有了……”   杨楚儿也认出他来,随即便感觉自己衣衫不整,眼中露出鄙视之色,螓首一别,咬着薄唇,道:“他再怎么样,也……也比你这衣冠禽兽来得好!”一眼也不看他。   金明见她转醒,心下已然慌了,又听她这般说,一时间羞愧、愤怒、嫉妒,诸般念头均自涌上心头,恨声道:“不错,我是衣冠禽兽。哼,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伸手一拉,撕裂她胸口衣襟,疯狂亲吻,当真如野兽一般,探手而出,更是无所不止,极尽挑逗之能事。杨楚儿任他施为,双唇已咬出血来,泪水止不住得自眼角滑落。   就这般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金明尽施平生绝技,但杨楚儿身子仍是无温无热,似乎毫无感觉,心下顿时凉透了,以为她是恨透了自己,才自于此,哪还有半分兴头,摇头道:“罢了,罢了,徒惹你恨我一辈子,又有什么乐趣。”翻身下了床去。   杨楚儿不意他竟会放过自己,吃惊得道:“金明,你……”金明吼道:“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快给我滚。”随即便听到痛哭之声。   杨楚儿不料他一个大男人竟会放声哭泣,心下也自不忍,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敢,双手揪紧衣裳,挣扎着下床,但体内药力未退,四肢无力,好不容易才迈出一步。   此时屋外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四作,砰的一声,门窗大开,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映出杨楚儿那婀娜曼妙的背影来。金明瞧在眼里,心头宛若刀绞一般,知道她这一去,自己便是再也见不到了,沙哑着声音道:“你……你就不愿再看我一眼?”   杨楚儿听他嗓音沙哑凄厉,充满企盼之意,心下一软,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只这一眼,便觉大是不妥,急忙加快脚步逃出去,争奈金明已如疯虎也似地扑将上来,幸亏她内力不弱,脚下颇快,没能给他扑着,但后腿还是被抱住了。   金明见她这一眼当真是说不出的千娇百媚,便如一对钩子,直激得自己欲火焚烧,顿失常性,脸颊贴在他大腿上不住揩摩,仿佛是抱住了杨楚儿整个人般,时不时亲吻嘶咬,丑态百出。   杨楚儿心下慌了,双脚乱踢,但无论如何也踢他不开,但见他的身子缓缓向上移动,转瞬已到自己臀部,却是无计可施。心知已是再难幸免,双眼望向门外,见暴雨如瀑布般冲击着地面,记忆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是一个男子,使她遭受到了人世间最大的羞辱不幸,而现在历史似乎要重演,只是现下的自己又如何还是以前的自己呢?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隐约间见到暴雨中一人潇洒飘逸、星眼含笑,向自己招手,心中顿时泛起一丝甜美,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似乎此刻所承受的并不是痛苦,而是莫大的幸福。   金明虽已失去人性,但灵台尚保留着一丝清明,见到她嘴角边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知她又想起了赵无邪,更是将自己当作了是他,心下妒火大炽,暗想自己又如何能做赵无邪的替身,但此刻却是身不由己,无法控制,此刻的他反倒希望赵无邪能突然出现,将自己一掌击毙,也好过受这等煎熬折腾。   果然,门口一条人影晃入,左手打了个圈,右掌拍至。金明若获大赦,挺胸迎死,被那人打得飞了出去,落到床榻上,轰隆一声巨响,床榻蹋了下来,一大口鲜血喷到在地。却见那人背起杨楚儿,冲入滂沱大雨之中,刹那间消失不见。似乎是残废了,他如烂泥般躺在地上,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充满了凄凉绝望之意。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五)   杨楚儿被那人背着奔出数十里,身上药力已退,神志渐自清晰,想起方才之事,觉到身下之人是个男子,轻声道:“这位大哥,劳驾先行放我下来好吗?”那人不答,箭步如飞,几步趟过小溪,穿过丛林,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见身后再无人追到,才将她放下。   杨楚儿刚一落地,便撕落一段衣袖,蒙在眼上,使力绑紧,才放下心,背靠岩壁,幽幽叹了口气。   那人见她谨慎至此,微笑道:“姑娘是怕害了我?”杨楚儿叹道:“这功夫厉害得紧,我着实控制不了。唉,不提了,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不知高姓大名?”   那人良久不答,叹了口气,道:“亡国贱奴,何足挂齿。”杨楚儿听他声音,但觉似曾相识,此刻听他这么说,立时想起一人,道:“你是郭三少爷郭破虏?”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正是区区在下,什么‘郭三少爷’,还提他做甚。”   杨楚儿默然良久,轻声道:“你果然未死,是他抓了你吗?”郭破虏苦笑道:“不瞒姑娘说,当日襄阳一役,在下率军贸然追击元兵,中了敌人引君入瓮之计,险些全军覆没。后来我追杀金有为,本可一刀杀了他,却不料见到一寸长发。”杨楚儿叹道:“那是如意姊姊的头发。金明明知你喜欢如意姊姊,却用这法子来折磨你,当真卑鄙无耻。”郭破虏道:“他是早有预谋,兵不厌诈,也算不上卑鄙无耻,后来他将我囚禁于新野城,乃是要借此扰我母亲心神。唉,我是个不孝子,对不住父母。”杨楚儿见他沮丧自此,欲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郭破虏生了一堆篝火,枯枝在烈火中发出噼啪声响,洞外夜风呼号,吹得焰火不住摇曳。   待得风声止息,两人端坐良久,不听来路有何动静,料想金明受伤不轻,还未调集人马追来。郭破虏走出山洞,但见此处位于高坡之上,其下江河浩瀚,向东而逝,点点星光散落江面之上,金光闪烁,愈显其雄伟状丽,江上船只往来,赶早的渔夫长吟啸歌,于这片静夜中平添了几分生气,但相比之下,郭破虏却愈加觉地落寞孤单,颇有些兴致索然,转回洞内,却见杨楚儿动了动眼上丝帛,觉他进来,急忙将双手放在地上。   郭破虏叹道:“姑娘这么为难自己,总是不舒服吧?”杨楚儿勉强一笑,叹息道:“那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将眼珠子挖了去吧。”   郭破虏略一思索,道:“早年我随外公云游天下,听他说起近百年来的奇功妙技,说起这‘慑魂流波’时,也颇是感叹。他说此术毒害不浅,全因人之欲念而起,若要根除此术,唯有灭人欲一途。但凡人均有欲念,若强行舍之,却是大乖天理。”杨楚儿虽知此事甚难,但心中终是抱着一丝希望,此刻听他说来,却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了,心下甚是气馁,却听他道:“此术最忌用心歹毒之人施用,在下见姑娘似乎并无这等野心,只是不知如何控制而已。以在下之能若要根除此害,那是办不到,却有一法子能将其控制,姑娘可否一试?”   杨楚儿正自绝望,乍听此言,宛如在黑暗中看见一线曙光,大喜过望,但还是心怀隐忧,轻声道:“只怕此事很难。”郭破虏道:“姑娘承受了他人近百年内力,不能调运自如,才招致此祸。我祖上传了一套易筋洗髓之法,兴许能帮上姑娘大忙。”   杨楚儿轻声道:“那是你家祖传的秘法,我一个外人习练,只怕不妥。”郭破虏苦笑道:“现下大宋已然沦陷,汉人早已家破人亡,又何来的你家我家之说。难道还要抱了进棺材不成?”杨楚儿听他这么说,只得点头道:“那有劳郭大哥了。”   当下郭破虏将习练之法传给杨楚儿。杨楚儿记性极好,悟性又高,一点便通,练了几个时辰,体内强大真气已渐能自行控制,又练了小半个时辰,体内真气已能运用自如,但还是不敢将眼上的丝帛除去。   郭破虏笑道:“还带着这劳什子干么?”掌风一飘,杨楚儿眼上丝帛随风而落,露出一对明亮清澈的眸子。郭破虏乍一看下,呆在了当地。   杨楚儿见他目光呆滞,定在自己眼上,不由得双颊滚烫,忙别过头去,哪知他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来,心下大骇:“难道这法子终是不成,那功夫还是自然而然地使出来了。”急忙掩住双目,起身向旁逃开。   郭破虏见她起身逃开,忙站起身来,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非中招,只是看见姑娘的眼睛,想起一人。”杨楚儿坐了下来,但仍是不敢抬头看他,道:“你说的那人可是如意姊姊?”   郭破虏道:“姑娘果然聪明,怪不得金明会对你如此着迷。听说如意现下跟了赵无邪,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跟着金明,被他利用来得强。”杨楚儿叹道:“那日我与金明离开秦淮河,他留了如意姊姊来照顾你,便是一计。唉,是我不好,没能提醒你。”郭破虏摇头笑道:“纵使得姑娘提醒,在下也是一般要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自秦淮回襄阳,我便心不在焉,后奉我爹爹之命,守卫樊城,却因此犯下大错,致使爹妈殉城而亡,又连累了赵兄,当真是百死莫能赎其罪了。”   杨楚儿见他消沉至此,突道:“郭公子,小女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郭破虏道:“事已至此,姑娘又何必再有顾忌。”杨楚儿微一沉吟,道:“恕我直言,郭公子确是犯了一个大错,但决非迷恋如意姊姊之故,而是……而是为郭大侠所害……”   郭破虏闻言一惊,跳将起来,叫道:“你……你说什么?我爹爹害了我,你……你简直胡说八道。”杨楚儿被他一喝,也是吓了一跳,但随即正色道:“不错,是郭大侠害的,不但郭大侠,还有郭夫人得份。”觉到郭破虏气喘吁吁,想是愤怒已极,心下虽有些害怕,但想到他救了自己,又如何能不助他摆脱心魔,便理直气壮地道:“郭大侠郭夫人均是当世英雄,人人敬仰,小女子自然不敢随便抵毁。但……但他们不是好父母,而对你这个独子又要求太过严格,求全责备,养成了你冲动好胜的性子,便是一点儿过错也不能犯,犯了便是死罪。是以樊城之失,襄阳之败,既不怪无邪,也不怪你,要怪……就得怪他们……若说你一定有错,那……那便是你太想做你爹爹了。”她一口气将话说完,已被郭破虏一把按到岩壁上,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杨楚儿知道自己这话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必会将自己杀死,但想到他救过自己一命,现下给他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下闭目应死。   却听砰的一剧声,岩壁震动,郭破虏那势夺千军的一掌,没能击到杨楚儿身上,而是落在岩壁之上,顿时土消石飞,岩壁毁去了一大半。杨楚儿一颗心怦怦而跳,似要破胸而出。   突然,郭破虏一声惨叫,仰天而倒。杨楚儿瞧得清楚,见他背后赫然插了几枚钢针,惊骇之余,却见洞口立着一人,却是金明。杨楚儿惊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金明道:“他要伤害你,我不能不出手。”杨楚儿急道:“他……他死了吗?”   话音甫落,郭破虏猛得跳将起来,向洞口冲出。金明见他竟是未死,吃了一惊,当下左手并指向前,右掌立如刀,封住胸肋之下的各处要害。岂知郭破虏掠过他身旁,纵身一跃,坠入山下的涛涛江水之中。   杨楚儿奔出洞来,见郭破虏已然落江而去,生死不知。饶她脾气再好,也不禁大怒,叫道:“你……你为什么要杀他!”金明苦笑一声,道:“我又如何能让他伤你。”顿了一顿又道:“你说了那些话,他就算不被我所杀,也活不了多久。”杨楚儿一怔,随即咬牙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偷听?”金明笑道:“以我的身手,纵使站得一刻,也会被你们发觉。”   杨楚儿的武功与赵无邪在伯仲之间,金明武功虽然不弱,但内力却差了一截,淡淡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为郭大哥报仇?”金明笑了笑道:“你自然很想杀我,但我毕竟救过你,你终是下不了手。”   杨楚儿默视他良久,摇头叹道:“是,我杀不了你,但你自然也不会放我走。”金明哈哈一笑,道:“留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又有何用?”杨楚儿微微一怔,讶道:“你……愿意放我走?”金明双手拱入袖中,道:“你欲走便走,欲留便留,我又何必强迫于你。”   杨楚儿呆了一呆,随即猛见眼前银光暴现,只哼了一声,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金明伸臂将她抱入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塞入她嘴中,柔声道:“睡吧,明日醒后,什么烦恼都没了。”   抱起杨楚儿刚走出几步,突觉道旁有异声,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夺”的一声,一支竹箭定在树身上。那射箭之人见一箭不成,转身要跑,但金明身法极快,一闪一抓,已擒下那人,却见是个小孩,淡淡月光射在他脸上,正是杨龙生。   杨龙生救不了杨楚儿,反被金明所擒,不由四肢乱舞,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他只盼此下还有旁人,听到他叫声,能过来相助。   金明冷然道:“你跟踪我!”杨龙生哼了一声,道:“你能跟踪别人,就不许别人跟踪你?”金明冷笑道:“可惜你还是救不了她。”   杨龙生突地哈哈大笑道:“你根本就是靠卑鄙手段取胜,若论真实功夫,又怎是楚儿姊姊的对手。你怕楚儿姊姊醒来后又会离开,便炼了那什么‘忘忧蛊’,要洗去她记忆。”金明眼出透出杀光,冷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杨龙生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金明倒不怕他向天下人说穿,只防你在杨楚儿身旁多嘴多舌,害得自己全盘计划落空,眼中杀机更盛,嘴上却笑道:“你想你爹妈么?”杨龙生听他说起父母,不由得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便这一瞬,金明已一掌向他脑门拍落。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金帮主,可否给林某一个面子?”说话间一人自树后走将出来,正是林宗。   金明见林宗出现,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带了元兵来。”自己追踪杨楚儿,虽然也带了不少丐帮弟子,但此时涉及自己**,自然不能让他们看到,是以打探到杨楚儿下落后,便命他们回去。如今自己独身一人,单是林宗便是极难应付,若他还带了元兵埋伏在旁,此劫难逃。   金明放下杨楚儿,道:“林堡主闲事未免管得太多了吧。”林宗笑道:“不多,足以揭露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金明冷道:“你要怎得?”林宗看了杨楚儿一眼,笑道:“金帮主难道不知此女对你而言乃是大害?”金明冷笑不答。林宗叹道:“为了金帮主未来前程着想,还是将她交给老夫照顾吧。”   金明心下矛盾之极,略一分神,林宗已至眼前,待要闪避,但已全身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林宗一手一个,抓了杨楚儿和杨楚儿,大步而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宋长老等人找到他,解了他穴道。梁长老道:“何人伤了帮主?”金明苦笑摇头,一声不吭地去了。   此后金明便整日泡在酒缸里,直到武林大会召开,才勉强出席,却是萎靡不振,六神无主,郭襄几句话便自经受不起,只想逃走,直至见到赵无邪,才精神一振,又见到林宗、杨楚儿等人相继出现,见杨楚儿终于失忆,心中一喜,但听她唤林宗做父亲,知道她已为其所用,心下又是暗叹,后来见赵无邪受伤,杨楚儿恢复记忆,心底更是绝望之极。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六)   金明见杨楚儿终于还是恢复记忆,认出赵无邪,虽然心中甚为失望,近乎绝望,但他并未意志薄弱之人,自不会真的一撅不振,如此心下反是再无顾忌,见元兵乍中落石之计,阵脚大乱,便右手高举,朗声道:“结河图之阵。”   此言一出,群雄响应,一时间人马杂踏,分东南西北中五处方位立下阵来,依据河图之数排列之序,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其中人数以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彼此间相辅相成,遥相呼应,进可攻,退可守。   金明又是一声高喝:“出阵!”顿时阵形轮转,宛然一个巨大的气球,充满了气体,竟是越来越大。此是元兵虽死伤过半,但人数仍较群雄仍多上一倍不止,但见此阵式,却是军心涣散,反被以少围多,只一忽儿功夫,惨叫连声,已死伤殆尽。   林宗见势不妙,欲要逃脱。金明喝道:“哪里走!”自中间五人中跃出,林宗以为他要与自己单打独斗,那是再好不过,当下挥掌护住全身要害。岂知金明竟是不进反退,一怔之下,身旁人影一晃,丐帮四大大长老已将他围住,外围更有十个丐帮弟子,均是竹棒点地,噔噔声响,竟在河图阵中结下一个打狗阵法。而此时林宗站在中央,倒似他添补了金明的空位,重新结成了这河图之阵,但五十四人围住他一人,却又不是什么好事了。   原来当日君山之上,丐帮引以为傲的打狗阵法被赵无邪破得干干净净,四大长老先后身受重伤,此役虽然擒下赵无邪,但也算得上大败亏输,当真是丐帮创帮以来的最大耻辱,人人都是精神不振,亦有不少人有了退帮的念头。金明当上帮主之后,见此疲状,便将打狗棒法进行研究修改。但这套阵法聚集了丐帮前辈英豪数十年的心血,千锤百炼,可说已是无懈可击。金明亦觉此阵攻守兼备,灵活多变,实无太大改进之处,但以霸气而言,又似乎稍弱一些,及不上丐帮天下第一大帮的身份地位,便将河图之术融入阵法之中,如此一来竟是气势大振,虽只五十五人,却抵得上千军万马,更兼阵法简单,就连三岁小孩也能记忆,是以加以推广,中原武人中便有不少人懂得此阵。   要知自有江湖武林以来,门派杂立,各有斗争,本派绝技没人敢泄露在外,以免引来灭顶之灾,若是新创之武功阵法,更当秘而不宣,等待时机,一鸣惊人。但此下丐帮竟将本帮新创绝技公之于众,未免太过大胆。但一来此阵太过简单,又太过无懈可击,纵使为敌人所获,也未必能破得了。二来亦可显示丐帮统帅群雄,灭元复宋之决心诚意,如此一来四方臣服,丐帮声威大振,可说古之未有,与元兵交战数场,竟是胜多败少。   如今此阵一列,又是反败为胜,更将林宗困于核心,层层设防。林宗几次突阵,但四大长老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又兼此阵守得太过缜密,滴水不漏,终是无功而反,还险些身受重伤。   赵无邪受了林宗一掌,重伤昏迷,但他内力既厚,转眼即醒,却见杨楚儿望着自己,眼中尽是关切之意,便笑道:“我没事,林宗伤不了我。对了,你怎么认他做了爹爹?”杨楚儿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杨龙生道:“哼,那姓林的老儿好是卑鄙无耻,假装救下我们,却趁着楚儿姊姊失忆,硬要说自己是楚儿姊姊爹爹,他又哪里配了。”在旁郭襄笑道:“他自然不配,你瞧,你现下已是大败亏输,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赵无邪转头看去,却见林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汗流浃背,大有内力枯竭之象,只怕真要被群雄围攻至死。   金明喝道:“林宗,你还不投降?”林宗知道大势已去,蓦地坐倒在地,仰天大笑起来。群雄见他突然席地大笑,初时以为他另有诡计,但见他笑个不止,到后来甚至流下泪来,均是大惑不解,以为他疯了,不敢冒进,反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金明自人群中走出,来到林宗身前,道:“林宗,你恶贯满盈,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林宗笑声止歇,道:“想我林宗堂堂一方霸主,却落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归的下场,如今一死,倒是个解脱。金帮主杀我林宗一人,自不足惜,他日驱逐鞑子于关外,复我中华,那自然是九位之尊了。可惜啊可惜……”金明冷然道:“可惜什么?”林宗向杨楚儿看了一眼,笑道:“可惜金帮主你志在天下,而如今却连个女人也收拾不了,又何谈得天下,登帝位!”   他这话触动金明心头隐痛,他面上仍是止水不波,心下却已杀机大盛,笑道:“多谢林堡主提醒。”话音刚落,双手已拱入袖中。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道:“小郎,你还认得老身吗?”   “小郎”二子字钻入耳中,金明全身剧震,回过头来,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布衣老妪,身材削瘦,满脸皱纹,白发如雪,一对老眼眯成一线,脸上现出一丝慈祥和蔼的笑意,仿若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母亲见到旷别已久而今长大成人的孩子。金明只觉心头一热,一个字含在口中,似乎立时便要吐出,却又吐将不出来,眼眶已然通红。   郭襄瞧在眼中,感及身世,眉眼也是一红,大声道:“完颜明恢,你连母亲也不认了吗?”此言一出,在场群雄目光均不约而同地落到金明身上。宋长老道:“金帮主,这是怎么回事?”群雄纷纷低声议论,均觉此事太过古怪,金帮主怎地突然冒出另一个名字来。   金明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但见群雄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尽是猜疑狐疑之色,不由得心下发虚。他自小励志奋进,刻苦求学,只盼有朝一日能出人投地,立于千万人之上,如今终于得尝所愿,领袖群雄,若能再进一步,或能登上九五之位。此刻若是认了母亲,便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武林中人一旦得知他乃是女真族后裔,非但地位不保,连性命也自危殆,若再让他们知晓自己攻破襄阳一事,只怕将死得比赵无邪还要惨上十倍。   他犹豫不决,见母亲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蓦然间不少少年往事涌上心头,自己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却待如己出,十几年含辛茹苦,把屎抓尿,将自己的生活照顾井井有条,一时间衷情大发,热血上涌,那个“娘”字便要夺口而出。   突觉手腕一紧,右手不由自主得抬起来,却听衣袖内“喀嚓”一声响,银光暴现,数十枚钢针夺袖而出。他方才在袖中藏了暗器,本欲杀林宗,却不料反向养育自己的母亲射去,一时怔在当地。   赵无邪见他抬起右手,已知不妥,叫道:“完颜明恢,不可胡来!”纵身向前,但已相救不己,张妈惨呼一声,软倒在地,直气得目眦欲裂,牵动内伤,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坐倒在地。郭襄和杨楚儿双双抢上,将他扶住。   金明见张妈终于还是中针倒地,再也不顾一切,抢将上去,将她扶住,回头吼道:“林宗,你这卑鄙小人!”   林宗双手抱胸,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无丈夫。林某助盟主除去一大心结,当感激林某才是,何以如此疾言厉色?”   林宗极善察言观色,见张妈一步步向金明走近,而金明却是犹豫不决,已知他们的母子关系之真不假,顿时想起逝去的四子,不由得妒火攻心,非得让别人也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不可,是以借金明之手,杀了张妈。   张妈虽答应郭襄,揭穿儿子的真实身份,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但一见到金明,却又诱发了她的慈母情怀,见他如今名利双收,也不禁为他高兴,其实已不愿再行戳穿,但听林宗说到家破人亡,心无可恋,触动她的心事,又见金明表情,显是要杀他而后快,终于忍不住出来与金明相认。   如今她伤中要害,已是命在须臾,见爱子泪流满面,微微一笑,伸手抚摸他脸颊,道:“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金明更是泣不成声,沙哑着嗓子,咬牙道:“娘,是孩儿不好,孩儿早该认你的。你等着,我给你报仇。”说着抓起竹管,对准林宗。张妈忙伸手拉住他,急道:“别……别伤他。”但金明手腕一抖,管内剩余钢针尽数射出。   林宗哈哈一笑,双臂舒展,竟是不闪不避,钢针尽数刺入他体内,但见他脸上仍然挂着一丝笑意,似乎非常满足   这变故太过突兀,他方才借刀杀人,在场群雄中有不少人均义愤填膺,此刻见他竟慨然就死,均相顾愕然,实不能相信眼前发生之事会是事实。   张妈脸上也露出一抹微笑,摇头叹道:“他也是个可怜人,一把年纪,家人相继死去,留着一把老骨头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了。”   林宗笑道:“林某至死无人送终,那是宿因所致,原比不上老人家您……”长笑三声,溘然而逝。   杨楚儿瞧在眼中,心想:“原来他硬要认我做女儿,却原来是这个缘故。”又听金明放声大哭,想是张妈也已逝去,也不禁得落下泪来。 第一十八章复兴大业(七)   夕阳西下,大地暗淡无光。金明缓缓放下亡母尸身,站将起来,目光自群雄的面庞上缓缓扫过,说道:“我本名完颜明恢,乃是女真族后裔,此番来到中原,是受族人之托,复兴大金。一年前襄樊之战,设计破了樊城,逼得赵无邪出城降元,是以你们真正要杀的仇人不是赵无邪,而是我,你们动手吧。”   此言一出,连赵无邪等人也是大吃一惊,在场群雄更是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齐长老大声道:“帮主,你可不能意气用事,这罪名可扛不得啊。”宋长老亦道:“金帮主痛失至亲,才致胡言乱语,大家可不能信以为真。”群雄低声议论,七嘴八舌,但却无人提出要杀完颜明恢。   梁长老为人最是沉稳冷静,武功既高,不论丐帮还是武林均是响当当的人物,叹息道:“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也无法可想。想当年郭大侠何等英雄盖世,黄帮主更是智谋无双,若当真败于金帮主之手,足见金帮主有过人之能,此人若失,我大宋再也复国无望矣。只要金帮主能洗心革面,无论是姓金也好,姓完颜也罢,都是我们的好帮主,好盟主!”   群雄闻言静了下来,随即大出报天价的一声高喊。有人心想:“待得复了国,再杀他也不迟。”   杨龙生见到这等仗阵,吓得小脸发白,躲到杨楚儿身后,颤声道:“姊姊,他们……他们是不是疯了?”杨楚儿叹息不语。郭襄叹道:“他们是想复国想疯了。唉,若是爹爹还在世,又将怎番设想?”   这些武林中人多是绿林好汉,武功高强,但韬略却是平平。当这国破家亡之际,人人都是满腔热血,非得反元复宋不可,只苦于胸无点墨,不懂兵法仗阵,纵使略通韬略者,也无完颜明恢这样的心机与城府,更有甚者,一些人不敢自行出头造反,需要有人带领,从众行事。   完颜明恢也是吃了一惊。若是换做平日,如此得人拥护,自是欢喜若狂,但他自苦恋杨楚儿不得,已是自信心大损,又听得林宗那句“连个女人也收拾不了,又何谈得天下,登帝位!”,更是心下发虚,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几经犹豫,但还是错手杀了张妈。张妈虽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俗话说得好,亲生哪如养得大,想到她十几年养育之恩,纵使自己再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不由想道:“我本是全村长自村外带入无情村的孤儿,并非女真人,为何一定要为金人效力?”随即又想:“那日襄阳之战后,我本欲退隐山林,再不问世事,不然又何以假赵无邪之手来杀自己,逃过元人耳目?只是后来见得元人洗劫临安,心有愧疚,忍不住救下广益二王,从而得武林中人器重,却欲心又起,要争霸天下,甚至有了要皇帝的念头。”此刻想来却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心想:“莫说现今元廷根基稳固,要将其搬倒,谈何容易?纵使真能溃败元兵,复兴大宋,登上帝位,那又能如何?更何况武林中人对我只是利用,事成之后,保不准还是要将我杀死,我又何必再来趟这滩浑水。”不禁摇了摇头,道:“恕在下力不从心,不能做这个武林盟主了。”说着走下台来。   群雄见他颓废至此,均是一愣。宋长老指着赵无邪道:“金帮主不愿再率领咱们,全因母亲惨死之故。那位老婆婆虽是死于林宗毒计之下,但也因赵无邪残杀林宗爱子而起,是以归根结底,还是此贼惹得祸,咱们杀了此贼来祭旗。   一时间群雄纷纷叫好,其中一些人虽觉这般做似乎有违道义,不合情理,但既然众人所指,也是义不容辞了。   赵无邪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直笑得喘不过气来,笑道:“荒谬,这世上竟有这般荒谬之事!”随即脸色一沉,道:“你们要杀了,快动手便是,何来那许多借口!”   郭襄知道赵无邪性子高傲倔强,决不会屈服于人,但他武功再高,此间高手何止千人,却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见双方已是剑拔弩张,当下朗声道:“怎么说赵无邪也救过你们一命,你们如此忘恩负义,又怎能自称侠义之士?”   赵无邪嘲笑他们行事太过荒谬,但若深究此事根源,却未必完全荒谬。要知襄阳城破后,武林痛失一代英才不说,宋氏覆没,那也是迟早之事。武林中人虽居住各地,但均视大宋为祖国、郭靖为精神支柱,而今祖国已亡、支柱崩塌,可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无家可归之人。仿若溺水之人,若无凭借可依,焉能存活?自襄阳以来,武林中人均视赵无邪为亡国之罪魁祸首,以杀死赵无邪为精神寄托,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才得以苟延残喘。而如今却得知赵无邪并非必杀之人,群雄心中当真是空虚落寞之极,为添补这片空虚,纵使真的错了,也要一错到底。更何况群雄均知赵无邪乃完颜明恢宿世之敌,杀了此人,了结了他的心愿,兴许还能再次带领自己,复兴祖国。   而此刻听得郭襄之言,群雄均是心下震动,他们中虽也有一些左道之士,但江湖中人最看重的便是义气二字,得人恩果千年报,又怎能忘恩负义?方才若不是赵无邪果断出手擒下林宗,只怕此间所有人都将残死于元兵屠刀之下。一时间谁也不敢动弹,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否真该出手。   便在此时,一骑旋风而至,马上骑士叫道:“宋军危殆,速往救援!”赵无邪等人瞧得清楚,那人正是张君宝。 第一十九章海上大战(一)   群雄正在杀与不杀赵无邪之间犹豫不决,却见张君宝纵马而来,又听他言及宋兵危殆,均是脸色大变。有人叫道:“崖山那边战事如何,我军是否全军覆没了?”   张君宝一跃下马,站在当地,见到赵无邪,展眉笑道:“多日不见,赵兄别来无恙吧。”旋即转向群雄,拱手道:“在下请诸位暂且罢斗,崖山战事吃紧,元兵兴夜偷袭,已将宋兵围住,只怕张世杰将军支撑不了多久。”   群雄闻言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回头向完颜明恢看去。完颜明恢不禁苦笑摇头,自知事到如今,已是推脱不过,当下朗声道:“众位英雄好汉,我完颜明恢乃是万戮之人,如今斗胆,还请诸位再听我一次号令。”   宋长老等人等得便是这句话,朗声道:“盟主但有所命,咱们无不尊从,不服之人可以自行离去!”顿时群雄响应,喊声震天,竟无一人不服。完颜明恢微微一笑,当即放下命令:令轻功较佳之人先行一步,打探前路是否还有元兵埋伏;自己调集群雄沿旱水两路赶往崖山,待诸事吩咐完毕,看了赵无邪一眼。赵无邪哈哈一笑,道:“敢情好,看来我这卖国贼还得再倒戈相向一次。”群雄听他竟愿助一臂之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谁也不敢正眼看他。   群雄赶至珠江口,但见江河浩瀚,白雾蔽天,朦胧间仅见远处火光闪烁,时不时传来喊杀声和金铁相交之声。完颜明恢凝目看去,不由大怒,叫道:“张世杰那厮,会不会用兵,怎得如此布阵!”   崖山处于珠江口海中,与其西的汤瓶山对峙如门,阔仅里许,故而得名。赵无邪曾听得黄蓉分晰水战布阵之道,虽不能谙其三昧,但也算是略知一二。此刻见得宋军不派战舰扼守崖山,却把千余艘战舰背山面海结成方阵,贯之以大索,四周围起楼栅,宛如城堞,帝昺的御船则位于方阵正中央。如此一来,入海口的控制权落入元兵之手,而数十条战舰相连,若元兵施展火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此时外围的元兵越聚越多,显是要将宋兵困死阵中。   群雄中善水战者已驭舟前往救援,过不多时有人回报,说是元兵也围困十日之久,宋兵断水断粮,连善打的水战的兵士也已支持不住,一些宋兵更是上吐下泄,只怕支持不了多久。张君宝叹道:“我也是这几日得到消息,想来元军早有准备,封锁一切消息渠道。唉,他们是要赶尽杀绝啊!”   赵无邪率先跳上一艘舰船上,郭襄一跃而下,站在他身边。杨楚儿也欲下去,赵无邪笑道:“楚儿,你若不会游泳,便和完颜兄一道吧。”杨楚儿一怔,回头望向完颜明恢,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游走不定,似乎不敢与她对视,咬牙低声道:“我会!”赵无邪瞧出其中端倪,笑道:“但我却不敢冒这个险。”说着起锚扬帆。   完颜明恢一跃上船,抱拳道:“得蒙赵兄还愿称我一声兄弟,在下自当舍命陪君子。”赵无邪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杨楚儿螓首低垂,瞧不清脸上表情,也跳了上去,杨龙生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群雄各自驾船出海,一些水性极佳之人已钻入水中,手持兵刃,决心要凿穿元军战舰,赵无邪瞧着技痒,跃跃欲试。郭襄瞧出他心事,笑道:“水耗子,接剑!”白芒一闪,倚天剑出鞘,准备无误地落到赵无邪身前,赵无邪抄手接住,笑道:“多谢。”扑嗵一声,如鱼儿般钻入水中,竟没激起多大水花。杨楚儿瞧在眼中,心中不由一酸,暗想:“你们倒是配合默契。”   赵无邪水性极好,三两下功夫已赶过先前跃入水的武林中人,瞅准一艘最大的元军战舰,剑尖轻轻一捅,宝剑锋利,顿时船底破开一个老大的窟窿,海水汹涌而入。   元兵正凝神与宋兵交战,岂料船底竟有人下了黑手,霎时间船舱内灌满了水,顿时哇哇大叫,乱成一团,此时其他舰船船底也传来破碎之声,想是群雄不甘示弱,也开始凿船。元兵刚一落水,水面上便涌出大片鲜血。   元兵统帅张弘范见状大惊,叫道:“快堵住。别急了,别乱了。”但元军乍逢偷袭,阵脚大乱,哪里能控制得住。   对面的宋兵本已被围困得疲惫不堪,见此情势,均是欢呼雀跃。统帅张世杰长长出了口气,叹道:“天未亡我大宋,救星总算到了!”   不过元军毕竟是精锐之师,训练有素,稍稍乱了一阵,便立时稳定下来,不住手的往水中放箭,箭矢如雨而注。   赵无邪一个不留神,脸颊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海水浸入伤口,但觉辛辣无比,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耳边传来连声惨叫,想是已有不少武林中人中箭受伤。   赵无邪微一定神,窜到一艘战舰底下躲避,瞅准时机,将战舰凿沉,随即如鱼儿般窜到另一艘战舰舰底,再将其凿沉,如此类推,转眼间已有数十艘战舰沉没。元兵本是旱地作战的能手,但自襄阳大战起,便有不少蒙古人训练成了精锐的水师,但那仅在船上,一旦落水,便是由不得他们了,被后来赶到的武林中人一阵砍杀,横尸水面。   张弘范见赵无邪神勇多智,略一沉思,计上心头,立刻下令将各艘舰船相互隔开,相距两丈之遥,配之以弓箭等待。赵无邪凿沉一艘船,想要立时游至另一艘船底,只怕在中途便已万箭攒身而死。   赵无邪躲在船底下,随其缓缓移动,但此船一动,其他的船只也自移开,总是相隔两丈之遥,不由得眉头紧锁。突见近旁水面上横着一根铁索,想是已到了宋兵阵营,伸手在船底轻轻一托,发觉此船竟是空的,立时有了计较,挥剑斩断铁索,大喝一声,劲力一吐,那艘空船顿时如箭向元军战舰射去。   元兵正凝神观望水下动静,岂料旁里突出一船,猝不及防,且冲力之强,只怕十个桨手合力也自不如,只听“喀嚓”一声响,两船相撞粉碎,元兵惨呼着跌入水中,被武林中人乱刀砍死。   赵无邪如法炮制,转瞬间元兵三万精锐已损失过半。   张弘范久经战阵,当下叫道:“放火箭,烧了宋舰!”元兵最擅弓骑,强弓硬弩,一时尖海上火光闪烁。宋舰被铁索连接,解之不开,转眼没入熊熊烈火之中。   赵无邪砍断铁索,将火船推向元兵,元兵早有准备,立马用海水灭火。赵无邪本也可以这般做,但如此一来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元兵弓弩之强,可不是好受的。   张世杰眼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道:“大宋亡矣,吾之过也。”说着纵身跃入水中,宋军兵士赶来相救,但已为时已晚,均大声呼叫。   眼看张世杰将落水殉国,突地水底冲出一人,伸手将他抓住,向船上抛去。张弘范叫道:“来得好!”一时间箭矢如雨,向那人射去。   那人正是赵无邪,他救下张世杰,却暴露了身份,眼见万箭攒身,当下脱下外衣,甩将开来,顿时在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盾牌,而他的衣衫早已湿透,更是水花四射。如此一来,攻守兼备,非但将箭矢尽数挡下,亦使些许元兵惨呼落水。宋兵见此奇观,彩声雷动,赵无邪已落到甲板上,张世杰立时命人弓箭掩护。   张世杰老眼含泪,道:“这位可是水下的英雄?”赵无邪抱拳道:“不敢,在下赵无邪。”   “赵无邪”三字一出,宋军将士均是脸色剧变,张世杰更是一脸骇然,颤声道:“你……你是元廷派来的?”赵无邪哈哈大笑,瞥了张弘范一眼,笑道:“若忽必烈派我来凿他的船,只怕是疯了。”   张弘范听得此人竟是朝廷通缉捉拿的赵无邪,脸上也显出惊愕之色,命手下停止发箭,笑道:“平南将军说笑了,圣上可是经常提起你来啊。”赵无邪知他这话分明便是调拨离间,笑道:“若忽必烈得知他的平章事未死,只怕要龙颜大悦,张将军更是能升官发财了。”   张弘范哦了一声,回头看去,却见身后数十艘舰船靠近,四散开来,将己方军队围住,对方船只虽少,但位置奇特,似乎将所有退路都封死了,大有以少围多之势。当先之船船舷上立着一人,白袍头巾,正是昔日的金有为完颜明恢。   张弘范脸上的惊骇之色一扫而过,笑道:“平章事竟尚在人世,当真乃我大元之幸。来日下官禀告圣上,圣上定然大喜。”完颜明恢笑道:“那是正好,在下在合州、临安两地不小心伤了几个贵朝兵士,正要进京向圣上请罪呢。”   张弘范见完颜明恢身后站得均是中原武人,已猜到一二,暗想:“原来临安、合州二地遭受偷袭,竟是你所为?”脸上却笑道:“平章大人说笑了,哪有此事?”赵无邪冷笑道:“你下去找到两地的元兵鬼魂,问上一问便知道了。”   张弘范眼中透出杀光,冷哼一声,道:“好你个金有为,圣上向来待你不薄,你竟敢倒戈相向!”完颜明恢笑道:“在下完颜明恢,同贵上不过是互相利用,既是利用,自要略尽绵力,而今利尽而疏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张弘范脸色渐渐发青,火光照映下,愈显恐怖骇人,喝道:“好一个利尽而疏。咱们今日便鱼死网破,看谁能见到明日朝阳。”   此时天色向晚,夕阳余光渐去,海面上已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是点点火光仍能映射出众人脸上不一的神色。   宋兵经此一役,死伤过半,船上兵士仅留千人,其中多半为帝昺的亲兵。而元兵尚有一万有余的水师精锐,张世杰见双方兵力如此悬殊,不禁黯然喟叹:“想我自命宿将,却是纸上谈兵,二十万大军尽折于我手,上不得报效先皇之圣恩,下不能解救黎民于水火,当真是枉为人臣,枉为父母。”当下走进船舱,恭恭敬敬地领出一个垂髫小童,突地向他跪倒,泣道:“皇上,老臣无能,不能保得圣体安康,今日纵使能逃脱此难,也再无颜面苟活于世。”说着向赵无邪嗑起头来。赵无邪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相扶,道:“大人,不可,小人如何受得起!”   张世杰老泪纵横,紧紧抓住赵无邪双臂不放,沙哑着声音道:“赵英雄武功高强,定能生离此地,还请……”赵无邪向帝昺看了一眼,道:“你要我救他出去?”张世杰大喜,连连点头。   赵无邪见这孩子不过**岁,虽身着龙袍,却未免太过宽大了些,一对小眼在众人脸上不住转动,尽是迷茫不解之色,似乎在说:“你们干么这么多人盯着我看?”不由得怜意大起,当下颔首道:“有我赵无邪一日,他决计无恙。”张世杰喜极而泣,不住嗑头。   张世杰这一手临危托孤,在场诸人都瞧在眼里:中原武人你瞧我,我瞧你,眼中露出不解之色,均想:“张大人怕是疯了,怎么能将幼帝交于这贼子手中。”张弘范则是恨得牙痒,他此来歼灭宋朝遗孽还在其次,最重之事乃是抓住帝昺回去邀功,但如今这孩子落入赵无邪手中,当真是难办得紧,心下暗骂张世杰狡猾。完颜明恢听赵无邪接下此事,不由眉头紧锁,但仔细一想,也觉如此一来便是再无顾忌,大可拼死一战了。   此时烈火已熄,天际星月全无,海上更是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已是谁也看不见谁。但赵无邪却能黑夜视物,眼珠一转,叫道:“小龙生,过来!”   张弘范本拟对方稍有动静,立时放箭,先将赵无邪射死再说,哪知赵无邪突然叫唤一声,不知那“小龙生”是谁,不敢贸然行动,随即便觉耳畔风响,似有何物一掠而过,叫道:“快放箭。”元兵得令,弓弩齐发,向那物射去。   杨楚儿知赵无邪这一喊乃是疑兵之计,但杨龙生似乎不明就里,冲了出去,心下大急,急忙跃出,一手抱住杨龙生,觉身后箭矢齐至,便一抓一掷,反射回去。她虽不能黑夜视物,但耳力极佳,能听声辩位,更兼她曾习过小李飞刀手法,这手接暗器的本事可算一流,转瞬惨叫连声,已有不少元兵自食其果。   杨楚儿轻功虽佳,但自己所在之地离赵无邪太远,不能一步跨至,脚下又无借力之处,只地叫道:“无邪,接住。”运起十成功力,将杨龙生抛将过去。   张弘范哪敢怠慢,立刻下令放箭:一股箭雨射向杨楚儿,另一股则落到杨龙生身上。   赵无邪这一喊确是要张弘范心起疑惑,那便有了取胜的机会,孰不料杨龙生一改常态,如此听话,忙伸手去接,乍见箭雨涌至,一个箭步,扑将出来,在杨龙生腰间轻轻一托,让他平安地落到船舷上,与此同时,白光闪动,使出独孤九剑之破箭式,剑气回荡,弹回箭矢,元兵又自食其果。   便在此时,忽听黑暗中传来杨楚儿一声惊呼,随即又闻得惨哼之声,最后“咚”的一声响,似有两人落入水中,水花四溅。赵无邪担忧两人安危,稍一分神,真气一泄,未能震开来箭,直刺入腿,疼痛入骨,“咚”的一声,也落入水中。 第一十九章海上大战(二)   原来方才完颜明恢见杨楚儿身处箭丛,不顾一切,扑将上去,身翼杨楚儿。杨楚儿见他扑到,大声惊呼,挥袖挡在不少箭羽,但完颜明恢还是惨哼着中箭,双双落入水中。   赵无邪水性极佳,刚一落水,便瞧见二人,当下在二人肋下一托,便要探出水面,但元兵早有准备,箭如雨下,“嗖”的一声,一箭射落他发髻,长发披落,散在水面上。   杨楚儿以为赵无邪受了重伤,急忙探出脑袋,想瞧个究竟,但被一只手按入水中,却听完颜明恢叫道:“杨姑娘,别上来。”但又听“嗖”的一声,他的发髻也被射落。   赵无邪和完颜明恢一前一后护住杨楚儿,杨楚儿夹在中间,见两个都是披头散发,一时分不清谁是谁,对完颜明恢道:“无邪,你先去救完颜大哥,我没事的。”完颜明恢见她虽然认错了自己,但关怀之意溢于言表,心下一热,暗想:“现下为她死了也自甘愿。”当下奋力划水,似已忘了身上伤痛。   三个游了一阵,见前方火光冲天,数十艘战舰尽数没于火海之中。赵无邪惊道:“难道张弘范歼敌不成,竟放火烧船,要同归于尽。”完颜明恢道:“同归于尽不假,只怕是张世杰干得。”   杨楚儿眼见火势已难遏制,急道:“小龙生和襄儿姊姊他们都在里面,还有那些武林中人……咱们得想法子救他们呀……”完颜明恢摇头道:“火势太大,只怕救不了了。”赵无邪叫道:“不成,咱们得救他们。”身子向前一扑,钻入水中,向火海快速游去。完颜明恢哪能在杨楚儿面前落后于赵无邪,也奋力游出,如此一来反将杨楚儿落在了后面。   三人一前一后,游得虽快,但烈火已烧毁了大半船只,木质助燃,火势更盛。赵无邪要冲入火海救人,完颜明恢伸手拉住他,急道:“救不了了,快回去。”赵无邪一挥手,将他推开,如鱼儿般,瞬间冲入火海之中。   完颜明恢暗骂他傻瓜,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见后到的杨楚儿一脸关切之色,似也要冲入其中,心下一痛,暗想:“我和他一块死了,你会记得谁多些?”把心一横,再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他见火海中开出一条水道,大吃一惊:“莫非这是他用倚天剑劈开的?”他一直不服赵无邪,但此刻不能不佩服他的武功了。   当下顺着水道前行,游了里许,前方隐隐约约地见得一艘龙船,船头上立着面旗帜,他识得是大宋国旗,想是帝昺御船,但被火焰包围后竟未能损毁,足见船身上定涂了泥膏之类的防火之物,也不及细想,见赵无邪便在不远处,当即追了上去。   赵无邪一剑斩出,裂天剑气将火焰熄灭,左手抓住船舷,忽听身后完颜明恢叫道:“不可,泥膏要落水。”却听“波”的一声,似有什么物事落入水中,他吃了一惊,立明那是抵御烈火的泥膏,不然御船早也被烈火吞没。   烈火焚船,船上之人大呼小叫,落水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其中亦夹杂着孩童的哭声,想是帝昺年纪太小,已急得哭了出来。   郭襄忙引水灭火,但火势仍是不减,秀眉紧蹙,见赵无邪靠近,先是一喜,可随即又叫道:“别上来,别上来!”   赵无邪见火势难控,苦思无计,大喝一声,倚天剑横斩,激起万千水花,将燃上船的烈火尽数扑灭,但火势太旺,转瞬又燃了上来。   完颜明恢直拽赵无邪,叫道:“救不了了,救不了了,快回去,快回去!”赵无邪不听,奋力劈火。   此时火头已爬上甲板,虽被赵无邪扑灭一些,但还是烧得很旺。张君宝见郭襄呛得直打喷嚏,道:“不成了,弃船跳海吧。”郭襄用手捂住嘴,不住娇喘,嗔道:“怎么跳,难道要像那些兵士一样?”张君宝想到方才有不少兵士跳海逃生,反被活活烧死,不禁搔了搔头,不知如何是好。   杨龙生将帝昺护在怀中,笑道:“小弟弟别哭了,要像大哥哥一样临危不乱才是。”帝昺见杨龙生脸上带笑,但眼角兀自挂着泪痕,撅嘴道:“你骗人,明明也哭了。况且你才大我几岁,怎能自称‘大哥哥’?”杨龙生气结,叫道:“我比你大,就是大哥哥!”帝昺刮了刮脸颊,笑道:“不害臊。”杨龙生见他嬉皮笑脸,童心忽起,伸手呵他痒,帝昺立马反击。当此危难时刻,这两个顽童却是笑作一团。   赵无邪见两人玩闹,也不禁咧嘴微笑,心下舒坦了一些,忽地计上心头,叫道:“完颜兄,你退出半里之外!我将火海劈开,让他们下水。”完颜明恢也是无计可施,虽觉此法未必妥当,但事急求权,便退了开去。   白光一闪,方圆半里内的火焰瞬间退去。郭襄和张君宝瞅准机会,两人各抱一童,纵身跃入海中,但火焰方退又上,再将他们团团围住。赵无邪令他们先行,自己断后。   火势越来越猛,赵无邪一个不慎,外衣已然着火,刚自脱下,头发又燃起火来,到后来甚至连倚天剑剑尖也冒出火花。   郭襄欲回去救他,张君宝忙伸手拉住,道:“他能行的。”果听赵无邪一声长啸,又将火焰扑灭不少。   崖山一役,宋元双方战舰以万数来计,一旦着火,只怕几天几夜也烧不完。赵无邪纵使内力再强,也有枯竭的时候,更何况他身上还带有箭伤,已渐渐抵挡不住。方才开出的水道已被火焰重新围上,六人一齐被困其中,已难逃生。   赵无邪气力已尽,全身虚脱,不住喘气,眼见裤子也被烧到了,但大腿已失去知觉,只得眼睁睁得看着烈火将自己吞没,不禁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咱们竟会活活被烧死在这里。”   完颜明恢亦叹道:“幸亏杨姑娘没过来。”话音甫落,却见水道中分,一人白衣如雪,冲了进来。   众人大声惊呼,最后连杨楚儿也不能幸免。赵无邪见她游近,正要喝骂,却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飓风,是飓风!”众人一愕,蓦地四下里狂风肆作,巨浪翻天,一个大浪盖将过来,将他们全部吞没…… 第一十九章海上大战(三)   这一夜海上暴雨狂风,海浪层叠,此起彼伏,烈火虽灭,却将七人被冲得七零八落。赵无邪紧紧抓住桅杆,在海上且沉且浮,神志自模糊到清醒,旋又昏厥过去,再次转醒时,却见东方既白,远处水光接天,海面上波光粼粼,甚为壮丽。   赵无邪长吸一口气,暗幸暴风雨总算过去了,而自己还活着,当下拔出腿上箭矢,微觉疼痛,却不见出血,想是创口早已凝结之故,四下一望,但见茫茫大海上东一堆西一蔟,尽是破旗焦木,想来是昨晚风浪太大,烈火来不及烧完木材便已熄灭。他游出里许,不见同伴踪迹。   赵无邪心下打鼓:“莫非他们都殉难了?”当下手脚并用,又游出半里,见不远处海面上隐隐约约浮着一个人影,不由大喜,忙游了过去。   待得游近了一看,却见此人全身血污,衣衫破烂,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似已昏厥,却是完颜明恢,当下单掌抵在他背后“至阳穴”,浩然真气缓缓渡出。完颜明恢轻哼一声,嘴角淌出一线血丝,转醒过来。   完颜明恢睁眼一看,见是赵无邪,喘息道:“……你……是你救了我?”赵无邪笑道:“咱们的事以后再算不迟,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其他的人。”完颜明恢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惊声道:“杨姑娘呢?怎么不见她?”赵无邪皱眉道:“想是昨夜风浪太大,将大家都冲散了,也不知其他人生死如何?”完颜明恢乱了一阵,冷静下来,道:“咱们分头去找。”   两个分路找寻,不多时赵无邪找到命悬一线的张君宝和他怀里昏迷不醒的杨龙生,当下将他救醒。杨龙生迷迷糊糊地道:“小家伙,我是你大哥哥。“他神志未清,以为仍在与帝昺斗嘴。不一会儿,完颜明恢已然回转,神色间颇有些沮丧,他身后跟着一个黄衫女子,正是郭襄。   郭襄见众人都相安无事,吐了口气,蓦地想起一事,叫道:“不好,昨夜我抱着帝昺跳海,后来昏厥过去,醒来是已不见他踪影,却不知楚儿姊姊又在哪里?”张君宝插口道:“想是杨姑娘救了他。”完颜明恢立道:“杨姑娘,她在哪里?”张君宝摇头道:“昨晚风浪太大,我只是隐约瞧见她的背影,只是不大清楚。”完颜明恢道:“我再找找他们去。”说着向南游去。   过了一炷香时辰,完颜明恢才自回转,神色更是沮丧不堪,喃喃自语起来:“那边也没有,到底在哪里?”   赵无邪叹道:“楚儿武功不弱,未必就有大碍,如今咱们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慢慢寻他们不迟。”张君宝道:“咱们自珠江口出来,如今要回大陆,只有北行。”众人商量一阵,一致向北。完颜明恢终不肯死心,东张西望,兀自不见杨楚儿踪影,心下暗叹,也随众人去了。   五人向北游了一个多时辰,身上都已泡得发肿。杨龙生更是险些溺水,亏得赵无邪在旁相助,才幸免于难,心下恼火,气道:“待得上了岸,我将水性练得比义父好。”赵无邪笑道:“食言是小狗。”杨龙生嘻的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   完颜明恢受伤较重,渐自脱力,蓦地喝了一口极咸的海水,险些昏去,心下突地一动,暗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我还没找到她……”想到杨楚儿,精神一振,奋力划水。   张君宝堪查水势走向,突觉不远出似有数股强劲水流此处涌至,凝神细听,不觉大吃一惊,叫道:“不好,鲨鱼群来了。”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杨龙生久在古墓,连外面的世界也不多见,更何谈出海,不解道:“那是什么物事?很厉害吗?”郭襄大觉好笑,道:“它只要一口,便能将你这小个子吞入肚中,咬成肉酱。”杨龙生吓得险些哭将出来,挨在赵无邪身旁,全身颤抖。   赵无邪平生最恨鲨鱼,轻抚杨龙生背心,温言道:“不怕,有义父在。”杨龙生听他这么说,反离他远些,道:“谁……谁说我怕了……”但声音还是有些发抖。赵无邪心下好笑,当下侧耳细听,道:“看来这群畜牲要结阵围攻,咱们须得小心在意。”   完颜明恢最是冷静,沉吟片刻,道:“咱们把小龙生护在中心。我守南方,无邪守北方。还请张兄和郭二姑娘守住东西两面,彼此支援互应,向北方冲!”   四人刚布下阵式,将杨龙生护在中心,不计其数的鲨鱼已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攻而至,血口大张,甚是凶猛。   赵无邪武功最强,又有倚天利剑,一剑刺出,一条硕大的鲨鱼立时裂体身亡。完颜明恢武功不弱,而暗器功夫更佳,见鲨鱼接近,便即放出,不是射瞎了眼睛,便是自鲨鱼口而入,暗器上含有剧毒,大鲨鱼只挣扎几下便即陨命。   张君宝武功尚借力打力,借着水势推出,逼得鲨鱼群无法靠近,一些鲨鱼似乎昏了脑袋,失去了方向,被赵无邪一剑了账一个。郭襄手无兵刃,自是最糟,刚拍死一条,另一条鲨鱼张开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她左臂咬下,眼看便要卸下整断手臂,突得旁里白光一闪,鲨鱼惨吼一声,没入海底。   赵无邪叫道:“接剑。”将倚天剑抛给郭襄。郭襄宝剑在手,信心大长,抖手间,迎面而来的鲨鱼分成两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谢他,只得向他一笑,见一条鲨鱼向他扑至,忙挺剑刺死,正要叫唤,突见赵无邪并指点在自己面前的鲨鱼脊背上,那畜牲顿时一动不动,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郭襄拍手笑道:“好小子,敢情你是在海底私混大的,连大鲨鱼的穴道也识得。”   其实赵无邪哪里识得什么大鲨鱼的穴道,只是他这一指蕴涵判官笔的打法,且劲力极大,竟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点得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四人且战且行,向北而去。杨龙生被他们护在中心,性命自是无忧,见鲨鱼一**冲上来,又被一**击退,不禁拍手叫好,但见后上的鲨鱼将同伴的尸体啃噬而食,场面甚是血腥可怖,不由得全身冷汗跌冒,忙伸手捂住了眼,不敢再看。   不过鲨鱼越聚越多,想是远海同类嗅到血腥气息赶来抢食,一时间血肉横飞,不堪人睹。   饶是杨龙生人小鬼大,也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张君宝叫道:“如此下去要杀到什么时候?”完颜明恢也已支持下不住,皱眉苦思对策,突闻东北方水声异样,似是水轮滚动的声音,他本精通机械之术,料是一艘靠水车推动的大船,大声叫道:“无邪,东北方!”   赵无邪会意,大喝一声,“如意天极刃”施展,双手宛如刀枪剑戟,功劲到处,大鲨鱼立时开膛破肚。他趁着鲨鱼群残食同类之际,拉着杨龙生向东北方疾速游去,三人紧随其后。   五人速度虽快,却哪里及得上这群海上霸主,转眼便被追上,完颜明恢抖出全身暗器,才将其击退。   郭襄见眼前果有艘大船,心下大喜,待要高呼求救,却听身旁赵无邪怒哼一声,见他全身颤抖,脸色发白,顺着他的目光瞧清船头之人,心下也是一凛。   完颜明恢瞧清那人模样,惊声道:“全村长?!” 第一十九章海上大战(四)   那人正是无情村全村长。三十年前,他为避祸,逃至绝情谷底的无情村,做上了一村之长,与村中长老互相利用,遍览华夏各大知名典籍,便欲带回故国,但无情村长老如何能放他离开?正自苦恼时,恰逢赵无邪等人闯入无情村,那真是天大的机会,便将他与如意关入书塔,并让他们发觉书塔中的秘密。他料赵无邪纵使不会义愤填膺,如意也必将恐惧,那时他们非要离开此地不可。却不料郭襄一把火烧了书塔,反帮了他一个大忙,当下借抓拿郭襄之机出村,布下机关暗算赵无邪等人,要挟他们一道闯破“乾坤生灭之阵”,破阵而出后,一路南行,也无心观赏宋辽之战,便即出海,不巧遇上故国同伴西来,得悉国中发生大事,便随他们东行,竟不料遇上飓风,搁浅海上,虽逃过一劫,却又撞上赵无邪等人。   赵无邪恨他害死如意,咬牙切齿,直恨不得冲上甲板,将他撕个粉碎;全村长自恃武功不弱于他,但见他血目如火,也不由得心下微微发怯,抱拳笑道:“赵少侠别来无恙,可有老夫帮忙之处?”   张君宝却不知他底细,朗声说道:“还请全先生放下小船渡我们上去,我们自当感激不尽。”完颜明恢插口道:“想必全村长昨夜也遇上了飓风,若再遇上鲨鱼群围攻,恐怕要重蹈在下等人覆辙了。”他们打过多年交道,深知此人性格,定会提出苛刻条件,是以这话说得不亢不卑,言下之意是说你若是不渡我们上船,那便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谁也讨不了好去。   全村长精打细算,想到昨夜所遇飓风太过凶猛,已将船上桅杆尽数打断,无法定向,幸亏尚有八部水车相助,才熬过一夜,但船身已是破烂不堪,若再遭重击,只怕真要下海喂鱼了,手一挥,道:“渡他们上船。”   水手放出小船,将五人渡上大船。完颜明恢见船上水手宽衣木鞋,大异中土,微微一惊,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赵无邪一上船,便夺过郭襄手中的倚天剑,寒光一闪,已然出鞘,寒声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你害死如意,今日咱们便来算个总账。”挺剑直刺全村长身上几处要害,竟是下了杀招。   在场水手哪料他居然恩将仇报,均咦了一声;张君宝叫道:“赵兄,不可!”;郭襄却明其中道理,秀眉微蹙;完颜明恢则暗自计较,权衡此战利弊,并不出手阻止。   全村长微微一笑,向斜后方跨出一步。他身旁闪出一个武士打扮的壮汉,叫道:“你们中原人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铁臂一伸,拦在全村长身前。赵无邪不愿伤他,剑走偏锋,刺向全村长额上太阳穴。   那壮汉更怒,喝道:“八嘎,不许伤我主人!”铁臂又挥,径直撞向赵无邪手中倚天剑的剑锋,竟是全然不顾自己性命。赵无邪心下暗自佩服,退了一步,再向左跨出一步,长剑闪点般自他肋下穿出,指向全村长肋下要害,竟是一套隔山打牛的手法。   那壮汉“咦”了一声,赞道:“好家伙!”斗志昂扬,双手一拍,双膝微曲,扎了个颇是古怪的马步,左右脚轮流踩地,发出噔噔声响,身子竟摇晃起来。   完颜明恢心下微惊:“这不是东瀛国国术相扑?”但见此人身材虽壮,但块头不大,实不像那巨人功夫的行家。   全村长突道:“小次郎,退下。”那叫小次郎的壮汉嗨了一声,点了点头,退到一旁,显得甚是恭顺。全村长微微一笑,道:“请血浪刀。”   此船船体甚宽,容得下百人,而全村长部署莫约八十余人,个个肌肉虬结,想是身怀惊世武艺,闻眼对望一眼,有人道:“首领,至于用那刀吗?”   群村长笑视赵无邪,道:“赵少侠手中所持的乃是中华第一利器倚天剑,咱们总不能太寒酸了。再说咱们那把血浪刀冰封北海道那么多年,也该出鞘了。”   赵无邪一方闻言也自对望。完颜明恢轻声道:“北海道乃是东瀛国版图,他果然是东瀛人。”却见一个东瀛武士手捧一把黑柄黑鞘的长剑,走将出来。   张君宝见闻颇广,识得此物,便道:“传闻东瀛国武士刀刀刃狭窄,浑似长剑,不似中原的宽口薄刃。传说东瀛国有一刀一鞘,合称南刀北鞘,据说南刀能斩断世间所有兵刃,北鞘却能抵挡住世间所有兵刃的攻击,乃是利矛配硬盾,当是绝配,且得两样神器者既可得天下。后来一位铸剑师将两样旷世奇兵融为一炉,铸成一把血浪刀,传说此刀吸收天地戾气,刀一出鞘,非见血不可。后被东瀛天皇所得,只是不知为何,幕府政变之时,天皇竟没有请出此刀御敌,终为源赖昌得手?”   全村长笑道:“张兄弟果然见多识广,说来惭愧,在下老祖宗当日发动革命之时最担忧的也是此刀之威,却不料天皇竟不用此刀,后来一查,才知此刀被人盗走。那盗刀之人自身本不会武功,但手握此刀后,竟能杀人无数,老祖宗怕此刀危害太大,便将其冰封于北海道水域中,自至三十年前的那场大乱,我堂兄才重得此刀。”   张君宝道:“你堂兄可是当年仗着这把血狼刀横行闽浙一带的东瀛武士源武信?”全村长道:“不错,在下正是源政浩。武功稀疏平常得紧,不及我堂兄一层,让诸位见笑了。”   赵无邪见他自刀鞘中缓缓抽出刀刃,蓦地感到一道碧绿色的光芒直耀眼球,手中倚天剑嗡嗡直响,似要破鞘而出,便下意识地拔将出来,顿时白芒四射,与那道绿光相互激荡,一时间大船海面巨浪翻天,砰的一声,一条大鲨鱼跃上船来,却已死透。众人惊骇莫名,奔到船弦上一看,见海上全是鲨鱼的尸体,暗想难道是被这一刀一剑所杀?   此时白绿两光隐去,众人瞧得分明,但见那血浪刀细长如剑,却只有一面刀锋,确是刀不错了。而从刀尖自柄处却有一条细长殷红的血痕,似是用人之鲜血镶铸而成。   张君宝见到那道血痕,心下剧颤,皱眉道:“此刀定然已饮过不下百人之血,不然何以如此细长殷红。难道当年源武信仗此刀无敌于中原,都是真的?”暗想中土战乱不断,五绝又离散各地,才致东瀛人在华夏土地如此猖狂,若不是雪尼打败源武信,只怕中原武人要颜面扫地。而如今又见此刀,江湖定将多事。忍不住望了一眼赵无邪手中的倚天剑,眼中透出一丝希望,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   赵无邪鼻子一动,已嗅到刀上的森然杀气,当下横剑胸前,剑刃上白芒一闪,将杀气挡了下来,见源政浩双手紧握刀柄,起手势颇是古怪,当下脸露微笑,剑尖点地,双目紧闭,耳角抽动,似在聆听海风,而非对敌。   源政浩见对方气定神闲,显然没为自己的杀气所慑,当下收起轻敌之心,凝神借备。他深知血浪刀今日遇上了对头,此刀全仗杀伐之气,若被倚天剑的浩然之气所制,那此战自己便是败多胜少,需得尽快出手,当下大喝一声,血浪刀出,当真是血浪滔天,刀光霍霍,绿影闪动,如排山倒海般攻向赵无邪全身,刀刃破空之声,如狼嚎鸿唳。   赵无邪心中一凛,暗想:“这不是如意曾提过的鬼域武学?只是这套武学太过霸道阴毒,我没有细学,他怎么会使?对了,这套武学多半出于东瀛。”略一分神,衣袖被割落,刀锋贴着脸颊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郭襄急了,叫道:“无邪,回剑啊。”赵无邪微微一笑,道:“好,就听你的。”“嗖”的一声,又听长剑“嗡嗡”作响,直刺源政浩前胸,竟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白虹贯日”。   但源政浩却是心下剧震,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独孤九剑?”他感到赵无邪这一招看似极为简单,但长剑所点之处乃是自己将要使出的所有招式的破绽所在,而且是唯一的破绽所在,似乎对方剑上长了眼睛,竟能看破自己的心思。连退几步,到了甲板边沿,却听小次郎叫道:“主人,你不能再退了。”心下一动,立即竖起刀刃,“丁”的一声响,剑锋刺在刀刃中那道血痕之上。与此同时,源政浩袖里拳出,偷袭赵无邪肋下,随着完颜明恢一声“卑鄙”,那只拳已被赵无邪左掌握住。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动弹,定在当地。   杨龙生自上船后一直打量这群东瀛人,但觉他们衣着古怪,甚是好奇,又见源政浩与赵无邪动手,便一招就定在当地,好奇心更盛,走上前去,伸手触摸他衣袖。   郭襄见状大惊,叫道:“小龙生,碰不得,快回来!”纵身上前,但为时已晚,却听杨龙生一声惨呼,向后飞出,直奔大海,眼看便坠海,一人晃身过来,将他接住,正是完颜明恢。   原来赵源二人正自比拼内力,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间,全身真气激荡,杨龙生不明所以,被气墙弹飞出去,立时昏厥。   但如此一来,两人都是内息反噬,体内一阵翻江倒海,一齐吐了大口鲜血在地,内伤均是极重。   小次郎一把抢近,将源政浩扶起,闪在一旁,这几下兔起鹘落,当真快捷之极,回头道:“好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要跟你打。”他自小便认定在武学上源政浩堂兄弟乃是天下无敌,却不料和一个后辈战成平手。东瀛人向来遇强则强,从不退缩,是以发下话来,以后要找回这场子。   赵无邪笑道:“赵无邪愿领教高招。”话音方吐,但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一十九章海上大战(五)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待得转醒时,却见杨龙生坐在床榻边,泪眼朦胧,当即笑道:“傻孩子,哭什么?”   杨龙生一怔,忙拭干眼泪,争辩道:“谁说我哭了。嗯,义父,你都昏迷了十天十夜了,现下才醒,真是差劲。不过那个老头子现下还没醒,比你更差劲。”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赵无邪哈哈一笑,抚摸他头顶,笑道:“那你以后一定要练好功夫,只有对手倒下,自己永远胜利。”杨龙生胸膛一挺,傲然道:“我以后一定会天下无敌,你也不是我对手。”赵无邪又是哈哈大笑,眼望船舱舱顶,暗想:“天下无敌,那又有什么好了。”只是这话不便说出口。   他闭目良久,突地睁眼道:“那日江上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龙生闻言小脸一白,浑身打颤。赵无邪见状忙道:“是义父不好,你不愿说就别说了。”   杨龙生咽了口气,眼中露出惧色,道:“那些人当真残忍,竟引火烧船,还将火船向对方身上推。那些士兵身上都着了火,往水中跳,但还是被烧成焦炭,最后那两个老头子也烧了进去。我使劲得抱着那个小弟弟,嗯,却不知他现下怎么样了?还有楚儿姊姊,她就像我妈妈一样,对我可好了……”想到母亲,泪水又盈了一眶。   赵无邪知这孩子性子素来倔强,但这几日却是泣不成声,心下不忍,将他抱在怀里,心想他父母双亡,自己终是难辞其咎,而现下却还要他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以后如何,当真无法预料,不禁长叹一声,心想:“我总要想法子让他安定下来,以后自然还要他读书识字,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流浪。”但想到自己也是前途难测,不知什么会给人乱刀砍死,这个义父做得当真不称职之极,默然半晌,道:“你说源政浩也身受重伤,至今仍自未醒?”   杨龙生正要开口,却听舱门开启,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是啊,这些东瀛人小气得紧,见你打伤了他们的首领,死活不让我们留在船上。此事还得靠完颜大哥。”说话之人正是郭襄。她身后跟着两个男子,正是张君宝和完颜明恢。   完颜明恢微笑道:“他们不愿随我们一起去喂鲨鱼,只得留下我们。”张君宝道:“这些东瀛人对源政浩甚是忠诚,而人数又多,却不知有何图谋?”赵无邪笑道:“张兄何时变得如此多疑了?”完颜明恢道:“张兄所虑,未必不真,咱们总是要小心为好。”赵无邪笑道:“若咱们真打起来,倒是便宜了那群鲨鱼。”   他在船上养了近两个月伤,伤势已好了大半。此船甚是宽敞,双方各住一边,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夜明月高悬,赵无邪正自躺下,突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那小次郎,不由得微微吃惊,正要开口,他却先道:“你伤好了吗?”赵无邪道:“已无大碍。”小次郎点头道:“很好,那日你答应我的可不是说谎吧。”赵无邪知他所指乃是决斗之事,心想:“这人当真好斗。”便道:“便在今晚?”小次郎道:“不错,我若输了,就切腹自尽,出手吧。”   赵无邪想起东瀛武士一旦败北,便要切腹自尽,摇了摇头道:“我困了,明天再比吧。”小次郎喝道:“不行,就今天打。”伸手将他胳膊一扭,便要将他放倒在地。赵无邪手臂一转一缩,如蛇一般自他手底脱走,头也不回地向床榻走去。   小次郎见他如此羞辱自己,大怒欲狂,拔出太刀,当头向他劈去。赵无邪也不闪避,右手一抬,食中两指已夹住刀刃,那把太刀停在离他发梢一寸处,竟自砍不下来。小次郎脸色由红转白,到最后发青发黑。   赵无邪只要手上加力,便能将太刀震断成两截,那小次郎非切腹自杀不可,当下转过身来,右手前送,嗖的一声,太刀已回至小次郎腰间刀鞘中,笑道:“算平手如何?”   小次郎如何不知自己的武功与赵无邪差了一大截,脸色甚是难看,叫道:“什么平手,输就是输了。”坐倒在地,拔出太刀放在膝上,自怀里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喷到刀刃上,随即取布将刀刃擦干,解开自己胸膛衣襟。   赵无邪知他要切腹自杀,叫道:“不可!”倚天剑出鞘,向太刀刺去,与此同时,绿光一闪,有人喝道:“八嘎!”却听“喀嚓”一声,半截太刀飞自半空,又听夺的一声,刀尖刺入船板上。   小次郎急道:“主人!”却被源政浩推到一旁,又听铮的一声响,刀剑相交,火星四射,两人各退数步,引发了体内旧伤,均自吐血在地。   此时郭襄等人闻声赶到,见两人又斗将起来,均大惊失色。郭襄皱眉道:“无邪,你……你这是不要命了吗?”赵无邪摇头苦笑,抹去嘴边血水,道:“源政浩,咱们今日再战一场如何?”源政浩笑道:“很好,一了百了。”   小次郎深知主人受伤极重,若再斗下去,便真要上西方极乐了,忙道:“主人,是小次郎不好,你们……你们别打……”话未说完,但见血浪刀绿光夺目,深夜中愈显得妖冶可怖,杀气森然,而倚天剑更是发出嗡嗡之声,不住颤动,似乎整艘船也随之颤动起来。   郭襄见状急道:“你们有法子阻止他们吗?”完颜明恢默然不语,摇了摇头。张君宝叹道:“深夜阴气最盛,血浪刀的杀气也随之强盛,而倚天剑与其相抗,自然遇强则强。只怕现下两人都已被手中兵刃所控,成了奴隶,除非有一人死去,不然永不休止。”   眼看大战在际,无法幸免,郭襄绝望之下,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岂知便在此时,海上狂风四作,船只来回摇曳。杨龙生跑将过来,叫道:“飓风又来啊!”此船曾受过打击,又如何能再经受一次,顿时船身支离,一众人均落入水中。   赵无邪内伤未愈,又遭重击,可说伤上加伤,是以被倚天剑控制,难以自己,但这飓风一来,反是救了他。迷迷糊糊间但觉自己所躺之处乃是一处硬地,微一睁眼,但见身旁烟霭层层,迷雾中似坐有一人,一对眸子闪烁如天之寒星,玉手纤纤,抚摸着自己脸颊,轻唤道:“无邪哥哥,无邪哥哥,真的……真的是你吗?” 第二十章三族禁地(一)   赵无邪未见其人,乍闻其声,霎时间全身如沸,体内似乎有数股真气来回奔腾激荡,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哆唆着伸出手,捧住那人脸颊,凑近细看,顿时泪如雨注,但见那人脸若轻霞,唇似娇花,却不是如意是谁?   赵无邪只觉喉咙堵了,嗓子哑了,双眼望出来模糊一片,梦呓般道:“如意,真的是你吗?天可怜见,让你上来见我,还是我已经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吗?”   如意乍见赵无邪,也觉如梦似幻,但觉他伸手抚摸自己脸颊,才知这不是做梦,不由“哇”的一声娇呼,扑入他怀里,痛哭起来。   赵无邪觉到她身子温软,不似鬼魂,一时间又惊又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轻点她下巴,抬起她娇靥,两人四目相对,凝望良久,赵无邪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低下头去,吻到她唇上。如意“嗯”的一声,伸手环住他脖子,赵无邪越吻越热,忍不住去解她衣扣。   便在此时,但觉头顶劲风袭至,一人喝叱道:“死丫头,连孩子都不要了!”赵无邪还未缓过神来,怀中如意身躯一颤,脱离他怀抱,赵无邪顿时抱了个空,跪倒在地,抬头间,却见一个紫衣女子粉面含霜,一手抓着如意皓臂,如意泪水盈目,几近凄楚无奈。   赵无邪恍醒过来,瞧清紫衣女容貌,惊声道:“江紫凝前辈?”那紫衣女正是江紫凝,她“哼”了一声,回望如意,冷声道:“我对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再见他,都把娘的话当耳边风吗?”   如意急道:“娘,你既然救了他们,干么……干么还要将他扔出来。若不是女儿在这儿见到了,还被你蒙在骨里呢!”   赵无邪越听越是吃惊,忍不住插口道:“你……你是如意娘亲?”江紫凝冷哼一声,不睬他,对如意道:“他对你很好吗?那日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与腹里孩子早已没命了。”怒目瞪视赵无邪,冷然道:“你想做我女婿,趁早打消这千秋大梦!”   如意咬了咬嘴唇,猛地摆脱母亲掌握,决然道:“原来你将我带到这岛上,是要我永远见不着他。既然如此,我……我还不如死在那乾坤生灭阵里干净……”   江紫凝大怒,举掌要打,但见女儿一脸倔强不屈的神色,顿时想起自己少时为与丈夫结合,也是违抗外公之命,甚至与其离家出走,不禁心下一软,摇头叹道:“女大不中留,自古始然。”回望赵无邪,淡淡道:“如意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也要她?”   赵无邪微微一笑,眼望如意,道:“咱们早已打定主意,待那孩子出生后,便即成婚,自此她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再无区别。”他每说一句,望着如意的眼神便柔和一分,如意也这般望着他,便是天地反覆,日月颠倒,也分他们不开了。   江紫凝瞧在眼里,摇了摇头,叹道:“可是还有两个姑娘在梦里喊你的名字,你要怎生安置她们?”顿一顿道:“不论如何,我的女儿总是要做大的。”   赵无邪狐疑地看着她,奇道:“你真是她亲娘?”江紫凝勃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说什么?”赵无邪摇头道:“你若真是她亲娘,又怎能容忍自己的独生爱女与其他女子分享一个丈夫?”   江紫凝甚感诧异地看着他,似在瞧一个怪物,突然咯咯直笑起来,点头道:“江湖上都说赵无邪行事古怪,大有当年东邪西狂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好女儿,你找到了一个好丈夫,为娘的再不必担心了。”说罢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见。当真是来不影,去也不踪。   如意不料赵无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意外之喜。她一直以为郭襄杨楚儿要比自己好,赵无邪定是更喜欢她们,自己能做他侍妾,已是心满意足,真不料赵无邪竟会独爱自己一个,自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本是风尘女子出身,受尽世之男子欺凌,虽得赵无邪尊重,却从未有过太多奢望,如今真是太好,太好了!   赵无邪扶着如意站起,道:“江紫凝竟是你亲娘,这世界真是太小。不过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些古怪。”如意笑道:“什么换了一个人,她就是这样的呀。看似凶巴巴,其实很会关心人的。只是她现下做了族长,身份自然不同。”赵无邪环顾四周,但见自己所在之处乃是一处沙滩,极目望去,却见茫茫沧海无边无垠。   如意瞧出他心意,笑道:“这里红云岛,因能看见初升朝阳映红云层而得名。”赵无邪哦了一声,道:“这么说这座小岛上还有许多人,组成一个部族,你娘便是族长,那你就是此岛公主了?”如意笑道:“无邪哥哥,你就会取笑我。这岛上有三个部族,我娘只是汉族族长。”说着向西北方隐有灯火之处一指,道:“那是契丹族。”说着又向西南方一指,道:“那是杂居族,什么人都有,那几个东瀛人也在那里。”又向东北方一指,道:“那是咱们的汉族,襄儿姊姊楚儿姊姊他们都住在咱们汉族村里。”赵无邪听说大家均无恙,心下稍安,又听她说起东瀛人,暗想:“我和源政浩本无深仇大恨,只因如意而起,如今如意未死,我又何必再找他报仇。”想起当日无情村之事,便道:“那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如意偎进他怀里,闭目良久,抬头微笑道:“那还得多多感激我腹中的孩子呢!”赵无邪吃惊道:“感激他,为什么?”如意将手藏在他双肩里,道:“我娘说了,婴孩乃是天地第一灵物,任何污邪之物都伤他不得,我怀了孩子,便等于有了道护身符。那日你和襄儿姊姊分立乾坤二道,而我却处于灭道,但觉全身灼热,以为是活不成了,却不料身上的异感突然间都消失了,而后娘亲便出手救了我。后来她说,再好的护身符也有不灵的时候,若迟得片刻,我便要一尸两命了,那时……那时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到这里,眼眶一红,险些坠泪。   赵无邪将她紧抱怀中,道:“不管怎么样,你能得逃生便好。那日我见不到你,还以为……”如意道:“其实我早就告诉你我还活着了。”赵无邪奇道:“你告诉我了?”如意道:“是啊,当日我将那条珠链丢在地上,便是告诉你,我已经被人救下了,那人便是我娘江紫凝。”赵无邪一拍脑袋,叫道:“哎哟,我可真傻。”自怀里取出那条珠链,给如意带上,笑道:“这叫做物归原主。“顿一顿,又笑道:“如意,你不好。”如意咦了一声,道:“我……我哪里不好了。”赵无邪佯怒道:“那日在绝情谷底,你明明就在附近,却不出来救我,任郭襄刺了我一剑。”如意笑道:“那是我娘不许我出去。”想起当日之事,皱眉道:“我娘见你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许我再见你了,也难怪今日她会这么生气。”赵无邪知她所指当日自己放了狂,强吻郭襄之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道:“我……我……”如意伸手捂住他嘴,摇头轻笑道:“你不必说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那日娘亲也不会拗我不过,还是出手救你了。”赵无邪不住点头道:“对,对,怪不得我的伤口会好得这般快,原来是得了你娘的灵丹妙药之故。”   如意轻叹一声,道:“其实娘亲带我上了这座小岛,那也是为我肚里的孩子着想,不许我再随你浪迹江湖,过那种腥风血雨的日子。只是她不知道,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又怎能快活了。我每日一清早便在海边观望,只盼能再见你一面,可是等了三个月,终是等你不到。若不是昨晚娘亲怕我见到你,将你扔出来,只怕我一生一世见你不到了。”   赵无邪轻抚她秀发,笑道:“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是强迫不来的。不过你娘说得也对,我是个浪子,你跟着我,没好日子过。”如意大吃一惊,支起身子,道:“无邪哥哥,你……你这是什么话?你……你不要我了?”赵无邪轻点她鼻子,笑道:“你就会瞎疑心,我不要你,难道做和尚不成。不过这什么江湖武林,我是不想再入了,便在这小岛上终老一生,和你生一大群孩子玩儿。”如意脸上一红,心下却是喜极,但还是叹了口气。   赵无邪见她叹息,道:“你还有什么不快活的,是不是不信我的话,我可以发誓。”说着举手明誓。如意忙拉住他手,不住点头道:“信你,自然信你。只是这座小岛其实也并不太平。”赵无邪想起她方才说道此岛各族杂居,自逃不了权力争斗,不由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人间仙境。只要咱们自己心安理得,活得快活自在,便是了。”   如意听他说“心安理得”四字,蓦地想起一事,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低头不语。赵无邪瞧在眼中,笑道:“如意,你什么时候变成杨楚儿了,说话吞吞吐吐。”如意终于忍不住道:“你实话告诉我,方才你说得都是真的?楚儿姊姊和襄儿姊姊都比我好,你……你真的只要我一个,不要她们?”赵无邪心下好笑,正色道:“说实话,论武功,郭襄自然在你之上:论姿色,杨楚儿确是比你稍稍高上一些。但我赵无邪却有僻好,就是喜欢你,不论她们再好,也及不上你。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考虑她们,那不是自找麻烦吗?”如意何等美貌,赵无邪竟说杨楚儿在她之上,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早已勃然大怒,一巴掌扇过去,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但如意却想,赵无邪这般说,便不是只看中自己的美貌,不然他为何不选那绝色倾国的杨楚儿?然而她虽是个奇女子,但还是不能免俗的心头微感不舒服。   赵无邪凝思片刻,道:“我看完颜明恢对杨楚儿情意甚重;张君宝也对郭襄有意,让他们配成对儿,那是皆大欢喜。哈……我这媒人是做定了!”说着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一个清脆的声音骂道:“谁要你做媒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见一对女子冉冉而至,黄衫白衣,正是郭襄和杨楚儿,那说话之人自是郭襄了。   赵无邪见到两人,笑道:“原来你们一直在暗中偷听,我们什么秘密都没了,那也算是正人君子所为吗?”如意见到二人,俏脸已红,又听赵无邪说笑,不由想到自己方才与他亲热,只怕不只母亲,甚至连她们也看到了,忍不住粉拳锤在他胸口,脸蛋更红。   郭襄啐道:“我们是女子,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唉,你这小子也好不知哪里得的福气,累得楚儿妹子为你哭红了眼睛。”杨楚儿闻言一惊,忙拉她衣袖,眼中露出责怪之意,俏脸也红了。郭襄只是笑,却不理睬。   赵无邪向杨楚儿望去,她虽然匆忙转过头去,但眼角间确是依稀挂着一丝泪痕,可见郭襄所言不虚。但不知为何,心下蓦地涌起一丝愧疚,有些无地自容,随即猛觉胸口一痛,似被铁锤猛敲了一下,顿时全身宛如针扎般,疼痛起来,啊的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如意见他突发异状,大吃一惊,忙将他扶住,急道:“无邪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郭襄瞧在眼里勃然大怒,冷笑道:“好你个赵无邪,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紫情花毒发作了,那是活该!”杨楚儿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秀眉一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喜怒。   如意惊道:“什么情花毒,二十多年前不是已经被神雕大侠毁掉了吗,这世上怎么还会再有?”郭襄冷笑道:“此事张君宝也知晓,你可以问他去。嘿,紫情花可不比一般的情花,唯有想到真心挚爱之人才会发作。如意妹子,我真不想瞒你,他不可能真心喜欢你的。”她虽对如意说话,却望向杨楚儿。   杨楚儿瞧出她眼神中的责备之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望向赵无邪,又看看如意,一咬牙,上前一步,一句话想出口,却听如意轻声道:“无邪哥哥,你……她说得不是真的吧……”赵无邪挣扎着站起,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不信我,我……我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说着运功自双指,向自己胸口插去。如意忙抓住他手,落泪道:“我信,我信你。唉。我早就该猜到,那日你嫌弃我穿绿衣裳的时候,我便已知道了。无邪哥哥,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的。”说着望向杨楚儿。杨楚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更看出如意眼神中的情愫,心下暗叹,退了一步,那句话终于没出口,轻拉郭襄衣袖,轻声道:“我们还是走吧。”   郭襄怒火中烧,猛地一把甩开杨楚儿手掌,戟指骂道:“赵无邪,你给她们灌了什么**汤,个个对你死心踏地。”赵无邪只觉脑中“嗡嗡”做响,脑海中闪过好几个片断,但转瞬既逝,如何能够拾起,一道归为虚无,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抱头跪地,嘶声道:“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扑倒在地。如意和杨楚儿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焦急在心,却不知如何帮他。   郭襄却认定他在装模做样,越想越是恼恨,咬牙切齿,狠狠瞪了赵无邪和杨楚儿一眼,怒道:“你们都是这般自私冷血无情,见死不救,见死不救!”连说了两个“见死不救”,头也不回得奔入身后树林,杨楚儿唤她,她只做不闻。   如意见她冲入那片树林,大惊道:“那是三族禁地,可去不得!”杨楚儿本欲离开,乘机说道:“我去找她!”施展轻功,直追过去。   如意见杨楚儿也追了去,急得直跺脚,突地腹中疼痛,呻吟一声,双手捧腹,蹲了下来。赵无邪方才被郭襄说中心事,脑中一片混乱,只求一死了之,但见如意痛苦的表情,立时想到她定是动了胎气,三月不见,如意已有八月身孕,腹大如斗,忙伸手扶住,急道:“是我不好,咱们回你娘那儿去吧。”扶住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走出几步。   如意默运郭襄所授的吐呐之法,稳住胎气,见赵无邪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便像小孩学步一般,忍不住笑了,道:“为难了你这急性子,着实过意不去。”取出手帕给他拭汗。赵无邪道:“咱们干么还说这种见外话。我的脾气很是不好,早就该改了。对了,你刚说什么三族禁地,那是怎么回事?”   如意知他是有意转移话题,规避方才的尴尬,因笑道:“这座小岛虽小,却有三大部族。听娘说他们都是数十年前为躲避战乱才到此的,只是彼此间谁也不服谁,有些矛盾,更打了好几次战,死了不少人。后来神尼来了,以惊人武功震住各族族人,将三族人划成三个区域,让他们自立更生,互不侵犯,但又怕他们暗中生事,便在三大部族中间植了一大片树林,称为三族禁地,世居其中,命令三族之人均不能踏足一步。方才襄儿姊姊和楚儿姊姊闯了禁地,那……那可是犯族规的。”   赵无邪向那片森林看了一眼,摇头道:“如此大的一片树林,找两个人当真不易,咱们只得回去找你娘商量。”如意点头道:“那也只能如此了。”说到后来,略感疲倦,枕在他肩头闭目养神。   两人相依相偎,不多时已至汉族族居之地,却见是座巨大的城寨,寨口亦有人把守。当先一人见到赵无邪,忙迎将上来,笑道:“这位可是赵少侠?”赵无邪奇道:“你识得我?”另一人向他身旁的如意一指,道:“我们识得大小姐。”   如意微笑道:“定是娘亲吩咐下来的。”当先那人道:“正是族长吩咐,见到大小姐和赵少侠,便要好生招待。我们怕有失,已经派了两个兄弟前去迎接,两位没遇上我那两位兄弟吗?”   赵无邪和如意对望一眼,他们这一路虽是走走停停,却没见到有什么人前来接迎,正自奇怪,却见寨内走出一人,正是完颜明恢。他见到赵无邪,道:“赵兄,你见到了杨姑娘了吗?”赵无邪道:“她与郭二姑娘进了三族禁地。”此言一出,完颜明恢和那两个守寨之人均是咦了一声,那两人更是露出极是古怪的神色。   正在此时,却见一人奔将过来,全身浴血。那守寨之人认得他是派出去的两个兄弟中的一个,急忙上前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咱们遭到杂居族偷袭,王仁兄弟死了。”   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对望一眼,知道此事只怕是个苗头,尚有大事将要发生。完颜明恢道:“你们是在何处遭到偷袭的?”那人道:“三族禁地。”如意惊道:“你们进了三族禁地?”那人慌了,连连摆手道:“大小姐,你可冤枉小的了,小的哪敢擅闯禁地。只是咱们听得禁地中发出异响,怕是赵少侠误闯禁地,便走近看看,孰知杂居族的人突然从禁地中冒出来,杀了王仁兄弟,小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赵无邪道:“你能肯定他们就是杂居族的人?”那人道:“他们的打扮得不是汉人,也不像契丹人,自是杂居族的人了。”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对望一眼,均想:“难道是东瀛人?”   当下送了那人入寨养伤。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决定前去打探一番。如意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帮不上忙,便自动留下,见两人并肩而去,乍看背影,竟是那样的相似,连如意也产生了错觉,但觉两人便若一人般。 第二十章三族禁地(二)   两人赶到事发之地,但见树林外除了那具尸体外,别无他物。完颜明恢查看尸身上的伤痕,见是一刀毙命,却听赵无邪道:“杀人者所使兵刃并非东瀛武士刀。”完颜明恢点了点头,道:“东瀛武士刀细长狭窄,若此人死于东瀛人之手,伤口必定极细极窄,不似这般宽深。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对方借刀杀人。”赵无邪向这片树林望了一眼,笑道:“这片林子不知有何古怪,咱们不如进去探探。”完颜明恢皱眉道:“不好吧,这是三族禁地。咱们虽是岛外之人,若擅闯禁地,终是不妥。”赵无邪道:“只是郭二小姐和杨姑娘都在里内,若遇上什么危险,只怕……”完颜明恢想起杨楚儿,再不顾一切,迈步踏入林子。   但还没走一里,却见身后火光冲天。两人大吃一惊,双双跃出。却见数十人高举火把,手持弓弩,将两人团团围住,随即自人群中走出一个虬髯大汉,身长七尺有余,在那儿一站,便如铁塔一般,虎视二人,喝道:“你们是汉族的人么?胆敢擅闯禁地!”   完颜明恢见这群人身着虎皮猎衣,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个个都甚是魁梧,眼珠一转,抱拳笑道:“原来是契丹族耶律族长,今日得见,当真万幸。”   那虬髯大汉咦了一声,道:“你识得我?”完颜明恢为人精细,虽初来乍到,便从汉族人口中摸清三族底细,道:“我们兄弟二人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那耶律族长冷笑一声,道“你们汉人果然个个油嘴滑舌,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得到秘报,说有人擅闯禁地,如今人赃并获,却在这里巧辞狡辩,居心叵测,通通给我抓起来。”顿时契丹人手持弓弩,围了上来。   完颜明恢心下苦笑,和这浑人当真没道理可讲,与赵无邪互视一个眼色,并肩向人群冲去。那些契丹人见他俩突然冲到,吃了一惊,手中弩箭不及射出,快到眼前,蓦地两人向左右闪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过人群,向那耶律族长冲去。   这几下兔起狐落,当真快极。但那耶律族长也是身手矫健,立时拔出腰刀向完颜明恢砍去,不意砍了个空,突觉右腕一痛,腰刀落地,右臂已被赵无邪反扭背后,但觉大力加身,宛若泰山压顶,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完颜明恢抓起腰刀,白光一闪,已架在耶律族长脖子上,喝道:“都不许过来!”其他人想要上前相救,见状均退了一步。   耶律族长破口大骂:“两个狗养养的臭小子,暗中偷袭,算得什么本事,有种的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背后的赵无邪笑道:“事急求权,既然耶律族长不愿相信我等,我等也便只能挺而走险了。让你们的人都让开吧。”完颜明恢手中兵刃在他眼前一晃。   耶律族长哈哈一笑,道:“我耶律石八岁便能生裂熊罴,十二岁登上族长之位,二十年来还从未有人如此辱我,兄弟们,记得给我报仇!”说着便向刀刃上抹去。   赵无邪大吃一惊,急忙将他按倒在地,与完颜明恢对望一眼,均想:“这人如此硬气,却有些不好办。”此刻在场契丹人似乎受到族长人格鼓舞,均举起弓弩,对准二人。完颜明恢转身躲到耶律石身后,腰柄在他肩上一敲,封了他穴道,令其不能动弹。如此一来,对方便陷入了僵局。   正在此时,东南西南两方均传来脚步声,转眼间已来了数十人。东南方所来之人正是汉族族人,领首的族长江紫凝,连如意也在其内。西南方领首之人身材矮小,留了一段八字胡,手摇折扇,莫约三十来许年纪。身后跟着一个老者,赫然便是源政浩!   如意见到赵无邪,叫道:“无邪哥哥。”正要向前,却被江紫凝拉住。那矮小之人笑道:“江族长,李某人听闻您重归红云岛,继承江老前辈的位子,当是有所作为,怎得任由令婿出来胡作非为?”说着向赵无邪瞥了一眼。   这话开门见山,竟说得毫不客气,更兼他话音阴阳怪气,令人听之生厌。江紫凝却笑道:“李族长说笑了。我这女婿初到此地,什么规矩也不懂,怕是给人利用,也是有的。”那李族长折扇一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江族长这话,在下便不大明白了。”江紫凝道:“自神尼他老人家定下规矩以来,咱们三族数十年来均互不侵犯。只是今日我族有人突然暴死,却不知是何人所为?是故我这女婿便至此一查究竟,却不知哪些人做贼心虚,意欲对他不利。”   耶律石被赵无邪制住,很不舒服,喝道:“喂,你们啰里啰唆得够了吗?什么时候放老子。”赵无邪手上一松,解开他穴道,他立时跳将起来,但因使力过猛,又重重坐在地上。契丹族族人急忙上去将他扶回。   耶律石刚一站定,便喝道:“李延,你派人告诉老子,说汉族的人违规,擅闯禁地,叫老子到此,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延又展开折扇,笑道:“那得问问江族长了?”   江紫凝也是刚从女儿口中得知郭襄等人闯入禁地,事实如此,不好争辩,便道:“此事原由如何,尚未查清。若我族人真的胆敢冒犯神尼,自有神尼他老人家亲自处置,却无须他人代劳。”说着命人将那具汉人尸体抬回,道:“对于此人,李族长有何解释?”   李延笑道:“江族长说得好,族人擅闯禁地,自有神尼出来料理,无须他人代劳。”他这话指明此人擅闯禁地,被神尼惩治,与己无关,顿时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江紫凝点了点头,命人除去尸体上的鞋子,展示在众人面前,却见鞋底除了些许泥沙,并无他物。李延合上折扇,默然不语。   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均下意识地移动脚步,见地上所留脚印乃是红色,立时明白禁地内的土地乃是红泥,是以只要看过那人鞋底,便能知晓此人是否入过禁地。   源政浩突地呵呵一笑,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真相既已大白,还请三方看在神尼的面上,莫要伤了和气。我这外人,今日便做一次和事佬了。”说着走到中央,向众人各拱了拱手,再走到赵无邪身旁,轻拍他肩膀,笑道:“真是误会你了。”   赵无邪心感奇怪,忙道:“多谢。”但见他双脚踩在自己留下的脚印上,再抬脚时,那红色脚印已然消失,显然是他以雄厚的内力将之销毁,心下惊骇:“他干么要帮我遮掩?”   李延见讨不了好去,便拱手道:“既是误会,这便告辞了。”转身带了族人离开。汉族有人被杀,江紫凝等人如何能善罢甘休,但郭襄闯入禁地事真,若将事情挑大,只怕又要发起战乱,只得不了了之。   此事就此了解,三族人各自回寨,岂知便在此时,森林内传来啊的一声尖呼,似是女子所发。赵无邪完颜明恢深怕是二女有难,奔到森林前,但随即想到不可入内,一时均是不知所措,但转瞬之间,林内再无声响。   耶律石道:“看来这林子里真有什么古怪。咱们明日烹牛宰羊,祭伺过老祖宗,恳请神尼让我入内一探如何?”江紫凝道:“可是神尼定下的规矩总不能坏了。”如意忽道:“娘,都这么多年来,那……那神尼会不会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江紫凝怒道:“小孩子家,不许胡乱插嘴。”李延道:“既然大家都欲入内一探究竟,那这主意便这么定下了,明日咱们祭过祖先,禀报神尼,便行入内查探,咱们大伙儿一块进去,若神尼真有什么责备,大伙儿一道受了便是。”见众人并无异意,便定下明日午时,在此地汇合入林。 第二十章三族禁地(三)   次日日上东山,赵无邪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却见床旁一人双手支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正是如意,当即笑道:“你这懒丫头,也起得这般早。”如意扑哧一笑,道:“不早了,大家都去大堂议事了,就你是最后一个,还说人家。”   赵无邪想起昨晚不知为何,甚赶劳累,刚进客房,便即睡着,此下见如意一脸揶揄之色,笑道:“是商议去禁地的事吗?”如意道:“大概是吧。”见赵无邪坐了一阵,又躺倒床上,笑道:“懒鬼,起床了。”赵无邪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你也说我是懒鬼,起不了了,你扶我。”如意笑道:“好,我扶你。”便即躬身扶他。岂知他突然嘻的一笑,扑将过来,抱住自己,张嘴就吻。如意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将他推开,连退几步,退至门槛,颤声道:“你……你别乱来。”   赵无邪被她一推,又躺回床上,当下自行坐起,道:“你生气了?”如意脸上一红,轻声道:“你突然这般,我……”赵无邪笑道:“如意,你有些变了。”如意一怔,随即叹道:“原来在你眼中,我是个轻贱的女子。”赵无邪自行穿好衣衫,兀自笑道:“不,我从未这般想过。好了,就当是我错了,咱们不提此事。”   两人出了厢房,拐过几处走廊。赵无邪走在前边,一声不吭。如意跟在他后头,低头走了一阵,突道:“娘亲他们今日商议如何对付其他两族。”赵无邪停下脚步,却不说话。如意追将上来,拉住他手,道:“无邪哥哥,咱们离开这座小岛,好吗?”赵无邪一怔,笑道:“傻丫头,这里很好,干么要走。”如意啮唇道:“你方才那般做,我起初不明白,以为是你对我轻薄。不过我现下想明白了,你是不愿参加议会,更不愿参与这场斗争,宁愿跟我……”顿时满脸通红,顿了一顿,又道:“既然你不喜欢,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赵无邪凝望她半晌,伸手拉住她右手,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又何须逃避。”如意听他这般说,泪眼欲滴,点了点头。   两人手牵手拐过几处走廊,大道直行,来到正堂前,堂内坐满了,两人不好直接闯入,便从偏门入内。完颜明恢见到他,笑着向身旁的空位指了指。赵无邪也笑着摇了摇头,向如意一指,便与她在靠墙处的两席座位上坐了,向完颜明恢点了点头,完颜明恢点头回报。   如意见赵无邪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便即笑道:“你要找小龙生和张大哥他们吗?”赵无邪笑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你不过。”如意笑道:“小龙生和帝昺一大早便拉着张大哥到后院习武去了。”赵无邪想起杨龙生曾说过以后要天下无敌,更要在自己之上,想来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正想起身去寻他们,见如意连向自己使眼色,顿时想起本次大会乃是她娘亲,自己未来丈母娘主持,总得给她些面子,但即笑道:“他们倒是聪明。”   却听江紫凝道:“想来诸位应该已然知晓现今岛上局势。这几十年来三族争斗不休,各有伤亡,幸亏神尼出面主持大局,才得以相安无事。”说着向如意看了一眼,又道:“只是这几十年过去,咱们都未能见过神尼一面,却不知她是否还尚在人世?”   说到此处,左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将起来,道:“族长此言不免多虑了。想神尼初来此地时不过三十来许,如今算算也不过老夫这个年岁,更兼她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自不会比我这老骨头早一步谢世。”右首一个脸有短须的中年汉子站起来道:“陈长老此言差矣,正如族长所说,神尼数十年来未出禁地一步,咱们又无人会擅闯禁地,又怎知她一定尚在人间?”那姓陈的长老冷笑道:“听辛兄弟之言,若神尼真的已死,你们就可胡作非为了?”那姓辛的道:“陈长老只怕是误会了,晚辈决无此意。只是晚辈虽无此意,但并不担保耶律石李延等人没动这念头。”   赵无邪听他们说话,暗想:“原来三族此去禁地,果然另有内情。想来三族之人貌合神离,只是碍于神尼定下的约定,不敢发作,若此次探得神尼果然已死,只是免不了一场战乱。”想到此处,心下暗叹,却见如意一对妙目正凝望着自己,想是已猜出自己心事,便笑道:“那两人似乎有些过结。”说着向正自说话的两人一指。   如意道:“他们都是本族长老,地位等同。”赵无邪奇道:“两人年纪相差这般大,地位却是等同?”如意道:“是啊,那位陈长老以前是跟着太爷爷的,已是本族几朝元老了。而辛长老年岁与我娘差不了多少,但甚是能干,只几年功夫,便升做了长老。其实他们之间也算不上有什么过节,只是新老两代人共同执事,总免不了争斗。”见赵无邪默然不语,知他对此无甚兴趣,也便不再说下去。   却听江紫凝道:“两位长老所言均自有理,只是防范于未然,若其他两族之人借得此次祭祖请命之机,另有诡计图谋,咱们也不得不防。”说着望向完颜明恢,道:“金帮主乃是中原第一大帮丐帮之主,曾率众多次打击元兵鞑子,想必定有高论。”   完颜明恢一直坐在位上默不作声,也没人特别留意他,此刻江紫凝突然说起,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他望去,均想这人年纪轻轻,竟是丐帮帮主?完颜明恢急忙起身行礼,道:“晚辈年少识浅,又是初来乍到,对此间之事只能说一知半解,又如何能在诸位面前献丑。”江紫凝笑道:“金帮主过谦了。正因金帮主乃是族外之人,咱们更欲听听你的见解。”   完颜明恢见她如此说,却之不恭,便道:“以在下外人愚见,三族之人既已争斗过多年,各有损伤,还不如以和为贵,免得为他人所趁。”辛长老道:“不知金帮主所说的他人乃是何人?”完颜明恢道:“诸位可还记得昨日杂居族族长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   众人闻言均自对望,寻问是否有人见到。赵无邪知他所指的是源政浩,不禁皱起眉头。却听陈长老道:“不知小兄弟所指那人到底是谁?”完颜明恢道:“那人是个东瀛人,姓源名政浩,乃是东瀛幕府初年征夷大将军源赖昌后裔。”   众人哦了一声,显然颇是不屑,有人道:“原来是东瀛小国之人,听说东瀛国近年来战乱不断,连天皇都给杀了好几个,想来他是为躲难才来本岛吧。”又有人道:“咱们天朝上国,接待一个外国亡民,总是应该的。他带了多少人?”完颜明恢道:“约莫百人吧。”有人哦了一声,道:“听说契丹祖萧氏一族便有三千余人吧。”有人道:“正是。”此后便再无人询问完颜明恢关于东瀛人之事。完颜明恢眼望赵无邪,摇了摇头,后着也自摇头。   江紫凝道:“午时将界,大家回去准备一下,该带上什么便带什么。正所谓害人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若大战真起,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众人轰然而应。   大会既散,如意见赵无邪兀自坐着不动,道:“无邪哥哥,你也要去吗?”赵无邪道:“非去不可。”如意道:“那我随你一起去吧。”赵无邪一怔,正要拒绝,却听江紫凝道:“如意,你不可去。”如意急了,道:“娘,我要跟无邪哥哥在一起。”   江紫凝笑吟吟地挽住她手,道:“傻女儿,等你们成了婚,那还不是天天在一起,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再说你纵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肚里的孩子想想吧。”如意看看自己肚腹,又瞧瞧赵无邪,一咬牙,道:“不,我一定要去。”说着走上前去,拉住赵无邪的手。   赵无邪知她性子倔强执着,认定之事不易更改,但此行凶险万分,又怎能让她去冒险,便笑道:“如意,我答应你在孩子出生之前一定会回来。再说咱们这么多人去,还怕有事?”如意自信以赵无邪的武功,纵使千军万马也能全身而退,本不必胆心,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说不说得心慌意乱,似乎将会有大事发生,生生将他们拆散,永世不得相见,见赵无邪这般说,也不好违拗于他,道:“你……你要小心。”赵无邪点头应了。   赵无邪等人到了后院,却见杨龙生和帝昺正随张君宝习武。张君宝得知众人出发,也欲同去。完颜明恢道:“我看张兄还是留在这里为好。一来得能照顾两个孩子,二来张兄武功不弱,若有什么大事发生,也好有个准备。”张君宝道:“完颜兄考虑果然周详,那在下便留下了。”说着拉过杨龙生和帝昺。   岂知杨龙生突地上前一步,拉住赵无邪衣袖,道:“义父,你也带我去吧。”赵无邪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去。”杨龙生嘟起了嘴,道:“好,我不去。”赵无邪见他答应会得如此爽快,料想他定要暗地理跟踪,这孩子诡计多端,只怕张君宝应付不了,不由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去。”杨龙生大喜。   但如此一来,帝昺却不依了,撅嘴道:“小龙生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杨龙生接口道:“你要去是么,咱们可以打个赌。”帝昺道:“赌什么?”杨龙生瞧见赵无邪腰间玉佩,笑道:“义父,你这枚玉佩上刻有两句诗词对吧。”赵无邪不意他竟会知晓,点头道:“对啊,那又如何?”杨龙生笑道:“那便好。”对帝昺道:“我看你比我小,便给你一个机会。这两句诗再浅显不过,你只要答对了,我便让你去,且叫义父将这枚玉佩送了给你。若你答错了,那便是我的,你也不能去了。”说着望向赵无邪,笑道:“义父,你说是吧。”赵无邪不知他打得什么鬼主意,便点了点头。   杨龙生道:“好,你听着,‘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后一句是什么?”帝昺久在宫中,对诗词歌赋如何能不精通,脱口而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对了,把玉佩给我。”杨龙生哈哈一笑,自赵无邪腰间抽出那枚玉佩,在他眼前一展,笑道:“你猜对了吗?”帝昺看得清楚,见玉佩上所刻得上一句话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大是不解,道:“不对,这人写错了。”杨龙生收回玉佩,放入自己怀中,笑道:“不许耍赖,输了便是输了,你还是乖乖地跟着张叔叔吧。”甚是得意,大摇大摆地向庭外走去。帝昺愣在当地,实不信自己怎会答错,难道是夫子教得不对? 第二十章三族禁地(四)   众人来到昨夜聚会之地,却见两族之人均已到达。禁地入口处安放三张祭桌,其中两张已是牛羊齐整,更是立了祖宗牌坊。江紫凝命人将祭饲用物均安放祭桌。耶律石笑道:“小凝,来得好晚啊。”江紫凝微微一征,随即笑道:“大石哥家不必公鸡报晓,自然来得早些。”耶律石哈哈大笑。   赵无邪听两人对话,想是少年旧识,想来那耶律石自小早起,是以说不必公鸡报晓,两人这般说话,却不似昨日般客套了,不禁露出微笑;完颜明恢却双眉紧锁,似乎感到了某些不合情理之处。   三大族长祭过祖先,江紫凝道:“大石哥,还记得吗?神尼初来小岛时,是怎生模样?”耶律石笑道:“怎会不记得,便似天仙一般。我耶律石向来轻视女子,唯她例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此处女子也自不少,他怎么说,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定然心生怨憎,但江紫凝等人却知他向来是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便习以为常。   江紫凝叹道:“那年我才十五岁。一日出来玩耍,却被外族之人所擒,幸亏……”说着向李延望了一眼。耶律石性格粗豪,却非傻瓜,哪会不明她眼中之意,笑道:“小凝,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那李延打小便暗恋于你,要不然也不会甘受父亲责骂,私自放你逃走。你说是吧。”最后一句话已是对李延说起。李延轻哼一声,却不答话。   赵无邪听三人聊起了少年往事,笑道:“后来怎样?”耶律石尚未开口,陈长老轻咳一声,道:“后来就因两位少主之故,汉族与杂居族大战了一场,死了不少人,之后契丹族也自加入,后果自然可想而知。”顿时众人均自神色凝重,想是那一战甚是惨烈。   耶律石那粗犷的声音打破寂静,笑道:“若不是神尼及时赶来阻止,只怕咱们都早去见阎王了,还哪有功夫在这里相聚。小凝,你可否还记得,自那以后,这姓李的便对你疏远了许多,要不然那东瀛人怎会有机会?你可知他是……”李延截口道:“你满嘴废话,咱们还要不要进去?”   此言一出,在场气氛又凝重起来,江紫凝朗声说道:“汉族第二代族长江紫凝,有要事求见神尼前辈,还请赐见。”耶律石与李延以相同的口吻请见,只是一个称契丹族第四代族长,一个则称杂居族第三代族长。   赵无邪等人不明所以,一问旁人,才知他们都是国破家亡后逃难于此的。契丹族被金人所灭,只是少数人建立了西辽,多数幸存者远渡重洋,来到此岛,可说是红云岛最早的居民,已立四代。其后北方各少数民族先后被金人和蒙古人所灭,均逃到此岛,建立杂居族。靖康之难后,北宋灭亡,建炎南渡,不少臣子都随康王赵构南行,赵构称帝后,却沉迷酒色,无心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不少臣子心灰意懒,便离开朝廷,来到此岛,是以汉族乃是红云岛最晚的居民,只历两代。   三位族长连唤三声,禁地内兀自无人应声。李延道:“罢了,咱们进去吧。”江紫凝道:“未得神尼允许入内,只怕……”耶律石道:“正如昨日那小丫头所说,神尼只怕已然逝世,咱们还顾忌那许多干么?”此言一出,其他两族之人均自拿起兵刃。耶律石哈哈一笑,率先带着族人入内,其后李延与江紫凝等人先后进入。赵无邪对杨龙生道:“跟着我,别乱走。”杨龙生点了点头。   一群人鱼贯而入,均是手持兵刃,严加防范。此地树林稠密,初时尚见阳光,但越是深入其中,光线便越是暗淡。三大族长早知此处甚是黑暗险恶,是以选了一日之中阳光最烈之时入林,但才行了两三里路,便须燃起火把。   又行数里,突地一阵狂风袭至,咚咚声响,火把落地,顿时身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无邪心下一凛,却听完颜明恢道:“不好,咱们中计了。”随即便听有人道:“早说过别来吧,神尼动怒了,谁也休想逃走。”随即有人喝道:“喂,你推我做什么?”又听得女子尖呼,想是受到侵犯,顿时听到不少喝骂声。三族之人对神尼向来敬畏,虽然各怀鬼胎,疑心神尼已死,才大胆闯入禁地,但终是心中惶恐,此刻突得天昏地暗,不少人都害怕起来,以为是神尼的责罚,已是乱成一片,霎那间三族之人拔刀相向,乒乓声响,几声惨呼,显是有人受伤身死。   赵无邪心下也自慌急,猛觉身旁有人一刀砍至,当下闭上眼睛,打开心眼,看清那人动作,一剑刺出,那人手腕中剑,单刀落地,却被后来之人砍成肉酱。   赵无邪连伤数人,护着杨龙生向出口退去,但心眼只能看透旁人心思,却无法辩识方向,乱了一阵后已辩不清出口在哪里,突地手中一空,杨龙生已不见踪影,不禁大急,叫道:“小龙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随即便听得有人道:“那边的人是赵兄吗?”赵无邪听是完颜明恢的声音,不由大喜,叫道:“是我,可见到了小龙生?”完颜明恢道:“没瞧见?”   赵无邪心下乱了,暗想:“难道他已被人误杀了?”见有人冲到,只将其放倒,不伤他性命,见那人身形长大,不是小龙生,便即向前寻去。   行了里许,却听黑暗中有人叫道:“动手,将汉族和契丹族一干人等都杀了。”听声音分明便是李延,心下一凛:“原来他真的早有图谋,却是借此机会清除其他两族势力。”随即便听有人叫道:“哎呀,我死了。”又有人道:“我也死了!”两声叫罢,便再无兵刃相击之声,心想:“那又是什么意思?”但觉身旁一人攻将过来,叫道:“哎呀,我死了。”赵无邪随口道:“我也死了。”那人便转过刀锋,将另一人砍死,奔向别处,才明白这是他们的暗号,随即想到杨龙生甚是聪明,定能照样化葫芦,不禁放下心来。   又行几步,却听有人道:“喂,你死了吗?”另一人道:“我也死了!”却听那人一声惨呼,竟真的被杀了,心下又是一震:“怎么,口号改了。”又听一人女子的声音道:“我还没死呢?”正是江紫凝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不少人高呼“我还没死”,脚步声响,向发声处聚拢。   赵无邪心下恍然,知道那句“哎呀,我死了。”回答的若是“我也死了”,那便是杂居族的口号,而“喂,你死了吗?”回答若是“我还没死呢”,那便是汉族的口号,没人吭声,那便是契丹族了,如此一来,此地虽是瞎灯黑火,三族族人却也不会走散,更可大开杀戒。霎那间,心下涌起一股孤寂落寞之感,却不知自己该应哪一族的口号才好,忍不住仰天长啸起来。   这啸声以他雄厚内力摧出,当真有欺山凌谷之能,将那什么“我死了”,“我还没死”尽数盖了下来。顿时空山寂静,唯留他的啸声龙吟苍穹。   正在此时,却听一人清脆的声音道:“无邪,是你吗?”赵无邪一怔,听明这声音分明便是杨楚儿所发,顿时热泪盈眶,向那发声处狂奔而去,似乎那里就是禁地的出口,黑暗的出口! 第二十一章尘封往事(一)   赵无邪狂奔一阵,但见眼前现出亮光,却是条小溪被阳光耀出点点波光,当下奔过浮桥,却见眼前是片竹林,林中座落着一间小屋,屋前有人倚门而立,白衣胜雪,肤如凝脂,却不是杨楚儿是谁?   赵无邪见到杨楚儿,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相见,却听身后脚步声响,完颜明恢等人均已闻声赶到。完颜明恢见杨楚儿无恙,喜道:“杨姑娘,你……没事吧。”   杨楚儿方才听到赵无邪的笑声,却是那样的孤寂无助,不由心中大恸,忍不住叫出声来,却不料会引来这许多人,见完颜明恢语发温存,便即微笑摇头道:“我没事的。”突见完颜明恢身后冲出一人,扑到自己怀里,痛哭流涕,却不是杨龙生是谁。   赵无邪见杨龙生也无恙,松了口气,忽听江紫凝朗声道:“晚辈汉族族长江紫凝,未得神尼允许,擅闯禁地,罪该万死,还请神尼不吝一见,已赎我等罪恶。”   她虽是女子,但內力充沛,更兼话音清亮,声传数里之外,但良久后不听屋内之人回应。江紫凝连唤几声,仍无人答理,心下疑窦大起。   李延再无怀疑,阴声道:“神尼已然谢世,里面根本就没人。”快步向门口走去,便要破门而入。杨楚儿忙道:“你不能进去!”但李延充耳不闻,径直向门内闯去,刚自进去,便听他一声惨叫,撞在地上,吐血一斗。   在场诸人见状均自震撼,寻思:“莫非李延打扰神尼清修,遭到处罚,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众人都怀着同样的念头,一时间数十对眼睛盯着那扇里外摇摆不定的房门,却谁也不敢靠近。   杨楚儿几步抢到李延身旁,出指如风,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遏住伤势,出掌抵在他后心“中柱穴”,一股柔和但却浑厚的真气缓缓流入李延体内,李延精神一振,吐了口淤血于地,原本苍白的脸色渐自转向红润,睁眼一眼,却见相救自己的是个貌美女子,忙跪下磕头,连道:“多谢姑娘相救,多谢、多谢。”   杨楚儿见他竟磕头道谢,俏脸微红,忙敛衽扶他,道:“不敢当,前辈多礼了,小女子可承受不起。”李延却感激涕零,仍是磕个不停。   杨楚儿无奈,走到赵无邪身边,轻声道:“襄儿姊姊练功正急,你们可别打扰她了。”她虽不明各中就里,但见这许多人乍到此地,显然心怀不善,深怕发生意外之事,是以只对赵无邪说起。   杨龙生离他们最近,闻言又惊又喜,道:“里边的人真是襄儿姊姊?不是那老尼姑?”此言一处,全场震惊。   李延站起身来,道:“我方才进入之时,见到里内确实有人,且是个女子,武功比我高出数十倍不止,怎么不会是神尼?”说着连咳几声,坐倒在地,运功疗伤。此人虽是诡计阴毒,但却懂得知恩图报,是以言语偏向杨楚儿一方,强行提气说了这几句话,但伤势更加重了。   耶律石脾气最是火暴,骂道:“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谁进去看看?”见众人望向自己,哈哈大笑道:“我功夫和李延差不多,进去只有送死,我才没那般蠢。”众人怀着同样的念头,却也无人笑话于他。   完颜明恢见杨楚儿眼里只有赵无邪,心下酸楚难当,暗想:“我闯进去,被神尼打死了,那是再好不过。”当下身形一晃,已到门口,岂知便在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子挤将过来,与他卡在门口,却是杨龙生。   杨龙生此来三族禁地,其实只为寻找杨楚儿,但见她与赵无邪神情亲密,心下也是极不舒服。虽说他对杨楚儿之情与完颜明恢大是不同,但既深恨在心,便一心与他们呕气,他听杨楚儿说不能进去,暗想我就偏偏要进去,看你会否关心于我,又见连赵无邪在内,没人有这份胆量,不由甚是得意,又想屋内之人若真是郭襄,她又怎会伤害自己,是以趁着众人不注意,抢将上去,哪知竟与完颜明恢卡在一起。完颜明恢又怎会和他一个孩子计较,正要退出,哪知门内却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的身体卡在门口,竟是进退两难?   赵无邪听得郭襄在屋内练功,虽说好奇,却也不敢打扰,岂知完颜明恢和杨龙生竟会双双抢到门口,忙伸手去拉他们,岂知一拉之下,轰的一声,小屋一侧墙壁向外倒出,三人无处借力,均自向前扑倒在地,叠在一起。   众人见到这一变故,均是大惊失色,都下意识朝屋里张望,却见屋内一张长木榻,榻上放了两个蒲团,蒲团上坐有二人,一人背面朝外,是个尼姑打扮,另一人黄衫玉容,双目紧闭,是个极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杨楚儿最后一个奔入,急道:“襄儿姊姊,他们硬要闯进来,我挡不住?”郭襄玉容肃穆,不染片尘,此刻缓缓睁开眼睛,微笑道:“不碍事?”说着向众人望了一眼,最后落到赵无邪身上,道:“无邪,如意妹子已落入东瀛人手中,你知道吗?”   赵无邪刚自站起,闻言惊道:“如意在汉族部落里好好的,怎会落入东瀛人之手?”郭襄微笑道:“如果三族部落已被东瀛人攻占了呢?”   她这话说得太也可怖,江紫凝立即命人出外打探,但那人竟去而不返。当下李延、耶律石分明派了族中武功高强之人出林,但过了半炷香时辰,只见一个契丹人回来,却是全身是血,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箭,耶律石抢上一问,才知三族部落已被东瀛人乘虚攻入,禁地入口处更是布满了大量弓箭手,一见有人出来,便是万箭齐发,三族族人猝不及防,中箭身亡,只有一个契丹人武功最高,才得杀出重围,回来报告,但也是奄奄一息,活不久长了。   赵无邪大叫一声,便向门外抢去,突觉身后一股掌风袭击,便即回掌抵挡,但那股掌风看似软绵无力,却是无孔不入,顿时钻入自己体内,但觉全身酸软,连抬一根手指的气力也无,软倒在地,颤声道:“郭襄,你……你做什么?”他已看出出掌之人正是郭襄。   郭襄见众人脸露惊骇之色,微微一笑,目光落到身旁的尼姑身上,道:“师父她老人家料到今日三族必有大难,更晓得你们定然会到此地……”说着转向李延,道:“而且此事全因你而起。”   李延立时跪将下来,磕头道:“神尼果然神算,晚辈鬼迷了心窍,竟受源政浩那厮挑拨,欲做三族族长,不料反被他所利用,真是万死莫能赎其罪。”江紫凝道:“这么说我那族人却是被你所杀?”李延点了点头,道:“源政浩那厮不知从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汉族有人擅闯禁地,违返族规,欲有图谋,要我先下手为强。我也是心怀不轨,终被其所利用,派人杀了贵族族人,挑起事端。”说到这里,已是汗流浃背。   完颜明恢见他流汗,知他确是心怀愧疚恐惧,不似做假,暗想:“源政浩当真好深的城府心机,刚来此地,便能将三族形势摸了个底,更将所有人的性子摸了个底,实乃劲敌也。”不禁双拳紧握,不知是因害怕而紧张,还是因棋逢对手而兴奋异常。   耶律石一直打量郭襄,心想这小妮子能有几分功力,竟能先后搓败李延赵无邪两大高手?见她身旁的尼姑盘膝而坐,一动不动,暗想定是她从中作梗,好奇心起,喝道:“你是神尼传人么,吃我一拳。”虽对郭襄说话,但这一拳却向那尼姑打去。   郭襄喝道:“不许对我师不敬。”随手一拂。耶律石拳劲才到半途,便若撞上了一堵厚墙般,被弹将回去,二百来斤的身子向后直线跌出。此时赵无邪已恢复功力,见状忙向前相救,但两人竟一道撞向门板。那扇门靠两边厚墙稳固,如今塌了一边,早已摇摇欲坠,如何能受两人加起来近三四百斤的冲击,非倒不可。岂知只听砰的一声响,那扇门只轻轻一震,竟未能倒地。   杨楚儿深怕赵无邪再次受伤,急忙抢上,道:“你没事吧?”赵无邪摇头道:“没事。”却听耶律石咦了一声,惊道:“奇怪,我身上竟没有受伤?”   江紫凝已知纵集此间所有人之力,只怕也不是郭襄的敌手,微笑行礼道:“神尼既早已猜到今日之事,还请她老人家指明出路?”众人的目光均聚到那尼姑身上,眼中露出企盼之色。   只是那尼姑似乎既聋又哑,竟是毫无反应。郭襄伸手在那尼姑肩头轻轻一拍,却听“哗啦啦”几声响,那尼姑的身子竟颓然而崩,转瞬化为齑粉。众人无不瞠目结舌。郭襄静静地道:“凡世之事如烟似尘,师父她老人家早已仙去多日,又如何能帮助你们?”   江紫凝若有所悟,道:“只是我们人单力薄,只怕不是他们的对手。”郭襄失笑道:“贵岛共有多少人?”江紫凝向耶律石李延各看一眼,道:“结三族之人,莫约五千之众。”郭襄又笑道:“那对方呢?”江紫凝一怔,恍然道:“不过百人。”   郭襄摇头笑道:“以百人之数而胜五千余人,莫非他们有三头六臂?”江紫凝默然不语;李延冷汗跌冒。耶律石叫道:“这位姑娘所言极是,咱们定能将东瀛鬼子赶出岛去。”又道:“不,要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众人轰然而应,声势为之一振。   郭襄环顾众人,最后对完颜明恢道:“师父她老人家留有一封遗书,还请完颜兄代为细读。”说着自神尼蒲团下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笺,交于完颜明恢。   众人见她竟将信笺交于完颜明恢,均想此信定与本岛有关,兴许是神尼另有法旨,也未为可知,交于完颜明恢这个外人来颂读,那是再公允不过。有人望向赵无邪,心想他是江紫凝未过门的女婿,也是不妥。只是却没人想到杨楚儿也是个外人。   完颜明恢自信封中抽出一张素白纸笺,不敢先行阅览,当即读道:“贫尼才徳拙劣,得蒙诸位不弃,委以大任,实感汗颜。贫尼不敢或忘我佛点化教诲之恩,勤修十道善业,却仅窥门径,思之再三,乃因少时轻狂,韶华虚度,故而难臻大乘,乃是毕生之憾矣。方今得蒙佛祖召唤,荣登极乐,却仍有一心愿未了:六十年前奔波红尘,难解贪嗔爱憎之念,误中‘七彩虫’之毒,幸蒙恩师点化再生,皈依我佛,幸甚至哉。”   读到此处,赵无邪和杨楚儿对望一眼,均想:“中‘七彩虫’之毒?莫非神尼便是医圣口中的凌初雪,原来她中毒未死,却另有奇遇。”   却听完颜明恢续读道:“贫尼不敢忘却我佛再生之恩,尽行善业,略有小成,却终难舍胜负之心,三十年前与一东瀛武士相斗,幸胜他一招半式,望他能自此弃恶从善,修成正果,然此人痴性不改,偷习中原上乘武学,贫尼对此难辞其咎。”   耶律石与李延听她说到东瀛人,均不约而同得向江紫凝看了一眼,后者脸色苍白,樱唇紧咬,低头不语,却听完颜明恢读道:“然辗转数年,终未有一缘相见,幸二十六年前与其堂兄在绝情谷一晤,劝其交出武功秘笈,然此人亦不思回改,趁贫尼不备,擒谷底一女孤婴……”读到此处,完颜明恢已是双手颤抖,汗流浃背,向郭襄望去,眼中露出惧色,见她脸露微笑,向自己点点头,示意再读下去,但他身子却已冷了半截。   完颜明恢的声音都已开始发颤,续读道:“贫尼试图相救,终智谋不济,令其遁入寒……寒潭逃脱……如今二十六载光景,那男婴当已是个弱冠青年。诸位之中若有人得回中原,望能寻回此子,贫尼感激不尽……”读完此信,完颜明恢全身软瘫,跪倒在地,望着地下,双目已是茫然无神。   众人听望全信,竟未提到红云岛一字,均颇感沮丧。杨龙生站在郭襄身旁,对信中所言听得似懂非懂,见完颜明恢跪地不起,神情痴呆,奇道:“大哥哥,你怎么了?”却听郭襄道:“小龙生,你应该叫他做大哥,他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他不姓完颜,他姓尹!”   杨龙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完颜明恢,看着他那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奇道:“你是我哥哥,我也有哥哥?”完颜明恢狂吼一身,闪电出手,抓住杨龙生肩头锁骨,喝道:“谁是你哥哥,胡说八道!”他内力何等之强,杨龙生如何能抵受得起,但觉体内热血翻滚,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赵无邪大惊失色,叫道:“完颜明恢,你不要乱来!”完颜明恢叫道:“退开,都给我退开!不然我一掌打死他。”赵无邪叫道:“你不能杀他,他可是你亲弟弟!”完颜明恢已渐失去常性,闻此言更加疯狂,举起一掌,向杨龙生头顶拍去。   赵无邪扑将上去,右掌对完颜明恢一掌,左手长袖挥出,将杨龙生的身子卷了过来,放在地下。   完颜明恢乍闻身世,如五雷轰顶,心乱如麻,赵无邪这一掌只为卸他劲力,力道不强,但他却抵挡不住,“嗖”的一声,发髻已落,却已披头散发,乍看之下宛如鬼魅。一时间他精神错乱,隐约听得在场之人都在笑话自己是个野种,而赵无邪笑得最是欢畅,连杨楚儿也忍不住抿嘴微笑,真恨不得立时一头撞死,大叫一声,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杨龙生受了完颜明恢一抓,内息翻滚,被赵无邪救下后,仍觉胸闷异常,忍不住蹲将下来,突觉一阵恶心,用手捂住嘴,但见掌中尽是鲜血。他虽胆大,但毕竟人小,不由吓得小脸苍白,忽听咚的一声,怀中一物落地,一看之下,却是那枚玉佩,忙伸手去捡。   赵无邪杨楚儿见他用带血的手去捡那枚玉佩,齐声大叫道:“不要捡!”齐身而上,但还是晚了一步,但见玉佩发出一道紫光,将杨龙生全身包住,两人扑到时,地上已是空空如也,杨龙生却已不知去向。众人见一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均大愕不解。   赵无邪一掌拍在地上,直震得整座屋子都摇晃起来,咬牙道:“完颜明恢!完颜明恢……”狂奔出门,向完颜明恢追去。杨楚儿也是呆立当地,喃喃自语道:“逃不掉的,这是天意啊!”见赵无邪追出,怕他要对完颜明恢不利,忙叫道:“无邪,你不可杀他!” 第二十一章尘封往事(二)   完颜明恢发足狂奔,转瞬出了竹林,奔过浮桥。他内力本自不弱,体质也佳,只是他此刻自暴自弃,只盼就这般活活跑死,如此一来气息渐自不顺,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这一跌,似乎全身劲力都散了,挣扎良久也站不起来,正在此时,忽听一个深沉苍老的声音道:“一切事情的原由你都知道了?”   完颜明恢猛一抬头,见说话之人身着和服,腰悬太刀,正是源政浩,猛然间他想起当日在桃花迷阵中所历之幻境里的那东瀛人正是此人,顿时霍然而起,冷道:“关你什么事!”瞪大眼睛,叫道:“你是源政浩,源武信的堂兄,当年神尼追捕的人正是你!”   源政浩摇头道:“当然不是我,都是我那堂兄惹得祸。当年岛国内乱,我与他逃来中原,但我那堂兄最喜好勇斗狠,以为一把血浪刀便能横行中原,反中了中原人的毒计,败于那老尼之手。他敌不过那老尼姑,便偷习中原武学,记录成册,我只分了一小杯羹,却倒足大霉。听说他后来逃来此岛,还娶了老婆,要终老一生,却不管我这兄弟死活。嘿,这等忘恩负义的堂兄,不要也罢!”   完颜明恢咬牙道:“当年在绝情谷底,你为什么要抢那孩子,你……你又为什么不将他一掌打死……”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肉中,似要破手背而出。   源政浩叹道:“当年老夫武功未成,敌那老尼不过,自然要逃走,后不慎跌入悬崖,却得不死,以为能逃过一命,哪知那老尼竟全无慈悲心肠,紧追不舍。而谷底的那白衣女子武功也是极高,老夫自然抵挡不住,欲要活命,便趁她女子疏忽了那孩子,便擒将过来以做人质。”   完颜明恢喃喃自语道:“疏忽?她……他怎么会疏忽……”源政浩逮住机会,皱眉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当年我擒下那孩子,只是权宜之计,岂料那白衣女子人冷心更冷,竟是不闻不问,更不上来相救,倒是那老尼热心。当时老夫便想难道这孩子不是她所生,难道这一宝压错了?”   完颜明恢冷笑,道:“你这一宝当然压错了,大错特错。她根本就讨厌那孩子,既不想生他,更不会要他,被你抓了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哈哈……他只是个野种,他又怎配活在这世上……哈哈……”狂笑不止。   源政浩见他狂笑,心下也产生一丝不忍,但这念头转瞬即逝,故意道:“她是你亲生母亲,你又怎能如此说她。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百行孝为先吗?”   完颜明恢哈哈大笑道:“她根本不要我,我为什么还要孝她。嘿嘿,其实她死了,全是我一手造成。嘿嘿,是我害死了她!”   此时天色向晚,天际乌云密布,倏地一道闪电破天而过,映出完颜明恢披头散发,一脸血迹斑斑,犹如鬼魅。源政浩见状也不禁心下一凛,知他已与疯癫不异,正好利用,当下静声道:“不错,这样的母亲有什么好,死了也是活该,想来那些中原人自此以后再也瞧你不起,尤其是那位杨姑娘,只怕……”   完颜明恢摇头道:“她本来就看我不上,现下又怎会瞧得起我,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源政浩摇头道:“完颜兄弟也不比如此泄气,只要你能助我,老夫担保能让你和她结成连理。”   完颜明恢眸子一亮,道:“结成连理?”源政浩笑道:“此岛人数虽多,但均是无谋之辈,你若能助我,集你我二人之智,此岛拓手可得。那时这些中原人尽入你我之手,那杨楚儿不过一个女子,又成得了什么气候,还不是任你摆布?“完颜明恢凝目望着地面,瞳孔渐自收缩,似已瞧出了此岛的未来。   赵无邪追出竹林,却不见完颜明恢踪影,心下暗自担忧。当他得知完颜明恢乃是杨龙生同母异父的哥哥时,不知怎得,心下竟产生一丝亲近之感,深恐他会自寻短见,至于方才之怒,不过一时气愤而已。   此时杨楚儿也自追到,道:“没找到他吗?”赵无邪摇头道:“如今东瀛人图谋此岛,完颜兄武功虽然不弱,但终是寡难敌众,只怕要遭奸人暗算。”   杨楚儿听他话语间对完颜明恢并无怨意,才松了口气,随即也觉理应如此,便道:“他这人聪明机灵得紧,寻常人未必伤他得了。”赵无邪摇头叹道:“源政浩可不是寻常人。”说着将源政浩如何利用自己和如意逃出无情村之事一五一十得说了。   杨楚儿自他言语中猜知他与如意已极是要好,想来郭破虏所言非虚,心下不禁一酸,说道:“你说他们会对如意妹子怎样?”赵无邪咬牙道:“他们若敢虐待如意,我决不会饶过他们,大不了玉石俱粉,同归于尽。”杨楚儿见他说得如此决绝,神色一黯,想到东瀛人向来凶残无道,心下更觉害怕,忙微笑道:“兴许不会这么糟的。”   赵无邪知她在安慰自己,暗想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却管不了那许多,突地想起一事,道:“郭襄似乎换了一人般,有些不对劲。”   杨楚儿微微一笑,道:“襄儿姊姊早就猜到你会怎么问。”随即秀眉微蹙,道:“不过她确实变得有些古怪。当日她大怒奔入森林,我追上了却找她不到,忽听森林深处传来打斗声,走近一看,却见她正和一人过招。”赵无邪道:“禁地内竟还有人?莫非是神尼?”杨楚儿摇头道:“森林遮阳,我瞧不清那人模样。只是记得她似乎悬浮在空中与襄儿姊姊过招,而且出招极慢,但襄儿姊姊却落于下风。”赵无邪道:“悬浮之术?据说此术只有修道练气的剑仙才会。至于以慢打快的功夫,却是极高明的武学境界了。那人的功夫比你如何?”杨楚儿道:“‘红尘弹指破’乃是以情伤人,我没与那人过过招,是以不好说,大概比不过她吧。”   赵无邪笑道:“没过招你就认输了?嗯,这么说郭襄就被这般制服了?”杨楚儿道:“我还没瞧清那人怎样出手,襄儿姊姊已一声惨呼,两人便都不见了踪影。此后我到处找寻,却寻他们不到,只见到那间小屋。”赵无邪道:“你怎么不进去看看?”杨楚儿道:“我也想进去,只是进不去。”赵无邪一怔,皱眉道:“进不去?”杨楚儿道:“是啊,那间小屋之外似乎筑起了一道气墙,常人根本闯不进去。你就算能见到里面的人,也不法靠近他。”赵无邪想起曾听如意说过,一个人气功到一个境界,身周会形成一匝气墙,那便是护体神功,但这护体神功竟能护住一间屋子,却真非凡人所能达到,莫非那神尼真是神仙不成?   杨楚儿道:“我在屋外等了几个时辰,忽听屋内传出一声尖呼,是襄儿姊姊的声音,便急忙抢入,哪知此时那道气墙却不见了”赵无邪心想:“原来我们听到的那声尖呼真是郭襄所发。”却听杨楚儿续道:“我正要进屋,却听襄儿姊姊道:‘我练功在即,你别进来,十二个时辰内,也不许任何人进屋。’既然她这么说,我就只能等在屋外等了,眼看大功告成,你们却来了。”   赵无邪笑道:“看来我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短短一日光景,她内力竟精进如斯,想来神尼已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她。”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她倒是因祸得福。”   杨楚儿亦笑道:“她不但得了神尼玄功,也继承了她的心智,已是脱胎换骨,大彻大悟了。”赵无邪笑道:“定是如此,可惜我却无此幸运。”   杨楚儿一对妙目凝在他脸色,知他虽是笑说,其实乃是想到往事,至多不过苦笑而已。她性善感伤,却不愿别人不快,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怎生说起,只能暗怪自己嘴笨。   两人边说边走,转瞬已至森林尽头,忽听一人哈哈笑道:“源政浩,当年你留我性命,只怕是早有图谋吧?”正是完颜明恢的声音,当下两人隐于树丛之后,细听两人对话。 第二十一章尘封往事(三)   却见源政浩轻捻白须,来回走动,道:“早有图谋,却是未必,但私心总是有的。当年老夫见那孩子遭人擒拿,却是不哭不闹,一对眸子转个不停,便知是个麒麟子,将来必成大器。幸亏老天有眼,让老夫在寒潭中找到另一个洞口,来到无情村,才得幸免于难。无情村村民一心想复国,惟恐人丁不足,见我带了个孩子来,均大喜过望,便强留我下来做村长。老夫亦艳羡华夏文化之博大精深,是故一拍即合,也便留下了。”   完颜明恢坐倒在地,道:“你想我怎生帮你?”源政浩笑道:“此事不难,只要你回到中原人中,你我互通讯息,大事即成。”完颜明恢道:“你要我做你的内应,那我岂不是成了卖国求荣之辈?”源政浩哈哈一笑,道:“这是你的国吗?这像你的国吗?”完颜明恢也是一笑,道:“好,我答允你。”两人击掌为誓。   赵无邪听两人对话,心下已是又惊又怒,待听得两人达成协议,源政浩远去,完颜明恢回身,再也忍受不住,跃将出来,倚天剑出鞘,刺向他喉咙,喝道:“卑鄙小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完颜明恢既无惊色,也无惧色,似乎他早就料到了一般,见杨楚儿在赵无邪身后,凄然一笑,道:“我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吧。”赵无邪更怒,长剑上挑,已破肤见血,厉声道:“今日便结果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便要刺穿他喉咙。   杨楚儿心细如发,见完颜明恢竟甘愿领死,急忙中指一弹,指力敲在赵无邪剑刃上。赵无邪不防她竟会出手,心头一下刺痛,长剑险些脱手,急忙抓住,但这一下准头已失,自完颜明恢颈侧滑过,仅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完颜明恢见杨楚儿竟会出手相救,心下蓦地感到一阵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杨楚儿却静静着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你只要说句话,无邪便不会杀你。”完颜明恢止住笑,涩然道:“不如此,你又怎会出手救我?”   赵无邪听两人说话,但觉莫名其妙,喝道:“完颜明恢,你到底要死要活?”杨楚儿急道:“无邪,你傻了吗?他若真的卖国求荣,还会等你一剑杀死吗?那岂不是功亏一篑?”赵无邪一怔,望向完颜明恢,见他又自发笑,试探道:“你……你真是骗他的?”   完颜明恢微笑摇头,凝望赵无邪,道:“你这人什么都好,便是太感情用事,如不改改,要吃大亏。”   赵无邪大喜,一把抱住他肩头,笑道:“好小子,你真的骗他,真的骗他……”欢喜得竟自流下泪来。   杨楚儿秀眉紧蹙,微嗔道:“你还叫,源政浩都听到了。”赵无邪急忙住嘴,轻声道:“你方才装得还真像。”   完颜明恢笑道:“源政浩着实工于心计,最喜乘虚而入,方才我乍闻身世,精神近乎崩溃,幸亏你来了。”赵无邪道:“我?”完颜明恢道:“方才我感到你潜伏在旁,不禁想到当日襄阳大战,你出城降元之事,便自然不能答允他的要求。”赵无邪知道他以己为戒,便道:“原来你早知道我们到了。不对,你都知道,他又怎会不知道?”完颜明恢笑道:“没事,他不可能知道。他这人虽然城府极深,但有一个毛病,一旦计谋得逞,便会心怀得意,那时什么也顾不了。”杨楚儿微笑道:“你如此了解他,倒是他的克星。”   完颜明恢道:“饶是如此,咱们还得定下计策,方能稳立不败之地。如今我答应做他内应,那正是反间之计,正可反将他一车。到时他那张脸才叫好看呢。”赵无邪一拍大腿,笑道:“不错,咱们便杀他个出其不意。”   三人回至竹林,刚到小屋前,却见江紫凝奔将过来,见他们便道:“大事不好,耶律石那莽夫不听郭姑娘劝告,出林杀敌去了。那李延立功心切,竟也随了去,该如何是好?”   赵无邪和杨楚儿闻言均惊,望向完颜明恢。完颜明恢凝思片刻,道:“让他们去吧,咱们也好布置一下。”杨楚儿道:“他们如此莽撞,只怕不妥。”完颜明恢道:“那就派人请去接应。”说着望向赵无邪。   赵无邪知他另有策划,又不愿耶律石等人前去送死,便笑道:“我也是个莽夫,什么也做不了,便派我去吧。”   完颜明恢微一沉吟,颔首道:“也罢,但你要记得,只许败不许胜,将他们引入禁地深处,越深越好。”赵无邪领命去了。   杨楚儿见他去远,道:“你早料到他会自告奋勇?”完颜明恢只笑不语。 第二十一章尘封往事(四)   赵无邪脚下如飞,转瞬已到森林尽头,却听林外喝骂声响,似有大群人正自恶斗,当下转到一株柳树后,向外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却是数十个东瀛武士手持太刀,将两人团团围住。那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人手握宽口金刀,阳光下发出点点金光,另一人手持钢枪,长达数丈,正是耶律石和李延。见两人全身浴血,想是受伤极重,他们身旁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死人,其间既有东瀛人,也要不少红云岛族人。   赵无邪见两人寡不敌众,寻思解救之策。他见围住两人的东瀛武士只是一小簇人,不远处亦有不少人东瀛人抱胸微笑,其中更有源政浩这等好手,当真甚是棘手,微一思索,却见身旁垂柳修长,顿时有了主意。   耶律石李延两人背靠背,凝视对手。耶律石性如烈火,颇是鲁莽,见东瀛无故侵略本岛,残杀岛上百姓,已是愤恨之极,哪能在树林中久处,带上契丹族人,出林杀敌。李延深愧自己因利欲熏心,妄动干戈,为他人所利用,非得立下大功赎罪不可。两人不谋而合,率众杀出,却不料又中敌人之计,族人死伤殆尽,仅余两人困兽犹斗。   耶律石暴喝一声,金刀挥出,直震得迎面而来的东瀛武士掌心虎口淌血,叫道:“老哥我挡一阵,你先走!”说着推开李延。   李延因个子矮小,故而练了长大兵刃的功夫,武功在灵巧中方见刚猛,当下铁臂一横,长枪荡开众武士,叫道:“臭石头又臭又硬,只逞匹夫之勇,济着什么事,还不回家抱老婆儿子去!”   这话听似骂人,但两人乃是少年至交,彼此甚是了解,李延叫他回去抱老婆孩子,便是要他留下性命照顾妻小,耶律石甚是感动,但两人自小斗嘴惯了,还是忍不住骂道:“臭矮子,你早就跟我那婆娘有一腿,以为老哥我不知道。那婊子我也不想要了,连带孩子,一道送了你吧。”   李延听他言下有托孤之意,不由大怒道:“臭石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好捡别人旧鞋穿吗?待得收拾了这些虾兵蟹将,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耶律石大笑道:“好爽快,咱们一言为定,等杀完了太麻烦,便在此地,比比谁人杀敌最多。”说着金刀砍下,一人横尸就地。李延长枪一挺,将两名东瀛武士串在一起,哈哈一笑,道:“两个!”两人向对大笑,彼此较量,更是杀得性起,转眼身周的十余名武士已所剩无几。   源政浩轻捻白须,叫道:“小次郎!”小次郎一点头,纵跃而出,手中青光一闪,耀人眼目,刀锋已抵耶律石眉心,当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   耶律石大吃一惊,一个狮子甩头,要躲开利刃,岂知对方手中之刀似乎长了眼睛,尾随而至,仍在自己眉心颤动。他自知武功与此人相差太远,但决不求饶认输,一挺胸,闭目待死。   小次郎见他慷慨赴死,不由心生敬意,这一刀便没砍下来,猛听源政浩喝道:“不可有妇人之仁,快杀了他!”小次郎一咬牙,双手紧握刀柄,但还是不住颤抖。   正在此时,空中一条细长之物骤然抽到,破空声响。他大吃一惊,向后倒出,双脚支地,使了个中原武学中的一招横板凳,双目大睁,才瞧请那细长之物竟是根柳条。   小次郎吁了口气,待要站起,那根柳条似能知晓他所想,贴地横扫而过,小次郎急忙一个侧翻,但屁股上还是被抽了一下,火辣辣的好不疼痛。   源政浩见那根柳条如此灵动,显是有人操纵,仔细一想,便知那人是谁,当即笑道:“赵少侠,人即已到,何必藏头藏尾,像个缩头乌龟。”却听一个清朗的笑声响起,一人自柳条彼端滑将下来,既将落地之时,身子一挺,轻飘飘地站在柳条上,白衣御风飘扬,长剑斜插腰间,正是赵无邪。   赵无邪站在柳条上载沉载浮,笑道:“不敢,源先生足智多谋,晚辈不是敌手,还是站在这儿凉快。”说着身子一挺,脚尖在柳条上轻轻一碰,柳条后荡,却听几声惨叫,几个自后偷袭的东瀛武士已自食其果。   赵无邪瞅准柳条回荡之势,食中两指轻轻一夹,拇指轻捏嫩枝,一条弱不禁风的柳枝竟能承住其百来斤的重量,这等轻功当真是惊世骇俗。   他身挂柳枝,来回摇晃,如此一来,东瀛人人数虽多,却也奈何他不得,均自眉头深锁。   源政浩也是不计可施,眼珠儿不住转动,笑道:“赵少侠驰名天下,却耍起了猴儿把戏,老夫领教了。”   赵无邪依着柳枝摇晃,笑道:“彼此彼此,源先生最擅以多取胜,晚辈倒是受教得很。”   源政浩自忖智谋冠绝天下,今日己方人多,却连他一人也拿不下,心下又羞又怒,喝道:“把树砍了。”   赵无邪笑道:“这里有这么多树,你砍得完吗?”身子轻轻一跃,不待一株柳树倒地,已到了另一株上。   源政浩因对禁地地势未能堪查明了,让赵无邪占了上风,越想越怒,心下定计,一旦抓住他,定要将其碎尸万断,顿时毒计上心,道:“莫理这小子,先将那两人宰了。”   这一计欲擒故纵,当真高明,赵无邪见东瀛人分成两堆,一边监视自己,另一边向两人围去,眼见两人身有重伤,只怕挨不了多久。情知是计,却也不及多想,双脚夹住柳条,身子一起,借着弹力,径直冲入人群,剑光闪动,一挑一刺一横,却听“砰”、“啊”、“哼”之声不绝于耳,众武士兵刃被挑飞,受腕中剑,那一剑更是横在眼前,生生将自己隔开,如何能不怒,均自重哼一声,破口大骂。   赵无邪不住更换柳树,仗着柳条弹力,连败数十东瀛武士,他们均是兵刃先落地,手腕再受伤,想要拿起兵刃再斗,已是不能,虽大是恼火,却无计可施。   眼看赵无邪便要救下两人,猛觉身旁绿光一闪,柳条被斩成数十截,他无从借力,只得长剑在地上一撑,但身旁绿光又至,向自己拦腰砍到。耶律石和李延见赵无邪有难,刀枪齐出,去搁那柄无坚不摧的血浪刀。   血浪刀何等锋利,若无倚天剑与之相抗,谁人能敌?却听“咯嚓”一声响,刀枪齐断,那一刀之势不减,仍向赵无邪腰间砍到。但赵无邪得两人相助,已有了拔剑的机会,“铮”的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退数步。   源政浩正要上前追杀,突觉脚下一紧,竟被一人抱住,低头一看,竟是李延,怒道:“放手!”李延惨叫道:“东瀛鬼子,莫欺我中华无人。”死抱着他大腿不放,源政浩大怒,一刀砍落,将他斩成两断,但那双手竟仍是死抱着不放,大怒欲狂之下,顿时将他剁成肉酱。   赵无邪见李延慷慨牺牲,心下剧震不己,见耶律石大吼着要扑上去,忙一把拉住,叫道:“不可白白牺牲,快走!”见他不听,便一掌将其打晕,转身便跑。   源政浩喝道:“放箭,莫让他们跑了!”顿时箭如雨注,向赵无邪散去。赵无邪连挡数箭,但脚下还是中了一箭,跪到在地,东瀛趁机追上。   赵无邪急中生智,长剑在地下划出一道极深的裂痕,顿时沙尘飞扬,拦住了众东瀛人视线,趁机提气狂奔而去。 第二十一章尘封往事(五)   源政浩见赵无邪脚上受伤,兀自箭步如飞,背着耶律石瞬间没入森林深处,心下暗叹,右手一挥,朗声说道:“生擒此人者,重重有赏。”东瀛武士最讲忠义二字,主人有令,水里来,火里去,毫不皱眉一下,倒不如何在乎奖赏如何,个个奋勇,首当其冲,且他们训练有素,脚步虽快,却甚是一致,数十人却如一人般。   小次郎提刀走在最后,颇有些没了神采。源政浩见状叹了口气,道:“从镰仓到中原,吃了许多苦吧。”小次郎眼眶一红,猛一点头,道:“主人带小次郎如亲儿,小次郎誓死追随主人。”源政浩一叹,道:“都三十年了,义父大人可还好?”小次郎顿时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泣道:“将军大人昨年病逝镰仓。”源政浩一怔,眼眶中有一丝泪花闪过,随即镇定下来,道:“如此说来,你们来中原,便是为这事?”小次郎一擦眼泪,点头道:“天皇命我们来寻主人,继承幕府事宜。”   源政浩初时也是一惊,随即似乎明白了其中缘由,神色变幻数次,忽地一叹,道:“小次郎啊,你自小聪明勤奋,武功也是一学便会,只是太也心软了些。方才那一刀为何不劈下去?”小次郎道:“我看那人很有骨气,是个英雄,下不了手。主人,你降罪吧。”说着单膝跪地,闭目领死。源政浩目视他良久,摇头笑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得今后多杀几个中原人,将功折罪便是。”说着扶他起身。   小次郎一点头,站将起来,嚅嗫半晌,似要开口说话,但又不敢说出口。源政浩笑道:“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小次郎又是一点头,迟疑良久,终于道:“我们这么做对么?这些中原人又没招惹我们,且还救了我们,我们这么做未免……未免有些忘恩负义,这……”见源政浩厉目射至,后面的话便缩进嘴里,吐不出来。源政浩见他受窘,温言道:“如今元朝势大,大有洗卷天下之势,终一日要淹及日本。而如今我国战乱不断,国力日衰,焉是他们的敌手?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顿了顿,又道:“说句真心话,你难道真不喜欢这里?此地山青水秀,地域广阔,土地肥沃,最起码不必整日当心火山爆发和地震洪荒。小次郎,你还记得你爹妈是怎么死得吗?”   小次郎眼眶又是一红,低头道:“他们都死于地震,还有我那才出生三天的妹妹,她……她好可怜……”想到逝去亲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源政浩轻拍他肩膀,安慰道:“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不久以后这里便是咱们的了。这里有最鲜美的食物,最美丽的姑娘,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做咱们的奴隶,岂不是很好?”小次郎沉思半晌,还是摇头道:“可是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啊?”源政浩气极,这仆人当真是木鱼脑袋,竟不开化,忍不住骂道:“住得久了不就成了家吗?”小次郎被他一喝,立时噤声。   源政浩仰望天际,突道:“你说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却也未必。在很早以前,中土与东瀛岛其实是相连的,咱们的老祖宗也算是中土人与东瀛土著人的混血儿。小次郎,你还记得吉备真备吗?”小次郎道:“听主人说过,他曾是我国遣唐使,研习那个什么孔夫子的学说,还有历学、军事等,后携了大量书籍文物回日本,传播大唐朝的文化。主人,你当年说这起这事时,神采飞扬,似乎对大唐国很是羡慕,可是现下我们来打他们,不是自寻死路吗?”源政浩笑道:“若是换做大唐朝,咱们确是自寻死路,不过眼下已不是大唐朝了。”   小次郎听出话中之意,道:“照主人这般说来,他们是已经衰弱了?不对啊,你刚才还说元朝很厉害。”源政浩笑道:“元朝自然厉害,不过他们能以武力得天下,却不能以武力治天下,到头来只能重蹈秦始皇的覆辙。更何况中国还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小次郎惊道:“他们有弱点?”源政浩笑道:“自然有,那便是人多地大。”小次郎大吃一惊道:“那不是优点么?”   源政浩笑道:“凡事有一利既有一弊,而往往利就是弊。中土地大人多,在常人看来自然甚好,但他们却不知道,人多,思想无法统一,各自为战,时候一长必定混乱;地大,便是各族杂立,因文化差异和主权之争,彼此之间必定互有冲突。譬如汉族算是中国正统民族,但正统并不代表能常兴,魏晋南北朝时期不是有五胡乱华吗?各民族间积怨极深,又如何能共处一地?到头来必定相互残杀。曹子建一首诗做得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瞧当今之势,大可见此子之高瞻远瞩。他们今天要复宋,明日要复金,你杀我,我杀你,小次郎,你说这叫什么?”小次郎道:“这叫自己人打自己人。”源政浩笑道:“正是如此,如此之国,纵使曾经何等强大,终一日会衰弱,那时必为外国所趁。既然如此,不如被我们大和民族统治,再怎么说咱们也是算半个中国人。”   小次郎听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随即又想起一事,道:“可是若他们团结起来呢?”源政浩笑道:“那咱们只能乖乖得退回日本岛去了。不过他们好不了多久,又会自相残杀起来,那时咱们自有可趁之机。譬如今日,若无三族混战,咱们也不法将其逼入禁地。”   正话间,却听探子来报,说前方有一条小溪,溪后有片竹林,大概中原人便躲在里面。源政浩命众人小心前行,莫中埋伏。   一路走来颇见平坦,只是越行越黑,须得点上火把,如此一来,众武士便更加小心了。又行一阵,突听嗖的一声响,源政浩出指成爪,一手抓住,却是一支短箭,微微一笑,自箭上取下纸条,见其上写着“诈降,放人”,竟是用日文写成。   小次郎见到这四字,不由吃了一惊,道:“原来这座岛上还有东瀛人?主人,是你的眼线吗?”源政浩不答,咬牙切齿,狠狠道:“完颜小儿竟敢诳我。此地不宜久留,速撤。”命令后退变前队,向入口处退去。   正在此时,喊杀声大起,东南西北四方似乎均有人埋伏,一时间箭如雨注,东瀛武士猝不及防,已损伤过半,又听喊杀声震耳欲聋,四方人马顿出:左侧耶律石之契丹族、右侧江紫凝之汉族,赵无邪率了李延留下的杂居族守住后方退路,人马之盛,强出东瀛人数倍不止,将其团团围住。   却见竹林中走出一人,儒雅潇洒,拱手笑道:“源先生,在下恭候多时了。”正是完颜明恢。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一)   源政浩一方伤亡惨重,但能存活下来的均是精兵强将。赵无邪等人几次冲杀,虽斩杀数人,仍难擒下源政浩。乱战既起,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也不好放箭,以免伤到同伴。   小次郎身遭数创,兀自奋勇,护着源政浩且战且退,刚挡下迎面劈来的一刀,忽觉近旁有人铁臂伸至,来拿他身后的源政浩。他大吃一惊,钢刀回转,斩向那条手臂。那人竟不闪不避,长臂宛如铁铸,砰的一声,竟将钢刀弹将回去。   小次郎惊诧不己,却听那人暴喝道:“还我兄弟命来!”手肘向小次郎肋下一撞,大步踏上,向源政浩衣襟抓去,正是耶律石。   赵无邪知他报仇之心太重,惟恐有失,此刻见他独闯敌阵又无兵刃防身,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但见他单臂将小次郎手中钢刀弹回,心下又惊又喜:“莫非你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身功夫?”但见那一抓竟是向着源政浩,心下又是剧震,生怕源政浩拔血浪刀迎敌,那时耶律石纵有金刚不坏之身,也得给断成数十截,当下不敢稍有迟疑,纵身而上,长剑刺出,化作漫天剑雨,散向小次郎全身,乃是一手“围魏救赵”的法子。   源政浩武功虽高,但见耶律石气势汹汹,心下也是微怯,便要拔血浪刀迎敌,岂知赵无邪竟向小次郎攻到。源政浩自信武功,但若无小次郎相助,今日想要生离此地,只怕甚难,当下声拔出血浪刀,掷将给他,叫道:“小次郎,接刀!”   小次郎见赵邪这一剑亦幻亦真,极难着磨,忙闪身后退,但觉身旁刀至,急忙抓住,见是血浪刀,微微一怔,向源政浩看了一眼,低头凝思片刻,倏地抓起落在地上的钢刀,生生接了赵无邪一剑,一挥手,将血浪刀掷将回去,朗声道:“小次郎死者死矣,不靠利兵取胜!”说话间那柄钢刀已被倚天剑削去一截。   耶律石见他舍长取短,光明正大,心下敬佩,叫道:“东瀛鬼子今日一个都休想逃走,但老子却要饶你一命!”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赵无邪瞅了一眼手中的倚天剑,叹道:“利刃虽锋,却是死物!”伸手一按,倚天剑刺入地下,直没入柄,扬声道:“小次郎,我空手接你几招。你若胜了,大可带了你的主人离去!若我侥幸得胜,也可饶你们性命,但自此你们须得离开红云岛,此后不许踏足半步,你以为如何?”   小次郎当然知道以今日情状,自己和源政浩能逃过一命,已是万幸,实不奢求能全身而退,而听赵无邪言下之意,不论胜败如何,都要放过自己一马,但他知自己武功与赵无邪相差太大,只怕他纵无倚天剑,自己也不是对手,但想到输后便即切腹自杀,也无损武士的尊严,亦无不可,自己已然答允,便向源政浩请示。   源政浩深知己方力弱,并无太大胜算,若对方再一涌而上,恐难逃生,此刻见赵无邪向小次郎提出单挑之意,心下权衡利弊:“小次郎武功不弱,但对敌赵无邪,却无胜算。这小子弃血浪刀不用,当真气死我矣。惟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再做他算。”向众人扫了一眼,朗声说道:“如此也好,但你们人多,若败了一涌而上,我们可吃亏不小。”   耶律石大怒,喝道:“东瀛小贼,我泱泱天朝上国岂有说话不做数之理?哼,不用赵大侠出手,由我来领教高招。”说着跃众而出,站在小次朗面前。   源政浩心下大喜,暗想这莽夫武功与小次郎相差亦远,此战胜算极高,但仍恐有失,兀自摇头道:“若你输了赖帐,再换赵无邪上场,小次郎遭遇车轮战,我方还是吃亏。   完颜明恢见他强词夺理,心下有气:“你无故侵我疆土,杀我百姓,难道还要跟你签定公平契约不成?”但转念又想:“若能光明正大的将其击败,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却也未尝不可。”当下朗声道:“依你之言,该当如何比法?”   源政浩向众人瞥了一眼,道:“三局两胜,童叟无欺!”   岛上各族人你望我我看你,均觉如此反是便宜了他们,但若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却也是大胜,当下均点头答允。   完颜明恢颔首道:“也罢,只是贵方只有你们两人可战,岂不又要怨我们倚多欺少?”   源政浩向众人望了一眼,见己方之人除了自己和小次郎,却是或死或伤,无人能出战,微一沉思,目露狡色,突地望向江紫凝,笑道:“弟妹,二十载不见,你可还好。多谢你方才飞箭报讯了。”   这话当真石破天惊,在场之人无不愕然,江紫凝更是脸色惨白。赵无邪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源政浩笑道:“当年我那堂弟不敌雪尼,也便是你们口中的神尼,我们彼此离散。后来我入了绝情谷底的无晴村,仍不忘打听堂弟下落,却听他出海到了一座小岛,还与岛上一位女子成了亲。弟妹,此事可是有的?”江紫凝默认。源政浩续道:“可惜好景不长,那神尼穷追不舍,竟也追到红云岛。唉,我那堂弟的平静日子算是到头了,不得不再行离开,又回不了祖国,只得重返中原。他本想在江浙永嘉一带落地生根,与妻子过些太平日子,却不料又受到温州林家堡排挤,终日不得安宁,幸亏弟妹你常伴在侧,甚至不惜违抗生身父亲之命,他才得保安全。”   江紫凝俏脸霎红霎白,一咬牙,道:“不错,但此事与你何干?”源政浩笑道:“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大哥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你弃我那好侄女二十余年不管,虽说其心本善,但你却任她沦落青楼妓馆,受人轻贱,我这做大伯的却不能坐视不管。”后一句话显然已非只对江紫凝一人而言。   完颜明恢越听心下越惊,见赵无邪脸色惨白,双拳紧握;江紫凝神不思属,身子摇摇欲坠,心想:“这老儿好生阴险歹毒,见敌我方不过,便施诡计。”转念又想:“莫非如意真是源武信之女,一个东瀛女子?此事可大可小,着实难办得紧。”不由眉头紧锁,苦思对策。   江紫凝轻叹一声,走出人群,道:“这二十年来我无一日不受此事煎熬。堂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请你放过我那可怜的女儿。”   如此一来,她便是公开承认了一切。红云岛居民如耶律石等人也曾见过源武信,甚至还喝过他和江紫凝的喜酒,只是后来这对新婚夫妇突然离开红云岛,听汉族中人传出消息,说是江紫凝与当时的族长江瀚如产生矛盾,究其原因,却是江紫凝欲回中原见生身父亲一面,江瀚如自然不许,如此一拍两散,江紫凝便带了丈夫私自出海离岛,后来江瀚如也去了中原,此事便不了了之。却不料其中还有这许多波折,但仔细一想,当时神尼已到红云岛,若真是为那东瀛人而来,也未为不可。   源政浩摇头道:“弟妹乃我堂弟挚情,做大哥的焉有相迫之理?”说着向众人扫了一眼,笑道:“只是如今大哥形势窘迫,还请弟妹不吝相助。”   江紫凝乃是林宗的女儿,但因其父与外公的隔隙,不得不离开生父,随外公来到红云岛。但血浓于水,终起思父之心,便借着助夫婿源武信逃过神尼追杀之机离开红云岛,回家寻找父亲。哪知林宗憎恨东瀛人,不认同他们的结合;更兼源武信争斗之念不死,竟偷练中原武学,江紫凝亲爱两难全,虽本能的做过反抗,但终于还得忍痛离开丈夫。岂知她已有身孕,林宗自是勃然大怒,要她堕胎。她身为人母,如何能做到,便偷偷将孩子生下来。但纸终包不住火,这孩子还是被发现了,林宗更怒,给她两条路选择,要么杀了这孩子,要么将其送走。江紫凝深知父亲斩草除根的性子,给了她两条路,算是看重父女之情了,于是将孩子送给临安郊外一处到老无出的农户家,这地方如此简陋,父亲定然想不到,算是保了女儿平全。   但江紫凝如何能一日忘却自己的亲生女儿,数年来总是找出机会,去看望女儿,这一举动自然被林家堡的人发现,而林宗见女儿如此难受,也便睁眼闭眼,但终受不住家族压迫,将她管得严些,如此江紫凝便多日未见过女儿,待得好不容易找出机会,那家人竟已因战乱而死,几经找寻,发现女儿竟沦落勾拦,如此她更是进退两难,竟狠下心不再理睬女儿,让她自身自灭,也不再回林家堡,径直回红云岛投奔外公。   江紫凝狠心抛下女儿不顾,却整日凄婉,以泪洗面,终于忍不住回中原来救女儿,却被外公所阻,困于岛上十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她虽找到女儿,却又不敢相认,见她出落的色艺双绝,更有气节,竟反出勾拦,甚感欣慰,便暗中出资相助,不然如意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在秦淮河上建立红船?后见女儿与赵无邪相恋,亦惊亦喜,便送了一串珠链给他们做新婚贺礼。   但她知道襄阳一役后,赵无邪成了武林公敌,女儿跟着他终是不妥,但女儿既然喜欢,又不好阻止。或许是暗中跟着女儿久了,受到女儿的影响,那原本懦弱的性子竟变得刚毅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将什么外公、父亲抛到脑后,一心只为自己和女儿,狠起心肠,在绝情谷乾坤生灭阵中将女儿带走,再不许她与赵无邪相见,只由自己保护她、照顾她,让自己这个曾经不称职的母亲也能称职起来!   如今江紫凝身为汉族族长,自然要以本族利益为重,但听到女儿身份被擒,那是凶险万分,刹那间不少往事涌上心头,竟不顾红云岛利益,将完颜明恢的谋划暗中透露于源政浩,以此为条件,要他放过自己女儿,却不料反被他抓住把柄,一时咬唇不语,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道:“你要我助你方出战?”   源政浩笑道:“不敢不敢,还请劳烦一二。”江紫凝美目圆瞪,瞪视他良久,泄气道:“我要先见到如意。”源政浩笑道:“这又有何难?侄女现下非但安然无恙,难不准不月便能生下个大胖小子,那可真是喜上加喜。”说着瞥了赵无邪一眼,哈哈大笑。   完颜明恢见源政浩无耻得拿如意为筹码,以做要挟。他知赵无邪重情,这一战只怕不敢尽力,败多胜少;若江紫凝真被说动,倒戈相向,那己方便痛失两员大将,胜负之数难定矣,现下方知源政浩何以会定下三战两胜之约。   他眼珠一转,道:“江族长可莫着了他的道,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过河拆桥,你现下助了他,他全身而退后,便将如意杀了,你又如何知晓?”   江紫凝一听不错,道:“你先将如意放出来。”源政浩本已打好算盘,以如意做挟,牵扯江紫凝等人,如今却被完颜明恢一语点破,老脸一热,道:“也罢,便由我这做堂兄的领教弟妹高招。小次郎,你便向耶律族长讨教几招后,再请赵大侠指点吧。”   小次郎摩拳擦掌,道:“主人,让奴仆先上吧,你且歇息一下。”说着跃将出来,与耶律石面对面。   完颜明恢心下惊骇不已,暗想:“这老贼当真奸滑。他武功之高,能与赵无邪匹敌,江紫凝又怎是对手?耶律石生性暴躁,只怕非小次郎敌手,如此一来,我方便是胜了第三场,也是败了。”望向赵无邪,见他目光凌乱茫然,不知望向何处,显然甚是心不在焉,心下不由更急,冷笑道:“源先生打响了如意算盘,堂兄对弟媳,当真长脸得紧。”源政浩只笑不语。   耶律石听源政浩口口声声说小次郎斗过自己后再向赵无邪挑战,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他虽生性豪阔,不计私怨,但为人极重胜负,又如何能受这等羞辱,大喝一声,一拳捣向小次郎胸口。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二)   小次郎不意他会突发偷袭,身子一转,左手抓住他铁臂,右腿猛得勾向他小腿。耶律石不料他出招如此之怪,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忙使一个千斤坠功夫定住身子,但肋下又挨了一下,疼痛入骨……   于是两人斗了近百招,小次郎出招怪异,耶律石处处受克,落了下风,狼狈不堪已极,大怒之下,铁臂横扫而出,但脸上却中了一拳,顿时鼻血横飞。小次郎躲过他势夺千军的一扫,也是暗呼一声侥幸,当下精神大振,左脚又是一勾。耶律石见他再使这一招,大怒之下,也是一脚勾去,双腿相撞,并是以硬碰硬,必定相互弹开。岂知小次郎左脚一拐,缠住耶律石右腿,身子向前一倾,压在他身上。   这一压集了小次郎全身之力,如泰山压顶,耶律石并未铁人,如何能抵受得住,非被压成肉饼不可。且这一招来得既怪且快,江紫凝、完颜明恢等人都来不及援救,均是齐声惊呼。   眼见耶律石必死无疑,忽听一声娇叱,一女子自小屋内急冲而出,双手食中两指相并,向小次郎双目点去。小次郎只觉眼前一花,顿时热血涌将上来,少年时的种种不堪经历均涌上心头,竟如洪水泛滥成灾,不能遏止,大呼一声,向后倒去。那女子已趁此机会救下耶律石,退到一旁。   完颜明恢见到那女子,惊道:“杨姑娘,你怎么出来了?”杨楚儿扶起耶律石,探看他伤势,见他无碍,才道:“襄儿姊姊说你们不可杀伤太重,便要我出来瞧瞧。”说着转向小次郎,温言道:“方才我出手重了一些,你没事吧?”小次郎微微一怔,随即摆手道:“没事,没事。”   源政浩见对方高手越聚越多,又听说尚有一人未出,只怕更是厉害,心下不免有些发怯,嘴上却哈哈一笑,道:“你们中原人倚多取胜,倒是本事得紧。”   完颜明恢冷笑道:“你们无故占我疆土,杀我百姓,人人得而诛之,还有那么多废话。”岛上之人听得极是顺耳,均欢呼叫好。   源政浩深知今日想要脱险,惟有死战,正欲向完颜明恢邀战,见杨楚儿盈盈而立,人美如玉,蓦地心下一亮,想起一事,笑道:“杨姑娘方才那一手果真了得,不知老夫可有幸领教高招?”   完颜明恢大惊失色,叫道:“源老儿,你这不是车轮战吗?”源政浩看了杨楚儿一眼,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彼此彼此。”   完颜明恢被他抓住杨楚儿这个把柄,以做威胁,当真心惶意乱,进退维谷,忙向赵无邪求救。   赵无邪自得悉如意真实身份后,便即心神摇曳:“她怎会是东瀛人?她不是说出生在临安吗?如今双方斗到这般境地,我该帮谁?我该怎么办?”心神既乱,对身周之事自是充耳不闻。   完颜明恢长叹一声,道:“罢了,今日算做平手,你们走吧。”岛上族人闻言均惊,暗想今日大好势头,又怎能轻易放过?但随即想到源政浩仅两人,己方若一涌而上,胜了也没面子,若论单打独斗,却又无一人有把握能胜过两人,而如今却还要一个女子出战,众人心下均是没了兴致,退了回去。   江紫凝见双方罢斗回营,反留自己孤零零一人站在场地中央,心下酸一阵苦一阵,恨不得放声痛哭一场,想起女儿,再也忍受不住,心如刀割,缓缓留下泪来。   赵无邪心下也是矛盾之极,可说已至水深火热之际,见江紫凝神情凄楚,不禁闭上眼睛,脑海中顿时现出如意那张甜美的笑脸,蓦地朗声道:“源政浩,带我去见如意!”说着向东膺人的阵营走去。   双方刚自归阵,乍闻赵无邪之言,均是大吃一惊。杨楚儿奔将出去,拉住赵无邪衣袖,道:“无邪,你不能这么做,难道你忘了襄阳之战……”赵无邪轻轻甩开她手,摇头笑道:“当日我便告诉过你,决不后悔,现今也是一样。如意在那里一定吃了许多苦,我不能弃她不顾。”见杨楚儿两行泪水自雪白的脸颊上滑落,便伸出食指轻轻给她搁去,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没事的。”转过身去,大声道:“源政浩,你怕了吗?”   源政浩大吃一惊,心下琢磨:“莫非我歪打正着,竟将这小子收了来。”当下大喜,但转念又想:“这小子诡计多端,莫非有诈?”但想到有如意这张护身符,却也不怕赵无邪使诡计,笑道:“赵大侠盛临,老夫幸何如之。”   江紫凝以一族族长的身份竟反助敌人,虽是为了女儿,但事后又好不懊悔,下意识知难而退,心中无比矛盾,听赵无邪竟道出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顿时泪纵香腮,见赵无邪向东瀛阵营走去,忍不住哭倒在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赵无邪走出几步,回头向众人看了一眼,却见他们或惊诧或愤怒,有人对自己不屑一顾;有人则是口中嘀咕,便与当日自己出城降元时的情景甚似,又见完颜明恢神情古怪,向自己眨了眨眼睛,心下一叹,转身大步走去。   杨楚儿见他的背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双眸一红,终于忍住没有落下泪来,见江紫凝哭倒在地,忙将她扶起,安慰道:“放心吧,他会将你的女儿平安无事得带回来的。”江紫凝一怔,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杨楚儿笑道:“因为他是你的好女婿啊。”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三)   赵无邪随源政浩等人出了三族禁地,转而向东。赵无邪微感诧异,寻思:“听说他们暂居杂居族部落,当在西南方才对,莫非他们迁到汉族部落去了?”源政浩看出他心意,笑道:“因我那侄女待产在即,不好太过颠簸,故而咱们只能暂居汉族部落。”赵无邪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赵无邪进了汉族城寨,但见此地与往昔无多大差别,只是多了几个东瀛人往来巡逻。几个垂髫小童往来戏嬉,天真烂漫,竟似浑然不知本族已然沦馅,自己已成了他人的奴隶。   赵无邪瞧在眼里,甚感惊讶,却见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围着两个东瀛人指指点点,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捧腹大笑,再看那两个东瀛人,手舞足蹈,做出各种各样的古怪动作,口中叽哩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甚是滑稽可笑。赵无邪一直冷着脸,见状也不禁莞尔。   小次郎哈哈大笑,忍不住要上前与他们一道跳舞,见源政浩点了点头,便欢天喜地地加入其中。赵无邪见他身矮体胖,却是那般扭来摆去,顿时惹来哄堂大笑。   源政浩笑道:“这是咱们家乡的土产歌舞,上不了大雅之堂,赵大侠见笑了。”赵无邪道:“倒也有趣。”   赵无邪走了一阵,却见此地虽是中原汉人居多,但抢人耳目的却是东瀛国的文化习俗,再一仔细打量,发觉在这些汉人中多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弱不禁风的女子与哑哑学语的小孩,竟无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成年男子,不知怎得,心下产生一丝厌恶反感,再也笑不出声。   源政浩向前方大宅一指,道:“如意侄女便在里内休息,老夫就不打扰了。”说着走至别处,慰问受伤的部属。   赵无邪见那宅子正是早前江紫凝与族人议会之所,暗觉源政浩所言不虚,当下加快脚步,向如意所住的厢房走去,刚到门口,忽听门内传出一个女子轻柔的叹息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无邪哥哥,你真的不会再来看如意一眼了么?”赵无邪心头一热,眼眶湿润了,直恨不得冲入房内,将她搂在怀里,却听她又是一声轻叹:“现下他与东瀛人势成水火,而我又是个东瀛女子,他……她又怎会再来看我……孩子,你说是吗?”   赵无邪再也忍受不住,推门而入,但见个妙龄少女坐在一盏油灯旁,身着汉家女子装束,抵头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腹,暗淡的灯光下,但见她那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点点泪水,当真是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心下更似被刀割般疼痛起来。如意听到开门之声,嗔道:“我叫你们别进来,难道答应了事都不算数吗?”说着回目望来。   赵无邪微微一笑,道:“如意……”如意瞧见是他,啊的一声惊呼,似乎刚从梦境中恍醒过来,急忙站起,脚下不稳,险些跌倒。赵无邪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关心道:“小心,别摔着了。”顿觉前胸衣襟处已然湿透,便下意识地伸手轻抚她秀发,微笑道:“傻丫头,才离开一会儿,便哭成这般模样,若以后……”   如意乍见他面,激动莫名,娇呼一声,扑到他怀里,将脸藏到他胸前,但听此言,急忙伸手捂住他嘴,不住摇头道:“无邪哥哥,你千万别说……”一抬头,凝视他双目,道:“早上见你离开,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你不到了呢……”好不容易坐稳身子,痴痴地望着他,奇道:“你……你怎么回来了?仗打完了吗?”   赵无邪叹道:“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他们没欺负你吧?”如意缓缓摇头,良久才笑道:“他们对我很好,事事顺着我。”默然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他们对我好,只因我……我是他们的同族之人……无邪哥哥,我……我是个东瀛女子。”   赵无邪点头道:“你爹不过是个武士,况且你娘是中土人。”如意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赵无邪便将方才之事择要说了。   如意眉眼一红,轻声道:“无邪哥哥,你……你真不该来的。”赵无邪笑道:“人都来了,难道还赶我走不成?”如意忍不住扑哧一笑,轻骂道:“说话就是没正经。”随即容色一肃,道:“他们自不会赶你走,他们要留你下来还不及呢!”赵无邪冷笑道:“要我帮他们做事,却没那般容易。”   如意笑道:“我的无邪哥哥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利用……”说着神色一黯,叹道:“只是我不是一般的东瀛女子……”说着竟宽衣解带。赵无邪脸上一热,急忙转过头去,道:“别,你别这样……”如意笑道:“怕什么,那天在客栈也没见你怕过。况且……况且……”一时羞得说不出话来,抿嘴一笑,道:“我只要你看看我身上的一样东西而已,胆小鬼……”   赵无邪心下稍安,转目一看,却见她雪白粉嫩的肩膀上殷红的一点胎记,这胎记他以前也曾见过,只是一时没做留意,此时仔细一看,但见形如花瓣,色似樱桃,却听如意道:“像什么?”赵无邪见这种花的模样中原少见,仔细一想,道:“像樱花。”如意笑道:“是啊,那是东瀛国的国花。”   如意将衣衫穿好,缓缓道:“听那些东瀛人说,这是东瀛皇族世代遗传的胎记,只是奇怪的是男子身上不会出现,惟有女子才有。”说着脸上一红,轻声道:“听说女孩家好的时候不会出现,一旦破了身子,便现出来了。”   赵无邪惊道:“你是东瀛国公主?那么你爹源武信便是皇亲国戚了?”如意道:“源政浩说我爹爹是东瀛天皇与一个婢女的私生子,是以我身上也带着些皇室血统。”   赵无邪冷然道:“此人包藏祸心,当真难以对付。只怕他对你还另有图谋,今天我算是来对了。”   如意倦到他怀里,道:“我想他是为了我肚里的孩子。”赵无邪奇道:“孩子?”如意点头道:“自然是孩子。听说东瀛国近些年来战乱不断,说穿了便是天皇与幕府之间的权力争夺。听说源政浩堂兄弟俩之所以逃来中原,便是因为幕府大将军源氏的外戚争权,城门着火,淹及池鱼,源氏一族被灭,他们无处可逃所致。”顿一顿又道:“我想此次这么多东瀛人到中原,只怕是他们国内什么大人物死了,或是将军,或是天皇,要源政浩回去主持大局。几个时辰前,他请了个产婆来看我,那产婆一见,说是个男孩,他欢喜得成什么事的。无邪哥哥,我猜他是想做曹操挟天之以令诸侯了。”见赵无邪默然不语,柔声道:“我什么都不怕,但就怕他会拿我来要挟你,要你做那些你不愿做的事,那……那我该怎么办呢?”赵无邪将她紧楼怀中,道:“放心吧,不会的,别多想。”如意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赵无邪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热,忍不住低头在唇上吻去,突地想起一事,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吗?”如意道:“哪里不对劲?”赵无邪道:“这里只有老人妇女小孩,却不见轻壮年。而且那些孩子似乎与东瀛人很是投缘。”如意叹道:“源政浩这人很是聪明,一进来便杀了那些反抗的人,其余的大多慑于淫威,不得不降伏。他们还搞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讨好孩子们,那些东西当真新鲜好玩,连我也忍不住要去看看呢!”   赵无邪听她说反抗的人均被杀了,蓦地想起张君宝,道:“你说那些年轻人都被杀了?”如意道:“大概是的,但总有漏网之鱼吧。”赵无邪心下稍安,心想:“张兄武功高强,当是其中之一,却不知为何不与我们联络?”如意瞧出了他的心事,叹道:“听说张大哥投降了。”赵无邪大吃一惊,道:“他……他投降了?!”如意道:“此事我也不大相信,大概是诈降吧。我看源政浩对他不是很信任,便拿帝昺来牵制他,张大哥似乎也是无计可施。”她说一句话,便停上一停,似乎颇是吃力。   赵无邪知她说得累了,便扶她上床歇息,盖好被子。如意困极,但还是勉力睁开眼睛,道:“无邪哥哥,我真怕你会离开我。你……你留下来陪我好吗?”赵无邪笑了,坐在床边,笑道:“好,我不走,一晚上盯着你,看你睡不睡得着。”如意俏脸一红,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初时还自装睡,到后来真的睡着了。赵无邪也渐自打起瞌睡来。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四)   赵无邪正打了个盹,忽觉身旁传来剧烈的喘息呻吟之声。他一惊而醒,见如意香汗淋漓,双眉拧成一团,急道:“怎么啊,怎么啊,哪里不舒服?”如意喘息道:“肚子……肚子好痛,怕……怕是要生了……”   赵无邪吃了一惊,他一个大男人对此道一窍不通,虽说自己也是这样出来的,却又如何晓得该怎样接生这孩子,心下乱成一团,真恨不得运功将孩子逼出来,免得她受苦煎熬,当下大声道:“源政浩,快叫产婆来!”   他这一喊内力沛然四达,整座城寨之人均能听到。过不多时,东瀛人陆续到达,源政浩忙领了一个老妪进房,掌心汗水直冒,显然比赵无邪还要紧张。   产婆一见如意模样,便知她要诞子,见赵无邪等一干男人瞪大眼睛,儍站当地,喝道:“还不快出去,烧盆热水来。”   众武士杀人放火是把好手,但见到女人生孩子,均是乱成一团。源政浩喝道:“都给我滚出去。”自己却站着不动。赵无邪一推他,道:“你也给我出去!”快步出门,关上房门。   刚一步跨出门槛,却听房内的如意唤道:“无邪哥哥,无邪哥哥,你在哪里啊!”语音惶急,显然甚是害怕。却听那产婆道:“夫人别急,先将这孩子生下来再说,被老是想着你男人。”但如意似乎全然没有听见,兀自叫唤赵无邪的名字。赵无邪急得团团转,见下人送热水进屋,直恨不得也跟进去。   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如意仍是叫苦连声,众人心神也随着那叫声时浮时沉,宛如一叶扁舟行于惊涛骇浪中一般。却听产婆叫道:“哎哟,不好,怕是要难产,可难得紧!”赵无邪心下更乱,源政浩则是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两人空怀一身武功谋略,而此刻却是毫无用武之地,这等场面当真比战场上厮杀还要惨烈几分。   便在此时,却见一个东瀛武士奔将过来,道:“报告首领,那孩子被那姓张的人救走了。”源政浩这时候哪还有功夫去理会这些小事,挥挥手以示知晓,命他退下。   房外之人急地乱了手脚,房内的如意越感疼痛便愈加大声喊赵无邪的名字,似乎他便是自己的止痛药一般。赵无邪一咬牙道:“我进去看看。”说着大步进房。源政浩忙一把拉住他,道:“不可,会一失两命。”赵无邪大怒,喝道:“你敢拦我。”一掌将他天灵盖拍去。源政浩躲开,怒道:“臭小子,老夫便和你过几招。”还了一拳。   两人在房外等得心下均惶,竟自斗将起来,堪堪过了十余招,小次郎叫道:“主人,我来助你。”也加入战团。   正斗得甚烈,忽听房内产婆欢呼道:“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三人正扭打成一团,闻言均喜,向旁跳开,凑头向房内张望,因挨得近,均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声。   正在此时,却听“轰”的一声重响,城寨大门似被什么重物猛撞了一下,其声之剧,数里之外竟也能听到。源政浩命人前去查看,但两三人过去,却只回来一人,报道:“寨外有近千余人攻寨,他们用上的箭车,正在撞门。”   源政浩大吃一惊,立时想到方才有人禀报张君宝救了帝昺出逃,难道是他搬了救兵回来,立刻命小次郎带人去堵住寨门,莫让他们攻进来。   但过不多时,却听轰的一声剧响,似乎什么物事塌了下来,随即便听得杀喊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显是寨门已然失守,张君宝已率部攻入寨内,与小次郎等人斗在一起。随即杀喊声渐自迫近,转瞬数千人已冲到眼前,赵无邪见与东瀛人相斗的却是汉人打扮,心想:“莫非真是张兄带的头,那此事便好办一些了。   他正要放声喊话,忽听房内如意呻吟起来,显然甚是苦痛,再也不顾一切,冲将过去挡在门口,打定主意,但凡有人冲上,不论是东瀛人还是中原人都让他们有来无回,一时间惨呼连声。   赵无邪忍无可忍,蓦地放声叫道:“张兄,你在吗?如意要生孩子,你们快些罢手吧。”他内力精强,声传数里,将杂乱的杀喊声尽数盖了下来。闯寨之人先是一怔,随即对望一眼,最后谁也不理他,又乒乒乓乓打将起来。   赵无邪见大喝无效,勃然大怒,举手抬足,已将数十人击毙。那些闯寨之人见他是汉人打扮,却自伤本国之人,均自大怒,有人叫道:“这小子疯了,要做卖国贼,咱们先宰了他!”但这些人似乎不听此人号令,纷涌而上,杀红了眼,挥刀乱砍,转瞬间地上已躺了数十具尸体,想来方才那发号施令之人也已不知被谁砍死了。   赵无邪分心二用,还要照顾留意房内如意的状况,一个不留神,背后已重重的挨了一刀,他痛哼一声,倚天剑横斩,那人顿时拦腰断成两截,鲜血飞溅。   房内的如意也是苦不堪言,那孩子刚探出小小的脑袋,竟又没了动静。她此时心神也是大乱,隐约听见房外杀喊之声,又听得赵无邪一声痛哼,心下更急了,但那孩子就是赖着母亲的肚子不出来了。   此时空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赵无邪寻了良久,却不见张君宝在内,心下蓦得一醒,想到日前完颜明恢目光闪烁,想是另有用意,暗想:“莫非这些人是受到他指使?”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仔细一看,心下顿时恍然,但见这些人人数虽多,但杂乱无章,更无阵法战略可言,自顾自的乱砍乱杀,不似完颜明恢的兵士般训练有素,想来是东瀛人入寨后打落的散兵犹勇。想通此节,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些人越聚越多,全然不听指挥,自己又该杀到什么时候?   源政浩率众边斗边退,守在大宅周围。闯寨之人中有人叫道:“放火烧了宅子,咱们跟东瀛鬼子拼了。”   当下众人高举火把,向宅房掷去。赵无邪急忙跃起,左抓右拿,惟恐火苗燃到宅房半点,一时间火光冲天,黑夜被照成了白昼。   源政浩叫道:“大家保护公主,莫让这些中原野人进屋。”众武人轰然而应。他说的是东瀛语,对方听不懂,以为屋内有什么大人物,有人叫道:“大家冲进去,是人都给我杀了!”   赵无邪上了房顶,刚挡开最后一根火把,听他们叫喊,心下更是湍急,又闻房内如意呻吟之声,心中一凉,暗想:“我便随她一道死了吧。”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 `Τ ` 零`贰` . c`o`m   他正六神无主,忽见西北方火光冲天,隐约见得一队人马行至,心想:“难道完颜兄现下才到?”   那队人马来得好快,转眼已入了城寨。当前一人见到寨内惨状,吃了一惊,又见赵无邪自屋顶跳落,叫道:“好女婿,我女儿呢?”正是汉族族长江紫凝。   赵无邪见到是她,大喜之下,险些坠泪,向身后的宅房一指,连道:“在里面,在里面。产婆说她难产,现下不知怎么样了。”   江紫凝身后的耶律石见到源政浩,叫道:“狗贼,拿命来。”铁拳碎石,当面砸到。闯寨之人见他悍勇,急忙向旁让开。   小次郎一心护主,闪身挡上,重重了挨了他一拳,鲜血喷到地上,怒目瞪视,喝道:“不许伤我主人!”   这话像是点起了东瀛人武士的斗志,均冲将上来,将耶律石团团围住。闯寨之人见耶律石与东瀛人为敌,便是战友,立时上前相助,顿时又乱斗在一起。   赵无邪见他们斗个不止,叫道:“耶律族长,且慢动手,此间另有大事。”耶律石横刀砍死一名东瀛人,冷笑道:“好你个赵无邪,吃里扒外,难道你真的已经降了东瀛人不成?嘿,你娶了东瀛婆子,便忘了自己是哪国人!”赵无邪大怒,但顾忌如意安危,便只当他是信口胡说,道:“耶律族长说得哪里话?”耶律石冷笑不止。   正在说话间,后方人马中分,走出数人,杨楚儿郭襄均在其内,领首的完颜明恢抱拳笑道:“源先生,别来无恙。”源政浩“哼”的一声,向闯寨之人瞥了一眼,冷笑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完颜明恢笑道:“过奖了,在下见他们既然无事可干,便让他们来凑凑这热闹。”   赵无邪听他这般说,已知这些人确是他指派,这与其说是借刀杀人,还不如说是趁火打劫,皱眉道:“你难道不知如意生产在即。”完颜明恢面露诧色,道:“不对,当还有一个月才是。”源政浩冷笑道:“难道你不知这世上还有早产一说。”完颜明恢笑而不语。   完颜明恢显然不可能不知道,想来他便是要借此良机一举歼灭东瀛人,便如日前他为引东瀛人入瓮,可以牺牺牲两大族长一样,可见此人是何等的为达目地而不折手段。想到此处,赵无邪一颗心凉透了,甚觉寡然无味,只求自己和如意能逃过此劫,此后找个与世无争之地,相伴终老,再也不管什么家国民族,什么权谋争霸。   源政浩笑道:“不如咱们打一架,如何?”完颜明恢向走出人群的赵无邪看了一眼,笑道:“既然源先生有此雅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眼见两人要单打独斗,纵使再莽撞无智之人也知趣的走开。   大战一触即发,忽得屋内传出一个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顿时将在场气氛改变。源政浩心下大喜,暗想:“生了,不知是否真的是男的?”却见房门打开,产婆抱了一个孩子出来,笑道:“恭喜,是个小少爷。”江紫凝忙伸手抱住。赵无邪急道:“如意……她……怎样了?”那产婆笑道:“母子平安,只是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些。”赵无邪大喜奔入房内,见如意正自勉强坐起,忙道:“别起来,快歇一会儿。”如意见赵无邪一身是血,急道:“无邪哥哥,你……你受伤了!”赵无邪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道:“只要你没事,我受再重的伤也无碍。”如意微微一笑,道:“我没事。对了,我还没见过孩子呢。”赵无邪笑道:“对,咱们去见孩子。不,我抱他给你看。”如意见他说话语无伦次,微笑着给他拭汗。   正在此时,却听完颜明恢怒道:“源政浩,你这卑鄙小人!”如意脸色一白,道:“是不是孩子出事了?”便要下床。赵无邪忙将她抱回床上,温言道:“别急,我出去看看。”给她盖好被子,走出门来,却见源政浩抱着那孩子,由小次郎等人护卫者,被完颜明恢等人团团围住。   源政浩武功高出江紫凝甚多,更趁她不备,暗施偷袭,将孩子夺了过来,但此刻想要全身而退,却也极难,笑道:“完颜明恢,咱们做个交易,如何?”完颜明恢冷道:“你已插翅难逃,还要与我交易?”源政浩向身周瞥了一眼,笑道:“若我们困兽犹斗,虽说必死无疑,但你们只怕也是伤亡惨重。既然都讨不了好去,不如做一个对你我都有利的交易。”完颜明恢寻思:“若他真的反抗到底,只怕我方纵使付出惨重代价,也未必能拿得住他。”便道:“什么交易?”   源政浩向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看了一眼,笑道:“其实我们并无与诸位做对之意,只想带了这孩子回东瀛去。完颜先生若肯答允,咱们即刻退出此岛,此后凡我东瀛人,决不再踏足中原土地半步,你以为如何?”   他话音刚落,赵无邪已道:“不成,这孩子你不能带走。”耶律石叫道:“他娘的,杀了人便要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两人双双抢上,一人救孩子,一人铁拳直攻源政浩面门。   小次郎忙伸手阻止,但他挡得下耶律石,却挡不了赵无邪,只得叫道:“主人,小心!”却听砰的一声响,倚天剑与血浪刀再次相对,两人各退数步,谁也奈何不了谁。   源政浩见赵无邪来救孩子,知道此人武功太高,忙出血浪刀抵挡,虽将其击退,但右手酸麻无比,再也举不起刀来。正在此时,侧里突得伸手一手,向自己怀中孩子抓到,他大吃一惊,反手回抓,但他出手如闪电,岂知那人出手竟是极慢,自己手臂已伸直,那人的手的竟还没到,当那人手指碰到孩子襁褓时,自己已回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孩子抱走。   赵无邪瞧清那救走孩子之人,大喜道:“张兄,多谢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君宝。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五)   原来当日赵无邪等人前往禁地,留张君宝照顾帝昺,也是为防其他两族之人阴谋不轨。却不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瀛人偷袭汉族城寨,张君宝寡不敌众,只得诈降,但源政浩甚是精明,知他投降,决非真意,便擒了帝昺,以作威协。张君宝几次向外求救,均是不得,亏他为人甚是冷静沉着,不焦不躁,心平气和,等待良机,是以见赵无邪回来,也不出面相见。   而今如意诞子,东瀛人防备空虚,张君宝趁机救下帝昺,刚逃出城寨,便见不少汉人前来攻寨,他知必有大事发生,便将帝昺安置于一处安全所在,潜入城寨,却不料几经周折,反让他救下了那孩子。   张君宝知道这孩子极是重要,当下朗声道:“诸位且慢动手,且听张某一言。”见众人不再做声,便道:“正所谓怨家宜解不宜结,若双方真撕破了脸,对谁人都没有好处。”说着向源政浩和完颜明恢各望一眼,道:“还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便瞧在这孩子的面子上。”   此时双方陷入僵局,完颜明恢等人虽然占了上风,但若源政浩负隅顽抗,只怕要鱼死网破。完颜明恢道:“各退一步,谈何容易?”耶律石叫道:“源老贼杀我兄弟,老子饶他不过。”小次郎听他污辱主人,怒道:“你说什么!”顿时双方又拔刀相向。   张君宝道:“赵兄,小弟不知是否记错,你曾答应过如意,带她产子后,便娶她为妻,此事是真是假?”赵无邪道:“自然是真。”张君宝点了点头,又道:“听说如意不是个一般的东瀛女子,其父源武信乃是东瀛天皇的私生子。源先生,这事可是有的?”   源政浩一怔,不料他会知晓此事,自己一时不慎,竟抵估了这小子,只得点头道:“那又如何?”张君宝笑道:“既然如此,这事情就好办了。”说着轻声哄弄怀中的婴儿,笑道:“孩子既已出生,赵兄自然得遵守诺言。而这孩子的外公又是东瀛国皇室,如此便结成了秦晋之好,那就罢斗吧。”   如此一来,在场之人均不知如何反驳。完颜明恢心想:“如今势成僵局,谁也奈何不了谁,张君宝要化干戈为玉帛,正是我剿灭东瀛人的大好时机。”便道:“如此甚好,不知源先生有何异意?”源政浩也打着同他一样的心思,笑道:“想不到咱们竟能结成亲家,那是再好不过。”   赵无邪见他们笑里藏刀,看得好不是滋味,暗想:“如有机会,定要带如意逃离此地。”便道:“张兄此计甚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张君宝笑道:“如此就物归原了主。”说着将孩子还了给赵无邪。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六)   如此双方收了兵刃,各自张罗婚宴事宜,到得晚间,汉族城寨张灯结彩,高悬大红灯笼,大厅里高朋满座,互道恭敬,对比白日里的剑拔弩张,宛如两个世界。   赵无邪和如意拜过天地,喜娘领了新娘子先进新房。赵无邪在大厅内与宾客畅饮数杯,便自称不胜酒力,要早入新房,完颜明恢和源政浩也不阻拦,兀自对饮。   赵无邪瞧在眼里,愁在心头,在喧闹声中开门而入,立时关了房门,见如意一身喜服,头罩喜帕,坐在床上。赵无邪晃悠悠地走将过去,掀起喜帕,但见眼前美人娇俏不可方物,微微一笑,叹道:“想不到咱们会在这种状况下成婚。”   如意俏脸晕红,笑道:“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就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说着掀起床边的一张布盖,却见布盖下是只摇篮,摇篮中的婴儿自是她刚生下不久的儿子,正自熟睡着。赵无邪笑道:“源政浩一心要这孩子,费尽心机,终不可得。我看这孩子长大了定是有大出息。嗯,我得给他取个好名字。叫赵什么呢。”   如意凝目望着他,突道:“无邪哥哥,你是真心要娶我,还是迫于压力,无可奈何?”赵无邪笑道:“如意啊,这时候你怎么还问这种话?我自是心甘情愿,难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如意抿嘴一笑,道:“好啊,你这是要质问我吗?”赵无邪笑道:“不,我这叫自问自答。赵无邪说:‘如意,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得嫁我。’如意便回答道:‘自然心甘情愿了,不但心甘情愿,还要给你生十个胖小子。’”如意微嗔道:“你以为我是母猪吗!”赵无邪笑道:“你是母猪,我便是公猪。这小子便是猪崽子。”说着推了一下摇篮。那孩子正睡着熟,经此颠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如意白了他一眼,骂道:“你是这么做人家爹的吗?”忙来哄儿子,好不容易才让他睡下,一回头,却见赵无邪神色甚是难看,便道:“你生气了吗?”赵无邪乃是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下难受,闻言笑道:“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   如意捧过随身携带的古琴,笑道:“无邪哥哥,我给你弹一曲如何?”赵无邪拍手道:“妙极,娘子琴技乃是秦淮一绝,我可有耳福了。”如意笑了笑,拨商动羽,舒缓的琴音自她手底缓缓流出,初时仿若一道轻柔清澈的溪水,自赵无邪心间淌过,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忍不住赞道:“好!”随后数十道小溪汇成江河,大有澎湃之势,赵无邪精神顿时一振,旋即百川入海,天地开阔。   赵无邪正自沉醉其间,突得琴音一变,竟变得极为高亢,如有千军万马杂踏而过,赵无邪心头剧震,仿若回到了当日的襄阳大战,叫道:“如意,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弹了。”如意不听,兀自弹奏下去,此刻却有数十几个音符在来回跳动,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嗄然而止后,又清亮起来,似乎在叙说两军交战,战士冲锋陷阵,死了一批又冲上一批,转眼间已是尸横遍野,而仔细一听,发觉其中一个音符却甚是古怪,他孤身游荡,似乎在躲避什么,突然那个音符猛得高亢起来,将所有的音符都压了下去,但那只是一瞬,随后其它的音符也都响了起来,似乎在围攻那个孤单的音符,那个音符猛响了几下,但又暗淡下去,虽未撤底溃败,却是东躲西藏,无家可归。如意的琴声愈加低沉,到后来更是落入谷地。   赵无邪叫道:“别在弹了,别在弹了!”如意雪白的脸颊上挂了两行泪珠,又拨动琴弦,这一下节奏却明快起来,那个孤单的音符虽然还在天地间飘泊流浪,但他身边显然已经有了同伴,琴声自明快转为温柔,自温柔转为缠绵,且是愈加的缠绵,哪知便在此时,铮一声,琴弦断了。   如意看着那断弦半晌不语。赵无邪将古琴推到地上,笑道:“今天是咱们的大喜日子,谁都不许想不快活的事。”如意紧咬樱唇,道:“我……”刚吐出一个字,香唇已被赵无邪口唇包住,刹那间情火如炽,忍不住伸手抱住他,于是两人相拥着滚到入床榻之中……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七)   赵无邪梦回转醒,轻声道:“如意……”向身旁一抱,却抱了个空,大惊之下,坐起身来,却见梳妆台前一女对镜而坐,正是如意。赵无邪虚惊一场,悄声下了床,缓缓走将过去,待得接近时,猛得张臂抱住她,低头轻吻着她玉颈。如意娇喘一声,倚在他身上,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了一会儿,忽道:“无邪哥哥,现下什么时候?”赵无邪轻笑道:“子时才过,还早着呢。”说着一把将她抱起。   如意伸手轻轻一推,侧耳聆听,道:“他们都睡下了吧。”赵无邪一怔,知她话中有话,道:“你想说什么?”如意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笑道:“你说现下咱们离开这儿,会有谁知晓?”赵无邪已明其意,道:“现下逃走,未免太早了吧。”如意笑道:“不早,正是时候。昨晚源政浩和完颜明恢都喝得烂醉,我猜他们现下一定睡熟了,一时半活还醒不了,正是咱们逃出去的机会。”赵无邪本有意带如意离开,自此远走高飞,再不过问江湖中事,但此时事将成真,却又有些舍不下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去告别,只怕永远也走不了了,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咱们现下就走。”   既决定离开,便不能有任何迟疑,赵无邪便即收拾行李,却见桌上已放了两个行李包,自是如意早就准备好的,不由暗夸她做事仔细,刚将行李包背在身上,突觉背后一紧,如意紧紧抱住自己,随即感到背心湿了一大片,不由惊道:“如意,你这是……”如意泣道:“无邪哥哥,如意好怕,怕你会离开我,我将再也见你不到了。”赵无邪转过身去,见她泪流满面,忙伸袖为她拭泪,笑道:“说什么傻话呀,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如意轻声道:“我梦见采儿姊姊。”赵无邪一怔,想起自己曾与她提起丁采儿之事,惊道:“她……她跟你说了什么?”如意摇头道:“没说什么,她只是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是……可是我怕做不到。”赵无邪松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微笑道:“没事的,那只是梦而已。咱们离开后,便找个地方隐居,再不动刀动枪,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如意点了点头。   两人带了行李,抱了孩子出门,见庭院内漆黑一片,灯火全无,显然大家都已睡熟。但赵无邪和如意还是循寻小路离开城寨,待得出了寨门,如意才松了口气,笑道:“咱们总算是过了第一关。”赵无邪笑道:“那是你谋定而后动,自然容易。”   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过不到片刻,已到码头,赵无邪见其间并无船只停泊,道:“如意,咱们的船的呢?”如意笑道:“我怕他们搜了出来,将船泊于一个隐秘之处。”说着带着赵无邪向西行了数里,又转而向南,来到一处芦苇丛旁,掀开沉沉密布的芦苇,却见一艘快船小舸停泊其中。赵无邪笑道:“如意,你还真有一套。此地离码头不远,但地处隐密,若不知情,当真找不到。”如意笑道:“好了,咱们快上船吧。”   两人刚踏上船头,如意叫道:“唉呀,不对,快出来。”赵无邪闻言抱住如意,跳上岸来,但见那艘小船瞬间没入海底。如意神色一黯,道:“无邪哥哥,看来咱们是逃不掉了。”说着将孩子紧抱怀中。赵无邪朗声道:“源政浩,你们出来吧。”   却听一人哈哈大笑,随即火光冲天,一众人自林后转将出来,当首之人正是源政浩。源政浩向如意瞥了一眼,翘起拇指,赞道:“侄女好生高明的谋略,老夫虽知你们今夜要逃走,却料想定在侄女婿入洞房之前,哪料你们竟全无动作,害得老夫扑了个大空。若不是老夫侥幸发现船只,还真给你们跑了。”说着看了赵无邪一眼,笑道:“赵兄弟也自难得,能自温柔乡里醒得这般早,若换做老夫,只怕……哈哈……”   如意知道源政浩狡诈精明,自己的逃生之策只怕难逃他耳目,便素行与赵无邪圆完房后再行逃生。如意乃是青楼女子出生,知道男欢女爱最是消人意志,而源政浩也必如她所想,认为两人新婚燕尔,一旦成事,必定缠绵到天亮,如此将计就计,本是万无一失,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被源政浩捷足先登,先行毁了船只,叹道:“大伯,你……你为什么便是不肯放过我们夫妻?”   如意唤源政浩做大伯,便是亲近了几分。源政浩亦和声道:“好侄女,大伯在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又如何能舍得你离开?”赵无邪突得冷笑道:“舍不得她?哼,只怕舍不得这孩子吧。”顿一顿又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要将这孩子带回东瀛去,杀了现下的天皇,便可借他的皇室血统,立他为帝,那时你便是大权独揽,挟天以令诸候,嘿,那时源先生便能做东瀛国的曹操了。”   源政浩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冷笑道:“赵无邪,你是个聪明人,却为何定要敬酒不喝喝罚酒。”说着东瀛人散开,将赵无邪和如意团团围住,随即绿光一闪,血浪刀已然出鞘。   赵无邪深知今日想要逃生,惟有杀了此人,当下紧握剑柄,缓缓抽出倚天剑,突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紧握自己左臂,微微颤抖,赵无邪回头一看,却见如意美目盈泪,向着自己不住摇头。他以为如意怕自己有失,笑道:“没事的,我有倚天剑在手,便不怕他的血浪刀,再说还有你教我的‘如意天极刃’。”如意放开了手,低下头去。赵无邪见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心下蓦地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此刻已不及细想,长剑前指,喝道:“源政浩,放马过来吧!”   正在此时,忽听喊声震天,众人心头都是一震,却见身后亮了起来,转瞬间场地上已多了数百人,均手按强弩,对准众人,却是红云岛三族族人,其中一人白袍缓带,走将出来,笑道:“源先生,这么晚了,你们出来乘凉吗?咦,怎得又动起了兵刃?”正是完颜明恢。   这一下情势立转,东瀛人本来稳占上风,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族之人人数多过东瀛人数倍不止,将其围住,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源政浩笑道:“那里?我是见这对小夫妻深更半夜,驾船出海,心下好奇,便跟出来看看。”说着向小次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收了兵刃。刹那间方才的剑拔弩张之势化为乌有。   赵无邪知道源政浩忌怠完颜明恢人多势众,不敢向自己动手,暗想这或许是个机会,抱拳道:“完颜兄,我欲同如意离开此地,过些平静的日子,还望你能见谅。”说着伸手紧握着如意手掌,但觉她的手仍自冰冷颤抖。   完颜明恢笑道:“你既然心意已决,做兄弟的自然不好勉强。”说着自一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袱,笑道:“这些盘缠,便权做祝你们新婚的贺礼,你且带上吧。“赵无邪接过包袱,却见里内均是白花花的银子,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不由心头一热,泪水终于没有流下来,却之不恭,便自接下,交于如意。   杨楚儿知他去意已绝,上前一步,道:“无邪,如意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可定要好好待她。”说着自怀里拿出一枚晶莹之物,塞入如意手中。赵无邪一见,正是那枚刻诗玉佩,他一直不明杨楚儿为何也有一枚,但瞧她神色,似乎并不愿相告,便道:“多谢了。”杨楚儿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转过身去。如意知道这枚玉佩意义深重,便即收入怀中,见母亲泪眼朦胧,亦涩然道:“娘亲,我要走了。”江紫凝强笑道:“好女儿,你嫁了个能照顾你的好丈夫,娘……娘很是欢喜。”再也说不下去,急忙转过身,才不致在众人面前落泪。   完颜明恢安排了船只,赵无邪手牵如意,正要入船离开,忽听一人道:“且慢!这孩子你们不能带走!” 第二十二章洞房花烛(八)   众人一道回头,却见说话之人身着黄衫,竟是郭襄。赵无邪惊道:“郭二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带走?”郭襄叹道:“若这孩子真是你和如意妹子所生,我自然不能来管,只是这孩子真的是你的吗?”赵无邪一怔,道:“如何不是?”郭襄不答,转向如意道:“如意,这孩子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如意脸色惨白,却不说话。江紫凝怒道:“郭二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郭襄转向完颜明恢,道:“你应该知情。”   完颜明恢叹了口气,道:“赵兄,为兄对你不住。昨夜酒后失言,无意间道出了这孩子的父亲可能不是你,而是郭破虏。但那事惟有如意知晓,我也是说不得准,兴许为兄误会了也说不定。”   赵无邪觉到如意全身颤抖,便输了一股真气,为她静住心脉,也不说话,转身便即入船舱,但如意却站着不动。赵无邪惊道:“如意,你怎么了?“如意摇了摇头,叹道:”不错,这孩子的父亲确是郭破虏。“   此言一出,连郭襄也是大吃一惊,她方才只是怀疑这孩子极有可能是他们郭家的独苗,虽知一旦揭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还是忍不住出口阻止赵无邪带孩子离开,但若如意抵死不认,那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却不料她竟说将出来。   赵无邪急道:“如意,你……这是做什么?”如意凄凉一笑,道:“无邪哥哥,咱们已经走不了了。你认为完颜明恢真的会酒后失言吗?”赵无邪心头剧震,望向完颜明恢,见他目光闪躲,显然是心中有愧,不敢直视自己。赵无邪恍然大悟,才知自己已落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长叹一声,大喝:“我要走,谁人能拦得住我!”   他这一喝,众人心下均是剧震,情知以他的武功,确实无人能留得下他,更何况他还有倚天利刃在手,确是无人可敌。源政浩却笑道:“好侄女婿,老实告诉你吧。这完颜明恢一心想杀我,但又忌怠我手中的血浪刀,即便能杀我,也必伤亡惨重,还不如借你的倚天剑杀我,是以想出那么多诡计出来,非留下你不可,这便是你这位好大哥打响的如意算盘。现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留在红云岛,继续与你这位好大哥合力对付于我。其二便是现下立行杀了我,贤伉俪便能功成身退。我劝你还是选第二条,那正是两全其美。对吧,好侄女?”   赵无邪扫了众人一眼,又看看手中倚天剑,心知源政浩自知今日难以幸免,便要与自己决一死战,必定全力以赴,自己未必能占上风,而这一战又关系到自己和如意的一生幸福,又是非打不可,当下道:“好,我答应你!”白光一闪,倚天剑已然出鞘。   如意却知其中关窍,深知今日已劝不了赵无邪,双目一闭,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泪眼朦胧中见到赵无邪那孤独的身影,直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他,一辈子都不放了,但随即想到自己怀里的孩子,情知那已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缓缓低下头去,在儿子脸颊上亲了亲,将他放在地上。那孩子似乎能感觉到母亲的思想情感,哇的一声,哭将起来。   众人四散开来,将两人围于场心。赵无邪倚天剑向前轻轻送出;源政浩双手握刀,右手前左手后,虚劈一招,空气中便传来嗖的一声轻响,众人无不屏住呼吸。却听铮的一声,刀剑轻触,众人眉心均是一跳,却见两人仍是站在当地,似乎从未移动过,但刀刃剑锋却已有了血迹。这一场景惟完颜明恢等少数高手得以看出,两人已过了一招,且是两败俱伤,但行动竟如此之快,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听“铮铮铮”三声响,赵无邪已连攻三剑,源政浩却是以攻带守,还了三刀,却听“砰”的一声重响,刀剑相交,火星四射。众人只见眼前狂沙飞舞,将两大高手团团围住,时候一长,连完颜明恢也已看不出,两人到底过了多少招,到底胜负如何?便在此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似乎有人冲入风沙阵内,完颜明恢已猜出那人是谁,大叫:“不可!”却听江紫凝叫道:“不要!”冲将上去。   江紫凝冲到风沙阵前,却已是寸步难进,更是被沙尘蒙住眼睛,只得开口大叫,但连自己也听不请自己叫了些什么,但一声清脆的惨呼却甚是分明,江紫凝心头惊骇不已,再也不顾一切,运功冲入阵中,却见赵无邪怀抱着一个绿衣女子,飘然落地。江紫凝见他女子似乎并未受伤,虚惊一场,抢将上去,叫道:“如意,你这傻丫头……”但刚一奔近,便即呆住了,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   却见如意背后露出一道极长的伤痕,破肤露骨,连鲜血都已不见踪影,而更为骇人的是,他背上露出一个断了半截的剑头,而剑柄所握之人,却正是赵无邪。   这一惨变来得太过突兀,众人初时均以为两人必有一场恶战,只怕是打上几天几夜也不分胜负,却不料竟会去得如此之快,甚至可说没交过一招。众人才缓过神来,却见地上掉了一对兵刃,竟是倚天剑的剑尖和血浪刀的刀锋,又有谁会想到,这对旷世奇兵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得双双折断!   赵无邪泪水狂涌而出,便要拔剑。如意喘息道:“无邪哥哥,你……你将剑拔出来,我……我就死了。”赵无邪一怔,哪敢乱动,泣道:“如意,你……你这是为什么……”已是泣不成声。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招之内,两人方才虽所过不出十招,但均是拼尽全力,雄厚内力施将出来,相互冲撞,便激起了巨大沙尘,将两人周身包住。源政浩一刀斩到,赵无邪倾刻间用心眼看到他这一招及下一招的破绽,心念电闪间,便举剑直迎刀锋,毕生功力孤注一掷,却听“喀嚓”一声响,手中倚天剑竟只剩下一截。源政浩见赵无邪兵刃已断,大喜过望,这一刀便直劈下去,岂知砰的一声响,半截刀锋竟也飞了出去。但源政浩哪里能甘愿认输,明知这一刀伤不了赵无邪,仍自劈下,赵无邪也已同样的法子抵挡,岂知便在此时,一个绿色的身影竟自冲了进来,挡在两人之间。两人方才均已运功至忘我之境,对身周之事均是不闻不问,见有人冲到,虽然心下惊骇,却已来不及收手,源政浩手中半截血浪刀狠狠砍在那人背脊上,深可见骨,如此同时,赵无邪的那半截倚天剑也对穿过了那人胸膛……   如意遭受两大高手合力一击,已重伤不治,口中鲜血喷出。赵无邪瞧见是她,大叫扑上,将她紧紧抱住怀中。如意勉强举起手,拭去他脸上泪水,柔声道:“无邪哥哥,你不要太伤心了,人总是要死的,如意只是先走一步而已。”才说了一句话,身上所有伤口都喷出鲜血。赵无邪忙伸手去堵,但又如何能堵得住?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如意微微一笑,向完颜明恢和源政浩各望一眼,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支那血缘,奇耻大辱。这一战无论是东瀛人胜,还是中原人胜,都……都已饶我不过。两位,我……我说得对不对?”完颜明恢和源政浩互望一眼,似乎都想出言辩驳,但还是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如意笑了笑,道:“你们不必说,我也知道。此战结束后,你们谁都会找个借口将无邪哥哥支开,然后下毒药将我毒死。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立时死了,还能……还能死在他怀里……“说说好不容易伸出双手,将赵无邪紧紧抱住。   赵无邪深知如意所说只真不假,以完颜明恢和源政浩的心境,只怕真会这么做,咬牙道:“如意,你太傻了。我答应过要带你离开,自然不会食言。他们想要拦我,也是……也是拦不住的。”如意微笑道:“是啊,我的无邪哥哥武功天下无敌,我自然不必担心。可是……可是……”顿了一顿,勉强提了口气,才将下面的话说完:“可是那样你……你就再也没有朋友了。”赵无邪摇头道:“我不在乎!”如意笑道:“是啊,我也不在乎。可是……可是咱们明明活在这世上,真的……真的可以不在乎吗?你在中原无立足之地,整日里过着逃亡的生活,那……那是很孤单的。无邪哥哥,我……我就是怕你会孤单……”说着向杨楚儿招了招手。   杨楚儿走将过去,跪倒在地。如意使劲得伸手向自己怀中指了指。杨楚儿会意,在她怀中一掏,找到那枚玉佩。如意笑道:“楚儿姊姊,你将这枚玉佩送了给我,但……但妹子受之不起了,还是……还是还了给你吧……”在她耳边轻轻声道:“其实无邪哥哥真正喜欢的人是你,我……我是知道的。”杨楚儿一怔。而赵无邪却已听到,叫道:“如意,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如意笑了,道:“天下人都以为无邪哥哥很聪明,但我知道你是个大傻冒,傻得不能再傻了,傻到了竟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我说你喜欢我,要娶我为妻,其实那些都是假的,只是你……你自己不知晓而已。其实打你第一次看我的眼神起,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那是因为你更喜欢心里的她,只是你找不到她,不知道她是谁,便将我当作了是她,只是我比你更傻,却还是呆呆得跟着你。无邪哥哥,你觉得我好吗?”   赵无邪还未回答,江紫凝大喝道:“傻丫头,你真是傻透了,这种男人还要他做什么!”猛地一掌向赵无邪拍去。赵无邪不运功抵抗,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在地。   赵无邪叫道:“如意,我没骗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要娶你为妻的。我……我可以发誓。”   如意微笑摇头,轻吟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无邪哥哥,如意只是个低贱的青楼女子,得你尊重疼爱,已……已是很欢喜了。更何况昨夜咱们……”那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了一抹晕红,却是那样的娇美俏丽,明艳动人,微笑道:“我已心满意足。那日在乾坤生灭阵里,我本就该死了,是孩子救了我,如今这孩子出生了,我……我也该走了。无邪哥哥,千万……千万不要想着我,就当……就当我没活过来吧……“说着轻轻抚摸他脸颊,想起当日与赵无邪在山谷里弹琴、作画、练剑,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而今似乎又回到了往昔中去,又瞧见了那个潇洒飘逸的身影,嘴角边不禁荡起了一抹微笑,长叹一声,含笑而逝。   赵无邪呆呆得坐着,觉到怀中如意的身子渐自冰冷,而自己的一颗心也随之凉透了,仿若自己已成了一具冰雕,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知道从今以后,这颗心便是死了,随着这个美丽的女子一起去了,再也不属于他了,但在这之前,他却要将所有的记忆都牢牢攥住:秦淮河畔初会;玉皇大帝显灵;车厢论武;山谷弹琴练剑;绝情谷底教书;孤岛重逢;洞房花烛,还有……还有……赵无邪闭目良久,缓缓站起,自如意尸身中拔出断了半截的倚天剑,淡淡道:“源政浩,这一战怎么算……” 第二十三章穷途末路(一)   源政浩知他痛失挚爱,必将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如今血浪刀已断,自己失去了最大靠山,而本身武功又未必及得上赵无邪,若再加上一个完颜明恢,那是必死无疑。饶他平日极有谋略,而今穷途末路,只得紧握着那残断的血浪刀,双手冷汗跌冒,不住颤抖。   此时朝阳东升,晨曦斜照,映在倚天剑断刃上,发出甚是灰暗的光芒。赵无邪叹道:“世人均欲夺倚天剑而得之,以为其中大有秘密,却原来都中了郭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说着手一扬,长剑飞出,嗖的一声,直插入地,剑柄不住摇晃。   完颜明恢听他之言,蓦地想起,当日自己在襄阳以屠龙刀与赵无邪决战,却不料那把屠龙刀竟是不堪一击。如今想来,那把刀非但未开封,且甚是笨拙,应该是假的,那么真正的秘密当在那柄真正的屠龙刀上,也或者说,这对刀剑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而那句“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只不过是句笑话,只是黄蓉的一句戏言,便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想来,女诸葛当真名副其实,他完颜明恢甘拜下风。   正感叹间,却听风声飒然,见两人又动上手,如今这两人均是再无牵挂,只怕真是性命相搏了。却见赵无邪双手如刀枪剑戟,使得正是如意所授的“如意天极刃”功夫。源政浩出招诡异莫测,却是《鬼蜮秘法》中的武功。   这下一两人过了上千招,兀自不分上下。赵无邪以指为剑,向源政浩左肩一指,源政浩立掌成刀,横劈过来,赵无邪也不防御,右手手指仍自刺出,左掌也是立掌为刀,削他下肋。这一招以攻为守,逼得源政浩不得不回救,但见他双手上下一撑,将赵无邪甚是凌厉的两招化解,左腿一踹,踹向赵无邪肚腹。赵无邪右膝向上一顶,直顶在源政浩脚后根处,源政浩左腿向上一弹,立时脚腕一提,脚底板向赵无邪膝头踩去。赵无邪右脚迅速下落,脚尖在地上轻点之际,左腿已然盘地扫出,直削源政浩立足脚。   源政浩双手被赵无邪缠住,左腿又未落地,若立足脚被赵无邪削到,那是非倒不可,那时赵无邪若学起小次郎使得“排山倒海“,纵身向自己压来,那自己非但要输,且还要输得甚是难看,心念电闪间,身子迅速后跃。这一招本来甚是奇特,更在此刻使出,必出乎对手意料之外,哪知赵无邪能瞧破他的心思,不待他跃出,双手一缠,已将他双手困住。源政浩这一后跃无功,反倒向前冲去,两人顿时面撞面。   赵无邪看出源政浩眼神中的恐惧,说道:“看在如意的面上,我饶你一命。”说着大喝一声,竟将源政浩几百斤的身子举了起来,脚足旋转,竟原地打起转来,便如一只陀螺般,却听他一声断喝,将源政浩的身子抛将出去,所落之处,正是沧茫大海。   完颜明恢瞧出赵无邪意欲何为,立即冲上,叫道:“不可放他!”转瞬已至岸边,便要伸手擒下自空而落的源政浩。源政浩喝道:“姓赵的小子,莫要欺人太甚。”身子在空中一转,卸去掷力,落地时仅离大海一寸。完颜明恢笑道:“源先生,你还是留下吧。”闪电出手,抓向他琵琶骨。   源政浩冷笑道:“我东瀛武士决不会死于敌人之手!”手一挥,袖里钢针直射而出,竟射向小次郎。完颜明恢大吃一惊,叫道:“源政浩,你要做什么?”抖手间,袖中钢针也是夺贯而出。这一手袖里针功夫本是源政浩的绝技,所传之人本就不多,其中以完颜明恢最得其三昧。如今师父的针率先出来,徒弟虽然后发,却能先至,却听叮咚声响,这一堆钢针均自落到地上。   正在此时,却听小次郎叫道:“不要!”向源政浩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却见血浪刀自空而落,直插入源政浩背后脊椎,鲜血飞溅。   原来源政浩将心比心,知道完颜明恢因如意之死,心中有愧,不会让小次郎轻易便死,是以使了一招“调虎离山”,趁众人不备,弹起地上的血浪刀,自尽而死,以保全自己做为一个武士的尊严。   小次郎大声哭号得扑上去抱住他。源政浩笑道:“傻孩子,哭什么?方才我出手伤你,你不恨我吗?”小次郎却是咧嘴直哭,摇头道:“小次郎不怪主人。主人是为救小次郎。”说着想众人望了一眼,道:“正如公主所说,我们输了,这些人便不会放我们一个人生离此岛。你……你是为了救我。”源政浩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叹道:“小次郎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我已保护不了你,你……你以后就跟着赵无邪吧,他……他能保护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小次郎看了赵无邪一眼,点头道:“小次郎知道,他是公主的丈夫。”源政浩哈哈大笑道:“傻小子,你真是太傻了。”东望茫茫沧海,笑道:“小次郎啊,咱们家乡的樱花也该开了吧……”说罢缓缓闭上眼去。   赵无邪见小次郎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长叹一声,向众人望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完颜明恢身上,淡笑道:“你终是如愿以偿了。”完颜明恢一怔,赵无邪又道:“我已答应了源政浩,你还是别为难我才好。”也不待他回答,抱起如意,转身便去,瞬间消失在众人视野的尽头,惟独留下那孩子凄厉的哭声响彻天地。 第二十三章穷途末路(二)   一个多月后,如意坟墓前,赵无邪站立当地,忽觉身后有人来了,便道:“多谢你了!”那人道:“如意之死,也有我的一分责任,纵使将那些东瀛人都杀了,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我看小次郎他们与耶律石等人过得倒是和睦。”缓步走来,正是完颜明恢。   他走到近处,向如意上香鞠躬,忽道:“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恨我?”顿一顿又道:“怎么说我和如意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毫无感情。你不觉得我太过冷血无情?”赵无邪叹道:“你也说是与她一块长大,应该最明白她的心意。就算没有你,这一劫她仍旧还是逃不过。更何况这毕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许这就是命吧。”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墓碑,微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永远陪着她。”完颜明恢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忽听一人道:“你要一辈子陪着如意,那这孩子怎么办?”两人闻言转身,却见迎面走来三个女子,正是杨楚儿、郭襄和江紫凝,那抱着孩子的自然是江紫凝了。   赵无邪见到孩子,眼眶一热,闭上眼睛,叹道:“你们知道,我不是不愿……”江紫凝微笑道:“他现下睡着了,你可以抱抱他。”说着将孩子递给他。赵无邪双手颤抖,伸出接住,见那孩子兀自睡得安熟,心下一宽,便将他抱入怀里。   哪知便在此时,这孩子突得哇的哭了起来,赵无邪连声哄他,但他却哭得愈加厉害,赵无邪无可奈何,苦笑道:“你看吧……”郭襄轻叹一声,将孩子抱回来,那孩子一入她怀中,竟立时止住了哭,转瞬便即睡着了,不禁叹道:“孩子哭哭闹闹,本是天性,但如这孩子般,一给你和完颜明恢抱住,就哭个不停,倒真是少数。”   完颜明恢叹道:“这孩子聪明得紧,知道他娘亲是我们害死的,自然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众人一时默然不语。   杨楚儿突得道:“都一个多月了,孩子的名字想出来了没有?”赵无邪叹道:“他不肯认我,自然不能姓赵,而咱们讨论了一个多月,姓江姓林均是不妥。我想过了,这孩子与襄儿最是投缘,还是随她姓郭吧,更何况他的亲爹确是破虏兄。”完颜明恢叹道:“当日我将这孩子的真实身份透露给郭二小姐,一来确是为留下你们,二来,金有为对襄阳郭家不起,他现下虽然已死,但也盼郭家尚有香火遗下。”   其实一个多月来,这孩子的姓名总是无法盖馆定论,乃是因在姓氏上颇有分歧。江紫凝痛失爱女,实盼能留着外孙于膝下承欢,而郭襄便因这个缘故,虽极盼这孩子能归本家,却也不便开口,此时杨楚儿再度说起此事,虽有赵无邪和完颜明恢从中调解,但双方兀自僵持不下。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道:“江族长,你可否愿认下一个干儿子?”却见张君宝牵着帝昺,走将过来。完颜明恢一见到帝昺,目光一亮,拍手道:“妙极,如此一来,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一来江族长膝下有子,这孩子也算找了个好母亲,二来郭二小姐也能对得住祖上,可说皆大欢喜。”赵无邪笑道:“不错,如此我们这两个罪人也能少了一分罪过。”   江紫凝微微一怔,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却见帝昺跪到在地,叫道:“干妈!”江紫凝一怔,望向张君宝。张君宝笑道:“可别误会了,不是我教他的。”完颜明恢亦笑道:“可也不是我。”却见帝昺又道:“自母后去逝,便再没人疼我了。那些大人都要我做皇帝,我好不喜欢。干妈,你……你收留我吧。”说着咧嘴哭了起来。江紫凝忙将他扶起,喜极而泣,道:“好孩子,你以后就叫江昺儿吧。”江昺儿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赵无邪与完颜明恢对望一眼,均是如释重负。   江紫凝既得儿子,心满意足,笑道:“郭二姑娘,我看你还是及早给孩子取个名字为好。”郭襄见不好推却,默然半晌,叹道:“天下大事,兴衰无常,想我郭家也曾盛名一时,但千百年以后自也无人复能记记。罢了,便叫他郭兴吧。”   赵无邪觉着名字甚是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心想须得送样礼物给他,但自己一贫如洗,哪有什么贵重之物,突得想起杨楚儿还有一枚玉佩,向她看去。   杨楚儿知他心意,便取出那枚玉佩。郭襄见到玉佩,秀眉微蹙,道:“你们想要兴儿重蹈小龙生覆辙吗?”杨楚儿脸上一红,玉佩握在手中,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完颜明恢见她发窘,便笑着将玉佩接过来,交于赵无邪,笑道:“小孩子贪玩,只怕有失,我看你还是待兴儿长大一些再送给他吧。”赵无邪笑道:“完颜兄说得是,我可不够仔细了。”见场面有些尴尬,便拆开话题,笑道:“佛祖有云:顿悟成佛,在下初时还不信,但见到襄儿,确又不得不信了。”   郭襄立即接过话题,微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顿悟之事,当日我一怒之下闯入禁地,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却不巧遇上了师父。”江紫凝插口道:“原来当时神尼果真未死。”郭襄叹道:“当时我不知那里是贵岛禁地,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这般重要的人物,只是一口气没处撒,便与她交上了手。”杨楚儿道:“可是你却斗她不过。”郭襄叹道:“如今想来,楚儿妹子这话当真是再对不过。只是我那时还在气头上,只求将这条性命拼了,后来被她制住,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她竟只问了我三个问题。”   郭襄望着那片森林出了一会神,续道:“她问我为何要这般激动,还要一心求死。我便如实告诉她,是因吃了如意妹子的醋。”杨楚儿闻言一怔,望向赵无邪,见他面无表情,仿若谈得不是自己的事,心中猛如针扎得剧痛,不由别头不看。   完颜明恢瞧在眼里,道:“那第二个问题呢?”郭襄道:“她问我可有亲人或仇人?我说亲人都不在了,仇人势力太大,对付不了。”完颜明恢笑道:“元人势力太大,确实难以对付,不过要杀一人,却又容易得紧。”   赵无邪知他言下之意乃是要以死赎罪,便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道:“郭二小姐,令尊令堂之死,赵某也是难辞其咎,也算我一份吧。”完颜明恢一怔,道:“赵兄,你……”赵无邪笑道:“你既称做赵兄,又何须多言?”   郭襄向他们各望一眼,叹道:“你们这般做便是对不起如意妹子。我若真的杀了你们,又对不起我师父了。”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均自想到两人方才的对话,脸上都是一红,现出愧色,各自退了几步。   郭襄续道:“师父她说:‘你心爱的人既心有所属,亲人俱亡,又报不了仇,留在世上有何意义?’我答不上来,她便一掌拍向我天灵盖。”   众人虽知结果如何,但闻言还是吃了一惊,郭襄道:“她废了我的武功,又将我全身筋脉震断,我当时真以为必死无疑了。”   杨楚儿叹道:“可是她又治好了你!”郭襄点头道:“是啊,她将我治好,又将毕生功力都传了给我,再问我还要不要死。那时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众人均是一静,便在此时,却见耶律石奔将过来,叫道:“大事不好,岛上不知何时来许多军士。”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对望一眼,均想:“蒙古人当真神通广大,红云岛如此隐密,竟也能寻得到?!” 第二十三章穷途末路(三)   赵无邪和完颜明恢定好脱身之计,亲自前往,却见海岸线上战舰星罗密布,元兵东一团、西一簇,阵式俨然,将小岛四面封锁,当真是插了翅也是难逃。当首一人紫衫锦袍,身材魁梧,顾盼有神,见两人到来,忙抱拳笑道:“金兄赵兄,可想刹在下了。”   完颜明恢向赵无邪使了眼神,亦上前抱拳道:“何劳丞相大人莅临,令小弟受宠若惊,当真失礼得紧。”赵无邪向众元兵瞥了一眼,笑道:“丞相大人好大的排场,是要接我们回中原么?”   伯颜此次出海,便是奉了元帝忽必烈之令,擒拿亡宋遗帝赵昺归朝。他听闻崖山一役,元宋双方均是损失惨重,张弘范更是不知去向,想来已命丧此地于此,当下赶往崖山,出海勘查,虽捞到不少焦尸,但均是成年男子,并无赵昺在内。此人甚是精明干练,依着海势勘察,推算出赵昺若真逃生,必定飘流于偏东的岛屿,当下张开地毯式的搜索,但东海岛屿何其之多,直花了他两三个月光景,才找到红云岛。   伯颜料定赵昺定在岛上,虎目一转,展眉笑道:“那是自然,圣上见平南将军多日不现于中原,着实想念,特令在下前来迎接。而今平章大人亦尚在人世,那更是喜上之喜了。”说着向众兵士瞥了一眼,笑道:“若两位不嫌楼船粗陋,还请上船一叙,令在下得蒙教益。”   赵无邪笑道:“丞相大人助贵上破襄阳,下临安,功劳何等之大,才德何等之厚,而小弟不过是乡野村夫,才德微薄,又如何能高攀得起,‘教益’二字,克不敢当。”伯颜一怔,强笑道:“岂敢,岂敢。当日在少林寺,若不是赵兄手下留情,伯颜这颗脑袋早已不在头上,今日若不能报答救命之恩,伯颜实难做人。”   完颜明恢笑道:“数月不见,丞相大人的将令恁地疏松了,他们擅自行动,未免不妥吧。”但见元兵两翼分开,绕过两人,向内岛快步而去,似在寻觅什么重要物事。   伯颜脸上兀自含笑,道:“这些军士乃是在下刚自阿术将军手下收来不久,未能严格训练,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两位恕罪。不过金兄也曾于军中供事,不该认不得他们吧?”   完颜明恢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当年他助元攻宋,破襄樊二城时,曾在一段时间于阿术帐下供事,后得眼前之人破革提拔,甚至让出帅位,才令自己立下不世之功,而当日军中将领,今日多数在场,虽然换了装饰,但其中许多人依稀还认得,心下不由得剧震,忆起当年自己算无遗策,攻城拔寨,双手沾满汉人鲜血,而今却要保护大宋幼帝,当真是可笑讽刺之极。   赵无邪见完颜明恢神色有异,知他中了伯颜扰敌之计,当下朗声道:“丞相大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转移视线,今日来此有何目的,还请明言!”   伯颜哈哈一笑,道:“不瞒赵兄说,当今圣上平定四海,万众归心,天下已然太平。前朝太后实在思念孙儿得紧,嘱咐小将务必能令他们祖孙团聚。”   赵无邪冷笑道:“祖孙团聚,当真好听。忽必烈何不也将吞掉的大宋江山吐将出来,一并还给人家?”   伯颜眼中厉芒一闪而过,笑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当年赵大侠能摒秉弃个人私怨,以天下为重,出城归降,比郭靖那老顽固便是可是要开化得多,圣上便甚是佩服,急欲亲面一见,今日何以敬酒不喝喝罚酒?”他这话无疑是揭了赵无邪伤疤,后者冷笑不语。   完颜明恢突道:“丞相大人所言甚是,若我们负隅顽抗,未免太不识实务,白白牺牲了性命,这英雄其实也没什么好当的。只是丞相却是晚来了一步。”伯颜一怔,惊道:“晚来一步?”完颜明恢叹道:“当日海上骤起飓风,咱们能留于此岛,保得一命,已是万幸,只是帝昺年纪太小,只怕挨不过那一劫,已然……”伯颜脸色大变,道:“帝昺死了?”完颜明恢叹道:“那也未必尽然,咱们并未找到他的尸体,兴许被冲到其它的岛上也说不定。”见伯颜一脸疑窦,叹道:“若丞相大人信不过在下,大可带兵搜查此岛,在下绝不阻拦。”   伯颜自然不是傻瓜,见他前后两次口风大异,心下如何能不加怀疑,暗想这两人均是诡计多端之徒,只怕早已在岛上埋伏好机关,要将己方诸人尽数剿杀于岛上,那也不无可能,凝视二人半晌,突得长叹一声,凄然道:“当日小将临走之际,俞修容曾一再嘱咐,昺儿年幼体弱,受不起大风大浪,务必请我将他平安带回。唉,若他真已早夭,小将回去真不知该如何交代!”他这话以充沛内力送出,话音虽然不甚响亮,但声达数里,半岛之人均能听见。   完颜明恢心下暗骂老贼奸滑,那逾修容乃是赵昺生母,他年小智寡,必定不能分辨此话真伪,只怕要上当,一时没了主意。   果然树后传出清脆的孩啼声,一个垂髫小童自树后转出,泪眼朦胧,若不是被杨楚儿拉住,早已冲将出来。   赵无邪见势不对,心念电转,几个起跃,已抢到江昺儿身前,将他抱起,身影一晃,施展绝世轻功,向元兵兵士冲去。   元兵此来约有万人,早将小岛四周围个水泄不通,只待伯颜一声令下,便可拿人。岂知赵无邪竟突然迎面冲来,其势仿若猛虎,均是大吃一惊,乱了手脚,虽拔刀砍出,但也是阵脚大乱。   杨楚儿张君宝等人见赵无邪动手,也便冲出,刹那间岛上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元兵乍受偷袭,阵脚大乱,死伤过千。但元兵毕竟是精锐之师,训练有素,才乱了一阵,立时结成阵式,围成一个巨桶之阵,将众人团团围住。   伯颜见赵无邪被困阵中,几次突围,均是无用,心下甚是得意,双手抱胸,笑道:“圣上对赵昺决无半点恶意,你还是将孩子交了出来,免得无谓伤亡。”   赵无邪叫道:“好,孩子给你!”双臂一伸,将怀中的江昺儿抛将出去。江昺儿大声哭叫,如箭一般射入伯颜怀中。   伯颜不料他竟会将孩子送给自己,又惊又喜,急忙接住,见那孩子哭个不停,忙寻言安慰。岂知便在此时,喉咙一紧,已被一人生生扼住。   原来方才赵无邪将孩子抛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众元兵抬头看孩子,松了对赵无邪的防范。赵无邪逮住机会,几步冲出敌阵,随即身法如电,趁着伯颜分心之际,已将其擒住。这几下只在兔起鹘落之间,若稍差一步,这孩子非落入伯颜手中不可,那时赵无邪可真是弄巧成拙了,不禁心下暗呼一声侥幸。   伯颜武功弱他太多,被他冷不丁擒住,顿时全身动弹不得。但他毕竟征战一生,临敌经验甚是丰富,却是毫不畏惧,冷然道:“赵无邪,你敢胁持本相,以后只怕要倒大霉。”赵无邪摇头道:“鱼死网破,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伯颜道:“你纵使不怕死,难道连这孩子都不顾了。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纵使能逃过今日,又能躲得了一世?”赵无邪笑道:“那便请丞相大人金口一喏,放过这孩子。”伯颜叹道:“我有皇命在身,若放过这孩子,便是欺君之罪,只怕一家老小均不能幸免。“赵无邪一怔,望向完颜明恢,显然是要听他的主意。   完颜明恢乍见江昺儿现身,心下大乱,没了主意,又见赵无邪救了他去,才松了口气,此刻听二人之言,已是心明如镜,计上心头,朗声说道:“在下倒有一策,既可保丞相大人一家安康,更能助您升官发财。”   伯颜自知性命危殆,已是无法可想,闻言叹道:“本相命在你手,什么条件仅管说吧。”完颜明恢笑道:“丞相大人率兵回朝,禀报圣上,赵昺已在崖山一役中坠崖身亡,尸骨无存,但擒得我与赵无邪二人,更得倚天剑一柄。如此一来,不但能将功折罪,更能封侯拜将,前途无量。”说着高举倚天剑,朗声道:“丞相大人必不会亏待大家,人人都有重赏。”那柄倚天剑虽已折断,但收入剑鞘之中,自是谁也瞧不出来。   伯颜心下盘算:“圣上一心要得倚天剑而后快,甚至不惜封了赵无邪平南将军这个虚衔,若真能将此剑寻回,龙颜必悦,兴许真能封侯。”又见赵昺年纪幼小,早被吓得面无人色,只会哭泣,料非大器之材,对大元江山的千秋之业无甚威胁,更何况现下被赵无邪所迫,事急求权,只得道:“好,我答允你。”赵无邪道:“君子一言……”伯颜叹道:“快马一鞭!”众军士见有利可图,自也无甚异意。   赵无邪一笑,将江昺儿夺了回来,柔声道:“昺儿,吓坏了吧。”江昺儿只是哭,不住摇头。 第二十三穷途末路(四)   伯颜今日颜面尽失,心下甚是沮丧,一跃跳上船舱,身法倒颇见潇洒,回头道:“还请两位稍移玉步,随我回见皇上。”   岛上诸人见完颜明恢要离开,均出言挽留。耶律石道:“咱们都是一群莽夫,若走了你,只怕不成活。”   完颜明恢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到江紫凝身上,寻思:“若不是我当年负如意太深,她也不致酿今日之苦果。”又转向赵无邪,心想:“我和无邪都是害了她一辈子的人!”当下道:“经此一役,诸位当知分则衰,合则盛。江族长德才兼备,当是三族总族长的不二人选。”   江紫凝摇头道:“我差点降了东瀛人,焉能受此重任!”完颜明恢摇头道:“打仗不比治国,须得用间伐谋,我完颜明恢纵使百战不殆,也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江族长爱女之心如斯,若加推广,定能胜任此职。你也不必再推却了,莫非你还要什么放之不下的?”   江紫凝心想:“我夫死女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当下颔首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耶律石拍手笑道:“让小凝当族长,可比我这莽夫强得多,若有人不服她号令,便是与我过不去。”此言既出,纵有不服者,也是不敢吭声了。   完颜明恢卸下重任,松了口气,忽听小次郎道:“赵无邪,我想将主人的骨灰带回国去,能和你们一起走吗?”赵无邪笑了笑,望向完颜明恢。完颜明恢心想:“岛上东瀛人只剩他一个,饶他一人也是孤掌难鸣,不如做个顺手人情。”便道:“也罢,不过你须得先随我们回中原。”小次郎微一迟疑,点头应了。   杨楚儿郭襄张君宝等均登上楼船,与岛上诸人挥手做别。这数月来他们联手抗敌,已成肝胆之交,临别饯行,自是泪水潸然。   江昺儿被江紫凝抱在怀里,不住向远去的赵无邪等人挥手,嚷道:“无邪叔叔,明恢叔叔,昺儿知道了你们都不是坏人,改天一定要回来看昺儿,一定要来……”   赵无邪和完颜明恢见他的身子越来越小,最后化为远处的一个黑点,不禁对视一笑,均想:“咱们真不是坏人吗?”   郭襄抱了郭兴,叹道:“兴儿,咱们终于要回家了,也不知你爹爹在哪里,是死是活……”杨楚儿正欲说起郭破虏之事,但随即想到此事与完颜明恢有关,她既不愿再惹事端,更不想插手别人家事,也便只字不提。   一行人乘舟北上,不多时已回至珠江口,昔日的战场崖山便在眼前。赵无邪见高崖独立,那日的血战的惨状又自现于眼前,不由得一长叹息,忽听鼓乐喧阗,却见数十艘竞舟上,壮汉喊声如雷,自旁呼啸而过。   完颜明恢喟然道:“今日当是元宵佳节,当地居民把舟竞赛,倒也惬意。”伯颜笑道:“那是咱们圣上治国有方,方使海内升平。”赵无邪忍不住冷笑道:“难道宋时就没有竞舟了?”伯颜老脸一热,冷哼一声,不加理睬。   次日清晨,众人弃舟上岸,忽听得礼炮响起,当地官民夹道欢迎。赵无邪笑道:“不愧是当朝丞相,果然一呼百应。”伯颜却是心下奇怪,自己乃是奉了皇上口喻南下,知情者剩少,直至到了广东境内,才调集兵马出海,沿途官府该不知情才对,难道此间又有什么大人物到了?   正疑窦间,却听一人哈哈笑道:“丞相大人,别来无恙吧。今日您立下大功,圣上定是重重有赏。”说话之人满身金甲,却正是黄金将军萧渐崇。伯颜一怔,忙笑道:“不敢,萧驸马太客气了。”两人客套一阵,礼乐声又起,将两人前呼后拥的迎进一座府第。   赵无邪笑道:“这萧渐崇虽是驸马,但排场却比皇帝还大。”完颜明恢摇头道:“萧渐崇虽好排场,但在伯颜面前如此张显,却也不是他的性格。”说着环顾四周,蓦地目光一亮,道:“无邪,你看那是什么?”赵无邪却见府第旁停着一辆车辇,比之寻常的车辇要富丽堂皇得多,更是锈了黄缎,一条巨龙盘旋其间,张牙舞爪,甚显威严,道:“这是……”完颜明恢道:“这是皇帝的龙辇。“赵无邪惊道:“难道忽必烈也来了?”完颜明恢摇头道:“若真的他来了,方才出迎的便绝不是萧渐崇了。”见赵无邪不语,又道:“如果当今圣上真的亲临此地,你会怎么做?”赵无邪立明他言下之意,惊道:“你说武林中人会借此行刺忽必烈。”完颜明恢叹道:“就只怕是一席鸿门宴。”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叫道:“有刺客!”赵无邪与完颜明恢对望一眼,均想:“武林中人下手竟如此之快!”随即听得乒乓声响,一群人已自斗将起来。   众人冲入府第,却见一队元兵兵士围住四人,但见那四人均是一色元兵打扮,但仔细一看,却认出正是丐帮四大长老。却听萧渐崇哈哈笑道:“圣上英明,略施小计,便将你们这些乱党悉数歼灭,还不弃剑投降?”齐长老呸了一声,喝道:“狗鞑子,老子但有一条命在,便要将你们碎尸万断。”萧渐崇笑道:“好,这是你说得。左右,将这人剁成肉酱喂狗!”元兵一声唱诺,围将上去。   完颜明恢心知四大长老武功再高,终是三拳难敌四手,向赵无邪使个眼色,赵无邪会意,但还是看了伯颜一眼,摇了摇头,完颜明恢亦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赵无邪突得拔地而起,冲入元兵兵阵之中,萧渐崇叫道:“拦住他……”但那个“他”字刚出,背脊一凉,已被人单刀抵住,正是完颜明恢。   完颜明恢擒下萧渐崇,对伯颜笑道:“丞相大人,多谢了。”伯颜冷哼一声,却不说话。萧渐崇立时恍悟,喝道:“伯颜,你这卑鄙小人!”   原来方才危难之际,完颜明恢向赵无邪使个眼色,欲再施擒贼先擒王之策,但赵无邪则认为此计曾对伯颜施展过,可一而不可再,而完颜明恢则又摇头又点头,示意可行,赵无邪只能冒险一试,却不料真能见效。   其实此计能成,全因伯颜平日与萧渐崇有隙,故而见死不救。完颜明恢深知两人关系性格,是以能一击即中。   萧渐崇深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叹道:“放人吧。”元兵正欲撤下兵刃,伯颜却道:“萧驸马,这些人均是朝廷要犯,如何能放?”萧渐崇喝道:“伯颜,你要做什么?”伯颜笑道:“擒下朝廷要犯,这等大功,谁人不想领受。”萧渐崇咬牙切齿,面如死灰。   完颜明恢单刀轻晃,叹道:“丞相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甘拜下风,这一招黄雀在后,着实高明,只是若大家拼死一战,却不知丞相可还有性命再上大都。”   伯颜深知此间之人均是好手,己方人数虽多,却非也得一场恶战不可,那时性命只怕也是难保,自己又如何能冒这等大险,叹道:“也罢,不过还请两位随我进京面圣。”完颜明恢心知今日要想众人丝毫无损,只得答允他的要求,便道:“好,一言为定!”   赵无邪让郭襄张君宝护送四大长老离开,自己与杨楚儿小次郎三人垫后,见他们去远,再不见踪影,便向完颜明恢点了点头。完颜明恢单刀掷地,哐当声响,笑道:“我们自然遵守信诺。” 第二十三章穷途末路(五)   车马辚辚,舟行浅浅,莫约月余,众人已至元朝首都大都,但见城中百姓或蒙或汉,其中亦夹杂着不少色目人,只是他们旗帜分明,虽同处一地,却似乎毫不相干,只见沿途不少元兵往来巡逻,维持治安。赵无邪瞧在眼中,不禁想起红云岛,摇头一叹。   马车上伯颜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显然甚是得意欢喜;萧渐崇则死灰着脸,一脸冷漠;完颜明恢双目紧闭,似在谋算应付忽必烈之策。   不多时来到一处驿站,此地离皇宫已然不远。完颜明恢决定先让杨楚儿小次郎暂留客栈,自己与赵无邪进宫面圣,临行前杨楚儿自是不忘叮嘱两人万事小心。   伯颜带了赵无邪和完颜明恢进得紫禁城,听说忽必烈尚未下朝,便由小太监带领前往养心殿候驾。一行人拐弯抹角,行了大半个时辰才至养心殿。   过不多时,忽必烈下朝来见,圣上既到,伯颜等人自是退到一旁。赵无邪正自耍弄玉器,知他来了,也不回头,笑道:“完颜兄,你说皇帝盖这么一间宫殿,可得花上几千万两银子吧。”完颜明恢笑道:“是该这个数吧。”   忽必烈也不动怒,兀自微笑不语,但随驾的宦官侍卫见赵无邪对当今圣上如此无礼,均是勃然大怒,一名侍卫喝道:“还不下跪嗑头。”见赵无邪仍是不理不睬,怒喝一声,一拳向赵无邪胸口砸到。这人也算是百一挑一的勇士,更兼他有意在皇帝面前展示卖弄,是以这一拳乃有千钧之力,能开山裂石。那知一拳之下,如中败絮,劲力反弹,一身劲力竟反噬其身,顿时惨呼飞出,口喷鲜血,眼见不活。   忽必烈见状色变,伸臂一拦,挡住后上侍卫,笑道:“赵兄弟武功精进如斯,当真可喜可贺。”见到完颜明恢,展眉笑道:“平章大人幸免于难,真乃我朝之幸,使朕如虎添翼,今日非得大宴群臣不可。”   完颜明恢躬身行礼,道:“罪臣德才浅薄,不得以匡扶社稷,罪加一等,还请圣上宽宥则个!”忽必烈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两位里边请。”   当下三个进了养心殿,众侍卫宦官守在门外。他们见皇上对这两个布衣平民如此礼让,均觉两人定然大有来头,有人想那姓赵的莫非与亡宋遗臣有关?一时间众说纷纭,以讹传讹,民间便有不少名著问世。   忽必烈坐稳龙椅,笑道:“两位大侠游历江湖日久,若对朕治理江山有所良见,朕愿洗耳恭听。”   完颜明恢笑道:“皇上雄才大略,四海靖平,八方朝拜,怕是当年的成吉思汗也是有所不如,只是……”忽必烈正听着得意,忙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完颜明恢道:“在下听闻圣上欲将京城汉人迁至边境,胡人入京,窃以为不可取。”忽必烈神色一变,道:“愿闻其详。”   完颜明恢道:“古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此举乃是欲各族和睦相处,重塑大唐之盛世。但各族文化大异,生活习惯也自不一,若强将其揉为一体,只怕将生动乱。”   忽必烈不以为然,道:“如今天下已定,当是各族融洽合一之时,朕之所作为,虽然未必谈得上泽被苍生,但对后世终是有益。”   赵无邪忽道:“若他们不肯领情,聚众造反呢?”忽必烈笑道:“想我大元国势强盛,雄兵百万,莫非还怕了这几个虾兵蟹将不成?”赵无邪笑道:“世上哪有什么万世之君,千古盛世?皇上百年之后,你的子孙后代若是能力不济,却不知能否守住这江山基业。”   忽必烈几番受他羞辱,心下大怒,完颜明恢查言观色,忙道:“我这兄弟性子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皇上恕罪。”忽必烈寻思:“这两人往日势成水火,今日却称兄道弟,世事之奇,莫过如是。”   忽必烈见赵无邪手握倚天剑,笑道:“听丞相说,他为朕寻了一件瑰宝,此剑当世无匹,可否容朕一观?”   赵无邪横捧长剑,走近几步,笑道:“皇上就不怕督亢地图,图穷而匕现?”忽必烈吃了一惊,双手迅速缩回,一意识地跳离龙椅。赵无邪心想:“这皇帝养尊处优,身手却是还在。”   忽必烈心下怒极,但他含养功夫极好,面上却甚是平静,眼望完颜明恢,突道:“近日朕欲兴师伐高丽、东瀛等国,两位可愿助我?”   赵无邪大吃一惊,望向完颜明恢,却听他道:“臣愿统兵十万,踏平东瀛国。”赵无邪闻言顿时脸色惨白,紧紧瞪视着他,却听忽必烈道:“如此甚好,便由赵兄弟为副将,望两位能凯旋归来。”   两人出了养心殿,默然行了里许,赵无邪终于忍不住道:“你真要带兵攻打东瀛国?”完颜明恢叹道:“你难道没看出忽必烈动了杀你我之心?”赵无邪回想当时忽必烈的眼神,只怕确有此意,却听完颜明恢又道:“我若不得令,便是立死当地,但若真的攻下东瀛国,他大可加个阴谋造反的罪名将我处死。”赵无邪沉默半晌,道:“那咱们现下该怎么办?”   完颜明恢叹道:“如今咱们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更何况东瀛国如今国逝虽微,但假以时日必定强盛,若不及早将其剿灭,乃是我华夏之心腹大患。”   赵无邪心想:“求同存异,互补互足,为何一定要你杀我我杀你,那不是自寻麻烦,还将遗毒后世。”突得想起千百年后的那场大屠杀,不由得义愤填膺,暗想:“若真早早将他们灭了,兴许能改变历史。”   主意正定,心头蓦地闪现出一副画面:如意躺在血泊中,含泪看着自己,不住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刹那间赵无邪泪水滂沱,如雨而下,心中只响一个声音:“再也不能有战争了,再也不能了……”   完颜明恢见他忽得脸现不屑,忽得咬牙切齿,到后来竟是泪流满面,渐自猜出他的心思,不禁眉头深锁。 第二十三章穷途末路(六)   赵无邪借口回去看望杨楚儿,并没有与完颜明恢同去校场,急急出了紫禁城,回到客栈。杨楚儿见他来得甚是惶急,忙道:“怎么了,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赵无邪不及细说,只是道:“快叫上小次郎,咱们连夜出城。”杨楚儿虽不明所以,但见他如此着急,暗想定然发生了大事,当下收拾行李,叫唤小次郎。   三人连夜出城,将一辆马车赶得如飞也似,双马跑得太急,口吐白气,只怕坚持不了多久。杨楚儿怜意大起,道:“无邪,还是让它们歇歇吧,咱们也不必赶这么急吗?”赵无邪怒道:“咱们这是逃命啊,能不急么?”   小次郎忽道:“是不是元朝皇帝要杀我?小次郎贱命一条,不必赵大哥这样挂怀的。”赵无邪怒道:“你贱命一条,难道你的祖国也是贱命一条吗?”小次郎大怒,杨楚儿道:“莫非元帝要向东瀛国用兵?”赵无邪不答,只是赶车。   赵无邪料想忽必烈得知自己连夜出京,定然是向高丽、东瀛等国报信,必往东行,是以决不能再经辽阳行省出海了,而是直往南行,马匹跑死了,便即乔装打扮,或化成流民,或假扮商贾,时而躲入迎亲队伍,时而藏于镖队之中,直过了三四个月,才到珠江口。   刚到码头,却见沿岸船只均已被封琐,正自犯愁间,忽听一人笑道:“怎么现下才到?”回头一看,却见一人黄衫清丽,正是郭襄,他身旁之人却是张君宝,其后六人中竟有老顽童周伯通和瑛姑在内,其余四人却是丐帮四大长老。   郭襄笑道:“我们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周伯通笑道:“老顽童自那日吃到宫廷美食,当真嘴馋得紧,在临安吃了几个月,见厨子被忽必烈那小子带走,便巴巴赶到大都,却不料竟碰上你这档子的事,好东西还没吃到,又得赶来报信,真是悔气。”赵无邪忙躬身道:“害得老爷子您东奔西跑,小子真是过意不去了。”   瑛姑道:“伯通说你不愿再兴兵征战,连夜出城,是个英雄,故而来相助。”周伯通却很是不高兴,道:“明明是这四个老家伙说的,关我屁事?”四大长老忙齐声道:“那也是周老爷子要我们传的信。”宋长老道:“宋某人错怪了赵大侠,着实该死,赵大侠大仁大义,又怎会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将功折罪而已。”其余三人均点头称是。赵无邪心想:“我自认不是大奸大恶,但大仁大义却也算不上,我不过是个罪人而已。”当下一抱拳,道:“多谢诸位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张君宝道:“当日你逃出大都,忽必烈气急败坏,便即下令全国通缉捉拿于你,已将你平南将军的封号摘除,骂你通敌卖国。现下黑白两道之人均要追杀于你,你还是赶快出海逃遁吧。”说着向靠岸的一艘小船一指。   赵无邪心下好笑:“这‘通敌卖国’四字,我背着也不是一天二天了。”道:“忽必烈当真点兵攻打高丽、东瀛诸国?”郭襄道:“说也奇怪,他只是命完颜明恢统率五万兵马,以萧渐崇为副将,南下追缉于你,却不听他向东方用兵之事。”宋长老插嘴道:“据闻金……完颜明恢与萧渐崇素来不睦,只怕中间有所阴谋。”齐长老道:“定是鞑子皇帝要对金帮主不利。”宋长老称完颜明恢是只说了个金字,立刻改口,但齐长老仍称完颜明恢做帮主。   杨楚儿道:“事不疑迟,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说着先让小次郎上船。郭襄道:“你与无邪先行离去,我们在这儿布置一下,能挡得几个元兵便是几个。”见杨楚儿露出惧色,笑道:“傻丫头,放心吧,我们不会白白牺牲的。”说着将她轻轻一搂,耳语道:“无邪便交给你了。”杨楚儿一证,却听她道:“好了,你们快走吧。”   杨楚儿默一存想,捧过倚天剑,交了给她,道:“物归原主。”郭襄惊道:“这……”赵无邪笑道:“这剑本来便是你们家的东西,我窃为己用,已是不该,如今物归原主,那是正好!”郭襄道:“可是现今你们又怎能没有利刃防身,此剑虽然已断……”杨楚儿轻叹道:“有一样物事我一直不愿用,现下该当用上了。”说着自怀里取出一双银丝手套。郭襄但觉此物甚是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谁人用过。   当下三人驾船出海,挥手做别众人,船只渐行渐远,但见岸上诸人已消失成几个黑点。赵无邪向西而望,但见夕阳西沉,海面上泛气点点金光,甚是壮丽雄伟,心胸为之一阔。   夜幕已降,海面上漆黑一片,杨楚儿正要点起灯笼。赵无邪突道:“慢来!”杨楚儿回头一看,却见后方灯火冲天,映出海面上船影艟艟,轻叹一声,道:“他们总算还是来了。不知襄儿姊姊他们怎样了?”赵无邪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谁也逃不过去!”   舰船靠近,但见当首之人一身戎装,飒爽英姿,如何不是完颜明恢,却听他朗声道:“赵老弟,你何以私自出京,令为兄好生难做人。”赵无邪抱拳道:“小弟失德,愧对大哥,只是不得以而为之,实属无可奈何。”说话间元军舰船已然靠近,将赵无邪的那艘小船团团围住。   赵无邪向众军士瞥了一眼,朗声道:“完颜兄,你我既是兄弟相称,那便开门见山的说话了,今日是否真要将小弟赶尽杀绝。”   完颜明恢尚未开口,萧渐崇先道:“赵无邪,你通敌卖国,为世人所不耻,天理难容!”说着向完颜明恢瞥了一眼,道:“大将军,你该不会护短吧。”   完颜明恢凝望赵无邪半晌,余光自是不免向杨楚儿微微一瞥,淡淡道:“萧渐崇,你可知皇上为何要派你做我的副将?”   萧渐崇不料他会问出这等话来,微微一怔,他身为皇亲国戚,生来富贵,但此人却非寻常的纨绔子弟,亦想建功立业,但襄阳一役,功劳被伯颜和金有为所夺,自己无半点露脸色机会,而后得忽必烈之召,剿灭宋氏余孽,虽尽心尽力,却多次败于完颜明恢之手,乃至被其生擒,可说奇耻大辱,今日正是挽回面子的绝好时机,闻言冷笑一声,道:“自是圣上恩宠于小将,要小将助大将军完成功业。”话语间自不免带了几分酸气。   完颜明恢叹道:“只怕圣上对你是另有旨意吧?”萧渐崇一惊,冷然道:“大将军说笑了!”完颜明恢笑道:“自然不是笑话。皇上派你来,便是要趁机杀死我。”萧渐崇干笑道:“大将军多虑了,圣上宅心仁厚,求贤若渴,以大将军这等人才,他是求之不得,又怎会忍心加害?”完颜明恢笑道:“若此人不能为他所用,与其留给别人,还不如自行派人处死。”顿了顿,又道:“赵无邪出走,圣上勃然大怒,连伐日之事也先行搁在一旁,便令我率军追缉于他,还派萧驸马您做我的副手,其意甚是明显:若我顾念兄弟之义,放过了赵无邪,你便可请出尚方宝剑,将我处死。”说着向元军众军士扫了一眼。   萧渐崇手按腰间佩剑,冷笑道:“莫非大将军真要违抗圣旨不成?”已拔出半尺。   赵无邪叹道:“完颜兄,你这又是何苦,小弟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完颜明恢笑道:“无邪,你我二人往日为敌,昔日为是友,以后却不知该是敌是友?”杨楚儿忍不住道:“为什么一定要做敌人呢?”完颜明恢哈哈一笑,道:“杨姑娘这话问得好。是敌是友,其实只在赵兄一念之间。”   赵无邪听他说了半活,此刻才入正题,向小次郎看了一眼,默然凝思,摇头道:“我意已决,完颜兄何必强人所难?”完颜明恢叹道:“赵老弟,你也未免太过固执,若你肯交出这东瀛人,你我二人联手,杀一个萧渐崇,绰绰有余,那时挥兵东进,荡平东瀛国,大可竖旗立国,与元人分庭抗礼,岂不是好?”   萧渐崇见他竟真的有心谋反,吓得全身颤抖,暗想今日之势,只要赵无邪一点头,自己便是身首异处,而元军军士多半会倒戈于他,此人若真的灭了东瀛国,竖旗为王,那自己死了也不能瞑目。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逃出京城,便是不愿手染鲜血,再造杀孽。”完颜明恢亦叹道:“如今之势,你若强行抵抗,除非将这里的人尽数杀死,不然难以生离。你为了外族贼寇而残杀本国同胞,岂不是同样手染鲜血,造下杀孽,更有甚者,遗臭万年。”赵无邪叹道:“我的名声本来便臭了,也不在这一时。”完颜明恢叹道:“如此,我们只能是敌非友了。”   萧渐崇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料这两人一言不合,却是反目成仇,心下暗自庆幸,正要说几句话,却听一声闷哼,鲜血四溅,他瞧得清楚,但见完颜明恢一刀斩落自己右手小拇指,那是与赵无邪断指绝交之意。他心头突得产生一阵恐惧,想要转身跳海,但还是晚了一步,喉咙一热,已被一柄飞刀刺穿,向前一扑,扑嗵一声,坠入海水之中,转瞬间鲜血四散开去。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赵无邪也是一惊,他知完颜明恢定会杀了萧渐崇,却不料会是这等杀法,叹道:“完颜兄……”完颜明恢截口道:“你我已恩断义绝,此后是敌非友,这‘完颜兄’三字,在下受之不起。”顿一顿,道:“如今之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出招吧!”   赵无邪低下头去,望向自己双手,良久后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淡淡道:“如此,便得罪了。”   两人正欲生死一搏,突地人影一闪,一人挡在两人中央,双手食中两指一并,向两人眉心刺去,正是杨楚儿。   赵无邪见她这一指若有力若无力,正要闪身避开,突觉眼前一花,心中诸般思念纷至沓来,刹那间想起自己与如意渡过的甜美时光,想起那夜的洞房花烛,想起她倒在自己怀里,低语倾诉衷肠,又觉她全身是血,溅了自己满身都是,但随即又听得耳畔万马杂踏,杀喊声震天盖地,竟又回到了当日的襄阳大战,而倒在自己怀里的已不是如意,而是一个个元军兵士,而自己手持倚天剑,全身是血,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眼见数以万计的元兵向自己涌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杀……   赵无邪惨叫一声,身子想后一仰,扑嗵一声,坠入海水之中,与此同时,完颜明恢也是一声惨叫,纵身落水。杨楚儿瞧在眼中,长叹一声,也跳了下去。   众元兵见三人一道坠海,均觉莫名其妙。正在此时,有人叫道:“快逃了,神风来了!”众人抬头间,却见眼见狂风骤起,海浪翻天,一个巨大的浪头打将过来,顿时船只支离粉碎,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赵无邪与完颜明恢中了“红尘弹指破”的幻术,神智丧失,但一落水,反倒转醒过来。两人不由向视一笑,却见杨楚儿也落水,忙双双上前扶住。杨楚儿见两人无恙,道:“对不住,你们没事了吧。”赵无邪笑道:“自然没事。”完颜明恢却是一声苦笑:“大事还在后头呢?”   赵无邪见到飓风,反倒笑了,道:“咱们三人同死一处,倒是一桩美事。”完颜明恢突道:“杨姑娘,小龙生突然失踪,那是怎么回事?”杨楚儿将玉佩之迷说了。完颜明恢笑道:“可否容我一观。”杨楚儿取出玉佩,交了给他。完颜明恢打量一番,笑道:“世上竟有如此奇玉。无邪,你若对不起楚儿,我做鬼也步会放过你!”赵无邪叫道:“不可!”伸手来夺。完颜明恢右手带血的手指扣住玉佩,左掌击出,与他对了一掌。赵无邪正想借势将他连带玉佩一道推开,岂知他掌中先有一股吸力,将自己掌心牢牢吸住,随即一股斥力,将自己整个身子推了出去,与此同时,那枚玉佩已抛到自己眼前,无可奈何下,只得接住,却见其上沾了完颜明恢的鲜血,起了反应。   却听完颜明恢纵声大笑道:“完颜明恢啊完颜明恢,你为一己私欲,助元攻宋,是为不仁;率兵追杀朋友,是为不义;自小誓言复金,但包藏祸心,是为不忠;设计害死亲生母亲,是为不孝。你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之间……”大叫一声,纵身扑入滔天巨浪之中……   ——————————————————————————————————————————   烽火起,浪翻天,浊世滔滔,解不开名利系嗔痴!   (卷二天下乱)完 时空创忆记卷三过去逝   第一章天隔一方(一)   佛曰八苦,本卷取一苦,曰:五取蕴苦,此乃八苦根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柔和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海水之上,波光粼粼,倒映出一个绝美女子娇俏秀美的面庞。但见她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双手支颐,痴痴地望着那片碧绿无垠的大海,轻提玉足,荡开一圈圈涟漪,却见水中隐隐约约现出一张俊秀的脸蛋,无邪的笑意,她咬唇骂道:“臭小子,现在才肯回来!”但这么一骂,那人似乎被吓着了,没入水中,消失不见,那女子眉眼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赵清轻叹一声,正要站起,忽听身后一人道:“怎么,又想无邪了?”回头一看,却是大哥赵洪,咬牙道:“他永远不回来,那才叫干净。哼,你还是小心你的楚儿吧,她也走了很久了!”   赵洪收起笑意,在她身旁坐下,叹道:“有无邪陪着她,她当然不会孤单。上次他们回来至今又过去了三年,可能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甚至连孩子也有了。”   赵清正自心伤,被他一说,更是气苦,怒道:“咱们还想他们干什么,让他们生孩子生个够去吧。”   赵洪叹道:“你若真能放得下心,又干吗还要回来这里。唉,清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婆家……”赵清截口道:“你又来了。我跟你说过,就算是他,我也不嫁。”赵洪叹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   赵清已是二十有八,若换做其他女子,早已为人母,但她少时有一段灰暗的记忆,更兼想念赵无邪,重归孤岛,寻找记忆,竟是三年不出岛,自然就无所谓男友,更无所谓丈夫可言了。她不愿再提这事,道:“老师临死前不是要你回大陆吗?干吗还要留在这里?”   赵洪神色一黯,叹道:“自惜月小姐去后,老师重回小岛,不久也去了。唉,这岛上仅留他孤伶伶的一个人,岂不孤单寂寞。”   赵清心下冷笑,正要反唇相驳,忽见海面上现出异光,正自犯疑,却听赵洪叫道:“是紫光,紫光……”跳了起来,很是激动。   赵清又惊又喜,狠狠捏了赵洪胳膊一把,直痛得他哇哇大叫,才知不是做梦,急忙说道:“快……咱们的小艇……”激动得竟说不出话来。   小艇动力十足,转瞬已驶到发光处,却见水面上浮着两人,似是死尸。赵清尖叫一声,见其中一人正是赵无邪,忙叫道:“快……快救他……”   赵洪早已看见杨楚儿,只是碍在妹子面前不敢表现得太过关心,一时囁嚅不前,听她叫唤,正合己意,立刻跃入水中,救了二人归艇。   两人分扶赵杨二人上岸,赵清见赵无邪双目紧闭,衣衫破烂不堪,长发及肩,颏下留了不少粗须,皮肤微黑,瞧模样较之上次重逢憔悴苍老数十年般,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他胸口发声大哭。   赵洪见她哭泣,惊道:“她……他们真的死了?”赵清悚然而惊,俏脸微红,分别听了听两人心跳,喜上眉梢,笑道:“没事没事,只是喝饱了水!”但这一哭一笑,当真古怪之极。   赵洪知妹妹精通医术,她说没事,那自然是没事了,松了口气,见赵无邪手中握着有物,掰开手指一看,是那枚玉佩。   赵洪将玉佩握在手中,微一凝思,见赵无邪衣衫破烂,但又不似与人恶斗所致,而手掌也没流血,又见杨楚儿也是这般模样,道:“他们回来之前一定是遇上了飓风海啸之类的灾难,而又不知是谁启动了玉佩,将他们送了回来。不过总算是捡了条性命。”说着一笑。   赵清白了他一眼,嗔道:“他都成这个模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伸手搭向赵无邪脉搏,如触火炭,啊的一声惊呼,缩了回来,惊道:“好活跃的脉象!”赵洪道:“依他们这些习武的人来说,这是内力精强的征兆。嗯,听说那是得身经百战的。”   赵清呆呆得望真赵无邪,芳心欲碎:“身经百战,那他得吃多少苦啊?都十一年了,他经历了什么,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待他醒后,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过了十多日,赵无邪才转过来,一睁眼,便见到赵清坐在身边,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回来了,道:“楚儿……她没事吧?”赵清听他开口寻问的竟不是自己,心下怒极,但醋意一闪而过,笑道:“她好得很,只是你要糟糕。快说,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赵无邪不愿再旧事重提,故意环顾四周,奇道:“这里不是那座小岛吗?”赵清见她又转移话题,杏目圆瞪,便要发作,但随即还是软了下来,笑骂道:“臭小子,你还记得啊。”说着向一张小圆桌指去,笑道:“还记得吗?那天我教你读书,你却不好好学,我取竹条抽你,你小子求饶不过,跳到桌上。看,这道鞭痕现在还在呢!”   赵无邪喟然道:“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桌子也烂了,你还留着它做什么。”赵清得意道:“这是罪证,自然要留着。”见他双目含泪,心下一酸,寻思:“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忍不住轻轻将他搂在怀里。   赵无邪追忆往事,突觉被赵清抱住,大吃一惊,赶忙将她推开。赵清大怒,叫道:“怎么,翅膀硬了,要飞了,连姐姐也不要了。哼,那时你还吵着要我陪着你睡,我也不怕羞啊。”但说着却是俏脸通红,轻啐一声,大概是不忿自己。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多大了?”赵清脱口而出,道:“再大也是个孩子,十八岁就像八岁般。”但这话一出,就觉不对,但既已出口,又难以收回,脸上火红。   赵无邪想得出神,并未留意她的表情,道:“若我没记错,当年你才十七岁,却偏偏要我叫你做姐姐。”继续回忆,但之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心下又是叹息。   赵无邪想起王博士,道:“博士还好么,怎不见他?”赵清眉眼一红,道:“老师早过逝了。”赵无邪全身剧震,但他承受突来打击的能力已强,迅速恢复过来,缓缓道:“我想去给他上炷香。”   坟墓依山而立,共有两座。赵无邪见右首墓碑上写着“爱女王惜月之墓“,上方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靥如花,活泼可人,却不是丁采儿是谁?蓦地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潸然而下,沾湿地上泥土。   赵清见他还能哭泣,便是无恙,也忍不住啜泣起来,道:“老师不喜欢她死后的模样,用电子技术还原了她生前笑时的模样,嘱咐我们等他百年之后,将他们葬在一起。唉,无邪,你别太伤心了。”   赵无邪抹去眼泪,站起身来,上过了香,向两座坟墓拜了几拜,笑了笑,道:“咱们回去吧。”赵清见他坚毅如此,心下暗叹。   刚走下山坡,却见赵洪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赵无邪料想定是杨楚儿出了事,道:“定是她的伤势恶化了。清姐,咱们快些回去。”赵清点了点头,心下却想:“她应该没受伤,又怎会伤势恶化?”   赵洪好不容易才喘出一口气,摆手道:“不是的,她……她被人抓走了。只……只留下这张纸条。”赵无邪抢过一看,却见其上写着“午后枫林,过时收尸”。 第一章天隔一方(二)   时逾深秋,枫叶如火,铺得一地殷红。赵无邪等人如约来到岛北枫林,却见漫天飘絮,整片枫林笼罩,如烟似雾,飘渺朦胧。三人走了一阵,但见林内空旷无垠,并无人迹。   赵清皱眉道:“那人和我们开玩笑吗?正午已经到了呀。”说着对了对表,赵洪道:“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那人神出鬼没,可不好对付。”说着耸了耸肩,向四下里看了一眼。   赵无邪却见惯这种江湖人的伎俩,当下气沉丹田,朗声道:“赵无邪如约到此,朋友为何还不现身相见?”其声之洪亮,当真是虎啸深山,龙吟苍穹,使人闻之胆战。赵氏兄妹均是矍然而惊,伸手捂住耳朵。   语音在林梢徘徊萦绕,良久方绝,忽听枫林深处传来一阵箫声,初时甚远,渐自而近,在赵无邪啸声欲绝未绝之际引上,曲音低沉空旷,苍凉忧郁,似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哀伤苦痛。   赵清乍闻箫声,已是一怔,再听到这曲子,再也不能自己,热泪盈眶,嚷道:“老师,是您回来了吗?”大步迈了出去。   赵无邪大吃一惊,将她拉住,惊道:“老师?博士不是已经……”赵洪觉到此间气氛不对,道:“这儿有些古怪,咱们快走吧。”   箫声乍止,却听一人笑道:“既来之,何不安之。清儿,相别数年,你可还好。”却见枫林后转出一个灰衣人。   赵清挣开赵无邪,奔到那人面前,跪倒在地,泣道:“老师,清儿想您,您也好吧……”   赵无邪见到那人,吃了一惊,对赵洪轻声道:“清姐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老师?”赵洪叹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老师虽精于科学,但对医道不是很精通,而我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但清妹却精于医术,你可知是什么缘故?”赵无邪道:“因为他另有师父。”赵洪点头道:“小时候我们家很穷,而老天也不作好,清妹害了一场大病,那是没得救了。哪知有天她突然失了踪,我和老师四处寻找,直过了大半年,都没找着她,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岂知一天她竟突然回到家中,非但病症痊愈,还学了不少医疗之术,我们问起此来经过,她只说找了个老师,至于那人是谁,她总是不肯透露。直到后来……”看了赵无邪一眼,却不在说下去。   赵无邪打量那人,但见他灰衣黑发,身材修长,莫越四十五六岁年纪,相貌也没有什么特点,只是那对眼睛却极是精神,似能说话,与赵清颇有几分神似,又见他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力极强。   那人一眼也不瞧赵无邪,伸手将赵清扶起,朝她打量半晌,笑道:“清儿长大了,漂亮了,差点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呢。”   赵清抬头相望,泪涌双目,涩然道:“老师,这十几年您都去哪儿了,也不回来看看清儿。”说着咬了咬嘴唇,露出嗔怪之色。   那人笑笑不答,望向赵无邪,目露精光,点头道:“你就是赵无邪,很好,好极了。”   赵无邪心下大惑不解,不知自己何时见过他。赵洪上前一步,笑道:“先生,好久不见了,清妹可是经常提起您啊。”   赵清倚靠在那人肩头,颇有些撒娇得道:“老师怎么想着回来了,咱们正要向人赴约,你也一起去吧。”那人呵呵笑道:“清儿平日怪聪明机灵的,今儿却冒了傻气。这里除了我,还有什么人?”   赵无邪闻言双拳紧握;赵洪连退几步,露出恍然之色道:“是你,你为什么要抓杨姑娘?”   赵洪自见杨楚儿昏迷后,一直陪伴在侧,见她要醒,觉得甚是尴尬,先行出门。但他在沙滩上徘徊良久,终还是忍不住回去看她,哪知一开门,见一人影冲出来,刚与他打了个照面,那人便一溜烟的消失不见。赵洪不会武功,自然擒他不住,进屋一看,杨楚儿也不见,仅留桌上一张纸条,便忙去找赵无邪。此刻见到他,因为曾经相识,倒不如何在意,现下顿时恍悟。   赵清听是老师抓了杨楚儿,大惊道:“老师,真……真的是你抓了她?”那人点头道:“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我。”赵清咬了咬嘴唇,叹道:“老师您有什么苦衷,告诉清儿吧。”   那人瞅了她一眼,摇头叹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苦衷?”赵清黯然道:“老师为人,清儿再清楚不过。你只会救人,又怎会随便抓人?”   那人哈哈一笑,指向赵无邪,道:“那女子是他带来的,也是他的相好,清儿,对不对?”赵清尚未回答。赵无邪先道:“大错,我压根儿就没有相好。”赵清一怔,一对美目凝在他脸上。   那人瞪视赵无邪良久,冷笑道:“那就请你立刻带了那女子离开小岛,永远不要回来,别来伤害我的清儿!”   赵无邪一怔。赵清叫道:“老师,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我弟弟,你干么要赶他走?他……他又怎会伤害我?”   那人叹道:“现在不会,以后就会了。乖清儿,听老师的话,别理这个人。”   赵洪一直听三人说话,并不插嘴,此刻才道:“郭大伯,你真的只是清儿的老师吗?”那灰衣人脸露惊惧之色,却不说话。赵洪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猜错,老师应该是你的妹夫,你是郭媸吧。”   灰衣人一怔,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郭媸!”   赵无邪望着他,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但随即又转为茫然,心想:“怪不得我总就得郭兴这名字很熟悉,原来眼前这人便是他的后代。如意,咱们见到兴儿的后人了,你……你看到了,他……他比我的年岁还大。”想到此处,心底只觉滑稽之极,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清一直留意赵无邪神色,见他先是发痴,随即又傻笑,心下惶急,推他道:“无邪,你怎么了,那儿不舒服?”赵无邪止住笑,望向郭媸,道:“楚儿在哪里?”   郭媸道:“只要你答应离开清儿,杨姑娘自然能安然无恙得回到你身边。”赵无邪点头道:“好,我答允你。”   赵清见赵无邪竟毫不犹豫的答允,一颗心顿时碎成了千万片,一咬牙,纵身拦在两人中间,叫道:“我不许!”   郭媸叹道:“清儿,这人害人不浅,你决不能再跟着他。乖,不要任性。”伸手拉她,但赵清却似铁了心,死站着不动,双目熬得通红,嘴唇似要咬出血来,便似天塌了也不挪动半步。   郭媸怒不可遏,展开身法,绕过赵清,右手一探,以箫代剑,刺向赵无邪眉心。赵无邪向右斜跨一步,以指代剑,还了一招,竟是一般无异。   郭媸大吃一惊,剑法施展开来,却是招招必杀。他这套剑法使出本来甚是潇洒飘逸,但在他猛攻之下,终不免流于阴毒。   赵无邪见招拆招,一一避开,叹道:“这套‘玉箫剑法’,你怎么只学到了五六层?一些精妙的招式都使不出来?”   郭媸听他竟懂得自己祖传武学,大感惊诧。这套“玉箫剑法”本是东邪黄药师所创,后经郭襄略加修改,传于侄儿郭兴,而郭兴更是聪明绝顶,亦推陈出新,堪臻化境。只是千百年传下来,一些精妙招式早已丢失,传到郭媸手上,任他悟性再高,也只能练成五六层。赵无邪乃是武学集大成者,自然一眼洞穿。   郭媸一套“玉箫剑法”堪堪使完,便又用上了“落英神剑掌”,其中亦夹杂着“降龙十八掌”的劲气,潇洒之余,更多了几分刚猛,算是他的得意之作。岂知赵无邪啧啧连声,摇头道:“一、二、三,整整三招,你父亲怎么教你的,这么精妙的三招怎会丢失。这招‘战龙于野’怎能与‘落霞成碧’同使,那不是相互抵消,成了废招。”双手一合,高举过顶,猛得左右手向下一按,一股凌厉雄厚的真气夺体而出,正是一招“战龙于野”。郭媸连退几步,左手打了个圈,右掌猛力拍出,乃是一招“亢龙有悔”,风声飒然,宛若龙吟。   赵无邪拔地而起,在空中迅速旋转,激起地上枫叶,绕住他全身,似要将整个天空捅破一般,猛听他大喝一声,俯冲而下,宛如天雷乍破,拍向郭嗤天灵盖。郭媸大惊叫道:“‘九霄龙吟’,你怎会我家失传的武学。”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待死。   赵无邪长叹一声,身子抟旋,落在地上,道:“看清楚了。”说着呼呼呼拍出三掌,掌力看似飘忽不定,甚是散乱,但形散而神不散,正是郭媸欲学不成的“落英缤纷”中的三招“自古多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见他连郭襄祖师的自创武学也会使,一时间心灰意懒,坐倒在地。   赵无邪见他剑招掌法中丢三落四,漏洞百出,以为他数典忘祖,心下恼恨不已,直想一掌击死他,但见他闭目待死,一脸灰心丧气,暗想他毕竟是兴儿后人,才缓缓放下手去。   郭媸委泥于地,见赵无邪停手不斗,怒道:“你干吗不杀我!”赵无邪摇头不答。   赵清见他俩相斗,心下大急,只苦于不会武功,无法阻止,唯有暗暗心惊,见郭媸越攻越狠,不禁为赵无邪捏了把汗,后见赵无邪占了上风,又不禁为郭媸担心起来,最后见赵无邪住手不杀他,一颗心才算落了地,忙扶起郭媸,道:“别打了,咱们回家吧。”   郭媸神情木然,双眼望天,长叹一声,道:“清儿,你是打主意要跟着他了?”赵清望了望赵无邪,使劲点了点头。郭媸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多不过。罢了,你要见杨姑娘,就随我来吧。”说着向枫林深处行去。 第一章天隔一方(三)   赵无邪等人随他走出里许,忽听近旁枫林内传出一声轻幽的叹息,赵无邪喜道:“楚儿!”却见枫树后转出一人,姿容秀冶,白衣胜雪,正是杨楚儿。   郭媸见她出现,似乎颇是吃惊,正要说话,杨楚儿却摆了摆手,向众人望了一眼,缓缓道:“郭大伯,我们说好了吗,怎得又反悔了?”赵清身子一颤,美目生寒,盯视杨楚儿,久久不肯移开。   杨楚儿避过她那凌厉的目光,望向郭媸,似在等待他做决定。郭媸叹了口气,道:“清儿离不开她弟弟,我也没法子,你跟她说去。”   原来郭媸抓了杨楚儿后,却是好生相待,并保证说要撮合她与赵无邪,只求他俩尽快离开。两人本就相识,杨楚儿更晓得他真正目的,虽隐觉不妥,但还是答允了。   她见郭媸久去不归,便跟随在后,见四人在枫林内谈话,便躲在枫树后偷听,待听得郭媸道出此行目的,不由得芳心怦怦乱跳,满脸烧红,又见赵清从旁阻拦,不禁心下有气,后见赵郭二人大战,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真不知该帮谁好,见郭媸终于落败,伤心断肠下,轻叹一声,走了出来。   赵清料定她不怀好意,紧咬樱唇,蓦地高声道:“你不是不要他了么?干吗还要回来强!”脸色气得发绿,心下委屈之极,恨不得伏地大哭一场,但在情敌面前,又如何能示弱半分。   杨楚儿瞥了赵无邪一眼,叹道:“他只将你当作姐姐,并无男女之情。你若还是不放手,终是苦了自己。”   赵洪见杨楚儿出现,已甚是震撼,待听她竟说出这些话来,更觉其中定有古怪,却又想不透那是什么,回望赵无邪,却见他神色茫然,不知望向何处,似乎此间之事与他均是毫不相干,不由心下百味杂陈,殊不好过。   郭媸上前一步,拉了拉杨楚儿衣袖,轻声道:“算了吧,便由她去吧。我只是他老师,管不了那么多。你……你又何苦来赶这趟浑水……”   杨楚儿摇头道:“若你只是她老师,那也罢了……”又道:“再说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们……”转向赵清,道:“清儿姐姐,多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无邪,小妹这厢谢过了,但你若还是死缠不休,那就是讨人厌了。”   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但每一个字都似刺入赵清心窝。赵清移开一步,挡在赵无邪身前,咬牙道:“如果我不让呢,你就杀了我?”   杨楚儿淡淡道:“你会武功?”赵清尖声道:“不会!”杨楚儿瞧着一片枫叶飘落于地,被风一吹,落到赵无邪脚下,她抬头凝望着他,忽道:“雪鬼师父临终前对我说,这套‘红尘弹指破’威力极大,却不知比你的‘如意天极刃’如何?”   赵无邪似乎这时候才转醒过来,脸上肌肉抽搐几下,摇头道:“‘如意天极刃’,那是什么?”杨楚儿缓缓道:“今日若是我败了,自此在这世上消失,再不会来找你。若能侥幸得胜……”望了赵清一眼,道:“你就跟我走吧!”   赵清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芳心欲碎,又见赵无邪神情淡漠,似乎心不在焉,一颗心更是落入谷底,泪水终于不争气得流下来。   赵无邪叹道:“我是不会跟你打的。”杨楚儿冷笑道:“那可由不得你!”身形一晃,绕过赵清,右掌内旋,平举胸口,猛地握成拳头,向赵无邪面门击去,与此同时,左手化为斩式,自上而下斜劈而落,削向他右肩。   这两招一气呵成,名曰“我心明月”、“月照勾桥”,乃是“红尘弹指破”的外攻招术。这“红尘弹指破”以情伤人,纯系内家功夫,但外功也有独到之处,这两招均是极尽凌厉狠辣的杀招。   赵无邪皱眉道:“厉害!”左手轻抬,先迎后抓,抓住那拳头,随即向侧跨出一步,但那招“月照勾桥”实在太快,终于还是削到胳膊,好不疼痛。   杨楚儿见他未尽全力,喝道:“你不使‘如意天极刃’,能挡得几时!”蓦地纵身而起,白影融入火红的枫林之中,赵无邪只觉眼前一花,漫天掌影飘落,当真是快极、狠极、绚极。这招“烟花三月”已不仅仅是外家功夫了。   赵无邪长叹道:“你这又是何苦!”连退几步,左掌右指,掌出大开大阖;指来轻灵飘逸,刀剑并使,正是“如意天极刃”的绝顶武功。   旁观三人中,唯郭媸会武,他见两人相斗,招式之快故不能及,但诡异难解之处,却又不得不使他瞠目结舌,心想:“这‘如意天极刃’是什么功夫,既博且精。那套剑法中似乎掺杂了许多旁门兵刃的使法;那刀法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诡异难测,却又无不恰到好处。”再看杨楚儿,心下更惊:“这女子的武功根本不符合最基本的武学道理,怪哉怪哉……”看到后来,已是全然不懂。   赵清虽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心急如焚,暗想:“楚儿你也太狠了,这么打无邪?你既然这么想要他,那为什么当初却不理他?”此时对杨楚儿已是刮目相看,心下渐生怨恨。   赵洪却打着另一番心思,紧盯着郭媸,欲从他的神情中寻出一些蛛丝马迹,但他眼中除了惊讶外,却是别无所有,不由陷入苦思。   赵杨二人大战几百回合,杨楚儿香汗淋漓,娇喘不止;赵无邪内力也是消耗极大,身法渐滞。两人渐打渐慢,到最后只能凝神拆招,寻找对方武功的破绽。   赵无邪知道如此下去,两人都要力尽而亡,当下凝神静气,闭上眼睛,打开心眼,欲看出她下一招动向,岂知一看之下,但见她心底似关上了一扇大门,根本看不见里内动静,大惊之下,但觉眉心一凉,睁眼看时,却见杨楚儿一指点向自己眉心。他曾尝到过这幻术的滋味,立刻闭上眼去,如此一来,便挨了一记耳光。   赵无邪连退几步,再开心眼,岂知这一下对方心底门户大开,猛觉心中一痛,似被刺了剑般,随即但觉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道:“无邪,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对吗?”竟是杨楚儿是声音。赵无邪大骇不已,睁开眼来,却见杨楚儿微笑看着自己,惊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杨楚儿却不开口,在他心底道:“这是我在‘红尘弹指破’中悟出的新招。无邪,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学过一套猸术,叫‘慑魂流波’。”赵无邪点了点头,却听心底的她又道:“那时我刚学会这套功夫,无法控制,害人不浅,后来幸亏郭大哥授我《九阴真经》,才将其镇住,但终是不能根除。其实此事还多亏完颜明恢,他给我吃了‘忘忧蛊’,使我忘掉了一切,也忘了那害人的功夫。在那段失忆的时光中,我竟再没有用那功夫害人,之后我恢复记忆,才知一切都是因为想得太多所致了,顺其自然最好。”赵无邪喃喃道:“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却听心底的她又道:“是啊,你也是想得太多了,放之不开,所以才会败在我手上。自那日明白之后,我便着手对‘红尘弹指破’加以改良,新创出三招,我称他为‘红尘三术’。刚才你开心眼时看不见我心中所想所思,那便是第一术‘思红尘’,这时的我心神俱闭,宛如关了大门,你自然什么也看不见。”赵无邪插口道:“可是第二次?”却听她又在自己心底道:“那正是第二术‘入红尘’,你用心眼看我,我便正趁势潜入你心中,将你的整颗心占领,现在你心中想什么,我都知道。”说罢“啊”的一声惊呼,此后再无声响。   赵无邪见杨楚儿美目生寒,显是看到了自己心中的某些隐秘,而自己却不知道,惊道:“你看到什么?”心底那声音怒道:“赵无邪,你好是淫恶无耻,我真该用‘笑红尘’废了你武功,将你打成白痴,世上便少了些罪孽。”赵无邪慌了,叫道:“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心底那声音再没响起,却听杨楚儿用口唇道:“罢了,你认不认输?”赵无邪跪倒在地,道:“我认输!”杨楚儿叹道:“好了,你跟我走吧。”   赵清抢上前去,一把抱住赵无邪,怒视杨楚儿,喝道:“杨楚儿,你太狠心了,竟将他伤成这模样!”泪光盈盈,凝望赵无邪,道:“你……真要跟她走吗?”   赵无邪急盼得知杨楚儿到底看到了自己心底什么秘密,为何要骂自己淫恶无耻,苦笑道:“我败了,自然任由杨姑娘驱使。姐姐,你扶我起来。”   杨楚儿见他称赵清做姐姐,而称自己为杨姑娘,心下宛如被刀割般疼痛起来,心中不由一软,但瞥了郭媸一眼,又把心一横,叹道:“清儿姐姐,天下好男儿不胜枚数,你又何必苦恋这等无耻小人。”   赵清一怔,冷笑道:“天下有没有好男儿,又关我什么事?我是他姐姐,他还没跟你走之前,还是我的,你管不着!”说着与赵无邪挨得更近了一些,以示亲密。   赵无邪轻轻将她推开,道:“愿输服输,清姐,你别为难楚儿了。”赵清一怔,怒道:“赵无邪,你……”但觉眼前一黑,已被杨楚儿一掌打晕过去。 第一章天隔一方(四)   赵清重新醒来,便叫道:“无邪,无邪!”抓住一人手掌,但仔细一看,却是赵洪,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黯然道:“他……他真的跟她走了吗?”赵洪叹息着点了点头,安慰她道:“他本来就不是你的,终究是要物归原主……”赵清怒道:“他又不是货物,什么物归原主!”呆呆得望着远方,泪水已止不住的落下来,喃喃自语道:“我带了他这么久,她怎能说要回就要回,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伏倒在地,痛哭起来。   赵洪轻拍她肩膀,想说句好话安慰她,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叹息间,她竟突然跳了起来,向前狂奔而去,却如何能拉得住,心下暗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这又是何苦呢?”也追了上去。   赵无邪随杨楚儿走出里许,时不时回头张望。杨楚儿道:“不用看了,她追不上来的。”赵无邪叹道:“她虽不是我亲姐姐,但一直比我的亲姐姐还亲,我就怎么走了,未免对她不起。”杨楚儿叹道:“你若留下来,才是真的对她不起。”赵无邪忍不住道:“楚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杨楚儿凝望他半晌,摇头叹道:“你不要问了,若再问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出手杀了你。”赵无邪叹道:“我就这么该死吗?”杨楚儿摇头不答。   郭媸忽道:“清儿又追上来了。”赵杨二人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脚下虚浮,不会武功,且跑得几步便气喘嘘嘘,当是女子体质,自然是赵清了。杨楚儿道:“咱们走快一些,她就追不上了。”郭媸道:“以清儿的性子,只怕要穷追不舍,那该如何是好?”   杨楚儿见赵无邪止步不前,叹道:“你还是想要留下来,对吗?”赵无邪道:“……我……输了给你,自然是听你的。”杨楚儿向后望了一眼,道:“如果她真的追上来,要你随她回去呢?”赵无邪摇头道:“我不知道……”   杨楚儿长叹一声,取出一双银丝手套,交给赵无邪,道:“你回去吧。”赵无邪一怔,道:“这……”杨楚儿道:“这是你娘的遗物,我现在还给你。此后你我恩怨两清,再没任何瓜葛。至于清姐……”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着转过身去。赵无邪拿着那对手套怔怔出神,心想:“我娘的遗物?难道她知道我娘是谁?”便道:“我以后怎样才能找到你?”   杨楚儿好容易才忍住没有落下泪,并不答他,对郭媸笑道:“郭大伯,你丢了一个女儿,现在想不想再重新认回一个?”郭媸一怔,苦笑道:“以楚姑娘的身份,我又如何高攀得起。”杨楚儿笑道:“什么身份?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能有你这样的义父,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郭媸眼眶一热,道:“好……好女儿……”杨楚儿跪倒在地,泣道:“父亲。”   赵无邪瞧在眼里,初时甚感惊诧,但后来不知怎得,心下反觉甚是平静,竟有一种赎了罪的释然之感,更不明所以得露出一抹笑意。   赵清赶到时,却见仅留赵无邪一人,激动之下,扑将上去抱住他,哭道:“臭小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跟她走了呢!”赵无邪下意识得想要挣脱她,但还是任她抱着,微笑道:“我再也不会走了,一辈子留在姐姐身边,做你的好弟弟。”赵清笑道:“臭小子,就会贫嘴。”反将他抱得更紧些。   赵洪见到他们这副模样,急忙转过身。赵清见到大哥,脸上一红,忙放开赵无邪,道:“杨楚儿怎么会放了你?”赵无邪苦笑道:“因为她发现我是个次等品,并非她真正想要的,自然要退货了。”赵清佯怒道:“好啊,她是质疑我的技术水平。哼,退就退,大不了我自己用。”不自禁的脸上一红。   赵洪道:“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赵无邪叹道:“我看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赵清瞥了赵洪一眼,笑道:“只是此后天隔一方,有些人可要伤心哦。”赵洪不睬她。   赵无邪望向杨楚儿离去的方向,心下思潮起伏:“完颜明恢说得好,我命犯孤煞,注定一辈子害人害己,与人天隔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会更好些。”暗暗觉得杨楚儿是聪明的,不禁为赵清担心起来。   三人一道走出枫林,回到小屋。赵洪忽道:“以我看来,郭媸不像仅是清儿的老师那么简单。”赵清此时心地愉悦,笑道:“那你说像什么,父女吗?”赵洪笑道:“那可说不准。”赵清挽着赵无邪手臂,道:“老师一直想要我们离开小岛,回城里去。你说咱们去哪儿好?”   赵无邪沉吟片刻,想起杨龙生,道:“我在古代收了一个义子,他不小心流了血,被玉佩带走了,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我有义务将他找回来。”   赵洪点头道:“那是应该的。”说着取出玉佩,道:“却不知你那义子现在多大年纪,这人海茫茫,不知到那里找去?”   赵清心想什么义子,只怕是亲生儿子,既已逮到这个机会,自要问个水落石出,便道:“现在是不能再瞒了,若不将这十几年来你经历的事情都告诉我们,我……我们又怎么帮你呢?”她本想只说我,但觉未免太唐突,才勉强将赵洪算上。   赵无邪知道不能隐瞒,便将自己这几十年的经历,择要说了,但却略掉了丁采儿和如意。赵洪听他所说之事曲折离奇,若不是亲耳所闻,还以为他在编故事,一时呆住了。   赵清细想他所说之事,虽是离奇,但其间却有杂乱无章,不合情理之处,嗔道:“你说的不尽不实,定还有什么事不可告人?”   赵无邪无奈,只得将丁采儿和如意的事也说了。赵清心下剧震,暗想:“这小子哪里惹来这么多情孽?难怪会变化这么大。”不由得怜意大起,伸出手握住他手。   赵无邪被迫道出不堪往事,愁意上心,心如刀割,觉到赵清伸手过来,想要躲避,但又找不到借口,只得让她握住。   赵清觉出他手掌**的,显是极不情愿,心下暗叹,缩手回去,心想:“她这模样可不对劲啊!我该怎么帮他才好呢?”退到一旁,低头凝思,不再看他。   赵洪出言打破尴尬:“若小龙生真是被玉佩带走,咱们须得寻个有缘人去找他。只是这人海茫茫,该怎么找这样的人呢?”   赵无邪想起自己和杨楚儿之所以逃出险地,乃是借助完颜明恢之鲜血,却不料回到这里,莫非这里有与完颜明恢结缘之人?随即又想完颜明恢和杨龙生同母异父,既是同一个娘胎出生,血缘相近也不无可能,只怕真正有缘的是杨龙生本人,想到此处,忍不住向赵清望了一眼。   赵清见他神情古怪,已渐猜出他心事,眼珠一转,笑道:“大哥,把玉佩给我吧。”赵洪一怔,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赵清笑笑不答,取来一柄小刀,划破自己手指,迅速抓过赵无邪的手,也将其割破,双手握在一起,赵无邪一身武功,却是着了她的道,心下苦笑不得。赵清又握住赵洪,笑道:“从今往后,咱们兄妹三人谁也离不开谁了!”   赵洪刚是一怔,但见赵无邪与赵清相握的手掌中射出一道紫光,瞬间将三人包住。 第一章天隔一方(五)   三人落到一块钢筋水泥地上。赵无邪拍了拍自己脑袋,左右一看,心想:“这是什么时代?”但见身处之地像是一片山林,但却不见花鸟兽禽,只是几棵枯树孤立着,颇见荒芜,不由想道:“难道我们到了史前时代?”   此时赵氏兄妹也醒了,看清这个世界。赵清道:“这地方以前可能是片树林,只是被人砍光了。”赵洪走至山岗上,向下一望,不禁叫道:“清儿,无邪,你们快来看?”两人闻声而至,却见山岗下是座大城市,车行如龙,高楼林立,竟是一座纯现代化的都市,只是四周群山环抱,而他们便站在东面的一处山坡上。   赵洪叹道:“这是老师最讨厌的地方,我们却回来了。”赵清笑道:“老师说得好,既来之,何不安之,咱们又怕什么?”回望赵无邪,忍不住“扑哧”一笑。   赵无邪不明她为什么发笑,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奇道:“我有什么不对吗?”赵清笑道:“你啊,从头到脚都不对。你若就这么走在大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唱戏得呢。嗯,你这身衣服得换了,头发也得修短。”   赵无邪十几年来都是这么过,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既然赵清说要变,那便由她了。只是他常年呆在古代,长发已成习惯,徒然间少了那许多,总觉头上似乎少了些了什么,而赵清所说得这件合潮流的衣衫穿在身上去是极是别扭,像是将自己身子如粽子般裹住了,好生不自在。   刚踏入这座城市,但觉空气混浊,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住咳嗽。又见路上行人衣着怪异;男子西装笔挺,将自己身子包得严实;女子却是衣不蔽体,似乎体格比男子还要健壮,不怕冷寒。赵无邪虽非生长于古代,但自幼在孤岛长大,见过的也只赵清这么一个女子,如今虽是红尘困顿,却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赵清瞧他神情,猜他心意,打趣道:“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打扮成这样子才叫好看。”赵无邪摇头道:“非也,正所谓美之于心,发之于形,我还是觉得清姐现在的样子最好看。”赵清听在耳中,心头美滋滋的,笑骂道:“就会贫嘴。”   他们的这一席话尽数落于街上女郎耳中,无不怒目瞪视,但见赵无邪丰神俊雅,不好对他发火,唯有狠狠瞪视赵清,暗觉这村姑又哪里好看了。   赵清很是得意,笑道:“无邪,你可知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赵无邪摇头道:“不知。”赵清笑道:“以前这座城市名叫土城,后来人们的思想观念变了,觉得土城这个名字太过土气,便改为中城。你可知为什么要叫土城?”赵无邪道:“土主中央,色黄。想来是在中央的缘故。”赵清笑道:“对啊,因为中城处于中国大陆的正中央,从而得了这个名字。”顿一顿又道:“刚才咱们来得时候你也看见了。这座城市四面环山,与世隔绝,而又兼土地肥沃,城内居民能够自己自足,倒算是一片人间乐土。只是自清朝以后,整个中国大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座城市也不能幸免,据说以前打过外国列强,也抗过日,甚至一度成为国共两党争夺的目标,可说连年战乱。所以解放后,中城居民痛定思痛,知道挨打是因落后,落后是因封闭,便丢掉所有的石狮子,引进西方的高楼大厦,也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她侃侃而谈,赵无邪听得入神,却连街上些许少年男女也忍不住侧耳倾听。他们虽然多为本城土著,但对自己家乡的历史却知之甚少,听赵清这么一个外乡人娓娓道来,虽心中不免有些惭愧,但仍是抑不住好奇之心。   赵洪突道:“好了,别说了。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找个住所安身,怎么找份工作填饱肚子,待得一切稳定下来,还要找小龙生。那时再说土城中城不迟。”赵清一想也觉很对,便闭嘴不语。赵无邪万事不萦于怀,她既然不再说,自己也不愿再闻,路上行人则是一哄而散,各干各的去。   赵无邪皱眉道:“清姐,我那件旧衣服你给扔了吗?”赵清奇道:“有重要东西吗?”赵无邪道:“重要算不上,但还有一些碎银子,还能凑合得用。”赵氏兄妹对望一眼,眼中均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赵洪莞尔不语,赵清忍不住咯咯直笑道:“傻弟弟,你在古代代呆得久了,人也变傻了。那些金银确实贵重,但哪能当钱来使,都被我当了。傻弟弟,这些零钱给你留着卖糖果来吃。”但她取出的这哪是零钱,却是好几张百元大钞。   赵洪看在眼里,叫道:“清儿,财不可露白。”赵清一怔,还未缓或神来,手中一空,已被小偷扒了去,不由顿足叫道:“无邪,快抓住他。”那小偷却掠过赵无邪,跑得不见踪影。   那小偷早便盯住赵无邪等人,趁他们说话不备,施展平生绝技,一招“妙手空空”,将钱财盗了去,跑入一条小巷,见身后无人追到,吁了口气,骂道:“三个傻冒。”却听一人道:“你说谁是傻冒。”抬头一看,却见一人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抱胸,正是赵无邪,大叫一声,又往回跑。他脚下当真是快,一溜烟转过几条巷子,钻入大街人群中,正松了口气,哪知却撞到一人身上,一看之下竟还是赵无邪。   不过此下他却是毫无惧色,抬头挺胸,喝道:“喂,你做什么,干么挡着我的路。”赵无邪知他是个无赖,大街广众之下定然抵死不认,便笑道:“路是公家的,难道我就不能走,你冒冒失失的冲过来,撞到我,倒是你有理了?”此时赵洪兄妹也已赶到,见到那小偷,赵清正要上前索钱,赵洪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那小偷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回头一看,却见赵无邪仍不急不缓的跟在后面,明明是跟踪自己,而自己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在跟踪。他心下有鬼,几步一回头,见赵无邪仍跟在身后不远处,心下骂了他祖宗十八代,但除此之外却是毫无办法。   走了一阵,那小偷心中一凛:“哎哟,不好,这人只怕是个条子,故意跟踪我!”加快脚步,转入一条深巷中,在尽头一间旧宅门前敲了三下,缓一缓,又敲三下,门内钻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道:“黑四,又被逮住了吗?”那叫黑四的小偷呸了一声,叫道:“**,我会被逮住。我三哥呢?”那中年人道:“老三被帮主唤去总舵了。”黑四骂道:“妈的,我怎得没这等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好了,快叫上几个兄弟上去顶一顶,这条子烦人得很。”   他换了衣服,乔装打扮一番,已是面目全非,自后门钻了出来,刚走得几步,却见屋檐上一人飘然而落,笑道:“我看你富得很啊,几分钟换一套衣衫,干么还要偷窃穷苦人家的钱财。”自是赵无邪。   黑四知道今天撞上了煞星,左右逃不过去,素性不逃,叫道:“我是红日帮的人,你敢动我?”赵无邪笑道:“什么红日帮,是黑社会吗?我可是你们的老祖宗。罢了,若不想我出手,便将你偷的所有财物都交出来吧。”黑四哼了一声,将那几张百元丢在地上,道:“够了吧。”赵无邪笑道:“还有以前的!”黑四怒道:“那关你什么事?”赵无邪笑道:“既然被我撞上了,就关我的事。”黑四哼声道:“没了!”赵无邪冷笑道:“你这是不见馆材不落泪!”闪电出手,黑四大叫一声,滚到地上,又哭又笑,时又发出痛吟,原来赵无邪点了他的哭穴、笑穴和痛穴,这下还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赵洪兄妹赶到,见到这小偷这番模样,均是吃了一惊。赵清拿了钱,笑道:“无邪,你这是怎么弄得。”赵无邪笑而不答。赵洪道:“问清楚他的身份吗?”赵无邪道:“说是什么红日帮的。”赵洪哦了一声,露出惊色,赵清道:“送他去公安局吗?”黑四听她这么一说,叫道:“快……快……抓我去公安局……我宁愿去公安局……”   赵洪摇头道:“红日帮在这一带势力太大,只怕连公安局也要忌他们三分。”黑四听他怎么说,显是要私了,他曾见识过赵无邪的手段,忙叫道:“不,不,我要去公安局,他们一定会公事公办。”赵无邪走到他身边,蹲将下来,笑道:“好,我解了你身上的穴道,带你上公安局,看他们会不会治你。”黑四一怔之下,身上异状已去,但心下仍是惴惴,想到这人比自己还黑上几分,真如被恶魔缠身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四人转出巷子,穿过马路,公安局的大门已是隐约可见。赵无邪见沿途不少人哭爹喊娘,向人乞讨,心想:“现代社会也有丐帮弟子,只是未免太也没骨气了些。”却见其中一些人缺胳膊断腿,坐倒在地席上,还有人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更是骨瘦如柴,心下不忍,便掏了些零钱给他。   赵清瞧在眼中,叫道:“不好,快跑!”赵无邪还未缓过神来,却见四周乞丐均自站起,向自己围至,口中絮絮叨叨,向他乞求,俨然便是一个大阵。   黑四趁机逃将出来,哈哈大笑道:“大侠客,大英雄,这些人都不会武功,你功夫好,大可一个个打死。小弟不奉陪了。”一溜烟已消失不见。   赵无邪已知这些乞丐的来历,心想当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若这些是武功高强的丐帮弟子,纵使布下打狗阵,自己也是丝毫不惧,只恨这些人全然不会武功,动不得也碰不得,当下身法一展,几下腾挪,已闪身出来,但再想抓住那小偷,却是难了。   赵无邪瞧他逃得狼狈,自嘲道:“你也算是武林高手了,却被一群乞丐追成这模样,真是够丢脸的。”又叹道:“世风日下,人心糜烂,以前天下闻名的丐帮,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说着又是一声叹气。赵清抿嘴直笑,道:“什么丐帮,那些都是武侠家编出来的,你在古代真的遇上了吗?”   赵无邪一怔,正没做理会处,却见不远处围了许多人,奇道:“那些人在做什么?咱们过去看看!”赵洪兄妹回头一看,却见街角处人头涌动,几个荷枪实弹的警查来往走动,维护治安。走近一看,却见众人所围之处乃是座足有十余层高的大厦,甚是高耸。   因为人数太过,赵无邪等人一时间挤不进去,瞧不见现场状况,只听一人道:“这么高跳下去,还不摔个稀巴烂?”另一人道:“这些人不是给人甩了,就是做生意做砸了,一年要死好几十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另一人道:“听说一年前成星影视总裁蒋峰因资不抵债,宣告破产,羞愤自杀,听说也是在这里。唉,听说还留了妻儿,那孩子才刚上小学,也不知有多惨!”又一人道:“老兄你记错了。那成星影视是被天正集团收购了,蒋峰败给了老怨家楚纲,才自杀的。”前一人道:“朋友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听说楚纲蒋峰结仇,只因他老婆与蒋峰私通的缘故。嗯,他老婆不是那个亚洲小姐吗?在圈里还是有些名气的。”又一人道:“这些都是娱乐圈潜规则,肮脏得很啊。”又一人道:“是啊,还是咱们做老百姓好,既不入红,也不入黑,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这话深服众意,均点头称是。   百姓闲聊,总是越扯越远,着不到边际,一会儿又说明星自杀事件,从翁美龄到张国荣,一会儿又围绕着这座大厦做起文章,自中国到外国,说到9•11事件,说到美国人抗起反恐大旗,攻打伊拉克,随即又说到黑手党及齐名的红日帮,闹了一阵,才被警车驱散。   赵无邪等人找了家廉价的旅馆住下。赵无邪什么地方没待过,也不以为异。赵清却极是爱洁,不禁皱起眉头。赵洪笑道:“咱们现在经济拘紧,便凑合一下,以后自能好起来。”赵清无可奈何,见赵无邪倒在床上便即大睡,怒道:“臭小子,就知道睡觉!”   月上中天,赵无邪梦回转醒,出门踱到走廊上,却见天上弯月如钩,长叹一声,正要回房,忽听身后有异动,他立刻警觉,却见一条人影闪入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内,好奇心起,踱将过去。 第二章福星高照(一)   此时天黑如墨,寥无星辰。那人在门锁上摸索着,见一扭既开,颇感惊讶,但随即露出狡黠之色,立时推门而入,将房门关好,四下一望,轻声细步的向里房走去,又推开一扇门,闪了进去。   那人刚步入房内,忽听床上传来一声低吟,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妈妈,嫣然身子很不舒服……”那人闻言一喜,心想:“这小贱人害了病,那婊子买药去了。哼,那婊子不敢见人,竟将女儿落在客店里,也不上锁,果然是个好母亲!”毒念一转,取出贴身收藏的匕首,刀光闪烁下,映出床上女孩儿的模样,但见她莫约十来岁,一张小脸清秀可人,只是病恹恹的,没有一点血色。那人眼中射出怨毒,咕喃道:“好漂亮的脸蛋,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狐狸精,老娘先在你脸上划上十刀百刀,看你以后怎么勾引男人!”举刀向她脸上掠去。   眼见这一刀下去,那女孩儿容颜必毁,忽觉手臂一紧,已被人抓住,正要反抗,但终没使出力气,顿时臂膀酸麻,再也抬不起来,“咚”的一声,匕首落在被褥上。她大骇回头,却见黑夜里一个人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正瞪视着自己,不由吓得险些软倒在地。   那男子自然便是赵无邪。她刚才乍见那人,以为只是深夜回家的客房主人,岂知她伸手在门锁上摸索,显然不知其上是否上锁,心下便起了疑窦,见其进房后也不开灯,且轻声细步,心想:“难道是小偷?”   他当即尾随而入,施展龟息之法,纵连武林高手也不易发觉。后听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动起了刀子,立刻出手阻止,只觉她手臂有一股大力涌现,但随即消失,全身颤抖,显然很害怕。   赵无邪正要喝问,门外有人咦了一声,呼惊道:“啊,我忘了锁门……嫣然……”话音中略带惶恐,但清脆甜美,似个年轻女子。   赵无邪见主人回来,拉着那女人退了一步,伸手开了吊灯,这下室内一亮,床上女孩儿被惊醒,乍见自己房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吓得绻在被窝里,小嘴一扁,哇的哭了起来。   主人听得女儿哭泣,猛得抢入房内,见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只略瞥一眼,转身便去看女儿,见她哭得喘不气来,一摸她额头,顿时惊呼。   赵无邪瞧在眼里,道:“我看她发了高烧,你应该送她去医院!”身旁的女子冷笑道:“这婊子羞于见人,怎会在大厅广众漏面!”   主人抱起女儿转过身来,和赵无邪打了个照面。赵无邪乍一见她容颜,第一念头便是:“这女人和楚儿长得真像!”但仔细一看,却又有所不同。   但见她莫约三十来岁年纪,雪肤冰肌,一对眸子水汪汪,似要滴出水来,大有勾魂慑魄之能,五官脸形与杨楚儿颇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些灵秀脱俗,多了分艳丽娇媚。她见赵无邪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低头轻声道:“这位先生,你先放了她吧。”   赵无邪道:“她要伤害你女儿,你就这么放过她?”那美妇眼眶一红,轻叹道:“她要杀得人其实是我……你……你先放了她吧。”   赵无邪有些犹豫,那女子已尖声道:“用不着你这婊子假仁假义!”怒视赵无邪,恨声道:“你若还没被她迷死,就快些抓我到公安局去报案,嘿,明天的头版头条才叫好看!”笑声宛如夜鹰厉鸣,甚是可怖。赵无邪眉头一皱,手上加力,那女子便杀猪般叫了起来。   这一叫顿时将全旅店的人都惊醒。赵清见赵无邪睡到一半不知所踪,便唤醒了大哥出门寻找,岂知找了大半个城市不见他人,赵清又气又急,赵洪好不容易才劝她回旅店,听得惊呼声,入内一看,便瞧见眼前这一幕。   赵清快步走到赵无邪身旁,狠狠拽了他手臂一下,低骂道:“臭小子,你怎么跑这里了?”见到那美妇时也是一怔,又见她怀中女孩儿,惊道:“唉哟,这孩子高烧起码有四十度了,你怎么不带她上医院?”伸手过去便要抱那孩子。那美妇一惊,下意识得躲开,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们!“说着快步出房。此时门口已挤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她似乎不敢见人,急忙背过身去,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赵无邪瞧在眼里,当即放下那女子手腕,快步上前,朗声道:“众位请让一让,救孩子要紧!”对那美妇道:“你若不愿见人,就把孩子交给我,我送她上医院。”   那美妇一怔,暗想自己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何要这样帮自己女儿,默视他半晌,但见怀中的女儿身子越来越热,且已晕厥过去,只得交了给他,道:“那有劳先生了。”   赵无邪抱起女孩儿,飞也似得冲出去。众人见他箭步如飞,均是大吃一惊。   赵清也飞奔而出,道:“街北拐角处有家医院,咱们还是叫部计程车吧。”赵无邪道:“来不及了!”大步流星,当真是足不点地,飞也似得冲了出去……   赵无邪抱了那孩子跑到医院,夺门而入,叫道:“医生,医生,救命,快救命!”几个护士见状,忙将那孩子接过来。赵无邪见她上了病床,被推入急诊室内,更是心急如焚。   莫约过了一刻钟,赵清等人都到了。那美妇竟是蒙着面,进门便道:“我女儿怎么样了?”赵无邪道:“放心吧,没事的。”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医生才出来,美妇立刻上前询问。医生叹了口气,道:“还好赶得及时,高烧都快四十一度了。你是她母亲?孩子都烧昏过去了,你不知道吗?”美妇低头不语,只是她蒙着面,瞧不清她脸色,似在低低啜泣。   赵无邪早已查觉,上前轻拍她肩膀,道:“孩子没事就好。”美妇突然转身,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这一变故,在场之见到都是大吃一惊。赵无邪更是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见赵清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一惊之下,轻轻将她推开,道:“还是去看看孩子吧。”   美妇一怔,才惊觉自己竟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脸上一红,退了几步,点了点头,走入病房。   那女孩儿正卧倒病床,小脸苍白如纸,见到母亲,顿时脸露微笑,叫道:“妈妈……咦,你怎么蒙着脸?”   美妇再也不顾一切,去了面布,躬身将女儿抱了起来,泣道:“好女儿,妈以后再也不会蒙着脸做人了。”说着向赵无邪一指,道:“是这位叔叔救了你,你快谢谢他。”   她露出自己真面目,在场医生护士均是咦了一声,显然甚是惊讶,有人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一时间纷纷议论。   那女孩儿很是乖巧,下了病床,便要向赵无邪拜谢。赵无邪大惊,忙将她扶起,道:“不可,这可承受不起。”美妇笑道:“怎么承受不起,你是嫣然的救命恩人,理应受她一拜的。”一对妙目凝在他脸上,问道:“不知恩公叫什么名字?”赵无邪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就叫我无邪吧。”说着为她引见了赵清赵洪。   美妇见赵无邪称赵清做姐姐,但显然不像姐弟,但她不愿管他人闲事,也不以为怀,只是将“赵无邪”这三字牢牢记在心里,见怀中的女儿看着赵无邪,眼珠儿不住转动,笑道:“好女儿,你在想什么?”那女孩儿笑道:“妈,你怎么让我叫他做叔叔,我瞧他像个哥哥,无邪哥哥。”美妇忍不住笑道:“好啊,你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他?”女孩儿想了想,娇声道:“他人这么好,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此言一出,全病房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嘴合不拢来。赵清心下颇是气恼,狠狠瞪了赵无邪,心想:“好啊,你魅力无穷,连小女孩都能迷住。”   赵无邪却笑道:“你今年几岁了?”女孩儿看了母亲一眼,道:“一个星期前刚过十岁生日。”赵无邪一掰手指,笑道:“那还得再等十几年。我今年三十,再过十年已是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头发白了一半,脸上都是皱纹,你也要吗?”   女孩儿摇头道:“我不喜欢白头发,皱脸皮的人。可是我爸爸脸上皱纹也不少。”对母亲道:“妈妈就因为这个才和爸爸离婚的吗?”美妇一怔,下意识地向赵无邪偷看一眼,啐道:“小孩子家,胡说八道,看我以后还疼不疼你。”   女孩儿撒起娇来,嘟着嘴道:“妈妈就会拿话来吓嫣然。哼,你不疼我,让无邪爸爸来疼我也行。”美妇顿时脸颊潮红,再不敢看赵无邪。   赵无邪心下甚觉好笑,见赵清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道:“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你也计较吗?”赵清瞪他一眼,怒道:“天真烂漫?看你以后怎么收场?”赵洪瞧在眼里,叹了口气。   过了三四天,嫣然便能出院了,那美妇办过了出院手续,忽道:“恩公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赵无邪一怔,道:“什么身份?”   那美妇见他眼中露出的惊讶之色只真不假,心下有一种莫名情愫涌了上来,摇头道:“没事,你只要记得我叫李悦就好了。”说着将一张明信片递给他,道:“你若有困难,可以找我前夫,我联络过他,他会帮你的。”说罢拉过女儿,道:“嫣然,跟叔叔说再见。”   嫣然那对水灵灵的眼珠儿一转,娇声道:“嫣然就要和妈妈出国了,叔叔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嫣然做纪念吗?”李悦一拉女儿,露出责怪之色。   赵无邪想了想,也不知该送什么好,突得摸到口袋中有一物,取出一看,却是那枚玉佩。嫣然一见,便拍手道:“这玉好漂亮!”赵无邪微笑道:“你既然喜欢,就送了给你吧。不过可要小心别割破手指。”   嫣然奇道:“那是为什么?”赵无邪笑道:“不为什么,你喜欢就好。”嫣然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摆手道:“无邪爸爸再见!”李悦脸上一红,忙拉了女儿告辞而去。   赵无邪见她们母女去远,低头见明信片上写着“天正集团主席楚纲”几字,不由想道:“原来那小女孩全名叫做楚嫣然。”但觉这名字极是耳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赵清突得冷笑道:“你可真是得了个大便宜,你知道这李悦是谁?”赵无邪道:“谁?”赵清淡淡地道:“国内影视歌明星,十年前的亚洲小姐,只怕当今的娱乐圈里还没有人能在相貌上比得过她。”说着向那张明信片瞥了一眼,道:“她这前夫更是了得。天正集团号称国内商界老大,乃是中国经济的顶梁柱,主席楚纲更是国内第一富豪,在国际上也排在三甲之内。”赵无邪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洪叹道:“你不想要关系,关系却偏偏要找上你。”两人闻言向医院门口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却见门口停着一辆极尽豪华的轿车,侍从打开车内,车厢内钻出一人。   赵无邪见到那人时已是一怔,却见他身高不及身边侍从腰间,一身大红t恤,戴着副墨镜,见他将墨镜取下,向赵无邪嘻嘻一笑。赵无邪忍不住叫道:“小龙生?” 第二章福星高照(二)   那男孩正是杨龙生,他此时稍稍长高了一些,似乎发达了,一副公子哥儿模样,向赵无邪扮了个鬼脸,笑道:“义父,现在我的名字叫做楚翔了。快,上车,养父很想见见你。”赵无邪引见赵洪兄妹,道:“他们是你的大伯和二姑。”楚翔忙笑脸以迎。   赵清虽早知赵无邪收了个义子,但见到楚翔,心下却有些恍惚,紧紧盯着两人,似要将他们刺穿。   楚翔见她不走,连唤几声二姑,见她仍是一动不动,不由皱起眉头。赵洪却知赵清此时心境,轻轻推她一下,道:“既来之,则安之,别多想了!”赵清一阵恍悟,一声不吭得跟在他身后。   此车甚是宽敞,容了赵无邪等人,兀自还有老大的空位。楚翔坐在司机座旁,不住回头道:“义父真有本事,这里都能找得到。”赵无邪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因祸得福,反做起了大少爷。”楚翔道:“我被那枚该死的玉佩送了来这里,流浪了好几天,快要饿死了。养父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他可是个大好人。”说着掏出玉佩,道:“这鬼东西我不要了,还给你吧。”硬塞给赵无邪。   赵无邪收好玉佩,瞧着明信片,叹道:“你养父这么有钱,你可不能好吃懒做。”楚翔伸了伸舌头,笑道:“义父一来就要教训我吗?”顿一顿道:“养父接到李悦来得电话,说一个叫‘赵无邪’的人救了嫣然妹妹,养父很高兴,我也欢喜得很,立刻要来找你。”   赵清冷不丁得道:“你生母真是那个活死人墓里的小龙女,不是别人?”此言一出,那司机也是一怔,向楚翔看去,心下大愕不解,这感觉就还像戏台上的戏子唱完戏下台,还用戏中人物身份与别人说话一样。   楚翔亦惊诧的望着赵清,点头道:“那还有假的。”随即双目一红,啜泣道:“可是妈妈走了,再也不要小龙生了。”   车厢内一阵默然,赵清低着头,樱唇紧咬,再不敢看赵无邪和楚翔一眼;赵洪举目望向窗外,但觉这车厢虽大,世界却未免太小;楚翔回忆母亲,自是泪水潸然;司机见他哭得如此之真,显然并非做戏,不由露出茫然之色。   轿车转过几条街道,停在一座大楼前。楚翔抹去泪水,笑道:“到了。”赵无邪见也是一家医院,道:“怎么,你养父也病了吗?”楚翔叹道:“是啊,他都病了好几天了,要不然他一定会亲来接你。”说着开了后车厢车门,接了三人出来。   四人上了一部电梯,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到了第十层上,才停下,钢门打开,楚翔带着赵无邪等人来到间病房前,在门上轻轻一敲,里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请进。”   赵无邪心想房中之人既是中国首富,房内摆设定然极尽华丽,岂知一进门,入眼之处竟是一片素白,虽是单人间,但摆设却是极为简单。床上一人背倚枕头,戴着老花眼镜,正低头看书。赵无邪眼尖,却见是一本深蓝色书册,书名分明便是“天龙八部”四字。   那人看望最后一页,掩卷摘去眼镜,闭上眼睛,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良久后才道:“翔儿来了,快坐。这位就是赵先生吗?”说着睁开眼睛,望向赵无邪,笑道:“你救了我女儿,小老儿不知该怎么报答才是。”   赵无邪见楚纲莫约五十来岁年纪,脸上已布满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一半,但神色间大有亲和之色,当即恭恭敬敬地道:“楚老先生谬赞了,这孩子顽劣得很,得蒙老先生照抚,晚辈才不知怎么感谢呢。”楚翔皱眉道:“义父!”楚纲呵呵一笑,道:“翔儿,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想跟你义父谈谈。”   待得众人退出房去,楚纲突道:“她们都走了吗?”赵无邪知他指得是李悦母女俩,点头道:“听说他们出国去。”楚纲道:“很好,出国散散心也好。”赵无邪本想寻问各中之事,但想到这是他们一家人的私事,不好多问,便闭嘴不语。   楚纲叹道:“我一生征战商场,追求最大利益,难解贪嗔痴三毒……”说着轻轻抚摸着书册封面,喟然道:“如今花甲已过,回首往事,光辉灿烂得不少,龌龊阴暗的也是极多。”说着向赵无邪歉然一笑,道:“年纪大了,便啰唆了。”   赵无邪叹道:“人生在世,无常无明,谁又能真正解得开、看得透。”楚纲一笑,道:“我当年若有你这等觉悟,那就好了。”赵无邪心想:“当年你若也是我这般想,只怕要一事无成,甚至穷困潦倒。”只是这话不便说出口。   楚纲举目望向窗外,叹道:“我本是悦儿的专业课导师,娶她过门时已是不惑之年,当时她才二十三岁。唉,这么大的年差,我就知道会出事。只苦了嫣然,她今年才十岁……”   赵无邪叹道:“不过现在您有了……翔儿,该老来得慰。”他本想用楚翔真名,但想到楚翔是楚纲唯一的亲人,不忍心就此捅破,便用了“翔儿”二字。   楚纲会心一笑,道:“那孩子怪聪明机灵的,我很是喜欢。”说着握住赵无邪双手,道:“现在他找到你这义父,我也走得安心了。”   赵无邪见他脸色死灰,全身颤抖,乃是油尽灯枯之象,忙给他输入真气,吊住他一口气。楚纲摇头道:“没用的,我天命已到,纵使薛神医也救我不了。”说着伸手去拿那本《天龙八部》,但却拿不起来。   赵无邪帮他拿起,放入手中,雄厚真气涌入他各大心脉之中,但也已支持不了多久。   楚纲却将书塞回到他手中,道:“在第五十回前面夹着一封遗书,那是我死后的财产分配,你一定要拿好了。”赵无邪翻开第五十回,果见有一封遗书,道:“我们素昧平生,这……”楚纲笑道:“我信得过你。”赵无邪心头一热,使劲点了点头。   楚纲叹道:“你将它交给贾逊,他以前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是我的私人律师,处事再公允不过了。”说罢仰天一叹:“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双目一闭,与世长辞。 第二章福星高照(三)   正在此时,房门打开,楚翔冲进来,扑到楚纲身上,痛哭流涕。赵无邪心下暗叹,道:“小龙生,你以后就叫楚翔吧,不必恢复真名了。”   赵无邪走出病房,见赵清赵洪站在门口,忽得想起一事,道:“那个女人呢?”赵洪道:“听旅店店长说,她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道走了。”赵清问道:“你们在里边都说了些什么?”赵无邪懒洋洋地道:“我不必什么事都要告诉清姐吧。”赵清哼了一声,道:“好,以后你什么事都别来找我。”赵洪见两人又闹起了别扭,大感头痛。   正说话间,却见迎面一人匆匆走将过来,西装打领,戴了副厚厚的方块眼镜,身材与赵洪相近,只是一脸是汗,喘息道:“老师呢?他……他怎样了?”赵无邪向房内一指,那人冲将进去,随即就放声痛哭。   赵清皱眉道:“这人怎么一进来就哭。”赵洪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当年老师去逝时,你我不是也哭得很伤心吗?”   赵无邪听得房内两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先后止息,道:“楚老先生临终前留了一份遗书,让我转交于贾逊贾律师公证,不知这位……”那人摘去眼镜,抹干泪水,微笑道:“我就是!”他这一哭一笑,变化当真太快。赵无邪见他莫约三十五六岁,相貌端正,仪表颇是不凡,但心中总是瞧着有些别扭,正想细问,却听楚翔道:“义父,你不必多想了,他确是贾律师,假不了的。”   赵无邪心想:“这小子竟能猜出我的心思。”当下取出那份遗书,交给贾逊,郑重得道:“这里是楚老先生死后的遗产分配,你看仔细了。”贾逊珍而重之得接过,道:“这份遗书应该在公众场合宣布,不可有思毫马虎。嗯,你们随我去律师事务所吧。”   赵无邪等人来到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贾逊说起此事,在场同事均是震骇不已。赵无邪心想:“这事可要上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了。”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众人来到处于城北郊外的楚宅,但见此地环境清幽,空气清新怡人,竟不受半点工业化的影响。大宅处于一块翠绿草坪之上,给这片宁静优雅之地平添了几分高贵与典雅,当真有中国首富的气派。   只是进入宅中,赵无邪却不免打了个冷战,但见几百平米的一间宅子里却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个佣人,几样死物,却是别无他有。赵无邪不禁想到了孤岛上的小屋、洛阳梅林后的那几间茅屋,相比虽然简陋,却是温馨舒适得多,也难怪楚纲临死会有那么多感慨,心下不禁大起萧瑟之感。   待得众人入座,贾逊朗读遗书。这楚纲当真是家财万贯,各省各市都有他的豪宅,累计几千亿资产。他在遗书中将财产七三分成,其中亲生女儿和义子各得三成,捐给慈善事业及希望工程三成,只是剩余的一成却没做处理。   贾逊读完遗书,道:“因为楚翔尚未成年,所以这三成资产由其义父赵无邪暂为保管管,待他成年后交还。“随即便阐述具体数目。原来这三成财产乃是天正集团近百分之七十之上的股份,如此一来,便等同于将正个天正集团都交了给赵无邪。   赵无邪听着怔了一怔,赵清拍他道:“好啊,咱们发了。”赵洪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既然楚老先生将他的公司交了给你,你就应该好好干,才不至于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美意。”赵无邪一怔,道:“可是做生意这一套,我是全然不懂啊。”赵清笑道:“不会就学么。咱给你报个经济管理学的补习班,恶补一番,保准你能做大企业家。”   赵无邪自知不能,更是无甚兴趣,但既然赵清这么说了,却又不好违抗。他生性洒脱,也便走一步是一步,料想也不会太难。   岂知第一天上学回来,赵无邪竟是无精打采,睡眼朦胧,回到家中,便要蒙头大睡。赵清一把拉住他,道:“坐好了,我有问题问你。”赵无邪伸了个懒腰,道:“如果你是要问今天教了些什么?就不必问了,我什么都没学到。”赵清一怔,怒道:“难道你到那儿睡大觉吗?”赵无邪却不否认,叹道:“不睡大觉还能怎么办。那个叫李唯利的讲师开场白便是;‘各位老总晚上好,愿诸位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赵清道:“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啊,又有什么不妥了?”赵无邪摇头道:“自然没什么不妥。其实这位讲师学养很好,理论充分,思维活跃,且所举的事例很是贴近现实。只是我听得那些什么如何获得最大利益,如何对下属恩威并施,让他们对自己死心踏地,如何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为此使些手段,说些假话也再所不惜,就大觉别扭,甚感厌烦,除了睡觉,当真是无事可干。”赵清听他说完,微嗔道:“那你明天上公司怎办?你这老总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要给人笑掉大牙!”赵无邪懒洋洋得道:“那也没有办法。”赵清见他全无进取之心,不由气得俏脸发白,一顿足,怒道:“我不管你了。”转身便走。   赵洪忙伸手拉住她,道:“你也知道无邪根本不是这块料,又何必强求于他!”赵清怒道:“我强求他吗?楚老先生将整个公司交给他,他却什么都不懂,若是搞砸了,破产了,或是被人吞并,那咱们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气得不住喘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道:“大哥,我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照理说翔儿虽然是楚纲义子,也有遗嘱,但继承公司股份那么大的事,应该有其他股东点头同意才是,怎会这么容易就落入咱们手中?”赵洪点头道:“这事确有些蹊跷,但既然贾逊并未提起,想来他们都答应了。”见赵无邪一脸倦意,叹道:“好了,大家都累了,这事明天再说吧。”赵清瞪了赵无邪一眼,没好气得道:“臭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过了几日,赵无邪同赵清等人一同到了公司,刚进会议室,却听得轰隆声响,一众人都将起来,想来均是天正集团的骨干精英,不由想到当年的襄阳大战,自己临危受命,到头来却落得个卖国求荣的骂名,想到此处,强打精神,笑道:“诸位好!我初来此地,什么都不懂,还请诸位多多照顾。”   各部门经理见他这般说,均对望一眼,暗想:“这人到也直率谦卑。”其中一人道:“赵总言重了,咱们既然同处一个屋檐下,自然要齐心协力。只是现在公司碰上了一个难题。”说着将一份档案推到赵无邪面前。赵无邪翻开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其上除了几个识得的阿拉伯数字外,其余的竟都是英文字母,半个不识,只得交给赵清。赵清眼中露出嘲色,似乎在说:“这是你以前不跟我好好学的报应。”本想不理不睬,但又怕他无法下台,只得气鼓鼓得接过,却听赵无邪笑道:“她是我的秘书,给她看也是一样。”赵清听他这般,不知怎得,心下一喜,认真看了一遍,道:“这是一份财政报表,只是这中间可有不少赤字啊。”赵无邪本想问什么是赤字,但又怕人笑话,只得道:“很不好吗?”   赵洪自那日一席谈话后便心存担忧,今日一见,证明他心中所想,明白了赵无邪已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要不然天上又怎么真的掉馅饼?知他立刻便要出丑,接口道:“听说天正集团近日正和红日集团竞标一处房地产,可否和这事有关。”他及时扯开话题,又似乎点到了正题,却听地产部一个姓陆的经理道:“赵总的消息倒是灵通,那是楚老生前未完成的工程,如今他去逝了,咱们自然要帮他完成遗愿。”忽听一人冷笑道:“说得好听,你们地产部穿鞋的不知赤脚的疼痛,东买一块地,西购一处房,却不管公司财产况如何?”说话的正是刚才递上财政报表的财经部钱经理。陆经理冷笑道:“若不是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支撑整个公司,你们这些坐办工室的哪有福来享。”钱经理站将起来,怒道:“姓陆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经理冷笑不语。如此一来,双方闹僵,会议室内充满了火药味,到后来各部门经理间均争执起来,各个面红耳赤,就差点动手。   赵无邪虽对经营之道一窍不通,但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看眼下情景,显然天正集团内部有严重的派系之争,仔细一看,但见左边一排的经理大多数是如地产部、营销部等外部部销毁部门,而右边一排为财经部、人室部等内部管理部门,心想若这两派斗将起来,且不说外敌如何,只怕自己就要分崩离析,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他们立场一致,目光一转,已有了计较,道:“听说中城是红日帮的总舵所在,这红日帮可否与红日集团有关?”   此言一出,正自争执的各部门经理均是一怔,喧嚣声渐自平静下来。人事部的葛经理道:“赵总说得不错,这红日集团正是红日帮所创,而这红日帮黑白两道都染上了,很是难对付。”赵无邪哦了一声,道:“那么说他们真是黑社会了。”众经理互相各望一眼,齐声道:“是的。”赵无邪点头道:“那么咱们公司出现了那个什么赤字,会不会给那红日集团吞掉?”   钱经理让赵无邪看财政报表,一来是要考查赵无邪的能力,二来便是借此打击地产部等外部部门。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楚纲既死,赵无邪又毫无经验,只要挤走了那个姓陆的,天正集团正是他老钱的手中之物,但此刻听得赵无邪之言,才蓦得发现整个公司正处于危难时刻,若再内斗下去,只怕真要被红日集团吞掉,那时若被这些流氓混混控了股,只怕自己这财经部经理也当不下去,便道:“一切听赵总吩咐。”那陆经理和动的是同样的念头,也便点了点头。   赵无邪笑道:“我这人什么也不懂,草包一个。但在场诸位都是精英,大家和和气气气的,步调一致,那红日集团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挂齿。”众经理都点头称是。赵无邪又道:“只是以后该怎么办,咱们还得合计合计。”   正说话间,听得门口有人敲门,却不敢进来。赵无邪笑道:“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那人不过是个小职员,听赵无邪竟称自己做兄弟,倒是吃了一惊,忙走进来,在钱经理耳边说了几句话。   钱经理脸色剧变,站将起来,道:“赵总,大事不好。红日集团大肆低价抛售我们公司的股票,使得公司股价大跌,不少股民已闹上门来了。”   赵无邪自然不知什么叫股价大跌,但听得有人闹事,忙道:“那可不好,咱们快出去看看。”   钱经理道:“赵总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现在咱们公司股价大跌,那些股民输了钱,有的甚至倾家荡产,与暴民无异,你若出去,只怕……”赵无邪道:“若真是如此,我更应该出去向他们赔礼道歉才是。”说着走了出去。赵洪知道劝他不了,便与赵清随他一道去。众经理见董事长亲自当担,自己若龟缩不出,未免显得太过无能,也便一齐跟出。   赵无邪来到公司大门口,却见门外聚了不少股民,纷涌着要往里面挤,几个手持电棍的警卫见阻拦不住,便抡棍直打,顿时惨叫连声。赵无邪见此情状,叫道:“不可伤人!”身形电闪,已夹手夺了两只电棍。警卫失了武器,一怔之下,那些暴动的股民已大叫着冲过来,将那两人挤翻在地。   赵无邪见场面失控,急中生智,瞅准机会,出指如风,封点了卡在门口的两个股民穴道。这两人一动不动,卡在门口,后面的人便再无法冲入。赵无邪叫道:“大家稍安毋躁,有事好好说。”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股民道:“你是什么人?”一个警卫叫道:“不许对我们董事长无礼。”   方才说话那之人听赵无邪便是新任董事长,冷然道:“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董事长,那是再好不过。你们公司到底在干些什么?股价大跌,害得我们倾家荡产,若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决不会离开这里。”众股民纷纷大叫,向赵无邪讨说法。   赵无邪道:“我今天才刚上任,对情况不熟悉,这……”那人道:“好啊,原来是个草包头,叫能管事的出来。”市场部郑经理道:“赵总确是刚刚上任,对公司情况不大熟悉,请大家不要难为他。你们的难处,我们知道。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公司定能给你们个满意的答负。”那人显然是这次闹事的领头之人,冷笑道:“说的好听,正所谓无商不奸,你们说得话,我们不信。”   众经理知道今天事情已经闹大,极难解决,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赵无邪忽道:“这么说我们无论如何弥补,你们都是不信了。”冷笑一声,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这干耗着,看谁强过谁。”说着便往大厅中的沙发上一坐。   众股民见他一个董事长竟耍起了无赖,无不吃惊变色。那带头之人怂恿众股民来此闹事,就是要向天正集团索取高额赔偿,他深知这些大老板最要面子,众人如此张扬,为了息事宁人,定是多少钱都能掏出来,那知竟撞上个无赖,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至于那两个卡在门口之人,虽然杀猪般惨叫,却也没人理他。   如此双方对峙了近一个小时,却听警车警鸣响起,公安局的人也到了,只是他们也被卡在门口,进不去。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警管道:“怎么了?这是聚众斗殴吗?都挤在门口。”郑经理见到他,喜道:“吴老哥,你总算是到了,那这事便好办。”对赵无邪道:“这位吴世雄吴警长是我的好哥们,既然他来了,咱们就有救,还请您……”说着向两个卡在门口的股民看了一眼。   赵无邪笑道:“既然警长都到了,料他们也不敢乱来。”只说话间,那两人穴道已开,因为惯性,向前一冲,跌倒在地。后面的股民想冲进去,但想到警察在旁,不敢轻举妄动,这一迟疑,便被警队隔离了开去。   吴警长点了一根烟,大步走将进来,笑道:“郑老弟,好久不见,你像是遇上麻烦了。”郑经理笑了笑,向赵无邪一指,道:“这位是我们新上任的赵总。”吴警长瞥了赵无邪一眼,神色甚是倨傲,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见赵无邪竟不起身相迎,心下有气,冷哼一声。   郑经理赔笑道:“吴老哥若肯帮助,我们全公司的人都感激不尽。”说着掏出一个红包,塞进他口袋里,笑了笑。   这一系列动作被那带头闹事之人看在眼里,叫道:“好啊,你这奸商,公然贿赂警察,那……那还有王法吗?”吴警长笑道:“你都看到了?”那人叫道:“这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吴警长向在场之人扫了一眼,道:“你们都看到了?”众经理股民见他目光,均自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吭声。吴警长淡笑道:“小伙子,你可知诬陷公安人员,那是什么罪名?”   那人见本与自己站于同一战线的战友突然倒戈相向,没一个人敢吭声说话,又急又怒,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在地。众人见他气得吐血,惊骇不已,只是谁也不敢上前。   那人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站不起来,突觉身上一暖,似有一道道暖流流入体内,竟是说不出的舒服,抬头一看,见救自己的竟是赵无邪,愕然不已,道:“你……为什么……”赵无邪笑道:“因为我也看见了。”随即笑道:“小伙子,莽撞胡来是不管用的,”   赵无邪一笑之下,站起身来,大声道:“我赵无邪保证,一个星期内定让股价回涨,让大家都赚上大钱。”他这话说得口气好大,众股民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信他。吴警长笑道:“你们若不信,再闹下去,咱们的枪可要走火了。”言下之意,是要以武力镇压。   众股民见事已至此,再闹去,只怕会发生流血事件,既然赵无邪下了保证,他们这么一个大公司,料来也逃不到那里去,想到性命要紧,便是一阵哗然,熙熙攘攘地散去了。   赵无邪见那人兀自坐在地上,便道:“钱经理,麻烦你派人送他去医院,顺便给他些补贴。”那人盯着赵无邪,忽道:“你这人有点古怪。”赵无邪笑道:“我是个草包头,什么也不懂。”那人也笑了,道:“不过若一个星期内你不能给我们满意的答复,我们还要来拆你的招牌。”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顿了顿后道:“你们这里有人想跳槽去红日集团。”说罢也不待他答复,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赵无邪虽不明什么叫跳槽,但显然那人言下之意是说公司职员里有内奸,忍不住向众人扫了一眼。钱经理等人自然也听出端倪,见赵无邪目光扫来,谁也不敢与他相对。赵洪打圆场道:“今天闹了那么久,都快到中午,咱们还是先吃过中饭,再慢慢讨论不迟。”赵无邪笑道:“那是正好。吴警长可要一起?”   吴警长此次劳师动众,其目的便是要在赵无邪这个新任董事长面前扬个威,也好镇他一镇,却不了威信尚未立下,反助他解决此事,而整个过程又出现了流血事件,在面子上颇是不好过,淡然道:“局里还有些事,待我回去处理,就不必赵总破费了。”赵无邪笑道:“吴警长请!”吴警长轻哼一声,大声道:“收队!”众警官排成一列队伍,浩浩荡荡地去了。   众人用过中饭,便在在会议事室讨论对策,陆经理道:“我看大家于其在这里想什么对策,还是不如先将他内奸抓出来,不然任何策略都是徒劳。”众经理均点头称是。赵无邪突道:“你就这么肯定那人不是信口胡纠?”陆经理一怔,道:“这……”   赵洪听出赵无邪言下之意,道:“我看大家提出的方案中属钱经理的最是可行,你且写出具体方案,咱们可以试一试。”葛经理道:“可是老钱的方案风险太大,若是被内奸透露出去,咱们不是全完了。”赵洪笑道:“那内奸身份已经暴露,料他也不敢顶风做案。”赵无邪伸了个懒腰,道:“好了,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钱经理将方案做完了便交个大哥。对了,我已经很久没喝到清姐你堡的鸡汤了。”赵清白他一眼,嗔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第二章福星高照(四)   这一晚赵洪回家,见赵无邪坐在大厅里喝汤,赞道:“好香啊。”赵无邪笑道:“清姐的手艺自然没得说,来,给他也盛一碗。”赵清微嗔道:“你把我当佣人啊。”口中虽这般说,但还是为赵洪盛了一大碗。赵洪边喝边赞,兄弟齐力将一锅热汤都喝完。赵清见自己的生意不错,心下乐极,收了碗筷去给佣人洗涮。   赵无邪舔了舔嘴唇,道:“钱经理的企划书完成了?”赵洪拿出一份档案夹,道:“你看看。”赵无邪敬而远之,笑道:“你知道我看不懂。”忽听赵清道:“你什么都不懂,可不行啊。”赵无邪有些猝不及防,吃了一惊,道:“你这么大声,可要将翔儿吵醒了。”赵清笑道:“那孩子睡得像死猪似得,就算打雷他也听不到。再说我哪里大声了。”赵无邪拿她全无办法,只是苦笑道:“你知道我是个文盲,那就请赵大才女帮我看看这企划书。”赵清笑道:“我可怎么敢,你是大老板啊。”接过一看,此下写得虽都是中文,但其间涉及一些会计学术语,不是内行看不懂,笑道:“这个大哥比我懂一些。”说着将企划书放在桌上。   赵无邪想要笑她几句,但瞧她神情,难不了要一顿臭骂,还不如自己识趣,便道:“大哥,你说一星期内咱们能让股票回升吗?”赵洪叹道:“无邪啊,你既然没把握,就不应该答应那些人。”赵无邪还未开口,赵清先道:“大哥,你这话便不对,当时你也在场,情况万分紧急,无邪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赵无邪赞道:“还是清姐了解我。”   赵洪知道自己一张嘴斗不过对方两张嘴,翻开企划书,道:“钱经理的方案其实也是老法子,不过是找回以前的一些客户,得到更多的人支持,但在短时间内完成,却是有些风险,就怕对方捷足先登。只是据他所说天正集团早已财政透支,再加上红日集团阻击,形势非常危急,再加上那内奸……”   赵无邪道:“说起那个内奸,我倒有法子能抓住他。”赵洪笑道:“我就知道你有主意,快说是什么法子?”赵无邪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决定明天去红日帮一趟,你帮我请个假吧。”赵洪先是一怔,随即拍手道:“妙计,这叫引蛇出洞。”赵清却道:“计谋虽好,但那红日帮可不是什么好去所,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去,只怕……”赵无邪笑道:“我们这是要抓内奸,见机见事,无须同他们硬碰硬。”赵清道:“但你还是得小心。”   次日一早,赵无邪出了楚宅,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义父,我带你去吧。”赵无邪见是楚翔,奇道:“你带我去?”楚翔笑道:“当然了,中城这地方我比你熟,有了我这向导,义父定能马到功成。”赵无邪笑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做什么?”楚翔笑道:“你不就是要去红日帮总舵吗?嘻,昨晚你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却不料有人在偷听。义父这一着棋与其叫引蛇出洞,还不如叫引君入瓮。那个内奸一定以为你识破了他的身份,才去红日帮,他做贼心虚,定会露出马脚。我说得对不对?”赵无邪笑道:“算你猜对了。”楚翔怒道:“什么猜对了,那可是我的真实本领,你得赏我。”赵无邪道:“你不就是要和我一起去吗?哪来那许多借口。”楚翔笑道:“知我莫若义父也。”   赵无邪见他既然自告奋勇,不如就让他在前面开道。那红日帮帮主姓孙,总舵所在便是中城城南市区内的孙宅,因宅院很是显眼,所以并不难找。   两人在孙宅外转了一圈,楚翔道:“咱们进去看看吧。”赵无邪正要开口,却见他已翻墙而入,心想:“也好,便让他历练一下。”也便尾随而入,却离得甚远。   这孙宅占地面积与楚宅相仿,只是走廊小道极多,且装饰颇见古朴,倒像是古时人家的大廷院。楚翔转了几个圈,却又回到原地,见有人过来,便躲在假山后面,回头张望,不见赵无邪踪影,心想:“难道他迷路?这人真没用!”当下趁着没人,连跑过几处走廊,来到后院,见已无路可走,便决定翻墙而出。   正在此时,忽听临近房屋内似有人在说话,他好奇心起,便潜在窗台下,却听房里有人道:“孙某与厉兄并无深交,不知有什么事?”又听另一个阴沉的声音道:“前些日子小弟听大哥拒绝了美国佬的厚礼,这正是我辈英雄豪杰的所为,看当下的世界局势,美国佬吞并天下之心昭然若揭,欧盟息事宁人,中国则坐壁上观,至于那萨达姆更是打草惊蛇。以小弟之见,贵我两派若能联手,天下唾手可得,那时咱们宰割天下,刮分世界,岂不是好!”那姓孙的冷笑道:“厉兄好大的口气,但如你们般动不动搞什么人体炸弹,视人命如草芥,也不见得比美国佬高明。”那人笑道:“少当家原来是担心这个,这事大有商量的余地。听说贵公司欲挤垮那天正集团,我看楚纲已死,那新任的赵无邪乳臭未干,成不了气候,但天正集团毕竟是跨国知名的大公司,与美国佬关系更是密切,自不会看着它倒闭,那时只怕贵帮不好应付。”   楚翔听那少当家默然半晌,忽道:“敝帮之事,本人自会处理妥当,无需外人插手。”又道:“你也是个中国人,却为洋人办事,未免可耻。”那人冷哼一声,道:“瞧不出少当家年纪不大,却是个老古董。哼,你可不要后悔。”那少当家道:“不送!”楚翔见那人出来,便躲到一旁,随即又见那少当家出门,那人步伐好快,随即便不见踪影,不由心下暗叹:“这人的功夫倒和义父在伯仲之间。”正想着退后一步,猛得撞到一人身上。   楚翔转念极快:“不好,我被人发现了。”也不转身,反手向后勾出,抓住那人手臂。但觉入手滑嫩,似非男子之手,却听那人叫道:“小偷,干什么?”话音清脆,却是个女子,但觉她反手一拧,竟挣脱了自己掌握。楚翔倒退几步,正要看清她面目。岂知她的动作也是极快,迈前几步,一拳向自己面门打去。楚翔向侧跨出一步,反手一勾,一招“柔情百转”将她双手紧紧缠住。这招本是一套剑法,但更贴近于擒拿手法,是以被他变了个花样使出来,倒也得心应手。   楚翔与那女孩打了个照面,但见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却是长得秀色可餐,娇羞无限,顿时心下一热,忍不住挨近了些。那女孩怒道:“小色鬼,你干什么?”楚翔脸上一红,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露出了风流浪子本性,忍不住道:“你长得好看,我当然要看。”   那女孩俏脸烧红,但听他夸奖自己美貌,却又很是欢喜,笑道:“唉哟,你这么缠着我,我可不舒服。”楚翔本想说:“我要一辈子缠着你。”但想到这话未免太过,只得放手,正要说话,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左颊一热,竟挨了她一巴掌,正道了个“你”字,脚下一痛,跪倒在地,怒道:“臭丫头,你敢偷袭我。”   那女孩咯咯直笑道:“谁叫你对我无礼。只可惜哥哥没教我点穴的功夫,不然将你这小色鬼的穴道封了,就像电视剧里拍得那样,这才叫好玩。”楚翔刚才挨了一脚,自此站不起来,显然是被封了穴道,却又听她在这里说起风凉话,心下如何能不怒,暗暗诅咒:“看我以后怎么泡制你。”   却觉她在自己身上东摸西摸,不由怒道:“贱丫头,你要干什么?”女孩笑道:“你这小偷,敢到我家来偷东西,既然被我抓到了,当然要搜一搜。”楚翔怒道:“我没偷。”但她双手仍是不停,果被她摸出一双手套,嘻嘻笑道:“咦,这双手套好有趣,是银丝做得,待上手上也很舒服,正是我刚才丢的。”楚翔大怒,挥手猛得给了她一巴掌,叫道:“还我!”但这一巴掌下去,连自己也吃了一惊,才知这女孩确实不会点穴,只是误打误撞,封了自己下身穴道,上身却是自由。   那女孩乍受他一巴掌,小嘴一扁,哇的哭了出来,一脚踹到楚翔身上,叫道:“你敢打我!”楚翔哪能再受她羞辱,见她举脚,便伸手一拽,那女孩脚下不稳,扑到他身上,楚翔双手将她抱住,冷笑道:“看你往那儿跑!”   方才这女孩哭声好大,引来了孙宅下人,但见两人倒在地上,抱住一起,均是大吃一惊。那女孩感受到众下人诧异的目光,自是又羞又怒,叫道:“小色鬼,快放开我。”楚翔道:“不放!”那女孩道:“我杀了你!”楚翔道:“杀了我也不放!”那女孩突然喜道:“哥哥,这人欺负盈儿!”   楚翔被她压在身下,什么看不见,怒道:“你叫我哥哥也没用!”忽觉身子一轻,竟被一人提了起来,亏他还会些功夫,反手一击,身子向前冲去,身后那人咦了一声,长臂暴长,又扣住他肩膀,将他按在地上。楚翔双膝刚一触地,左手抓住对方手臂向外一扭,右掌迅速向他胸口拍到,正是一招“拖泥带水”,乃是攻守兼备的一下妙招。   那人觉到他掌风凌厉,内力颇有火候,起了爱才之心,点了点头,猛得一指点向他掌心虎口,将掌风激得飘散无踪,另一手再度加力,楚翔那一扭便是全无功效。楚翔急了。叫道:“义父,快救我,快救我。”   那人却认为这是楚翔的疑兵之计,冷笑道:“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正要将这个调戏自己妹妹的浮滑子弟教训一顿,猛觉身旁一阵疾风袭至,不由心下一凛:“这世上竟还有这等高手!”身子向侧让开,但觉手下一空,楚翔已被那人救走,立时一掌向那人拍去。那人与他对了一掌,飘然而退。   此人正是赵无邪,他见楚翔潜入楚宅,便尾随在后,但见他东逛西逛,又伏在窗台下偷听别人说话,后被那叫盈儿的女孩抓住,两人斗了起来。却听楚翔语出轻薄,死性不改,不禁莞尔,待见他有性命之危,这才出手相救。   那人抱拳道:“这位兄台好身手,敢问高姓大名?”赵无邪心想这人多半与红日帮有关,自己今日来此踩盘子,无须告知他真实名字,抱拳笑道:“兄台武功也不弱,小弟受教了。”楚翔道:“她偷了我娘留下来的遗物。”说着向盈儿一指。盈儿撅嘴道:“什么遗物,我可不知道。”说着将双手藏在身后。   那人早已看清妹妹行止,叹道:“盈儿,不要闹了,快还给人家吧。”盈儿哼了一声,取出一只手套,丢给楚翔,哼声道:“这种破东西一块钱一大把,我才不稀罕。”楚翔叫道:“还有一只!”盈儿尖声道:“小色鬼,你不要得寸进尺,明明只有一只,哪来第二只。”赵无邪见她公然抵赖,不由皱起眉头。那人叹道:“盈儿,这是别人家母亲的遗物,你还是都还给人家吧。”   盈儿眼眶一红,嗄声道:“难道就只有他有母亲,我……我就没有了!我不还,我就是不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身便跑。   楚翔正要追赶,赵无邪道:“算了,咱们再想其他法子吧。”当下向那人一抱拳,道:“犬子多有得罪,还请兄台多有包涵。”那人笑道:“赵兄言重了。”赵无邪一怔,随即笑道:“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那人笑道:“在中城,有这等功夫的,只怕除了天正集团新任主席赵无邪,再难找到第二人。”说着笑了笑,道:“在下孙盛,现任红日集团主席一职。”赵无邪一怔,笑道:“那真是赶巧得很。”孙盛笑道:“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由小弟请客,咱们喝上一杯如何?”   赵无邪正想推辞,忽听嘟的一声响,手机响了,却听彼端赵清的声音道:“无邪,快回来,咱们抓到内奸了,可是那人已经死了。”赵无邪道:“死了?”赵清道:“你还是快回来吧。”   孙盛笑道:“那陆展鹏眼见天正集团不紧气了,想要跳槽,我自然不能收他。看来他已为别人所用。赵兄,咱们谈上一谈如何?”赵无邪看着他,神情变幻数次,摇头道:“孙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这义子父母双亡,仅留其母一对遗物,还请令妹早日归还。”孙盛笑道:“这个当然。”赵无邪抱拳道:“那便有劳了。” 第二章福星高照(五)   赵无邪回到公司,却见众人一脸喜色,心下奇怪,见到赵洪兄妹,奇道:“清儿,你不是说那内奸死了吗?怎么……”赵清笑道:“你那一招引蛇出洞之计果然神效。那陆经理果然按捺不住,要匣带私逃。哪知到了机场,竟然死了。”赵无邪皱眉道:“是被人杀了吗?”赵洪点头道:“不错,一枪打中太阳穴。”赵无邪皱眉道:“他死了,对我们可不是件好事。”赵洪道:“本来他突然被杀,对我们极是危险,警方更是找上门来,声明要你出来交代这事,但这时却发生了一桩奇事。”赵无邪道:“奇事?”钱经理插嘴道:“确是一桩奇事。正当咱们无计可施之时,吴警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竟是上司要他们收队,还说这事和咱们无关了,当是有惊无险。”郑经理道:“赵总真是福星高照。警方刚走,股市那里又传来好消息,不知为什么,从美国意大利方向突然流来不少资金,阻击了红日集团。现在他们股价大跌,咱们占到了大便宜,股价非但回升,还到达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赵总的一周之约,咱们只用两天就达成了,定是商界的一大奇迹。”话语间甚是得意。葛经理笑道:“从此以后,咱们与赵总马首是瞻,说不定还能将红日集团给吞了呢。”   赵无邪只觉一阵眩晕,道:“大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赵洪沉默半晌,道:“无邪,你应该知道意大利有个恐怖组织叫黑手党,而今意大利经济不紧气,能掏出那么多资金的只有这个黑手党了。而自9•11事件以后,美国人扛起反恐大旗,对恐怖分子恨之入骨,如今竟与黑手党联手,其目的只怕是为了对付红日帮,可能是红日帮得罪了他们。”赵无邪心想定是如此。   钱经理道:“不管谁得罪谁,都和我们无关,今日咱们大胜,应该庆祝一下,今晚咱们就在‘凯旋门’摆在一桌,赵总可一定赏脸光临。”赵无邪一怔,心想:“凯旋门不是在巴黎吗?”赵清瞧出他心事,在他耳畔轻声道:“那是一家酒楼,傻弟弟。” 第三章无计多情(一)   白驹过隙,五年既望。   这一日正是中秋佳节,赵无邪赵清赵洪三兄妹围在一桌吃团圆饭。赵无邪笑道:“清姐的厨艺果然一流,只怕连酒楼的大厨也不如,当年在凯旋门吃的就没这次爽快。”赵清笑道:“也不知你说得是真话,还是拿好话来哄我。”赵无邪笑道:“自然是真话,就可惜翔儿却没这等口福。”赵清笑道:“他没口福,却有艳福。”赵洪插口道:“清儿,说话注意一些。”   赵清白了他一眼,笑道:“就你规矩最多,咱们家翔儿是怎样式的人,你还不清楚?”说着看了赵无邪一眼,笑道:“他是同性的煞星;异性的蜜糖。”赵无邪笑道:“这个比喻贴近,当浮一大白!”说着喝了一大碗酒,赵无邪酒量甚豪,寻常的酒杯根本不能用,需用大碗。赵清得他附和,又笑道:“打他上小学起就不规矩,第一天便顶撞老师,后来还和同学打了一架,甚至被驱逐出校。”赵洪皱眉道:“这孩子好得不学尽学坏的,也不知长大了成什么样子?”赵清又瞥了赵无邪一眼,笑道:“大哥你也别太恼,这孩子虽然调皮,但决非大奸大恶。那次被驱逐出校,真正犯错的可不是他。”   赵无邪道:“这一点我确得夸夸他了,若不是他敢于出面指证,那个人面兽心的王校长也不能伏法。”赵洪道:“你说他做得对,我却无法苟同。那次春游,这孩子与几个小朋友闹了别扭,去找班主任水老师诉苦,才撞上那事。以翔儿的性子,自然会出手,只是他出手未免太狠,差点将那姓王给打死了。”赵清笑道:“打死了也是活该,这种衣冠禽兽,为人师表,却干出那等龌龊下作之事,若不是翔儿及时赶到,那水老师早被这王校长强暴了。”顿一顿,又道:“不过那水老师我是见过,长得确实不错。无邪,你说是吧。”赵无邪不料她竟拉扯到自己身上,强笑道:“若换了是我,只怕要一掌将那姓王的杀了。”赵洪微恼道:“无邪,你这想法大是不对,若翔儿真的这么做了,那也就成杀人犯,以后再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了。”赵清道:“大哥你又来了,照你这般说,那除恶扬善便是错得了?”赵洪道:“但总该有个规矩吧。”   赵无邪道:“大哥说得确有几分道理,若那日真的将那姓王的打死了,翔儿也逃不了,幸亏那位水老师勉强拉住他,好说歹说,他才没下杀手。”赵清叹道:“不过翔儿放过了他,他却放不过翔儿,以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开除出校,这孩子在家里一呆,便是两年,错过了国中的课程。”赵无邪笑道:“那是正好,翔儿有你管教,学习也认真了许多,两年后竟让他到考上一所不错的高中,算是乖了很多。”赵洪叹道:“你说他乖了,那件事又该怎么算。才上高中几天,他的一个同学口中不干净,触犯了他妈妈,他竟将人家打成残废,那张嘴算是没用了,若不是咱们四处打点,那家学校还会再收他?清儿说他是‘同性的煞星’,如今想来还真的不错。”赵无邪赵清默然。   赵无邪笑了笑,重新拾起话头道:“不过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姓王逃过那一次,但他继续做恶,终于被抓住,事情抖露出来,翔儿算是沉冤得雪了,你没看见当日在法庭上他那大义凛然的模样,大有乃父之风。”   赵清笑道:“他有杨过的大义,却没有杨过的专一,是个彻头彻尾的花心大罗卜,就说那件事吧,若不是翔儿对水老师有意,也不会时时去找她了。”说着又看了赵无邪一眼,续道:“大了几岁后,更是不得了,差不多学校里每个漂亮女生都跟他谈过恋爱,深得乃父之风。”   她方才还说楚翔无杨过之痴情专一,却又说他的风流深得乃父之风,那么自然便是特指赵无邪这个义父了。赵无邪不想她总是针对自己,便道:“现在几点了?”赵清道:“大概十点半了吧。”赵无邪皱眉道:“翔儿说过要回来吃团圆饭的,可是现在还没回来?。”赵清知他是要拆开话,笑道:“他就算是想回来,只怕也回不来。今晚这同学会啊,来的大多数都是以前跟他好过的女同学,加上那孙盈,看来他今晚是回不来了。”赵无邪叹道:“世事之奇,当真无所不有。想当年这孙盈赖了翔儿一只手套,到现在都还未归还,想不到两人竟谈上了。”赵清笑道:“这叫不打不相识,仔细想来这两个小家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确实容易走在一块,那天他们竟在教室里公然亲热,后来又私奔出走,几个月后才回来,也不知在外边干了些什么事。”顿了顿又道:“不过说来奇怪,这两个小家伙回家后竟一个多星期不见面。”   赵洪叹道:“我看准是又闹了矛盾。”随即脸现担忧之色,道:“翔儿一周未见孙盈,但他可没闲下来,时不时往家里带女同学。我看这样下去,终没什么好事。无邪,你说翔儿到底喜欢谁?”赵无邪还未开口,赵清先道:“我看哪,他是谁也不真的喜欢。但这小子一天没女孩子陪伴,根本无法过日子。”说着又看了赵无邪一眼,道:“我看孙盈和他的关系更好一些,但想要做成咱们儿媳妇,只怕还不行。”赵洪道:“这孙盈与翔儿算是打小玩在一块,关系自然要好些。只是她的身份……”赵清笑道:“你是说她大哥吗?我看那孙盛和无邪很是投缘,虽各为其主,却能做成朋友,既然如此,那这孙盈的身份就无大碍了。只怕他们性格太相近,时不时要闹矛盾。”   赵无邪叹道:“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是一点儿也不明白,就盼他能遇上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若这样混下去,只怕……唉……”赵清知他又想起来丁采儿和如意,便安慰他道:“我看这孩子很是聪明,且做事还有分寸,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正说话间,却听咚咚声响,有人敲门,其声极是凌乱,到后来竟变成了乱砸之声。赵清道:“是翔儿回来了吗?怎么不按门铃。”赵洪道:“怕是喝醉了吧。”赵无邪亲自去开了门,却见门外滂沱大雨中,一个红衣少女孤零零的站着,仔细一认,但见她长发披肩,一张瓜子脸甚是清秀可人,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婀娜娉婷的身段,虽未完全长成,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正是家中的常客孙盈。   赵无邪见到她,大吃一惊,道:“盈儿,你怎么了,快进屋,别淋坏了。”孙盈却不进去,只是不住哭泣:“无邪叔叔,你……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赵无邪道:“有话好说,快进来。”忙将她拉进屋。   赵清见孙盈哭得泪人也似,脸颊红扑扑的,皱眉道:“是不是又跟翔儿闹矛盾了?”孙盈方才还在哭泣,听了这话,尖叫道:“臭小子,大色鬼,大混蛋。他……他抱了那林彤彤去开房间了!”   赵无邪只觉耳畔轰轰直响,颤声道:“这……这话当真?”赵洪插嘴道:“定然不会,翔儿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孙盈哭道:“他以前不会,现在就会了。他是故意要气我。他……他说要弄大林彤彤的肚子给我看!”   赵无邪和赵清对望一眼,均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但想到楚翔自小性格偏激古怪,过去几次与孙盈闹矛盾,他不是几个月不见人影,便是去找其他的女孩子来气孙盈,为此孙盈到家里来不知闹了多少次。赵无邪道:“他们去那里开房间?”孙盈顿时俏脸通红,吞吞吐吐地道:“性……性福山庄!”赵无邪等人大吃一惊。 第三章无计多情(二)   楚翔最是爱玩爱闹,这次同学会来的人确实很多,且其中亦有不少昔日的好友,但想到曾答应过赵无邪,早些时候回家吃团圆饭,也便不敢多饮,推辞了好几次,终于和孙盈脱身出来。孙盈笑道:“你能拒绝别人,可不许拒绝我,这次定要带我一起回去。”楚翔捏了她的脸颊一下,笑道:“怎能少了你,二姑正想见你一见呢。”孙盈偎进他怀里,笑道:“那咱们还不快走。”   两人说说笑笑得出了“欢聚堂”,却见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在门口踱来踱出,见到楚翔,喜道:“楚翔!”孙盈见到她,皱眉一皱,拉了楚翔一下,道:“咱们快走吧。”楚翔笑道:“我看她找我定有急事,你先等一会儿。”孙盈嗔道:“要去一块去。”拉了楚翔,快步走到那少女面前,冷着脸道:“林彤彤,你不是说不会喝酒,要先回家吗?怎么在这里闲逛,等什么人啊?”说着白了楚翔一眼,又将他臂腕紧紧搂住。   林彤彤低着头,不敢看他们,退了一步,道:“没……没等什么人。”孙盈笑道:“那我们可要走了。”林彤彤哦了一声,退到一旁,让出道来。   楚翔想起这林彤彤是班里最胆小害羞的女生,一见到自己便脸红过耳,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次自己跟孙盈闹了矛盾,便故意找她说话,试了好几次,才熟路,便渐渐得知她家中情况,如今见她迟迟不肯回家,道:“是不是你爸又打你妈妈了!”林彤彤一怔,急忙摇头道:“不,不……他……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楚翔知道其中一定有事,道:“你若不敢回家,我送你回去。”林彤彤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看见孙盈摆着张臭脸,忙摇头道:“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说着转身便要逃开。   楚翔上前一步,拉住她手,正色道:“我最恨男人打女人,若你那该死的爸爸又打你妈妈,我可不能不管。走,我和你一起回去。”林彤彤脸颊烧红,瞥了孙盈一眼,轻声道:“那孙盈……”楚翔此刻才想起孙盈,回头笑道:“盈儿,你还是先回家,今儿一早我来找你。”   孙盈见两人竟当着自己的面牵手,早已气得发疯,若是换做平日,已给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一巴掌,但每次这样做后,楚翔就会突然失踪,再也找他不到,只得跑到赵无邪那儿哭诉,如此折腾了几个月,才能冰释前嫌,现在她学得乖了,心念转动,笑道:“我和你们一块去吧。”楚翔一怔,道:“你也要去?”孙盈笑嘻嘻地走上去,掰开两人握着的手掌,自己伸出手去,将楚翔的手握稳,才拉了林彤彤,笑道:“我也不喜欢男人打女人,咱们三个一块去,看你那混蛋爸爸拿我们怎么样。”林彤彤眼眶一红,低下头去。   三人来到林彤彤家所在的居民区。林彤彤的父母是外地人,来中城打工,生活不是很富裕,所以居住条件也颇是简陋。孙盈见眼前这幢破旧不堪的房子,早已心生厌烦,但又不好在楚翔面前流露出鄙夷之色,摩拳擦掌道:“无邪叔叔教我的那几招功夫,今天正好派上用场。”楚翔道:“对方不会武功,咱们可不能出手太重,不然义父又要怪我胡乱伤人。”孙盈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看你越来越像你义父,都这么啰唆。”见楚翔神情很是难看,知他最不喜别人说他像赵无邪,忙笑道:“好了,我不说了,咱们快上去吧。”   林彤彤来到家门口,见家中还亮着灯,但房门却锁上了,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心下害怕,望向楚翔,一脸慌恐之色。孙盈道:“不会死人了吧。”楚翔瞪了她一眼,上前敲了敲门,道:“林伯母,我是楚翔,彤彤回来了,你在家么。”但连唤几声,房内却是无人答理。林彤彤心下慌了,紧紧抓住楚翔的手。孙盈瞧在眼里,怒道:“拿开!”林彤彤被她一喝,反倒抓得更紧。孙盈这一路来只是忍气吞声,刚才又被瞪了一眼,再也忍受不住,狠狠推了她一下,叫道:“叫你拿开,没听见?”   楚翔已感到不妥,怒道:“孙盈,你闭嘴!”孙盈一怔,眼中泪花乱飞,气得直跺脚道:“你……你竟为了她骂我!”楚翔不愿和她废话,一掌拍出,房门顿时震飞出去,闯入房内,却不见有人,来到浴室,掀开布帘一看,顿时怔住。林彤彤随后跟到,见到里内情景,啊的一声减叫,哭了出来,叫道:“妈妈……妈妈……”扑倒地上。   孙盈最后一个赶到,却见浴室地板上一女全身**,躺在哪儿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想不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不禁呆住。   楚翔迅速冷静下来,道:“盈儿,快去报警!”安慰林彤彤道:“别太伤心了。”轻轻将她拉起,察看地上女尸,却见她身上一丝不挂,尚有水珠滞留,又见她伤口在左手,乃是割破手腕流血过多而死,再见她右手边遗了一枚刀片,像是男子刮胡须用的剃刀。林彤彤叫道:“那……那剃刀是我爸爸平日用的。”楚翔点了点头,心想:“难道她是自尽而死的?”见林彤彤哭得泪人也似,长叹一声,伸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了。”林彤彤伏在他肩头,不住啜泣。   孙盈报了警回来,一见屋,就见到两人抱住一起,顿时醋坛子打翻,尖声叫道:“你……你们……楚翔,你对得起我……”林彤彤一惊,忙从楚翔怀里跳起来,道:“孙盈,你误会了,楚翔只是想安慰我……”话未说完,只觉脸颊一阵火热,已挨了孙盈一巴掌,一呆之下,却听她恶狠狠地道:“你这贱人,现在要他安慰你,若我来得迟了,你就要他抱你上床了,对不对!”林彤彤急道:“你……你血口喷人!”孙盈哼了一声,向林彤彤母亲尸体看了一眼,冷然道:“你妈妈死了就要人安慰,但我妈妈死的时候,又有谁来安慰我?我看她是自杀的,可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啪”又是一声脆响,她的脸颊也红肿起了。   孙盈捂着脸,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狠狠瞪视着楚翔,道:“你……为了她打我?”楚翔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此刻想来也有些后悔,但若要道歉,那是决计不能,哼声道:“你说得太多了,回家去吧。”孙盈冷笑道:“打了我,就要赶我走,每次都是这样,我受够了。我……我要跟你分手!”楚翔漠然道:“分就分,谁怕谁!”林彤彤忙道:“不要啊,你们好不容易才和好,可别说这种话。”孙盈叫道:“小贱人,你给我闭嘴!”楚翔亦叫道:“臭婆娘,你才该闭嘴了。”   孙盈指着楚翔的鼻子,尖声道:“好啊,我明白了。你喜新厌旧,讨厌我了,喜欢上她了。我……我掐死她!”纵身扑上,便要将林彤彤掐死。   楚翔大吃一惊,忙伸手挡搁。孙盈左手一挥,一掌拍向他面门,右手暴长而出,形成爪势,抓向林彤彤喉咙,出手极是狠毒,当真是要将她活活掐死。   楚翔见她突出奇招,心中一惊:“这招‘拖泥带水’她怎么会使?难道是赵无邪教得?”心下一狠,出手再不留余地,一拳击在她掌心虎口处。孙盈只觉左手一股大力涌至,半边身子一阵酸麻,软了下来,那一爪便没了力气,只停在林彤彤离喉咙一寸处。楚翔趁此机会,转了个身,一把抱了吓得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彤彤,退到一旁。   孙盈见他两人耳鬓厮磨,心中又气又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你们……你们合伙欺负我……楚翔,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楚翔见她哭泣,心中一软,正要好言安慰,但随即想起孙盈使得那一招“拖泥带水”,顿时气往上冲:“赵无邪为什么要教她这套掌法,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武功,怎能轻易传给别人?难道他是认定了孙盈将来要做他儿媳妇?从小他就死死管着我,现在我长大了,却还要来管我,我不要他管……我不要他管……”一时失去了理智,怒道:“对,我是喜欢上她了,我非凡喜欢她,还要讨她做老婆。我现在就带他去开房,弄大她肚子给你看!”说着将林彤彤打横抱起,向门口冲去。孙盈叫道:“楚翔,你给我站住!”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追将出去。   楚翔抱着林彤彤狂奔而出,此时大雨倾盆而下,将两人衣衫尽数打湿。楚翔初时奔得好快,到后来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林彤彤向后看了一眼,道:“孙盈追上来了。”楚翔一怔,正要举步,林彤彤又道:“楚翔,我知道,其实你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那干么还要逃呢?干么还要说出那种话来呢?”楚翔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林彤彤道:“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她。彤彤虽然笨,但也听出来了,她妈妈也死了,可能还死得很早。她很希望别人的关心和爱护,更渴望得到你的关心和爱护。你们啊,都是同一种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心里都很苦,你妈妈一定也死得很早吧。”楚翔一怔,微笑道:“傻丫头原来也有不傻的时候。”见大雨中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奔近,叹道:“话都说出口了,若再收回,岂不是好没面子。你爸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林彤彤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轻声道:“我刚才撒了个谎,说我爸爸很久没回家,惹你起疑,其实是要你陪我回家。其实爸爸他早回来,只是一回家就喝酒,醉了就打我妈妈,所以我才不敢回去……”楚翔佯怒道:“好啊,原来你也有使坏的时候。”顿了顿道:“你说你爸回来过,那你妈妈的死……”林彤彤忙道:“不会的,我爸再坏,也不会杀人的,更何况她是我妈妈啊。”楚翔道:“你爸未必会杀人,但你妈妈极有可能是被他逼死的。”林彤彤珠泪欲滴,点头道:“这有可能。当年我们一家三口从乡下搬到城里来,我爸妈工作虽然幸苦,但咱们一家人有说有笑,比现在好多了。但你也知道,中城的人最看不起外地人,而我爸妈又都有些坏毛病,爸爸喜欢喝酒赌钱,交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而妈妈却喜欢和人家攀比,总是别人有的,她也要有,所以总怪爸爸赚的钱太少,更疑心他出去赌博了,这样下去关系自然是越来越差了。终于有一天爸爸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就再也不回家了。这次还是因为我要考大学,他才勉强回家一次,但他们又吵了架,只怕真的是……”已不敢再说下去。楚翔道:“你爸外面有了女人,那他多半就在那女人家里,咱们这就去找他们。”林彤彤道:“我查过了,那女人也不怎么正经,那地方我不敢去。”楚翔笑道:“有我在,你哪里不能去?”林彤彤嗫嚅半晌,才红着脸道:“性福山庄。”楚翔笑道:“性福山庄,那可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咱们就去那里,就说是警察巡逻,这些嫖客妓女都要闻风而逃。”   孙盈终于追上,听到楚翔说得最后一句话,怒道:“小色鬼,你敢去那里,我找无邪叔叔去!”楚翔最恨她拿赵无邪来压自己,冷笑道:“你去告状吧,谁怕你。”抱着林彤彤,冒着大雨,箭步如飞,径直去了。 第三章无计多情(三)   楚翔带着林彤彤来到性福山庄,但见山庄内的摆设和寻常的居民房没有多大区别,既无高档宾馆的豪华,也没星级酒楼的奢侈。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坐在大堂管事处吸着烟、看着报,颇是悠闲,见一对轻年男女进来,也不起来打招呼,只是淡淡地道:“小小年纪,来这里干什么?”   楚翔恭恭敬敬地道:“老伯好,我小小年纪,见大人们都喜欢往这里跑,什么丈夫妻儿都丢下了不要,有些好奇,就来看看。听说这里有个别名,叫做情人的天堂,不知是个怎样的天堂法。”   那老伯摘下眼镜,打量了两人一眼,缓缓道:“我看两个小家伙,说是夫妻吧,年纪还没到,说是情侣吧,神情又不像,倒像是一对兄妹。”楚翔一怔,和林彤彤对望一眼,笑道:“不错,我们是兄妹,我们来这里是找人的。”那老伯道:“既是兄妹,那找得人不是老爸就是老妈。但你们的爸妈纵使真会都来在这里,也不会一起出现。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楚翔咕喃道:“可是我们……”那老伯站了起来,那僵硬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不必说了,老头儿今天就做个赊本生意,免费带你们上去。”说着取出两对棉花,道:“通过一楼通道还有一大段矩离,有些声音听着不雅,女孩子家还是堵住耳朵最好。”林彤彤知道是什么事,脸上一红,接过棉花,堵住耳朵。楚翔摇头笑道:“老伯您放心,我能行。”那老伯叹道:“年轻人就知道争强好胜,不知天高地厚。   楚翔随在那老伯身后,护在林彤彤身前,走在一条灰暗无光的通道上。楚翔借着极好的目力,看见两侧均是客房,且房门紧闭,又见每隔数步,头顶天花板上就会有一盏吊灯,心下奇怪,这里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却听那老伯道:“客人正在办事,不许点灯。”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近侧房里一个女子发声尖叫,但随即这叫声被什么东西压了下来,变为极重的喘息声,初时这声音还只是零星几个,到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两排的客房内尽是淫声浪语,娇娃痛哼,极尽慑魂夺魄之能事,仿若交汇成一镨交响曲,只不过未免太过于**了。楚翔初时尚能抵挡,但行到中断,已是情难自控,欲火焚身,忍不住回头看林彤彤,淡淡月光下却见她双颊绯红,何等娇俏迷人,不由得情火如炽,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狠狠亲热一顿。   正不能自己间,却听老伯那低沉漠然的声音道:“小伙子能坚持到现在,定力已经非常了得。”楚翔立时惊醒过来,此刻才发觉眼前这老伯呼吸平常,似乎对身周发生之一切竟是置若罔闻,心想:“定是他年纪大了,不行了。”但还是忍不住道:“老伯的定力,那才叫人佩服。”但那老伯却只答出四个字“见怪不怪”。楚翔一怔,颇有所悟,叹道:“小子猖狂,不听老人家劝阻,现在快抵受不住了,只怕要做出不该做的事来。老伯那对剩下的棉花能否赏赐给我?”那老伯破天荒的发出一声笑:“这地方既叫情人的天堂,来这里的人就不再受任何礼节束缚。小伙子如果对这位小姑娘动了念头,尽头还有一间空房,你们进去就是,老头儿不收你们的房钱。”   林彤彤虽用棉花堵住耳朵,但身旁的声音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听得老伯之言,顿时俏脸烧红,低头不敢看两人,隐约听得楚翔笑道:“老伯刚才还说我们是一对兄弟,哥哥和妹妹做那种事,那可就是通奸**。一来小子从此将无面目做人,二来也显得老伯您无看人之能了。”   那老伯刚才还不徐不缓的走着,听了这话,微微一停,道:“很好,很好!”连道了两个“很好”,取出棉花,丢给楚翔,仍不徐不缓地向前走着。   楚翔见他的手法,已知他也是世间难得见的高手,只怕功力不在赵无邪之下,抄手夺下,塞住双耳,回头朝林彤彤一笑,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说能否听见。林彤彤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一点头,但随即不住摇头,拼命捂住双耳。   此后三人不再说话,过了一楼通道,上了二楼。那老伯道:“可以取掉耳塞了。”林彤彤摇了摇头,仍是捂着双耳。楚翔摘去耳塞,入耳的却是优美怡情的音乐,当即笑道:“彤彤,你也听听!”迅速取下她的耳塞。林彤彤大急道:“不要!”急忙捂住耳朵,但那曲子还是钻入耳中,咦了一声,道:“这曲子真好听。”才将双手放落。   楚翔见二楼的布置比一楼简直是两个世界,石英铺地,房舍精美,倒像是进了星级宾馆。楚翔四下一看,道:“这层楼好像没人?”老伯的语气仍是冷得可怕,道:“没人何必关着门。”楚翔才发现这一层有十三间客房,其中只有三间空着,其余的均是大门紧闭。林彤彤红着脸道:“有人,怎么……怎么没声音啊?”那老伯道:“那是安了单向隔声墙,里边的声音外边听不见,外边的声音里边却听得见。”   楚翔笑道:“那里边住得一定是有钱人,不像楼下那样可以‘畅所欲言’。”老伯道:“不错,有钱人总会有更多的忌讳,做这些事更要将门紧紧闭住,唯恐别人知道。”楚翔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老伯道:“这话说得不错。但这些有钱人什么都有了,就是缺这些。”楚翔又冷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东西买不来。”那老伯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小伙子一定像外面的人一样认为,这是一家妓院。”楚翔道:“难道不是?”那老伯道:“不全是。中城政策对色情事业打击极严,却没将这里取缔,你可知为什么?”楚翔道:“只怕政府要员中也有一些是这里的常客吧。”那老伯第二次笑了,道:“这是一个缘故。”神色又恢复漠然,以他那似乎看透了人世而极尽冰冷的声音道:“但真正的原因却是那些为生活所困的人,不论有钱,还是没钱,无处可去,只能来这里,来的人多了,就会打成一片,自然什么事都做了。所以这里没有嫖客也没有妓女,只有一群没有灵魂的人罢了。”顿一顿,向一处客房指去,道:“小姑娘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林彤彤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要找人?”那老伯道:“因为你一直都没说话。”楚翔笑道:“那就怪了,你有什么证据?”那老伯摇头道:“没有证据。但你们这等年纪来这里,定是为寻找双亲,而若自己的父母来了这里,谁还有心情说笑不停。所以我猜,是这位小姑娘要找人,而且还是要找她爸爸。”楚翔笑道:“那为什么不是找妈妈?”那老伯第三次笑了,道:“子向母,女向父。若来这里的是她妈妈,只怕打死她,也不会来了,不是老头儿自夸,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是有的,其中一个客人的眼神与这姑娘长得很是相像,所以我猜他是你爸爸。”又道:“那间房里上了锁,外边的人是进不去的。呵,又有客人来了,人数还不少。”说着缓缓走下楼去。   楚翔料想那些客人定是赵无邪等人,当下拉了林彤彤躲入目标房对面的房里,迅速将房门虚掩上,回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却见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极大的床,床边挨着洗手间,而一坐上床,就有一种永远不愿起来的感觉,正惊诧间,却听林彤彤道:“那老伯说房门里面锁上了,那我们怎么进去?”楚翔笑道:“我们进不去,可以让他们出来。”林彤彤道:“怎么出来?”楚翔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只是你得要做出些牺牲。”林彤彤一怔,但还未缓过神来,已被楚翔一把拉上了床,盖上棉被,正要惊呼,却被他捂住嘴巴。“   正在此时,却听脚步声响,已有三四人上得楼来。楚翔听出其中一人正是赵无邪,心念电转,便去扒林彤彤的衣服。林彤彤啊的一声尖呼,急道:“楚翔,你要做什么?”楚翔不理她,翻身压在她身上,伸手到处,无所不至。林彤彤心下慌乱,尖叫不止。随即便听轰的一声,房门被人踢开。楚翔神秘一笑,道:“成了!”自她身上跳了起来。   此次上楼的正是赵无邪等人,其中赵清孙盈才去掉耳塞,便听到一处房里传出尖叫,孙盈听出正是林彤彤的纱声音,尖声叫道:“在这里,他们竟真的在干那事!”这一叫之声,竟比林彤彤还响,只怕全山庄的人都能听到。   赵无邪踢开房门,却见一张大床上,楚翔和一个女子衣衫不整,纠缠拥抱在起来,大怒欲狂,喝道:“逆子,你给我下来。”正在此时,其他客房都开了门,对面那间房里奔出个半裸的男子,怒道:“鬼叫什么,扰人清梦。”林彤彤见到那人,喜极而泣,叫道:爸爸……爸爸……“冲出房去,扑入那人怀里。那男子吃惊道:“彤彤,你怎么在这里?你妈的?”林彤彤哭道:“妈妈……她……她死了。”那人一怔,险些摔倒,身后有个女子走出来,将他扶住,说道:“她是你女儿?”   林彤彤见到那个女子,怒道:“狐狸精,害死了我妈妈,我跟你拼了!”便要扑向去扭打,却被父亲抱住,道:“彤彤,别乱来,你妈是怎么死的?”   林彤彤哭哭涕涕地将母亲的死相说了一遍。那女子道:“小林,你跟你老婆说了什么话,她竟自杀了。”林父道:“我……我只提出离婚,可……可没说其他过重的话啊。”那女子点头道:“那就是了。我见过你老婆,性子又硬又僵,吃不得半点亏,便跟我老公一样。唉,是咱们害了她。”林父道:“小芳,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的。”说着伸手去抱女儿,道:“好女儿,爸爸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林彤彤一把将他推开道:“补偿,你怎么补偿我。妈妈已经死了,你能让她活过来吗?”林父一怔,望向小芳。   那叫小芳的女子默然半晌,道:“就怕我那丈夫死缠不休,不肯离婚。”林父苦笑道:“我知道,你丈夫有的是钱,这荣华富贵,谁能放得下?”小芳怔了怔,道:“是啊,我放不下。但这几天跟你在一起,比对着那牛脾气要快活得多。我……”林父摇了摇头,抱起女儿,道:“彤彤,是爸爸对不起你,以后爸爸再也不会对不起你了。”林彤彤靠在他肩头不住哭泣,道:“爸……爸……”   林彤彤找回父亲,心下欢喜,但见楚翔和赵无邪大眼瞪小眼,一脸敌对之意,深怕他们闹僵了,忙道:“无邪叔叔,你可别怪楚翔,他……他也是为了帮我。”回过头来对孙盈道:“你要相信他,他喜欢的人还是你。”孙盈哼了一声,掉过头去不看她。林彤彤叹了口气,便随父亲去了。   赵洪冷眼旁观,渐渐猜出事情的真相,但又一时半活说不清楚,叹道:“夜深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再慢慢说吧。”孙盈一顿足,叫道:“楚翔,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掉头便跑。赵无邪见她跑远,向赵清使个眼色,后者会意,追了上去。赵无邪回头道:“翔儿,你知道错了吗?”楚翔傲然道:“我没错!”赵无邪大怒,举起手来,楚翔却是一脸傲气,闭目待死。赵洪怕两人一言不和便要打架,忙道:“有事回家再说。”   众房客见已无热闹可看,一阵哗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只是那个叫小芳的女子呆住在当地,有些不知所措。 第三章无计多情(四)   众人回到楚宅,楚翔一声不吭地往自己房里去。赵无邪见他这么一副惫懒的模样,心想:“今天若不治治他,以后还了得!”大声道:“楚翔,你给我站住!”楚翔缓缓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道:“怎么了,还要打一架吗?”   赵洪见两人神情,只怕真要动手,忙道:“翔儿累了,什么事明早在说吧。”赵无邪叹道:“大哥,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了,没大没小。我今天定要管上一管,你不要阻拦我。”楚翔冷笑着走下楼,冷视着他,道:“正好,我还正要找你算账呢。”赵洪知道两人都是一副倔强气,只怕真要动起手来,那如何使的,不由的手足无措。   正在此时,赵清开门进来,见两人怒目对视,恼道:“你们两个又要做什么?”赵洪苦笑道:“清儿,你来得正好,事情有些糟糕……”赵清早已感到情况不对,快步走到中间,将两人隔开,嗔道:“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算什么玩样儿。无邪啊,我不是说你,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赵无邪叹道:“清姐,在你眼中,翔儿多大才不是孩子。我每次要教训这小子,你都要护着他,现在好了,被你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说着便要将赵清推开。   五年来,赵清虽然是楚翔名义上的姑姑,实者便如母亲一般,对他尤是疼爱,此刻见赵无邪大发雷霆,虽知是楚翔有错在先,但还是母性情怀占了上风,怒道:“赵无邪,你才是无法无天了,我就要宠他,惯他,那又怎么了。你要打他,便先打我。”说着眼角淌出泪来。赵洪不料她也卷入了事端,忙拽她道:“清儿,可不要火上添油啊。”赵清恨恨瞪视赵无邪,不理他。   楚翔忽道:“二姑,你别拦着他,我正要找他算账。”赵清一怔,大怒道:“臭小子,你……你……”一顿足,叫道:“你们爱闹闹去吧,我不管了!”气呼呼得坐下,俏脸涨得通红。赵洪叹了口气,只得陪她坐下。   赵无邪叹道:“楚翔,你还不知错吗?”楚翔哼声道:“你又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又何错之有?”赵洪插嘴道:“翔儿,你去性福山庄,只是为了帮那叫林彤彤的小姑娘找父亲,对吗?”   楚翔不答,忽道:“二姑送孙盈回家去了?”赵清气道:“真不知道你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你折腾得不成人样,只是一个劲的哭。你若不喜欢她,趁早一刀两断就是,如此纠缠下去,可太伤人了。他哥哥说了,终一天要找你算账,你等着吧。”   楚翔叹道:“谁说我不喜欢她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有感情也有交情。只是……”转向赵无邪,眼中透出怒意,道:“赵无邪,我问你,孙盈怎么会使‘黯然**掌’?”赵无邪一怔,道:“那日她败了给你,见你使出那招‘拖泥带水’,便求我教她。你也知这丫头有多难缠,我只能依她。”楚翔哼了一声,道:“你武功比我高出那么多,随便教她一招‘如意天极刃’或‘独孤九剑’里的功夫,她都能胜我,却偏偏教那一招。哼,你安得什么心思?”赵无邪大觉冤枉,惊道:“我能安什么心思了,‘如意天极刃’和‘独孤九剑’都是极上乘的武功,他根基不牢,如何能学?”楚翔冷笑道:“照你的意思来说,我家的‘黯然**掌’就是下等功夫了?赵无邪,你这门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自以为武功天下无敌,看不起我父母的功夫,便耻于将自己的功夫传给她,要用我父母的功夫打败我,已显示你才是武学大宗师。我可说对了?”赵无邪心下好笑,道:“你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胡说八道。孙盈一定要学那招‘拖泥带水’,我又有什么办法?”   楚翔咬牙道:“好,算你闷混过关。但这‘黯然**掌’是我家祖传的功夫,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传给别人。哼,未必太不将我放在眼里。”赵无邪没经他同意,私授武功,心下终有愧疚,便道:“我看你们如此要好,终一日要做一家人。我私授武功确实不对,但决不没有看你不起的意思,你太多心了。”楚翔冷笑道:“我今年才十八岁,我就要给我定对象,不会嫌太早吗?”赵无邪叹道:“小龙生,你怎么跟你爹爹一点儿也不像?”楚翔一怔,狂怒道:“我爹爹……我爹爹……你为什么总拿他跟我相提并论。他是他,我是我,他对我妈妈痴情专一,那是他的事,又关我屁事。不错,我以前是喜欢孙盈,但现在不了,你管得着吗?哼,现代又不是古代,你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就要娶她为妻。”赵清目光一亮,望向赵无邪。   赵无邪心下叫苦,暗想他们是让定了如意生下的孩子是自己,但仔细一想,才知楚翔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弄大了女子肚子,可以不负责,随即又想到孙盈和楚翔如此要好,想来那一关早过了。赵无邪对这些事并不如何看重,若做过了,负了责任便是,但听楚翔之言,似乎要推卸责任,怒道:“楚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孙盈是不是已经怀孕了,你是不是不要她。”   此言一出,连赵清赵洪也吃了一惊,实不料赵无邪竟会想到这一层上去。楚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亏江紫凝还说你行事古怪,不合礼法,大有东邪西狂之风。我看啊,你是个老古董,顽骨不化。哼,有了又怎么样,关我屁事。孙盈这贱丫头有过那么多男友,打不定那孩子是谁的……“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响,脸颊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好不火辣疼痛。   连赵清赵洪也都能听得出楚翔这话分明便是气话,当不得真,却不料赵无邪竟会信以为真,均想:“他今天怎么了,吃了火药?发那么大脾气。”   赵无邪全身颤抖,脸色如血殷红,良久才道:“翔儿,你难道还不知错吗?你若再如此下去,会害了她们一辈子,连你自己也要后悔莫及的。”说着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楚翔捂着脸,眼中透出怨毒,冷笑道:“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么?赵无邪,你连自己的事都还没管好,却来管我,配吗?”再不理睬任何人,发了狂似得跑出去。赵洪兄妹又如何能拉得住他。   赵无邪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仰望天际,天空中似乎隐约现出三张熟悉的面庞,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滑落下来,也跑了出去。赵清大声叫喊,但他只做不闻。 第三章无计多情(五)   此刻正值凌晨四点,大街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楚翔缓步走在大街上,甚是孤单落寞,时不时回头张望,见楚宅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心空荡荡的,没了依托,不由得想道:“我是不是该回去,向他认个错……”但随便觉到脸颊疼痛起来,怒气上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除非他来找到,来求我,要不然休想让我不回去。”再不回头,疾奔起来。   跑得累了,便在路灯下休息,呆呆得望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突得眉心一跳,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却见是个圆脸少女,含笑看着自己,正是林彤彤。   楚翔吃了一惊,狠狠捏了自己脸颊一下,感到疼痛,才知不是做梦,大喜跳起,道:“彤彤,你……你不是跟你爸回家了吗?”林彤彤点了点头,脸上一红,欲言又止。楚翔激动莫名,抓住她双手,他平日巧舌如簧,此刻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如此默然相对了好久,还是林彤彤先道:“你和你爸吵架了?我看无邪叔叔应该不会怪你才是啊。”楚翔哼了一声,道:“他是这世上最坏的人,你又跟他说什么道理了。”林彤彤微微一愕,心想:“难道他比我以前的爸爸还坏不成?”   楚翔忙肚子火没处撒,冷冷道:“你别瞧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比贼还坏。”想了想,道:“他有五大罪状。”   楚翔见彤彤一脸将信将疑,当即大声道:“第一,抛妻弃女。”彤彤一怔,道:“他也这么做?”楚翔冷然道:“这可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难道还是我冤枉他不成?他抛下妻女,却与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后来又害死了自己亲生女儿,甚至亲手杀死了结发妻子。你爸爸和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道还不坏吗?”彤彤默然不语。   楚翔以为她默许,心下一喜,又道:“第二,谋害母亲。”彤彤一怔,道:“他的母亲?”楚翔神色一黯,眼中噙着泪花,涩然道:“若不是他闯入我家里来,我妈妈也不会被那秃驴打死。”说着终于落下泪来。彤彤见他一惯嬉皮笑脸,此刻却是泣不成声,心中也是大恸,终于忍住没有落泪,便掏了纸巾给他。楚翔拭去泪水,又道:“第三,贪花好色。”   彤彤知他在气头上,不如让他发泄出来,便不插嘴,却听他狠狠道:“他勾引别人老婆,破坏他人家庭,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当日郭芙临死前的话说得含糊不清,楚翔当时还年幼,听得不大明白,此刻回想,料来定是赵无邪做了无耻之事,又觉武林中人骂他卖国求荣,定然与此事有关。他此刻恨极了赵无邪,暗想他定是逼奸不遂,就与元兵串通一气,卖了襄阳城,越想越是气恼,狠狠踢了路灯一脚。   楚翔定了定神,咬牙道:“第四,始乱终弃。”彤彤听了前三项,已对赵无邪全然改观,但觉若楚翔所言属实,那这赵无邪未免真是罪大恶极,却听他道:“他弄大了姑娘家肚子,却矢口否认。”彤彤脸上一红,劝道:“好了,你别再说了。”   楚翔只觉将赵无邪说得越是不堪,便越是解气,道:“不,我要说。这第五……这第五……”一时想不起来,大觉丢脸,终于想起一人,叫道:“**犯上。”彤彤一征,道:“他……他跟谁**啊?”楚翔很是得意地道:“我二姑啊,你刚才没看见吗?”彤彤想起赵清,道:“我还以为她是你后妈呢?怎是你二姑?我看她年纪比无邪叔叔还小上几岁呢。”楚翔哼了一声,道:“你也看不出来了吧,哪有比自己还小的姐姐。你没看见他们眉来眼去吗,定有私情。”   林彤彤觉得其中似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道:“楚翔,我爸爸现在改邪归正了。他说要将妈妈的骨灰送回乡下去,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楚翔吃了一惊,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还要发丧什么的吗?”林彤彤叹道:“我家没那么多钱,只能草草安葬了。”默然半晌,才道:“楚翔,无邪叔叔怎么说也是你爸爸,做什么都是为着你好,你不要再怪他了。”楚翔忽道:“你爸这么对你,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怪他?”   林彤彤道:“妈妈的死终跟他有些关系,要说不怪,我……我可真做不到。但他毕竟是我爸爸,况且他其实也是被妈妈逼急了,才做出那些事来的。现在他已经答应了我,要重新做人,我不怪他了。”顿一顿,又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楚翔知她一走,自己又要孤零零一个人,忍不住要道:“我和你们一块走吧。”但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你也保重。”林彤彤望着他,一滴眼泪自雪白粉嫩的脸颊上滑落,蓦地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楚翔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冉冉升起的朝阳光影之中,再也瞧之不见,心下一空,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在一条小溪旁坐下,瞧着淙淙流水,呆呆出神。   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清脆柔媚的声音道:“臭小子,你在想什么,是林彤彤吗?她就这么好看,让你朝思暮想?”正是孙盈的声音。   楚翔淡淡道:“你不是说再也不要见我了吗?又回来做什么?”回头一看,却见她已换了一身衣衫,小脸桃腮,五官精致如玉,宛如艺术家精雕细琢过般;体态婀娜,肌肤白皙柔嫩,仿若刚去了壳的鸡蛋,兼之一缕披散在浑圆肩头的乌膝长发,更显得她绰约迷人,风情万钟,决非林彤彤可比。   但这位绝丽俏佳人却撅着嘴,道:“谁说我来看你了,我孙盈说过的话从来算数,说不理你,就再不理你。这次可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你义父。”楚翔怒道:“你找他干么?”   孙盈见他一脸醋意,心下得意之极,叹道:“若他再年轻几十年,我真该找他谈谈。”见楚翔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正要再说些话儿刺激他,但想到正事要紧,道:“喂,楚翔,你帮我告诉一声无邪叔叔。我哥说他们公司要拍电视剧,请我哥和无邪叔叔一同去做武术指导,我哥已经答应了,他请你义父明早来我家一趟。好了,口信捎完了,我要走了!“转身便走。   楚翔见她也要走,一股热血涌了上去,再也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她,哭道:“盈儿,你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都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千万不要对我不理不睬,我……我会死的。”   孙盈不料他会说出这些话来,倒是吃了一惊,但被他抱得紧了,不由的全身火热起来,嗔道:“都分手来,还来做什么,快放手!”楚翔将嘴唇凑到她耳边,吹着气,轻轻道:“咱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那林彤彤再好,哪及得上我的盈儿半分,我一刻见不到你,就是茶不思饭不想,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若再见不到你,我……我不如死了得好。”孙盈气道:“你这些话哄谁呢?”楚翔叹道:“我是词穷了,你教教我,我该说些什么话,你才能开心呢?”   孙盈对他情根太重,其实不需楚翔说话,只一个眼神,她便不能自己。此刻又被他抱在怀里,少女情热,娇哼一声,素性枕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心尖儿怦怦乱跳,早已意乱情迷,哪还有半分抵抗之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楚翔低头瞧着那张楚楚俏脸,越看越是着迷,忍不住低头一阵的热吻。突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眉头一皱,情热大减,却听怀中孙盈娇声道:“阿翔啊,你是不是真不想回家?”楚翔一怔,恍醒过来。   孙盈伸手搂住他脖子,甜笑道:“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家人多,也不多你一个。”说着脸上一红,更添了几分娇艳。楚翔心下一酸,道:“不去了。”孙盈奇道:“干么不去?”楚翔不耐烦地道:“不去就不去,我管得着我!”孙盈方才还听他满口甜言蜜语,此刻翻脸却比翻书还快,一怔之下,气道:“楚翔,你有毛病啊!”   楚翔退了一步,转过身,叹道:“你就当我有毛病,是个疯子吧。”孙盈一顿足,叫道:“你……你真是个疯子!”狂奔而去。   楚翔跪倒溪边,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滴落于溪水之上,水中自己的倒影顿时模糊起来,仿若便成了母亲的影子,笑着伸手来拉自己,楚翔忙伸手过去,却抓了个空,咚的一声,落入溪水之中,此刻才恍醒,原来只是个幻觉,他口中喃喃自语道:“娘亲,生儿好想你,你就不能回来看看生儿吗?这世上真的已经没有你了吗?”楚翔风流多情,却因思念母亲而起,只是寻寻觅觅,却总是找不到与母亲相似的女子,所以他不断得找,也不断地换,终是害了别人,也苦了自己。楚翔绝望之极,大叫一声,纵身跃入溪水之中。 第三章无计多情(六)   中城处于中国大陆的正中央,亦属于长江流域。长江纵横万里,支流密布,其中一段贯穿东西,将中城分为南北两城,这便是中城人所说的“母亲河”。离楚宅不远处的那条小溪,便是此河支流,自然要回归母河,如常年漂流在外的浪子,终一日要回到母亲怀抱。   此时已是早上八点,各大商铺均已开门。母亲河上的拱桥上人流渐密,其中亦有不少对少年男女往来其间,欣赏美景。   忽听有人叫道:“大家快看,河上有死尸!”其中一个白衣少女转过头来,向河上注视,确见一人漂浮河上,吃了一惊,道:“成星哥哥,你说那人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有得救吗?”她身旁一个西装革领的男子道:“不晓得,就可惜我不会游泳,不然可以下去救他。别看了,咱们走吧。”那少女却是一脸担心,不愿离开。那男子无奈,只得留下陪着她。   正在此时,却见一人咚的一声,跳入水中,向那具浮尸游去。哪知刚自接近,那具浮尸竟破口大骂起来:“来干什么?你以为老子死了吗?老子喜欢在这里游泳,你管得着!”那下水之人碰了一鼻子灰,咒骂几句,悻悻上岸,围观之人均想这人是个疯子,再不理睬,四散去了。那男子道:“那人是个疯子,咱们不必管他。快走吧,别让伯母等急了。”那少女笑笑道:“不碍事的,你说他是个疯子,我看不像。”说着笑了笑,道:“中国人都说万法自然,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那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个疯子自然就是楚翔。方才他心下烦厌,素性跳入溪水之中,使个仰泳的法子,随波逐流,漂到哪里就是那里,待得漂到母亲河,隐约听得旁人指指点点,更有人说他是疯子,甚至还有人下河救他。他好笑之余,忍不住出言喝斥。本想永远这般漂泊下去,突得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这语音刚一钻入耳中,精神便是大振,急忙抬头去看,却见拱桥上站着一对男女,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衣,初时尚看不清眉目,心头却已是剧跳不止,待得靠近,瞧清那女子面目,当真是不染半分烟火,秀美天成,不由得衷情大动,待要跳起叫喊,怎奈身下并未实地,而是流水,咚的一声,没入水中,喝饱了一肚子河水。   那少女见他不知去向,惊道:“他是不是溺水了?”那男子没好气地道:“这人是个疯子,咱们别理他。”那少女却是一心担忧,忍不住探头向拱桥底下张望。突得一人探头出水面,笑道:“你找我吗?”那少女见他突然冒出来,初时吃了一惊,随即脸上泛起红晕,如染蔻丹,最后忍不住抿嘴微笑道:“我以为你溺水死了呢。”   楚翔和她打了个照面,已然着迷,待见到她的笑靥,脸红羞涩的模样,更是如痴如狂,他阅女无数,却从未如此癫狂过,只觉若能再瞧她几眼,就算真的溺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待要再说几句俏皮话,哪知那女子却已不见踪影,纵水而出,跃上桥头,但见桥上更是一人也无,却又到哪里找那位绝丽俏佳人去,脑中一晕,心想:“我还不如死了吧!”身子后仰,咚的一声,落入水中,身子不住下沉,脑中尽是那少女的影子,到后来神志模糊,昏死过去。   梦回千般,来去无不是那个倩影纤纤,但每次都是一瞬而过,总是捉不到影子,心下疼痛,竟被疼醒起来,但觉身旁坐有一人,也不管那人是男是女,跳起来一把抱住,叫道:“别走,别走!”   但觉所抱之人竟真的是女非男,又觉她身子渐热,轻声道:“你……别这样啊!”这句话一钻入楚翔耳中,他便狂喜不已,这声音在他梦中来回响过千遍万遍,他又如何能忘得了。如此他反倒拘谨了些,忙将她放开,向后一靠,瞧清眼前女子面目,心尖剧颤不止,一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正是方才在桥上见过的白衣少女,她见楚翔神情古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蛋微红,低声道:“翔哥,你……你别这样看我好吗?”   楚翔吃了一惊,道:“你……你怎么会认识我?”那少女抬头嫣然一笑,道:“我是嫣然啊,你忘了吗?”楚翔一怔,来回打量她,道:“你是嫣然妹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嫣然笑道:“那儿不一样,是不是变丑了?”楚翔一怔,忙道:“不,不,恰好相反,我……我……”他平日能说会道,面对女孩子更是妙语联珠,但不知为何,对着她,却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连自己也觉太过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才道:“你……你回来了……”   嫣然笑道:“是啊,我回来了。我是跟妈妈还有成星哥哥一块儿回来的,因为妈妈还有些事,所以我和成星哥哥先回来。”楚翔听他左一句‘成星哥哥’又一句‘成星哥哥’,一颗心直往下沉,哦了一声,道:“你说得那个‘成星哥哥’,可是刚才和你一起在桥头的那个男子。他年纪好像比你大得多哦?不过他长得确实很英俊。”嫣然却没听出他话语中那些酸溜溜的味儿,笑道:“我们是在法国认识的,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就像哥哥一样。”楚翔听了这话,顿时高兴起来,笑道:“是吗,那很好,他一定是个好人!”嫣然笑道:“是啊,他确实是个好人。”顿一顿又道:“翔哥,你怎么会在水上漂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楚翔笑道:“本来有的,但想到我的嫣然妹妹回来了,就什么不开心都没了。”才说了几句话,就已原形毕露了。   嫣然叹道:“成星哥哥说你这么做有些危险,翔哥,你以后别这么做了,好吗?”楚翔忍不住道:“这么说你不喜欢了?”嫣然轻声道:“也说不上,只是成星哥哥不大喜欢。”楚翔听她语气,一颗心如千刀万刮了一般,心下暗暗发誓:“我和那个叫什么星的誓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心中咒骂了好几次,四下一看,吃了一惊,道:“咦,这不是我的房间吗?我怎么回家了。”   嫣然笑道:“当然了,你给无邪叔叔救回来了啊。”楚翔听是赵无邪救了自己,心下颇觉不悦,但想到不是那个成星哥哥救的,终还是舒坦一些,正要起身,突得想起一事,又躺了下来,口中发中轻轻的呻吟。嫣然惊道:“翔哥,你哪儿伤着了吗?”忙伸手来扶他。楚翔趁着这个机会向她怀中一靠,就势握住她手,眼睛半开半闭,装出病恹恹的模样,轻声道:“可能背上伤着了吧。”嫣然急道:“伤了可一定要治,我去叫清阿姨过来。”说着起身要出门。   楚翔偷鸡不着蚀把米,心头暗暗咒骂,突地想起一事,忙道:“你说义父救了我。他当时也在场吗?”嫣然刚走到门口,听他这么问,又回过来,关心道:“你身上不疼了吗?”楚翔只想留她下来多说几句话,摇头道:“好多了,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嫣然道:“刚才我见你在水上漂泊,还以为你死了呢,很是担心。后来成星哥哥催促我去机场接我妈妈,我看你没事,也就放心了,哪知道刚走出几步,你又落了水,我担心得很。成星哥哥却说你还是在玩,不许我回去。”楚翔怒道:“这个卑鄙小人,巴不得我死了。”嫣然初时不明他为什么会生气,但仔细一想,明白过来,脸上一红,道:“你别这么说他,他……他不是这种人的。”楚翔听她满口子为那个他辩护,气得险些吐血,到后来渐自心灰意懒,道:“是啊,他是个好人,我却是个恶棍。”   嫣然既已得知楚翔对自己的心意,有些话便不敢乱说,道:“后来我见你老久不上岸,有些担忧。只是正是不巧,剧组的人唤他回去有事,他不得不走了。那时我想救你,却不知该如何救你,正急了,无邪叔叔便到了。”   楚翔不愿听知赵无邪如何救下自己,暗想这老子一定跟踪了自己,才撞个正着,心下没有半分感激,道:“你说剧组?”嫣然笑道:“是啊,他是个演员,有点小名气。”楚翔恨得牙痒,苦思如何去对付这个强劲的情敌。   正在此时,赵清进来了,见到楚翔,笑道:“你这小子,伤好了?”嫣然忙道:“清阿姨,翔哥说背上受了点伤,你给他看看吧。”赵清哦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抚他后背,笑道:“伤哪儿了?”说着用力一拧,楚翔杀猪般叫起来。嫣然真的信他伤着了,忙道:“他伤得好重啊,你快给他看看吧!”   赵清俯底身子,在他耳畔轻声道:“臭小子,你该怎么谢我?”楚翔苦笑道:“我劝义父对你好些就是。”赵清轻哼一声,道:“这还用你教。”说着站起身来,道:“无邪要我来看看你,我见你生龙活虎,纵有小伤小病,也没什么大碍,调养几天就能痊愈了。”楚翔不住点头。   嫣然突道:“清阿姨,我妈妈和无邪叔叔谈得怎么样了?”赵清笑道:“什么怎么样了?”嫣然急了,道:“我妈妈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找无邪叔叔的,你说无邪叔叔会不会娶我妈妈?”赵清笑了笑,道:“又不是包办婚烟,哪有那么急。”嫣然黯然道:“可是我妈妈很急啊。虽然这几年在国外有不少男子追求她,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因为她已记挂上无邪叔叔了。我看得出,妈妈真的很喜欢无邪叔叔的,每天都在想着他,都瘦了好几圈了。这次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回来找无邪叔叔的,我……我真不愿她失望。这几年她在外国飘泊,那……那是很孤单的,能找个伴儿,总是好事。”说着眉目晕红。   赵清瞧在眼里,叹道:“说实在的,无邪近年来一直有些不大对劲,这事只怕难成。不过我可以帮你想想法子。”身后楚翔笑道:“二姑真伟大,我……”话未说完,嘴巴已被堵住,下面的话自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嫣然道:“那我就等好消息了。”说着开门出去,回头道:“翔哥,你好好保重身子。”楚翔忍不住道:“你要去哪?”嫣然道:“我想去成星哥哥剧组看看他。”楚翔顿时从床上跳下来,道:“我跟你一块去。”但随即就觉这话太过唐突,又道:“我和你一块去,好吗?”嫣然见他身手如此敏捷,那方才的病定是装得,不由得秀眉微蹙。   正在此时,却听一人道:“不如大家一块去吧。”三人见说话之人正是赵无邪,他身后跟是赵洪和一个极是美貌的女子,自是嫣然母亲李悦了。   楚翔知道此刻决不能再跟赵无邪叫板,相反需得与他亲近,忙走过去,道:“义父,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赵无邪见他突然态度大改,显然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笑道:“我去见过孙盛了,他既然做了武术指导,我自然不落下。“说着看了嫣然一眼,又笑道:“且这部戏和你大有关联,你是一定要去的。”楚翔大喜,道:“什么戏来头这么大,和我有关?”赵无邪笑了笑,道:“神雕侠侣。” 第四章不欢而散(一)   李悦见众人最后一致决定要去,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嫣然笑道:“妈妈,你不去吗?无邪叔叔可是要去的哦。”李悦看了赵无邪一眼,点头道:“妈妈当然要去。”嫣然欢喜得笑了,在旁的楚翔看在眼里,更是痴呆不已。   众人正待起程,却见佣人进来道:“外边有个女子说要找李小姐,说是她的亲戚,硬要进来,我们挡不住。”李悦听在耳中,脸色一阵苍白。嫣然皱眉道:“难道她也找来了?”楚翔见她们母女俩面有惶恐之色,顿时起了护花之心,道:“无论什么人,有我帮你挡着就是。”说着挡当在嫣然身前。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银铃般的娇笑飘了进来。楚翔听在耳中,顿觉全身轻飘飘的,有些不由自主得想要冲出去,但那笑声过后,一个极骚极媚的声音道:“我说过这里有亲戚了,你们快让我进去。”随即一阵喧哗,一个女子拎着大包小包,闯了进来。   赵无邪等人进到这个女子,心下便是一惊,但见她相貌虽然颇美,但与李悦赵清相比尚有差距,自然更不能和嫣然相提并论,但她的一举一动,不论男女瞧在眼中,都忍不住口热心跳。她那件衬衣更是穿得极是古怪,扣了第一个钮,便跳到了第三个,如此类推,走起路来,胸口和肚腹处露出雪白晶莹的肌肤,极尽诱惑之能事,再加上那件衬衣又是白得近乎透明,让人感觉她根本就没有穿衣服,而是**裸的闯进来,更让人感觉她若是穿了衣服,反倒显得多余。至于那对眸子,更是灵动异常,似乎能说话。   那女子口口声声说这里有亲戚,却不向这些“亲戚”看上一眼,径直闯入屋内,往桌旁坐下,不是喝茶便是吃糕点,就像在自己家般随便。   赵无邪瞧在眼里,忍不住道:“这位小姐,你可否进错了地方,我们似乎并不相识。”那女子吃了块年糕,瞥了他一眼,随即对李悦笑道:“好姐姐,你没告诉你男人请我来吗?你不告诉他,是不是怕我抢了他?”李悦一怔,说不出话来。嫣然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我妈妈什么时候请你来了。”那女子格格笑道:“好久不见,小嫣然什么时候也学得牙尖嘴利了。双脚生在我身上,我要去哪儿,你好像管不着吧。”说着拿眼直望赵无邪脸上瞥,笑道:“虽然年纪大了,但长得还真不错,我看着有些心动了,好姐姐,你都让了妹妹这么多年了,再让妹妹一次好吗?”   赵无邪听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前言不对后语,一时感到糊涂,又见李悦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透出茫然之色,已知这女子定是她的对头,便道:“这位小姐,我们正要出门,你若想留下来,我招呼下人招待你。”他这话说得不亢不卑,但拒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那女子眼珠儿一转,媚笑道:“你们要出去,那太好了,我待在这儿也够闷的,出去散散心也好,你们要去哪儿?”赵无邪不料这人竟如此厚颜无耻,一时倒没了主意。   楚翔忍无可忍,叫道:“喂,你这女人,随便闯进别人家中不算,还这样死皮赖活,未免太无耻了吧。”那女子打量楚翔几眼,眼中放出华彩,咯咯直笑道:“唉哟,瞧我这眼睛,怎得看走了眼,没料这里还有这么俊俏的小哥,那我可就更不能走了。”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捋了捋秀发,与此同时,拿眼时不时瞥着楚翔,这一举动当真是骚到了骨子里,媚到了心坎上,又有哪个男人不为之心动。   楚翔却是一丝表情也无,冷着脸道:“别恶心了,你再怎么卖骚,还是老太婆,我劝你不要再献丑了,我还没吃早饭呢。”他这话骂得丝毫不留情面。那女子顿时板起了脸,啐骂道:“没心没肝的小杂种,眼睛长在猪屁股上了吗?”说着一改常态,正色道:“姐姐,你做得未面太过分了些吧,将妹妹我一个人抛在机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你不知道这路有多难走啊。”   李悦一直不开口,此刻才道:“赵厉丽,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干么阴魂不散的缠着我?”   赵清赵洪听知这女子的真名实姓,忍不住对望一眼,均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诧惶恐之色,却听那赵厉丽叹道:“是啊,姐姐是何等样人,小妹怎能高攀得起你。只是小妹当年一个不小心,做过件对不住姐姐的事,愧疚得很,今天说什么都要补偿的。“说着又瞥了赵无邪一眼,嘴角挂起一丝浅笑。   李悦实在受不了她看赵无邪的那种眼神,颓然道:“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赵厉丽媚笑道:“什么放过不放过,姐姐你也太多疑了,小妹这次就是为了道歉而来的,可没其他的意思啊。”说着又拿眼瞥赵无邪。   赵无邪心想这女人来历不明,不知有什么企图,若使强将她赶出去,未必于礼有亏,此刻也渐渐受不了她的这种眼神,叹道:“若这位小姐若真的没什么事,我们可要走了。再不去,可真要迟到了。”   赵厉丽笑道:“迟到?难道你们要去上班吗?你那是什么公司,要一家人都去?”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事,叫道:“唉哟,看我有多傻。定是姐姐你重操旧业,去演戏了。你们都是要去捧场吗?那好得很啊,免得姐姐又……”李悦忍不住插口道:“你话说太多了。”赵厉丽忙闭嘴道:“姐姐既然不要我提起,那我就不好多嘴多舌了。”笑笑看着赵无邪,道:“你可得保护她啊,免得她又给人欺负了。”   赵无邪心起疑窦,暗想这女人定是抓到了李悦什么把柄,要挟于她。又想李悦以前是个影视红星,只怕那把柄不大见得了人,心想这女人决不能放出去,更不能让她多嘴多舌,便笑道:“这么说赵小姐是要随我们一块去了?”赵厉丽娇笑道:“那你要不要我陪你呢?”赵无邪笑道:“赵小姐既然盛意拳拳,我若还不答应,未免太过意不去。只是……”身子向前一冲,连出两指,笑道:“只是赵小姐嘴巴太多了,若勉强过去,终是不妥。你从机场赶到这里,一定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赵厉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欲要动弹,却是全身僵住,恶狠狠地瞪着赵无邪,眼中透出无比的怨毒。赵无邪却对她不理不睬,转身便走。楚翔向她扮了个鬼脸,笑道:“老太婆,你还是在这儿好好等着吧。我义父点穴的功夫可是精到得很,没有二十四个小时,你休想动弹了,哈哈……”拉了嫣然,第一个走去门去。   赵厉丽见他们走得一个不剩,心下又气又苦,将赵无邪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更是开始后悔起来,自骂道:“别人交男朋友,关你什么事了,干么一定要来挑衅,反是害了自己。“但转念又起歹念:“这个赵无邪果然厉害,我非将他弄到手不可!”   正想着怎么勾引赵无邪,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忽觉有人进来,想要喝问,只苦于不能言,待瞧清所来之人面目,更是吃惊不已。   那人瞅着赵厉丽,眼中透出迷醉之色,道:“厉丽,你不知道这多年来我有多想你。今天听你来了,从大老远赶过来,就是为见你一面。”赵厉丽眼中透出恐惧之色,心中直叫道:“不要过来,不许过来!”那人似乎瞧出她心思,大步上前,狠狠一把将她抱住,低头狂吻。赵厉丽又气又急,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滑落下来。   眼看赵厉丽就要被这人强暴,忽听屋内传来一个阴阴的声音,道:“你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暗中干出这种事,若传了出去,只怕……”那人立即放开赵厉丽,吼道:“什么人?”那人却不现身,仍以那阴阴的声音道:“你甭管我是什么人,只要知道我能给你带来好处就行。”那人狐疑道:“好处?”那阴阴的声音道:“你我有同一个目标,若能合作,你我都能得到好处。”那人冷笑道:“我凭什么跟你合作?”那阴阴的声音道:“就凭红日帮,雌雄大盗。”那人大吃一惊,望了赵厉丽一眼,看到了她眼中那种与自己相似的惊愕与恐惧。 第四章不欢而散(二)   赵无邪等人出了城东,走出三四里地,放眼望去,却见高山峻岭,碧空如镜。赵无邪忍不住赞道:“想不到这钢筋水泥的城市外,还有如此美景。”李悦笑道:“这也是很正常的,要不然那些影视剧又到哪里拍去。”   楚翔突道:“阿姨,你说这次参加拍摄的演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吗?”李悦道:“那是当然。”她见楚翔露出失望之色,便道:“不过也有意外的时候,临时换角的事也是数见不鲜。”楚翔大喜。赵清笑道:“翔儿是不是想过过戏瘾。嗯,最好叫导演让你演杨过,这叫子承父业。”   李悦不知楚翔的真实身份,闻言大为不解,嫣然笑道:“翔哥就算想演,那也不成了。听成星哥哥说导演已经选了他做主角,有意捧红他。”楚翔心下极不舒服,淡淡道:“是啊,我本来就不如他。他……”嫣然闻出他话语中的酸气,当即打断他道:“翔哥,你别这么说吗?你也有优点的。”楚翔大喜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优点?”嫣然一时想不出话来,俏脸微红,低头不语。   正说话间,却见迎面驶来辆吉普车,刹在他们面前,却听车上跳下一人。楚翔一见那人,便转过头去,但还是被那人发觉了,却听她那极是清脆的骂声响起:“臭小子,你不认识了我吗?”却不是孙盈是谁。   嫣然向孙盈笑了笑,一拉楚翔,道:“翔哥,她叫你啊。”楚翔正不知该不该应她,却听孙盈笑道:“咦,这位小姑娘长得好漂亮,是阿翔新识的女朋友吗?”嫣然脸上一红,轻声道:“不是的,我是他妹妹。”孙盈狐疑地看着她,笑道:“妹妹?我怎得不知道阿翔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说着笑嘻嘻地望着楚翔。楚翔强辩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她打小就是我妹妹了。”孙盈却是哦了一声。   赵清笑道:“盈儿,你哥哥到了吗,怎不见他人?”孙盈笑嘻嘻地道:“原来清阿姨这么关心哥哥,真不枉他时时念到你了。”赵清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向赵无邪偷看一眼,见他向自己笑了笑,心下暗叹。李悦瞧在眼里,喜忧参半,却听孙盈道:“哥哥在山上等了好久,仍不见你们,所以要我来催催。”   众人上了吉普车,直达剧组所在。赵无邪刚一下车,却见孙盛面有喜色,迎上来道:“赵兄,可把你盼来了,今个儿来得怎么这么晚?”赵无邪笑道:“一些小事耽搁了,孙兄莫怪。”孙盛笑道:“我给你引见个人认识?”说着带着赵无邪等人,引见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男子,道:“这位便是本戏的导演兼制片人何艺何大导演,他可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说着为何艺引见了赵无邪。   何艺笑道:“久闻赵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赵无邪忙客套道:“不敢,不敢。”   孙盛笑道:“这部戏虽贯以金老先生之名,但何导已得他老人家许可,对其中局部细节做了大多修改。”说着拿了一部剧本,给赵无邪过目。   赵无邪拿在手中,却不翻看,笑道:“孙兄也知老弟只是一个粗人,对这些文艺作品实在不大精通,既然何导以为妥当,那在下哪有半点异议。”   正要将剧本交回,却听楚翔叫道:“唉哟,这剑怎会是真的。”不由吃了一惊,暗想难道他被道具剑伤着了,正转过身,突觉手中一空,剧本竟被楚翔夺了去。他武功比楚翔高出甚多,却不料着了他的道,气道:“翔儿,你这是做什么?”楚翔笑道:“义父年纪大了,身手也慢了,自己不好,可不要随便怪别人哦!”赵无邪拿他全无办法,苦笑摇头。   楚翔笑嘻嘻地拿着剧本,仔细翻看,看到后来神情渐渐凝重,露出紧张之色。何艺以为他被其中精彩对白吸引,笑道:“金老先生的作品本就毫无暇疵,我只是勉强做一些修改,你以为如何?”但显然很是得意。楚翔看完,合上剧本,闭目摇头道:“若是按这剧本拍成的,我一定不看!”何艺惊道:“有什么地方不妥吗?”楚翔摇头道:“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是什么地方都不对?”何艺怒道:“臭小子,不懂别乱说话。”楚翔道:“我问你,杨过在桃花岛的童年经历哪儿去了,怎么只有一句话带过。还有杨过与小龙女巧遇一灯大师之时,原著本有一段霍都杀人,大雪盖身这样精彩的情节,怎得不知去向了?”说着将剧本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你对他们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态度,是不是你也和那些世俗之人一样不认同他们?”   赵清见他一脸激奋,知道要糟糕,忙将他拉到一旁,道:“翔儿,你少说一句吧,别将事情闹咂了。”楚翔眼眶一红,道:“二姑,你不知道。你说我爸妈结合是不对的,如果他们不对,哪里有我呀!”说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哭了出来。   在场之人连同赵无邪在内,都不意他竟会哭将起来,均是吃了一惊。何艺尚对他方才的意见耿耿于怀,怒道:“臭小子,你懂什么?那只是武侠,只是幻想,若是拉到现实生活,根本就不能成立。”赵无邪听他这话,便知要更糟,果然,却听楚翔大吼一声,向何艺扑去,急忙出手阻止,却已晚了一步。   赵无邪见过何艺说话行止,知他根本不会武功,又如何能抵挡得了楚翔如此凌厉的一击。这招“倒行逆施”乃是“黯然**掌”中极重身法快慢的一招,若全力施为,连赵无邪也要吃一大亏,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何艺?   眼看何艺便要重伤倒地,却听孙盛喝道:“小子无礼!”纵身而上,一掌向他背心拍去,掌力之凶狠,直刮得楚翔衣襟猎猎声响。嫣然见到这等情景,吓得闭上眼睛。   却听扑的一声,孙盛一只手掌嵌入楚翔后背,而楚翔似乎全无知觉,那一掌兀自向着何艺胸口砸去。   赵无邪见他将“倒行逆施”与“心惊肉跳”两招同时使出,不由吃了一惊。他知这套“黯然**掌”不但损人內力,更耗人精神,若要两招同时施展,连自己也做不到,惊叹之余,更是忧心不已。   眼看连孙盛也救不了何艺,何艺必死无疑,却听砰的一声响,有人开枪。楚翔见子弹迎面而至,急忙放开何艺,身子向后一仰,子弹擦着头皮而过,刮出一道鲜血,重重摔在地上。   何艺虚惊一场,脚下一软,向后倒去。后边一人将他扶住,道:“何导小心!”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何艺被吓得乱了方寸,见到那人,忙一把抱住,道:“好险好险,幸亏你救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楚翔背心刚一贴地,便即翻身而起,见他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忍不住笑道:“原来你有这等喜好,难怪难怪……”瞧清那少年面目,笑道:“成星哥哥,你好啊!“他已认出此人正是当日在桥头与嫣然站在一起的那个成星哥哥。   那个成星哥哥见嫣然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尽是骇然之色,忙一把将何艺推开,忙道:“嫣然,你听我说……”楚翔笑道:“还说什么,众目睽睽,大家可都看到了。”   在场剧阻工作人员和这何艺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确有嬲戏娈男之好,而这蒋成星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出道不久,没有多少演戏经验,竟能委以本片主角之重任,只怕真有这等交易也未为可知,一时间众人看他的眼光大改,不少人更是摇头叹息。   蒋成星见众人望向自己的眼光极是古怪,他心中本就有鬼,这下更是无地自容,见嫣然轻叹一声,转身要走,急道:“嫣然,连你也……也不信我?”嫣然微带哭腔地道:“我……我不知道,我……我要走了!”蒋成星大急,伸手去拉他。楚翔见状一把将他推开,怒道:“放开你的脏手,不许碰她!”   蒋成星回过头来,俊脸由红转青,狠狠瞪着他,似要喷出火来。楚翔见他目光如刀似剑,饶他胆子再大,也不由得心怯,勉强一挺胸膛,道:“怎么,你要杀我泄愤吗?来啊,往我这里开一枪,我决不躲闪!”说着向自己眉心指了指。   蒋成星瞪视他半晌,突得转过身去,道:“何导,这部戏我不拍了,你另请高名吧。”何艺此时才平静下来,听到他这话,急道:“阿星啊,这可是你走红的最好机会。你难道就怎么放弃了?”见蒋成星一脸沮丧,正色道:“阿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何必为别人一些闲言碎语而放弃自己的志向,那太划不来了。再说你妈妈对你的期望可是很高的。”蒋成星听他说起自己母亲,脑中一阵轰隆隆乱响,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嫣然伤心欲绝,只想快些离开此地,但见蒋成星跪倒在地,双肩不住颤抖,不由得心下一软,走到他身前,轻叹道:“成星哥哥,你……你不要这样?”蒋成星道:“你……你相信我了?”嫣然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信你不是那种人。”蒋成星大喜站起,但突然间似乎又想到一件极是可怕的事,摇头道:“嫣然,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就算心里真的那么想了,嘴上也不会对我说一句过重的话。你走吧,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嫣然哪会想到他竟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惊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   楚翔见两人话语亲密,似要重归于好,那时自己的一片痴心当真要丢进万丈深渊里去了,但此刻又不好插嘴,免得被嫣然认为自己是横插一脚的卑鄙小人,但听蒋成星说出这等古怪的话来,那可是天大的机会,忙道:“嫣然,我真为你不值。”嫣然一怔,道:“什么不值?”楚翔叹道:“你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正所谓日久生情。你是那样的喜欢他,而他却说分手就分手。姓蒋的,你是人不是?”最后一句已转为对蒋成星的喝问。   蒋成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嫣然如何能听不出蒋成星的言下之意?但她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只得装傻充嫩,而今楚翔一语点破,便如揭了她的伤疤,只觉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摔倒。楚翔忙将她扶住,柔声道:“嫣然,你若怪我说错了话,大可打我骂我,可不要把苦憋在心里啊!”嫣然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摇头道:“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好,是我不敢面对现实。只是……只是我不明白?”楚翔心下大喜,微笑道:“是啊,我也不明白。咱们得找他问个清楚。”说着转头凝望着蒋成星,眼中流露出狡色。   蒋成星早知楚翔之计,但他此刻心下矛盾之极,便若水深火热也似,摇头叹道:“这件事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再说。其实在她眼里我只是她的一个大哥哥,没有其他的身份。”说着转过身去。   嫣然泪眼朦胧,望着他的背影,心下咯噔了一下,双目蓦地一亮,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向赵无邪望了一眼,见他也向自己看来,不知怎得,竟觉双颊火烫,低头弄着衣角,过了良久,才对蒋成星轻声道:“成星哥哥,等这部戏拍完了,我一定来给你捧场。”蒋成星道:“那就多谢你了。”   孙盈见楚翔诡计得逞,不由得心下酸溜溜的,好不难受,再也忍受不住了,道:“嫣然,你被他骗了,却还被蒙在股里。“楚翔一怔,忙向她连使眼色,要她不可乱说话。孙盈冷笑道:“你这卑鄙小人,做过的事为什么不认。嫣然,我跟你说……”不待她说下去,嫣然先道:“盈儿姐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一来要成星哥哥无言以对,二来要我伤心欲绝。他便可趁虚而入,讨我欢心,让我喜欢上他。”楚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孙盈拍手笑道:“妙啊,原来你都知道。啊,这真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嫣然叹道:“但我不怪他,他毕竟是为了我好。”孙盈一怔,道:“你……你难道真的喜欢上他了,竟能容忍他这种行为?”嫣然默然不语。   孙盈大怒,方才她一直忍气吞声,此刻已是忍无可忍,叫道:“楚翔,你这个心肝的东西,竟敢公然在我面前哄骗其他的女孩子。你……你当我不存在吗!”   孙盛深知自己这个妹妹一旦使起性子,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忙拉住她,对何艺道:“何导,今天真是对不住了,你也知道这些年轻人最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有得罪处,还请包涵。”赵无邪也拉过了楚翔,笑道:“孙兄,看来咱们两家来得都不是时候,不如咱们回城里喝上一杯如何?”孙盛笑道:“这样最好。”   何艺一再受楚翔羞辱,若是换着平日,这口气哪里能咽得下去,但一来今日有孙盛赵无邪出面调和,纵使他万分恼怒,也须得给两人一些面子,二来片子开拍在即,他实不愿耽搁太多时间,至于之前请了两人当任动作指导,一来确实看中他们有真实本领,但更多得还因红日帮乃是投资方,终要请他来走一趟,正苦于不知该如何拒绝两人,见他们既要主动离开,那是最好不过,忙陪笑道:“不敢不敢,两位远道光临,何某已是受宠若惊。”自然不敢再留他们了。   孙盛拉了拉孙盈,道:“好了,别闹了,回家去。”但孙盈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善罢甘休,狠狠一把甩开大哥的掌握,上前一步,冲着楚翔怒道:“楚翔,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她!”   赵无邪和孙盛对望一眼,均能看到对方脸上无奈的苦笑,均知今日之事只怕已难休止,只能寄希望于楚翔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此刻的楚翔却是有苦自知,他不敢直视孙盈这等凌厉的目光,心下更是乱成一团。自打他第一眼见到嫣然时,便觉她身上有一种令自己无法抗拒的魅力,那正是自己苦苦寻觅而不可得的,顿时意乱情迷,如痴如狂,再难自拔,早将孙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今日再次见到她,不知为何,心头又起波澜,竟有些情难自控,脑海中不住闪现出几年来与她在一起时轻薄对嘴的旖旎风光,现下听她质问,更是暗暗自责:“杨龙生啊杨龙生,你到底真正想要的是谁?为什么放不下、剪不断,那……那该如何是好?若再这般下去,你岂不是要成一个负心薄幸之人,岂不是对不住你爹妈?”想到此处,似乎感觉天空中现出父母的影子,彼此依偎,含笑看着自己,蓦然间激动莫名,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涌上双目。   在场旁观之人,不明就里的,见这两个少年先后跪地,泪水潸然,均觉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争气,动不动就要跪地哭泣,难道他们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留血而不留泪的道理,怪不得会有这么多年轻人想不开自杀,未免太过懦弱,不由得均产生鄙视之心。   嫣然却知楚翔心中之苦,柔声道:“翔哥,你别这样。我只是将你当哥哥看啊。”说着轻叹一声,走到母亲身边,道:“妈妈,咱们真不该回来的。”李悦一怔,望向赵无邪。嫣然也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见赵无邪,刚一出神,急忙将这种冲动收回来,拉了他手,道:“无邪叔叔,你劝劝翔哥吧!”赵无邪一怔,苦笑摇头。   楚翔哭了一阵,感到众人怪异的目光,心下剧震:“我怎么在这里出丑!”狠狠忍下泪水,向众人扫了一眼,分明得感受到他们这些成年人眼中的鄙视之色,冷笑一声,站直了腰膀,见嫣然拉住赵无邪的手,不知为何,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咬牙道:“嫣然,你要走了吗?”嫣然低头道:“翔哥,我想过了,我还是想随妈妈离开中国得好。”楚翔道:“那你要去哪里?”嫣然道:“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李悦此刻回国,确如当日女儿所说,是想找个伴儿,过下半辈子,而她心中早便对赵无邪中意,但几日试探,见他对自己似乎毫无感觉,心下甚是沮丧。今日见女儿如此伤心,也自后悔自己实不该回国,忍不住又望向赵无邪,瞧他最后的态度。   赵无邪如何不知不李悦对自己的情意,但自如意死后,他**已绝,万念俱灰,对什么情爱归属再没有任何奢望,但觉人生既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也如无足之鸟,落地一次便了,故而对李悦企盼的眼神,只做不见,转过头去。李悦瞧在眼里,一阵伤心断肠,轻叹一声,紧握女儿的手,道:“嫣然,咱们走吧。”嫣然点了点头,随母亲离开。   楚翔见她们真要离开,心念立决,叫道:“嫣然,不要走!”说着冲上前去。哪知便在此时,却听孙盈尖叫道:“楚翔,你不要动!”楚翔感觉身后有样什么东西指着自己,回身一看,不由吃了一惊,但见孙盈双手不住颤抖,握着手枪,指着自己。这柄手枪正是刚才蒋成星为救何艺时用过的,乃是真枪,顿时心底升起一股傲气,道:“如果我动了,你就打死我,对吗?”孙盈咬牙切齿,手指收缩,已扣动板机。 第四章不欢而散(三)   众人见她竟动起了武器,均觉这场闹剧可要玩大了。有人顿时想到怎么剧组会有真枪,那不是私藏军火吗?但随即有人想到本片的投资商就是红日帮,而红日帮众所周知乃是与意大利黑手党齐名的黑帮组织,私藏军火,那是再正常不过,不过眼下却是人人自危起来。   孙盛见妹子竟动起了枪械,也是惊讶不已,叫道:“盈儿,你太过份了,快把手枪放下!”孙盈哭道:“大哥,你要为我做主,是这小子逼我的。”孙盛见妹妹如此伤心绝望,饶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狠狠瞪了楚翔一眼,缓缓走上前去,道:“好妹子,以你这样的姿色身份,又何愁没有好男儿相配,为何定要抓着他不放呢?我不明白,这小子有什么。乖,把枪给我!”   孙盈望着孙盛,泪水朦胧,握着枪的双手缓缓放落。孙盛瞅准机会,便要将其夺落。哪知眼看事情将成,孙盈突得一举手,枪口对准孙盛眉头,叫道:“大哥,你告诉我。我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孙盛一怔,不料这当口她竟会问出这种话来,道:“自然是病死的。”孙盈摇头道:“不,你骗我,她是被人毒死了,凶手就是爸爸,对不对?”孙盛怒道:“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孙盈泣道:“从小到大,你们一直都在瞒着我,以为我什么不知道,但我什么都知道。妈妈死后全身发黑,那分明就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死的。”孙盛叹道:”盈儿,根本就没有这种事,你又是从哪里瞎听过来的。“孙盈泣不成声,多了半晌才道:“从小到大,哥哥都一直对我很好,什么事都顺着我。但你不知道我没得到过妈妈疼爱,有多孤单,那些奶娘保姆哪里能够充当妈妈。你说我不该为楚翔这没良心的东西伤心,但我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他和我一样,都从小无亲不故。所以我喜欢他,不但现在,以后都是一样,永远永远喜欢他,不论他怎么对我!”   楚翔听她如此表白,不由得心中感动,但见嫣然即刻便要离开,又心急如焚。正在此时,却听孙盛道:“赵兄,请留步。”   赵无邪正与嫣然赵清等人走下山腰,听他叫唤,便停下脚步。却听他道:“还请赵兄留下来做个见证?今日我和令郎划地一战,若他胜了,盈儿就随他去,但此后再不能和楚姑娘纠缠不休;为兄若是侥得胜,令郎便再不能来纠缠我妹妹。如何?”   赵无邪心想:“与其这般纠缠下去,还不如做个了断。孙盛武功高出翔儿太多,将他制服不成问题。况且他看在我的面上,当不至于对翔儿下毒手,那这一战不过切磋而已。”想通这一节,便道:“翔儿,你认为怎么样?”   楚翔还未开口,赵洪皱眉道:“无邪,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不是斗殴吗?”赵无邪叹道:“咱们习武之人,只能用习武之人的法子去解决问题。”赵清插口道:“大哥,算了吧。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做起事就是这样,你也别多管了。”顿一顿,又道:“但无邪啊,你想过没有,若翔儿输了,以他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了?”赵无邪笑道:“清姐就只会把他当孩子,他已经长大了呀。”赵清哼了一声,道:“年纪大了,便算长大了。我看你啊,才像个孩子。”   楚翔心中所动的却是另为一个念头,见嫣然这一去,头也不回,心想:“我被人打死了,她……她也不担心吗?”叫道:“好,我答应!”这一声叫得极响,山头所有人都能听见,嫣然自然也能,回过头来看他。楚翔见她终于还是在意自己,不由得斗志昂扬,心想:“今天就做个了结吧。”取出一只银丝手套,带在手上。   孙盈见两人要动手,心下也是大乱,见楚翔取出那只银丝手套,心中更是气恼,自口袋里取出另外一只,叫道:“这鬼东西才不要了,还给你!”说着丢到地上,恰好落到那枚子弹壳上。   楚翔见她终于将那只手套还给自己,但心中却提不起一丝欢喜来,躬身拾起,带在手上,道:“孙盈,我……会尽力的。”孙盈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孙盛脱去外衣,双手微扬,一高一低,左掌内旋,右掌外推,微笑道:“你是后辈,我先让你三招。”楚翔怒道:“少瞧不起人!”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大步踏前,一拳捣向他左肋。   赵无邪见孙盛起手之势,便即眉心一跳,但见他这一手看似平平无奇,但功守兼备,神敛于内,而气显于外,后发而先至,甚是厉害。再见楚翔这一拳凌厉刚猛有余,机巧却是不足,不由得心下担忧,忍不住叫道:“翔儿,使你家传的功夫!”   楚翔心想:“我爹爹的掌法何等精妙,用在他身上岂不浪费了。”当下排除外界干扰,凝神定气,这一拳去势甚快,正中孙盛肋下“京门穴”。他不料竟能一击即中,心中暗喜,便要挥拳再打。   哪知拳头刚嵌入孙盛肋下肌肉之中,便如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竟是再也拔不出来,不由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奋力一夺,哪知对方身上粘力尽去,己力反撞,向后飞出,重重地撞在地上,摔得好不疼痛。   在场之人见状,顿时一阵哄笑。何艺最是欢喜,叫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瞧到厉害了吧!”赵无邪也是暗暗心惊:“‘收筋缩骨,移穴换位’这孙盛果然不凡。”他和孙盛五年前曾交过手,但那时不过对了一掌,只是试出对方内力强弱。而这五年来两人虽结为好友,但因各有工作,相聚时日并不多,纵使相逢,也不过是谈武论道,并不交手,毕竟这个时代法纪森严,不许比武斗殴。   楚翔听得众人嘲笑,羞得面皮发烫,又见赵无邪双眉深锁,缓缓摇头,以为他也在嘲笑自己,心头火起,大叫一声,纵身扑上,这一下竟是毫无拳法可言,便似无赖斗殴。   孙盛见他胡打一气,伸手一拂,将其放倒,皱眉道:“这算什么比武,不打了!”转身走开。楚翔咬牙道:“那你是认输了?”孙盛回头瞪视于他,冷笑道:“如你这般胡打一气,赢了也不见得光彩。哼,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楚翔左右一瞥,却见嫣然神不思属,不知望向何方,似乎不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又见孙盈虽然凝望着自己,但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到自己机关算尽,但最后却是一无所有,心下只觉一阵冰冷,颓然而无斗志,当下展开身法,四下游走起来,但一步步迈出来歪七扭八,似乎全无力道   孙盛见他沮丧至斯,心下有气,一个地堂腿,刮向他脚跟,便要将其绊倒。那知对方步伐看似极为随易,但起落有致,无不踏到好处,这一脚竟是扫空了。   楚翔这一招正是“黯然**掌”中的“徘徊空谷”,他见二女对自己如此冷漠,黯然神伤下,竟无意中使出这一招来。而这套步法看似随易,却循人之心念而发,奇险兼备,宛若天成,绝非那些依照五行生克之理而成的步法可比。   在旁观战的赵清见楚翔步伐有趣,笑道:“这小子走得真好玩,像跳舞一样,是无邪你教得吗?干么不教教我?”便学着走了几步,哪知一口气喘不上来,脚下一软,坐倒在地。赵无邪急忙将她扶起,道:“这套步法是以内力心境而定,你不会武功,心境又不对,怕会岔了气!”赵清白了他一眼,嗔道:“那你不早说?”赵无邪苦笑道:“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李悦瞧在眼里,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不见。嫣然拉了拉母亲,摇了摇头,示意说他们只是姐弟情深,她还是有机会的。   孙盛见赵清摔到,心下一惊,欲要上前,见赵无邪早一步扶起了她,便不好上去,又见他们彼此神情亲密,没来由心中一酸,便这一分神间,却见楚翔手腕内旋,一掌向自己胸口按到,大惊之下,已来不及闪避,只得硬接他一掌,身子向后飘出,连退几步,这才站稳。   孙盛定了定神,立时反击,吐气扬声间,呼的一掌拍到楚翔胸口“膻中穴”,掌风凌厉,倒有五六层功力火候的样子。楚翔笑道:“好,还你一招。”略一吐呐,胸口肌肉猛一收缩,将他那一掌吸了进去,随后迅速反弹而出,正是一招“心惊肉跳”。   这一招与方才孙盛所使极是相似,但除借力打力外,还加上了自己的功力,正是双倍力道于对手。孙盛大呼着被震出老远来落地。   赵无邪见他稳稳站在地上,竟是脸红气不喘,显然没有收到丝毫伤害,深知楚翔全仗掌法精妙新奇取胜,时候一长,只怕不是对手,再瞧两人此刻状态,早已不是比武,而是生死相搏,忙道:“我看你们不分高下,就算平手吧,免了伤了和气。”   楚翔正打在兴头上,如何能止,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伸手在地上一按,借力再度弹起,身子落地前猛地转了一圈,借着下坠与旋转所成的合力,五指一张一合,向孙盛面门抓去,乃是一招“废寝忘食”。   孙盛见他连出怪招,这一抓更是凌厉之极,忙纵身后跃,正要落地,不知怎得,但觉阳光耀眼,头晕目旋,险些摔倒,心中暗叫古怪,勉强一提神,见对方化爪为掌,掌风刮得面皮好不疼痛,只得举掌硬接,连退几步,气喘吁吁。   赵无邪见孙盛这几下退得好不狼狈,心想:“难道他受伤了?”见楚翔要趁胜追击,忙叫道:“翔儿,你已经赢了,不必再打了。”纵身拦在两人中间。   众人见楚翔竟能获胜,无不惊诧不已。孙盛站起,抹去嘴角血丝,笑道:“好小子,后生可畏。”回头对妹妹道:“大哥败了,你跟他走吧。”孙盈凝视楚翔半晌,摇头道:“他打伤了我哥哥,我又怎么能再跟他走!”孙盛吃惊道:“可是我们有约在先?”孙盈微嗔道:“这是你和他的约定,我可没答应。”见孙盛怔住,嗔道:“哥,你不好,什么事都替人家来做决定,也不问问人家是怎么想的。”孙盛笑了笑道:“好了,我以后会问你的意思。”   楚翔见孙盈扶了孙盛向自己走来,嗫嚅半晌,才道:“盈儿,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孙盈不答,只是从他身旁走过。楚翔但觉心坎上如被狠狠割了一刀,又见嫣然拉了李悦离开,对自己竟是一眼也不瞧,如此一来,这一战自己胜了,也算是一败涂地。   赵无邪见他呆立出神,便轻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确实已经胜了。别要多想,回家吧。”楚翔眼眶一热,道:“义父,我……”赵无邪笑了笑,高声道:“今天真是得罪了,众位可不要见怪才好。”剧组人员连声称不。   赵无邪正要离开,却见赵洪用手帕小心翼翼得拾起地上那枚子弹壳,收了起来,奇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赵洪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颗子弹有些古怪,拿回去研究一下。”赵无邪更是不解。赵清笑道:“别理他了,他就跟老师一个模样,对什么事都好奇。”赵洪笑笑不语。 第五章莫白之冤(一)   赵无邪带了楚翔等人离开剧组基地,在山腰处追上李悦母女。楚翔嗫嚅半晌,才喊出了“嫣然”两字,却再也接不下去。嫣然回头笑道:“翔哥,恭喜你打赢了!”她虽是笑说,但楚翔又哪会看不出,她是压根儿没半点笑意,不由得一口气往上冲,叫道:“谢了!”抢上几步,走到她前方,此后再不回头看她一眼,自也不再说一句话。   众人就这么一路闷走,赵无邪赵清本想说几句笑话,调解气氛,却没人搭理,就连赵洪也是神不思属,两人都觉得老大的没趣。如此回到楚宅,却见赵厉丽兀自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赵清笑道:“她这么站上几个小时,可真是不好受啊。”赵洪道:“无邪,你看你还是先解了她穴道吧。”赵无邪叹道:“就怕她嘴上不干净,要胡乱骂人!”赵清笑道:“若换了是我啊,受了这等委屈,也要骂人!”   赵无邪上前解了她身上穴道,笑道:“真对不住了,你仅管骂吧,我就当作什么都听不见就是。”哪知赵厉丽只是揉了揉手脚,狠狠地瞪着他,道:“赵无邪,你听着,我一定要你跪在我身前,向我哀声求饶。”这句话说得好不恶毒,众人均是一怔,却见她再不回头,径直夺门而去。众人对视一眼,也不如何在意,他们劳累了一天,用过晚饭,洗过澡,便即各自回房睡了。   是夜,楚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难安睡,脑海中不时闪现嫣然冷漠的表情;孙盈离去时的背影,长叹一声,坐起身来,但见窗外皓月如镜,银缎铺地,心想:“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吧。”当下穿衣套鞋,开了卧室房门,走了出去,脚下放轻,深恐吵醒赵无邪等人,若再见到嫣然,只有徒增伤心。刚走到门口,正要扭开门锁,忽听身后有人道:“翔儿,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去哪儿呀?”楚翔吓了一跳,见是李悦,强笑道:“今天不知怎得,总是睡不着,出来逛逛。李阿姨,可千万别吵醒了义父他们。”李悦睡眼朦胧,也不知有没听到,只是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洗手间。   楚翔吁了口气,步入后院,但觉夜阑人静,唯有满地青草被夜风刮得沙沙声响。他信步而至,抬头间,却见一道清冷的月光洒到脸上,不禁打了个喷嚏,勉强提起精神,迎着月光,信步而行。   刚走出院子,却听嘟的一声响,又觉强光耀眼,但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自己面前,不由吃了一惊,却听车厢里跳出一人,红衣雪肤,竟是孙盈,大喜道:“盈儿,你……你来看我了……”孙盈二话不说,将他推入车厢,急道:“快跟我走,不然来不及了。”楚翔一时没缓过神来,却听孙盈道:“司机,我们要出城!”说着掏了张百元大钞塞入司机手中,司机大喜,车子如飞而行。   楚翔惊道:“什么事这么急?“孙盈嗔道:”性命攸关,怎能不急!“楚翔一怔,道:“什么性命攸关?”孙盈没好气地道:“你打死了我哥哥,我爸怎会放过你?”楚翔大吃一惊,叫道:“孙盛死了,这怎么可能!”   忽听司机叫道:“唉哟,不好,有人跟踪!”孙盈回头一看,却见身后跟着辆红色法拉利,大急道:“快,快甩掉他!”楚翔道:“是你爸的手下吗?”   孙盈自然知道一辆普通的出租车根本赛不过法拉利,不由得心乱如麻,没了法子,急道:“我哥刚回家不久,就突然死了,爸爸雷霆大怒,对你下了格杀令,还将我软禁起来,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现在……现在该怎么般呢!”楚翔柔声道:“你哥因我而死,你却逃出来救我,这等深情厚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是。”孙盈怒道:“这当口说这种话有什么用!”楚翔道:“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会为难你的。”孙盈怒道:“臭小子,你若甘愿受擒,我……我还来干什么!”说着小嘴一扁,险些哭将出来。楚翔道:“那咱们只有拼死一搏了。”纵身而起,伸手在司机肩膀上一推,司机唉哟一声大叫,被推到副驾驶座上,楚翔趁势落在驾驶座上,将车舵推到极档,顿时是将身后的车子甩开数里之外。   司机叫道:“唉,这么快可不行啊!”又叫道:“唉哟,前边是红灯,快停快停!”但楚翔自然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迟疑,立时闯了过去,而身后那辆发拉利也是闯红灯而过。   两车在公路上狂飙,那法拉利几次欲在拐角超车,均被楚翔精湛技术拦住,如此又飙了数十公里,出了中城,开上山道。而此时汽油将尽,车速减慢,后边的车子立时追了上来。楚翔见前方有个极大的拐角,当下猛一踩油门,随即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便在间不容发之极,车尾擦着山壁,转了回来。那辆法拉利司机见他突然掉头,吃了一惊,无法及时转弯,轰的一声,车头撞在山壁上,顿时爆破,车毁人亡。   孙盈吁了口气,轻拍胸脯,笑道:“想不到你车技这么好!”楚翔颇是得意地道:“过奖了。”身旁司机叫道:“别高兴太早,前边还有啊!”楚翔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却见两辆奔驰并排杀到,瞧着速度,却是要仗着山路容不下三辆汽车,竟是要硬撞硬,同归于尽。司机急道:“不好了,快退,快退!”楚翔皱眉道:“退不了,只能往前冲!”司机双手捂住脸,心想:“车子完了,我该怎么向车主交代啊!”   正伤心间,猛觉车子立了起来,若不是系了安全带,只怕要摔在楚翔身上,又听得孙盈一声惊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轰的一声,左侧双轮落地,再看时,前方已无车辆,摇下车窗,回头向后一看,却见那两辆奔驰车已被甩在后方,急急掉头来追。自己开了这几十年出租车,可是头一遭遇上这等奇事,当真如旅梦中。   但这一变故,那两辆奔驰司机却是瞧得再清楚不过,眼看楚翔便要驾车撞上来,势必车毁人亡,岂知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车子竟突然侧立起来,右侧两轮着地,竟从双车缝隙中穿了过去,不受丝毫损伤。   孙盈早被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小子,果然……果然有一手!”楚翔却叹道:“可是现在我纵有通天本领,已逃不了了。”孙盈抬头一眼,顿时心中绝望,却见四周密密麻麻得停了不少车子,将他们团团围住,又见中央一辆车门开起,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孙盈见到那人,神色一黯,唤道:“爸,你放过他好吧,女儿求你了!” 第五章莫白之冤(二)   楚翔见那老者一身枣红色长衫,戴着副花边眼镜,口衔烟斗,倒像是旧中国三四十年来的那些大地主大资本家,想来便是孙盈的父亲孙晔。又见他身后密密麻麻地站了不少人,均是青一色黑衣黑裤,而与他一道下车的中年人,却颇是不同,那头红发显得格外醒目,映出他左脸的刀疤,加上那对如电双目,颇有几分凶恶之像。   楚翔上前一步,挡在孙盈面前,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请孙老先生不要为难您的女儿。”孙盈见父亲目光扫至楚翔脸上,吃了一惊,拦在楚翔身前,叫道:“爸,就请你看在我妈妈的面上,不要为难他了。”随即回头白了楚翔一眼,轻骂道:“臭小子,还不快逃走,傻站着干什么,充什么英雄好汉!”   孙晔还未开口,他身后的刀疤男道:“二小姐,这小子打死了老大,与你有杀兄之仇,你却还护着他,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孙盈咬牙道:“你亲眼见到他打死我哥哥?”那刀疤男道:“当时我虽没在场,但二小姐应该看得再清楚不过。这小子和老大比武,将他打伤致死,你难道还要否认不成?”孙盈词穷,怒道:“你是什么人,竟在我面前没大没小。”那刀疤男看了孙晔一眼,退了下去。   孙晔摘下烟斗,吐了一口烟,打量楚翔半晌,对孙盈道:“盈儿,你真的就这么喜欢这小子?”孙盈一怔,咬牙决绝道:“不错。我喜欢他,以后还要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就像妈妈对爸爸一样!”   这话竟出于孙盈之口,连楚翔也有些不敢相信,他知这丫头向来敢作敢为,坚决与传统针锋相对。他还清楚得记得他们刚谈恋爱时,她说:“我喜欢你,可以跟你上床,但要我以后做什么贤妻良母,那是休想。”楚翔此刻才明白,那日在剧组基地,孙盈说得话确实不错,自己和她本是同一路人,喜欢伪装自己,故意离经叛道,但内心深处却又极是渴望得到成人世界的认同,尤其是他们父母的认同。然而他们的父母在物质上关怀有余,却在精神上关心不足,使得他们心存愧疚,却又无处诉说心事,再加上人们又喜欢给他们按上小公主、小太子的光环,无形中又施加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倔强好胜而单纯幼稚的他们,身心难堪负重,终于变得离经叛道、倒行逆施,成了人们眼中无责任、没心甘的小妖魔,小煞星。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明白他们内心深处的的孤独和空虚?   孙晔握着烟斗,良久不放入嘴中,叹道:“盈儿,你这又是何苦。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有谁敢伤害我家人,我必让他双倍奉还。你……还是让开吧!”突然喝道:“黑三!”那刀疤男黑三率众而上,将楚翔孙盈连同那辆出租车团团围住。   孙盈又退一步,挡在楚翔面前,伸手紧紧握住他手掌,突得高声道:“爸爸,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将我一道杀了,也没什么关系!”   孙晔手上一颤,烟斗险些落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孙盈黯然道:“你和大哥一直想方设法瞒我,让当年知情的人个个人间蒸发,但纸终包不住火,我还是知道了。”顿一顿,又道:“爸,其实女儿从小就很钦佩你。爷爷将红日帮留给你时已是七零八落,全仗你一手将他扶起。或许就是因为这种魄力,妈妈才会对你一见倾心,甚至可以逾越二十多年的年龄障碍,嫁了给你。但婚后你却减少了对她的关心,全心投入帮中事务,她……她才会熬不住寂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说着眼眶一红,几欲坠泪,涩然道:“当你发现事情真相,那个男的自然必死无疑,而你却又为自己的面子,下毒害死了我妈妈。当时我乍闻真相,真的好恨你,恨不得要为妈妈报仇。”孙晔淡然道:“那你为什么不报仇!”孙盈黯然道:“你虽不是我亲生父亲,但一直对我很好,我……我下不了手。爸,你若能明白妈妈当年对你的情谊,就应该晓得我和阿翔的情感,你……你放过他吧。”   黑三见孙晔显然有些心动,急道:“老爷子,老大可不能白死啊!”孙盈怒道:“黑三,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强逼得爸爸杀楚翔。若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去。”黑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孙盈见父亲一再犹豫,又道:“这样吧,我和阿翔离开中城,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剩得您见了心烦。”孙晔还没来得及回答,楚翔却先道:“我不走!”孙盈一惊,怒道:“傻小子,说什么鬼话呢!“楚翔轻叹道:“盈儿,我知道你对我。但楚翔是个没心没肝的坏小子,移情别恋,爱上了其他的女孩子,我……我不能弃嫣然不顾!”孙盈大怒,啪的一声,给了他一巴掌,顿足急道:“往日见你还算顶聪明的,今天怎得变这么傻了。”楚翔眼中一酸,涩然道:“因为,我……我也没有妈妈!”孙盈一怔,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孙晔听出楚翔言下之意,叹了口气,退后几步,道:“黑三,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盈儿若能平安的回到我身边,那自然最好,毕竟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黑三哪里能听不出他言下之意,若孙盈反抗,那这道张格杀令,也便是向着她了,当即笑了笑道:“二小姐,得罪了!”挥手间,众人围成的圈子缩小了数步。   楚翔掏出那对银丝手套,取了一只塞入孙盈手中,笑道:“这对手套刀枪不入,你试过吗?”孙盈道:“那现在就试试吧。”见一人举刀砍到,伸手一握,咔嚓一声,折成两断,与此同时,楚翔已连续放倒数人。   黑三知道两人武功均是不弱,寻常人拿他不住,更有古怪手套防身,寻常刀剑奈何不得,便道:“用火的。“顿时众人收起兵器,数十个枪口,对准两人,   楚翔笑道:“看来咱们今天是挑不掉了?”孙盈搂住他臂膀,偎在他肩头,娇声道:“阿翔,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嫣然多些,还是我多些!”楚翔觉她吐气如兰,秀脸无暇,心头一热,忍不住道:“当自然是你!”孙盈白他一眼,嗔道:“这当口还在撒谎!”猛得将他推开,向枪口迎去。楚翔惊声道:“哎哟,不可!”也冲了上去。 第五章莫白之冤(三)   正在此时,公路上灯光耀眼,却见来路有人驱车而至,众人无不侧目,却见车上下了不少人,楚翔瞧清其中一人相貌,大喜道:“义父,救命啊!”   原来刚才楚翔出门,被李悦无意间撞见,当时她睡眼未开,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是随便点点头,但刚进洗手间,猛地惊醒过来,知道事情不对,忙去唤醒赵无邪。赵无邪闻言也是大惊,立刻追出,见他们已经去远,便即驾车追赶,总算及时赶到。   赵无邪刚一下车,便有一个红日帮帮众叫道:“啊,是你。三哥,就是这个人!”赵无邪见那说话这人也是一身黑色,与旁人无异,不明他为何会认得自己,向众人一抱拳,道:“不知犬子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要如此劳师动众?”黑三冷笑道:“你是这小子的长辈,那是再好不过。他打死了我们老大,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赵清等人闻言均是一惊,互望一眼,赵洪道:“这孩子虽然调皮,但决不至于伤人杀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黑三冷笑道:“贵方真是健忘,才发生不久的事,这么快就忘了?”楚翔叫道:“义父,他们冤枉我杀了孙盛,当时你也在场,可以为我做证的。”   赵无邪渐渐猜知事情原委,微笑道:“这事只怕有所误会,当时犬子与孙兄切磋,我们确实在场。那时大家讲明点到为止,免伤和气,犬子侥幸,稍胜一筹,可没有伤害孙兄的意思。这事孙二小姐也是知道的。”孙盈立道:“是啊,当时大哥和阿翔比武,只是拳脚相交,可没动刀枪。爸,你也是习过武的人,难道没看出以阿翔的武功,不是大哥的对手,当时他只是取巧侥胜,又……又怎么会打死了他。你是不是没查清楚啊?”   孙晔深知女大不中留,女儿是护定了这小子,默然半晌,道:“黑三,你说说盛儿是怎么死的?”黑三道:“老大身上没有伤口,也无中毒的迹象,我猜应该是受了内伤。”楚翔哈哈大笑道:“你也说是猜得,又怎么能当证据?”黑三冷笑道:“那也不代表你没在别的地方动了手脚。”楚翔冷笑道:“那我又在哪儿动了手脚呢?”黑三冷哼不答。   赵无邪道:“依在下看来,这事多半是有人栽赃嫁祸。”随即对孙晔道:“孙老爷子,赵某与孙兄虽算不上过命的交情,但也算是一见如故。今日得闻他噩耗,不甚惶恐,心中有许多不解之处,不知孙老先生可否让晚辈一赌孙兄遗体?”   黑三叫道:“少来假腥腥,你是要毁灭证据吗?”孙晔截口道:“黑三,不要胡说八道。”又道:“我们虽是道上的人,但也讲真凭实据。若查知盛儿之死确实与令郎有关,那又如何?”赵无邪道:“若孙兄之死确是犬子所为,赵某自然不能姑息养奸。”楚翔听了这话,眉心一跳,凝目瞪着他。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住打滚。黑三惊道:“黑四,你怎么了!”黑四呀呀说不出话来,伸手向楚翔手上连指,双眼一翻,便即一动不动。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黑三泣不成声,叫道:“老爷子,我弟弟也给这贼子害了,这仇可……可不能不报。”赵无邪等人均上前查看。赵清一验尸身,摇头道:“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好奇怪?”赵洪突得轻声道:“清儿,你难道忘了老师当年曾做个一个失败的试验?”赵清大惊道:“这……这怎么可能?”赵无邪见两人贴耳细语,不知说些什么,心下暗怪,又想到此间怪事不断,似都样样冲着自己和楚翔而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嫣然见楚翔和孙盈在一起,一时犹豫,不知是否该上前慰问,又见怪事发生,楚翔却是涉案其中,终于走上一步,但到了他面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不语。楚翔其实早便瞧见了她,苦笑道:“你今天能来看我,我……我很高兴。如今我成了杀人嫌疑犯,你还是离我远些得好。”嫣然道:“可是并无真凭实据,他们又怎能说你是凶手?”楚翔心下大喜,道:“是啊,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不能冤枉我!”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   赵清和孙盈见状,齐声道:“不要碰她!”楚翔和嫣然均是吃了一惊,分明地看见孙盈一脸怨恨,显然是又打翻了醋坛子,而赵清却踏上一步,拉过楚翔带了手套的右手,将手套迅速摘下,收入怀中,退到赵洪身旁,暗中将手套递给他。   黑三瞧在眼里,叫道:“喂,你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你们是不是要毁灭证据?。”赵清笑道:“不过是一只手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黑三狐疑道:“什么手套,一定有古怪,拿过来看看!”赵清与赵洪对望一眼,取出手套,道:“看吧,有什么古怪?”黑三拿了手套左看右看,不见有什么古怪,心下虽然怀疑,却又不好说什么,怒道:“你们可不要耍花样!”   赵无邪道:“看来此事蹊跷颇多,也未必就是翔儿所为。孙老先生若愿意给我几天时间,我定能查出真凶?“黑三忙道:“老爷子,他们个个比狐狸还狡猾,您可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此时来路灯光闪烁,显然又有不少车辆到达,待得近处,众人瞧清竟是数十辆警车。红日帮帮众均想:“怎么连条子也惊动了,难道是他们的后援部队,这可棘手得很。”均向黑三求助。黑三冷笑道:“就算是军队到了,咱们也不怕。”   却见其中一辆警车上下来两人,一男一女,手腕着手,显得极为亲密。赵无邪瞧清那男子正是公安局长吴世雄,而那个女子赫然便是赵厉丽,顿时心底升起一个不祥的感觉。   赵厉丽媚笑道:“赵无邪,我回来了,你想不想我?”赵无邪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赵厉丽露出不解之色,奇道:“什么阴谋啊,我可不知道。”随即又娇笑道:“但我却知道赵无邪你不遵纪守法,窝藏杀人犯。吴警长铁面无私,当然不会纵容的。”吴世雄笑道:“若证据确凿,吴某也帮不了赵总?”赵无邪怔了一怔,随即笑道:“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赵厉丽放开吴世雄,笑道:“证据吗?就是那只手套。”赵无邪冷笑道:“手套算得什么证据?”赵厉丽笑道:“当然可以,你要不要做个试验?”赵无邪皱眉道:“什么试验?”   赵厉丽笑道:“那就请借令郎的那只手套一用了。”楚翔哼声道:“我是冤枉的,谅你也不能无中生有。“说着脱下手套,丢了给她。赵厉丽将手套在众人面前扬了扬,笑道:“大家都看见了吧,我可没在上面动手脚。”黑三等人轰隆称是。   赵厉丽笑道:“吴警长,劳烦请您的手下牵两只警犬来。”吴世雄笑眯眯地道:“乐意效劳!”便即传令下去,不过时两名刑警牵了一对训练有素的警犬过来。   赵厉丽轻笑一声,戴上手套,在一只警犬背脊上轻轻抚摸起来。那只警犬不得主人命令,不敢乱叫,但还是咧着嘴,做出警惕之色。   众人见她伸手在狗身上摸来摸去,也不说话,均感奇怪。楚翔忍不住笑道:“你这女人,是不是连狗都喜欢,要不要……”见嫣然望向自己,脸露怨怪之色,当即闭嘴。孙盈见他突然不说话,也瞧见了嫣然的神情,心底酸溜溜的,好是不舒服,但此时却不便发作。   赵无邪见赵厉丽在狗身上摸个不停,颇是不耐烦地道:“这就是你的试验?”赵厉丽娇笑道:“急什么,一会儿便轮到你了。”在场之人听出她言下之意,无不哄笑起来。赵清杏目圆瞪;李悦神色迷茫,而赵洪则眉头深锁。   赵厉丽摸了一阵,脱下手套,丢给赵无邪,笑道:“现在轮到你了。”赵无邪怒道:“我才不摸它!”赵厉丽咯咯直笑道:“你这人真叫可爱,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又笑道:“我要你打它一掌,可要用上点内力。”说着向另一只警犬一指。   赵无邪心下寻思:“这女人鬼里鬼气,不知耍得什么花样,须得小心在意。”当下戴上手套,运功在那只警犬身上轻拍一掌,他功力捏到好处,不伤它分毫,甚至连叫唤之声也无。   赵厉丽笑道:“成了,请大家耐心等上半个小时,那这两只狗的反应。”众人均觉莫名其妙,但如今警方势大,红日帮与赵无邪等人若是硬拼,决讨不了好去,不如耐心等待,一窥究竟。   两只警犬虽是训练有素,但被众人这么盯着自己来看,不知是心感奇怪,还是害羞,不住转来转去,直到主人喝止,才自站定了一动不动。赵厉丽笑道:“吴警长你座下管束,果然严格啊。”吴世雄得美人赞扬,心下好不得意,忙笑道:“不敢不敢,那都是兄弟办事得力。”赵厉丽笑道:“那也是你御下有方吗。”吴世雄呵呵直笑。   过了近二十分钟,那只被赵无邪拍了一掌的警犬似乎脚下无力,坐倒在地,其主人喝道:“起来!”它急忙站起,但才几秒种功夫,又自坐下。主人心下大感奇怪,这狗平日再听话不过,今日怎得大异平常,真恨不得上去将它抱回来检查一番,只是碍着上司,不敢乱动。   又过了五分钟,那只狗再也坐不住,趴在地上,将脑袋藏在双脚间,微微喘息,主人如何唤它,均是听耳不闻。这一变故莫说是在场刑警,连赵无邪等人也是暗自吃惊,心感不对。一到半个小时,那狗呻吟几声,便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另一只狗兀自翘着尾巴,吐长舌头,平安无事。   那狗主人见状,再不管什么警队纪律,大步上前,抱起爱犬,发觉已然断气,顿时眼眶一热,险些坠泪,但终于忍住,大声道:“头,它……它死了!”赵厉丽插嘴道:“可是受了伤,还是中了毒?”主人将爱犬仔细一查,摇头道:“既没受伤,也没中毒,怕是受了内伤。”忍不住回头瞪了赵无邪,神色泫然,回到队伍中去。   楚翔心知如此一来,自己处境更加危险,怒道:“这怎么可能?你这狠毒的女人,故意陷害我,在手套上做了手脚!”赵厉丽笑道:“大家可是都看见了吧。这手套被人动了手脚不假,但却不是我干得,至于是不是小哥你,却不得而知了。”楚翔怒道:“你……你冤枉我!”   赵厉丽不再理他,对赵无邪笑道:“赵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用同一只手套摸不同的狗儿,怎得我的没事,你的却莫名其妙死了?”赵无邪不耐烦地道:“因为我打了它一掌。”赵厉丽笑道:“但以赵先生的功夫,要杀一只畜牲,那是举掌必死,怎得过了半个小时,它才死去,你不觉得奇怪吗?”赵无邪脸色阴沉,道:“因为手套上有毒!”赵厉丽怪道:“那这事就更奇了。我也戴了手套呀,那只狗儿怎得又没事了?”赵无邪黯然道:“想来这毒非常古怪,只有施展内力才能摧动出来,你不会武功,当然不能……”赵厉丽笑道:“那令郎会不会武功呢?”赵无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赵厉丽笑道:“吴警长,您该知道怎么办了吧。”吴世雄一挥手,道:“将楚翔给我抓起来!”楚翔心下迷惑,猝不及防,顿时被三四名刑警按倒在地,几下挣扎,均是不能,忙向赵无邪求救:“义父,救我!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   赵无邪心下转过数个念头:“这赵厉丽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怕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如今所有矛头都指向翔儿,可说是百口莫辩,这该如何是好?”又见红日帮帮众个个咬牙切齿,显然已对楚翔恨之入骨,不由想道:“与其让翔儿被这些人抓了去,还不如将他交给警方,兴许还来保得一命,以后再做计较不迟。”当下叹道:“翔儿,你就忍一忍,义父一定给你翻案的。”楚翔瞪着他,一脸迷惑不解,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冷笑一声,低下头去,再不反抗,任由刑警押上警车。   孙盈见楚翔终于被抓,泪水顿时止不住得落下来,泣道:“我信你是冤枉的,我一定要救你出来!”楚翔柔声道:“盈儿,谢谢你,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孙盈一怔,咬了咬嘴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嫣然见楚翔被押着从自己身旁走过,不知怎得,心底猛地产生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似乎这一别将成为永远,下意思地紧紧抓住他手,似乎是这一辈子都不愿放开。   楚翔见到她时,心中也要是百味杂陈,盼她能跟自己说句话,纵使问句好也成,但又想到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又和自己无亲无故,凭什么要她对自己说那些贴己的话儿呢?正自神伤间,却觉到她握住自己双手,且是那样的用力,初时微微吃惊,旋即大喜,也伸手紧紧握住,四目相对,却是说不尽的柔情缱绻。   众刑警见他不走,狠狠一拽,嫣然脚下不稳,被拽得摔倒在地,但仍紧抓着不放。楚翔怒道:“拽什么,我不会自己走吗?”随即柔声道:“嫣然,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会的!你放手吧。”嫣然怔了一怔,放开了手,看着他被押上警车,泪水潸然而落。   孙晔见楚翔被警方抓走,叹了口气,道:“黑三,带盈儿回去!”孙盈怒道:“我要救阿翔,我不回去!”但随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黑三将她抱上了车,向孙晔点了点头。孙晔道:“赵无邪,若我儿确是令郎所杀,老头儿可以保证,他决不会死在监狱里。”不答他回答,便率众离去了。   赵无邪默然半晌,道:“赵厉丽,你满意了。”赵厉丽轻笑道:“我还没得到你,怎能算满意?”李悦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道:“你……你到底想要怎样?”赵厉丽笑道:“好姐姐,我以为你很聪明的,怎得今天犯傻了?你没瞧见我看上了赵无邪了,要她做我男人吗?”嫣然怒道:“你……你无耻!”赵厉丽笑道:“男欢女爱那是再平常不过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非小嫣然也和你妈妈一样……”但说到这里,却闭嘴不语,但言下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嫣然顿时俏脸火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无邪淡淡道:“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放过翔儿?”赵厉丽笑道:“无邪啊,你怎得这么健忘。那天我走时曾放下话,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听她改称赵无邪做“无邪”,这一下连赵清也怒了,叫道:“你不要太过份!”赵无邪叹道:“就这么简单?”赵厉丽轻轻敲了敲下巴,笑道:“可是现在我又改主意了。”说着向赵清、李悦和嫣然各望一眼,笑道:“你若能陪我一晚,我或许会考虑想法子救出你儿子。”转身走出几步,回头道:“性福山庄二楼b座,不见不散哦。”说着咯咯直笑起来,笑声极尽轻飘浪荡,大有夺人心魄之能。   听了这等笑声,在场女子也不禁为之心神摇曳,更何况赵无邪这个男子,赵清越想越怕道:“无邪,我不许你去!”赵无邪却道:“好,不见不散!”赵清吃了一惊,颤声道:“赵无邪,你……你……”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清姐,你不觉得这个女子有些古怪吗?”赵清哼了一声,道:“妖里妖气,分明就是个狐狸精,怎能不古怪!”赵洪插嘴道:“清儿,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竟也知道那毒的秘密。”赵清一怔,也不禁狐疑起来。赵无邪笑了笑,道:“所以我一定要去会会她!”见李悦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叹道:“其实论相貌,她比清姐还是有差距的。”李悦听出他言外之意,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第五章莫白之冤(四)   赵清见赵无邪吃过晚饭,便即离开了,但觉心中总是悬着放不下,趁着赵洪等人不注意,便溜了出去,叫了部出租车,正要说出地址,却听有人道:“赵清,我和你一块去吧。”她见是李悦,不禁笑道:“你怕他抵受不住诱惑吗?”李悦道:“你难道不是这么想?”赵清笑道:“好,咱们一块去,看那只狐狸精会使什么妖法?”请李悦上了车,道:“去性福山庄!”哪料司机也是个女子,闻言怒道:“现在的男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早该治治。我在附近还有一些姐妹,要不一块去?”赵清和李悦对望一眼,齐笑道:“不必了。”   二女只花了十多分种车程,便到达性福山庄门口,赵清婉言谢绝了那位女司机的慷慨襄助,拉了李悦入内。那管事的老伯见到两人,仍是面无表情地道:“两位是来找赵先生吗?他刚上去不久。”赵清又道:“之前可有一个极骚极媚的女子到这里开过房间?”那老伯道:“一天有那么多男女来开房间,老头年纪这么大了,哪能都记住了?”想了想,道:“对了,下午两点左右,确有一个女子来开了二楼b座那间房,说是留给赵先生的。”赵清忙道:“不错,就是她!”那老伯道:“老头儿可能眼花了,不觉得她有多骚多媚,倒和你有几分相像。”赵清狂怒,却也不愿再和他啰唆,道:“还不带我们上去!”老伯取出两对棉花,道:“用的上吗?”赵清一把夺了过来,气道:“还用你说!”   但一路上两人却来不及带上耳塞,只一颗心往前赶,对身旁的躁音竟是充耳不闻,不到两分钟,便上了二楼。那老伯向左侧的房间一指,道:“这就是本楼b座,余下的事老儿管不上了。“说着一阵摇头叹息,走下了楼去。   李悦迟疑道:“咱们进去吗?”赵清道:“不忙,咱们先躲在门口听听。哼,若那小子真的抵受不住了,再进去不迟。”李悦点了点头,心中却想:“难道你对他还抱有希望?”   二女挨到门房旁,见房门虚掩,赵清心中暗骂道:“这只骚狐狸,连房门都不关了。”透过空隙望去,只看见床榻一角,却瞧不见里内全景,不由得心烦意乱,恨不得冲将进去,给那女人几巴掌,但总算苦苦忍住。   却听房内一个极是骚媚脆嫩的声音道:“无邪,你总算来了,我可想死你了啊。”赵清听出确是赵厉丽的声音,顿时气往上冲,若不是李悦紧紧抓住她,早已冲将进去。却听赵厉丽道:“唉哟,你站那么老远干么,是害羞了吗?”赵清听了这话,知道两人还没成事,松了口气,却听赵厉丽又媚声道:“你是怕被家里那只母老虎么?嘻,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还怕什么?快……快来……”说到后来已是语发娇哼,便如发情的猫儿般。   赵清气得全身颤抖,肺都快炸了,她自然晓得在赵无邪家中能管他的,只有自己,那她口中的这只母老虎不是自己又能是谁?正气得要死,却听赵无邪叹了口气,道:“干么要我过去,你为什么不过来。”这话赵清李悦听在耳里,均是吃了一惊,不明那是什么意思。   却听赵厉丽笑道:“你要我过去吗?可以啊,但我没穿衣服,要不你帮我穿上。”说着却听嗖的一声,那是棉被掀起的声音,随即又瞧见床榻旁露出白玉般的美腿。   门外二女心底均自咒骂:“这无耻的女人,竟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等无邪!”又听她嘤的一声娇喘,断断续续地道:“平……平日见你还……还挺正派的,却原来也是个……哎哟,慢点……慢点……”虽是羞呼求饶,但难掩其中的欢快之意。   赵清不料赵无邪意志竟如此薄弱,已然忍受不住,便要冲进去,但随即想到这中间只怕有鬼,不由迟疑起来,见李悦也欲冲出,忙一把拉住,道:“你知道里面在干什么吗?”李悦自然知道里面在干什么,顿时俏脸晕红,倒有些迟疑不敢进去了。   正在此时,却听房内赵厉丽怒吼道:“赵无邪,你这卑鄙小人!”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却听赵无邪笑道:“彼此彼此。不过赵小姐这样赤身**的坐着,不怕着凉?”李悦仍是不明所以,赵清却已猜到,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小子贼聪明,趁那女人不备,封了她穴道!”李悦微微一怔,却听赵厉丽怒道:“赵无邪,你是不是男人!”   却听赵无邪笑道:“我当然是男人,不但是男人,还是个好色的男人。只是对你这种女人,看上几眼,饱饱眼福便可,其他的却没有丝毫兴趣。”却听赵厉丽突得咯咯笑了起来,道:“那么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不知道能令你心仪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我真想见见。”却听赵无邪笑道:“这事不难,只要你受我一掌,包准你能下去见到她们。”   李悦听知赵无邪已有心上人,心头一酸,向赵清瞥了一眼,但又听得她们已经死去,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又向赵清望去。赵清只是苦笑摇头。   却听赵厉丽一改往日口气,冷冷道:“赵无邪,你若是杀了我,只怕你儿子要在狱中受苦。”赵无邪冷笑道:“就怕你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赵厉丽又娇笑道:“你这坏蛋,以为把我定住了,就能逼我就犯,想得倒美。若是今晚的事给吴警长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对付你儿子?”赵无邪叹道:“赵厉丽,我瞧你还是醒一醒,吴世雄这种人又怎会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今晚我真的跟你上了床,他也不过是打个电话来对我责问几句便了。你还以为他真会跑过来跟我拼死命吗?”赵厉丽娇笑道:“那你干么不试试?”   门外二女听赵无邪不再说话,又担忧起来,将耳朵贴门近了些,却听赵厉丽叹道:“赵无邪,你是男人,却没有感情,那颗心啊,只怕比铁打得还要硬。唉,我今天算是认栽了。”顿了顿又恨声道:“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没心没肝,玩过的女人就像泼出去的水,从此不闻不问,我算是看透了,那吴世雄自然也好不到那去。不过……”听她娇笑道:“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这次楚翔死定了。”   门外二女吃了一惊,却听赵无邪道:“那吴世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身为公安局局长,碍于外头的言论,当不敢滥用私刑,屈打成昭。”却听赵厉丽笑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赵无邪道:“那其二是什么?”赵厉丽笑道:“死的是什么人?”赵无邪道:“红日帮帮主孙盛。”赵厉丽笑道:“那你可知道红日帮又是怎样的社会地位?”赵无邪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门外二女也是好奇心起,侧耳倾听,却听赵厉丽道:“你应该知道美国的9•11事件吧。”赵无邪道:“当然知道,但这事和翔儿又有什么关系?”赵厉丽笑道:“关系可大了。你可知道红日帮与世界上另一个党派齐名,合称为红黑双煞。”赵无邪道:“黑手党?”赵厉丽笑道:“无邪,你真聪明,一猜就中,我真是爱死你了。”赵无邪哼声道:“费话少说。那黑手党是恐怖分子不错,可我却知红日帮既不入白道,但也不入黑道,跟他们又有什么瓜葛?”赵厉丽笑道:“这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红日帮既然与黑手党齐名了,旁人自然将他们当做了一伙,那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她又道:“9•11事件后,美国人对恐怖分子恨之入骨,干掉萨达姆不算,更欲剿灭黑手党。但这黑手党成员遍布世界,想要剿灭,谈何容易?所以他们便学了北宋朝廷招降宋江打方腊的法子,欲请中国政府从中斡旋,说服红日帮,一起对付黑手党。”赵无邪道:“可惜孙盛不是宋江!”   李悦听两人竟将话头转到了世界政局,虽是吃惊不已,但那赵厉丽总算不再使媚术勾引赵无邪,算是松了口气,见赵清呆呆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便轻轻推了她一下,赵清一怔,忙道:“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却听赵厉丽又道:“是啊,孙盛那人我打过交道,哼,比你还要冷漠无情,我真怀疑他是个太监,对女人竟没有任何感觉。”赵清听在耳中,又自发了一阵呆。   却听赵无邪道:“听你这么说,红日帮并没有答应美国政府的要求,中国政府的斡旋算是失败了。”赵厉丽笑道:“其实这中间另有原因。你可知道红日帮创帮之地在哪里?”赵无邪道:“难道不是中城?”赵厉丽笑道:“当然不是,中城这么一个小城市,哪里立得住这么一个大帮会。告诉你吧,他们是从台湾岛迁过来的。”赵无邪一怔,道:“台湾岛,难道他们是……”赵厉丽笑道:“不错,孙盛的老祖宗正是国民党人,叫孙飞虎,乃是蒋介石手下得力爱将,能力不在张学良杨虎城之下。”   李悦心想这事竟会如此复杂,不但牵涉到世界政局,中国政府,只怕还和国共两党几十年的恩怨有关,又想到台湾现在虽由民进党当政,但国民党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想到此处,不禁全身打颤,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但赵厉丽的声音还是钻入耳中:“当年国民党惨败,逃到台湾岛,与**隔海对峙,本来实力已大不如前,但有美国人称腰,**也不敢怎么动他们。但十年后,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赵无邪道:“什么大事?”赵厉丽一改平日之态,正色道:“当年西安事变,张学良为联共抗日,软禁了蒋介石。蒋介石心胸狭窄,来到台湾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张学良永远软禁起来。”赵无邪哦了一声,道:“这事谁都知道,并不稀奇。”赵厉丽道:“但稀奇的是,竟有人冒死前去解救张学良?”赵无邪惊道:“难道是孙飞虎?”赵厉丽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看来我这辈子是再也离不开你了。”赵无邪道:“后来呢?”赵厉丽笑道:“他单枪匹马,怎么能成功?解救失败,自己也别擒住。但蒋介石念他曾多次救过自己性命,就没杀他,只是将他革除党籍。再之后孙飞虎便创立了红日帮,做起了生意。”赵无邪点头道:“原来如此。”赵厉丽道:“但近年来民进党掘起,国民党衰弱,而红日帮传到孙晔手上,生意已做得极是红火,更是发展到了中国大陆,便索性将大本营也搬到中城这里来。”   赵无邪道:“想不到红日帮还有这么一段历史。既然这帮会是国民党人所创,但当今的中国政府确实应该抵防。但孙盛既然回绝了美国政府的要求,那么中国政府正可借此机会将其消灭。”赵厉丽笑道:“你这人真叫可爱,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犯傻。我却说不会轻易取缔,原因有三:第一,中国政府必须向世界做秀,不能轻易与国民党人翻脸;第二,红日帮生意做得极大,资金雄厚,有利于提高国民生产总值,那是巴结还来不及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红日帮特别喜欢收留那些无业青年,给他们稳定工作,大利于治安稳定。但一山不容二虎,明里不行,暗里做些手脚,也是有的。”说着娇笑道:“无邪,听说你接过楚纲的位置,做了天正集团主席,第一天上任就遇上了红日帮的挑战,后来却是莫名其妙的赢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赵无邪已猜到一二,但不愿再听她疯言疯语,也便称作不知。   赵厉丽得意道:“瞧吧,没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日天正集团股价飞涨,全因红日集团重新高价购回红日集团的股票,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做种赊本生意,却是因为美国意大利两国流入大量资金,将红日集团的资金狙击冻结,孙盛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放你一马。嘿,意大利这几年经济不紧气,哪来那么多资金流出,还是黑手党掏得腰包。”说着又笑了笑,道:“这两方本是死对头,这次竟会联手合作,打击两方都不讨好的红日帮,却让你这小子捡到了现成的便宜,赚到了几千万,可真叫人眼红呢。”赵无邪道:“怪不得那日连出奇事,只怕中国政府也有份吧。”赵厉丽笑道:“那是自然,若不是中国政府放行,美意两方这么做可是违反世界经济条规的。不过在这等多事之秋,大家睁眼闭眼,谁人去管他。”   李悦听到这里,已渐渐猜知赵厉丽说这么多话的真正目地,果然,赵无邪道:“如此说来,孙盛一死,红日帮元气大伤,很快就会被剿灭。而不管真正的凶手是谁,中国政府都要在短时间内找个替罪羊来顶罪,而翔儿却不幸做了这冤大头,那是死定了。”赵厉丽笑道:“照理说是这样。但我想这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只怕就是中国政府,你那儿子既然落到他们手中,还不趁早杀了干净,那时便是死无对证了。”赵无邪叹道:“难道就真的没法子了?”赵厉丽大喜道:“赵无邪,你总算要求我了。”赵无邪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赵厉丽笑道:“所以说吗?你根本不了解吴世雄这个人。他是权也要,美色也要。我糟蹋身子,多陪他睡几晚,迷得他晕头转向,那还不什么都说了。”随即又笑道:“所以说嘛,现在能救你儿子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你还不快来讨好我!”赵无邪怒道:“休想!”赵厉丽娇笑道:“唉哟,生气了吗?你这么英俊的一个男人,生起气来可真是迷死人了。”赵无邪怒道:“你到底要怎样!”赵厉丽笑道:“我以前说怎样,便是怎样呗。况且你又不吃亏,还能抱得美人归,那是多好的事啊,别人想都想不来呢!”赵无邪沉默半晌,叹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如此害我。”赵厉丽笑道:“那得怪你爸妈,将他生得这般英俊,尽讨女人欢心,尤其是那个李悦,更是对你着迷得很。哼,我就是要跟她抢,要她得不到你。”赵无邪道:“你跟她有仇?”   李悦听两人提到自己,不由得回想往事,正自出神,却听赵厉丽恨声道:“我和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是在一个病房里出来,但老天爷却是这么不公,她什么都比我好。上学的时候功课比我优秀;找到的男朋友也比我的帅,当年参加亚洲小姐选美,她第一,我第二。哼,从那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她喜欢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自己用。我勾引她男朋友去开房间,故意让她捉奸在床,嘻嘻,想起当时她的那种表情,真叫好笑。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中国首富楚纲,还入了娱乐圈,我嫉妒的要死,便心生一计,用身体勾住了她的顶头上司,成星影视总裁蒋峰,怂恿他重用着李悦。蒋峰这色狼,见色心起,当晚就强奸了她,而李悦这淫妇,逆来顺受,竟当起了小三。楚纲得知这事后大发雷霆,几下便整跨了成星影视,逼得蒋峰跳楼自杀。赵无邪,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就是这么恶毒的女人,而你却偏偏要跟我这种女人呆上一辈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李悦得知昔日好友竟就是将自己推入火坑的幕后黑手,如今又来抢夺自己的心爱之人,一阵阵伤心难过涌上心头,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正动了这轻生的念头,却听赵无邪叹道:“我觉得你很可怜!”一愕之下,却听赵厉丽吼道:“我大获全胜,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有什么可怜的。哼,你才叫可怜,不得不出卖**,来讨好我这个恶毒的女人!”赵无邪叹道:“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觉得你可怜。因为你现在得到的,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而你真正想要的,早在几十年前都失去了。”赵厉丽一怔,阴笑道:“我现在真正想要的人就是你,得到你,我就能快活。”又咯咯娇笑起来:“如果就让你陪我睡一晚,未免太便宜了你。赵无邪,我要你带我回家,并当众宣布我才是楚宅的女主人,还要发出喜帖,叫上全中国有权有势的人来喝我们的喜酒!你若做不到,楚翔就死定了。”   李悦再也忍受不住,跳了起来,叫道:“无邪,你不要答应她,不要听她胡说八道!”闯进房内,却见赵厉丽坐在床上,赤身**,而赵无邪则站在一旁,面对着她。 第六章痴心何辜(一)   赵清方才听两人对话,出了神,此刻才回神过来,见李悦终于忍不住冲进去,拉她不住,只得跟入,见到房内情景,皱眉道:“你这人,到底害不害臊!”说着将房门关上。   赵厉丽见两人出现,而自己全身裸露,却也不如何在意,反是娇笑道:“那就得问问你这位好弟弟了,封了人家的穴道,叫人家无法动弹,该怎么穿衣服呢?”赵无邪哼了一声,出指如风,解开她穴道。赵厉丽故意羞呼一声,如鱼儿般游入被窝里,却拿眼瞥着赵无邪,笑道:“你这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放我。”   李悦忽道:“无邪,我有法子洗脱翔儿罪名,你不必再受她摆布了。”赵无邪喜道:“什么法子?”赵厉丽娇笑道:“她还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跟我一样,出卖色相。”李悦淡淡道:“赵厉丽,你我既是同校同学,难道忘了当年男生宿舍里有个怪男生。”赵厉丽美目生寒,咬牙道:“李悦,你就是跟我争吗!”李悦淡淡道:“这是你逼我的。”   赵无邪赵清对望一眼,均觉得此事确有几分蹊跷,却听李悦道:“那个男生姓王,是化学系的,性情怪僻,极不合群,整天嚷着要发明时光机,要做时间旅行,别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赵清忍不住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王昌?”李悦奇道:“原来你认得他。”赵清本想说他是自己老师,但随即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与她们相近,也便与这个时代的王昌相近,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惟笑道:“只是听说过而已。”   李悦不疑有他,望向赵无邪:“那个王昌性情古怪,也不上课,整日在实验里做实验,没有人理他,他也不理别人。但有一天,他突然跑出来,手舞足蹈,到处说自己发明了时间机器。”赵厉丽插嘴道:“什么时间机器,根本就是一瓶古怪药水,会毒死人的。”赵无邪道:“难道就是翔儿手套上的那种毒吗?”李悦道:“不全是,但可以说是这种毒的前生。只是那药水沾人必死,而且人会消失不见,王昌便以为用过的人都离开了这个时代,到别的时代去了。”赵厉丽笑道:“你说这人有多傻冒,后来终被校方驱逐出校。”李悦道:“但因这事太过古怪,警方找不到证据,只关了他四十八个小时,不得不将他放了。”   赵无邪道:“这么说咱们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找到翔儿无罪的证据。”李悦道:“是的,我能找到证据,你想不想要?”赵无邪一时不语,赵厉丽哼声道:“我就不信你真的有证据。”李悦笑道:“你难道又忘了王昌性格虽然古怪,却还有一个好朋友。后来王昌实验再此失败,发明了这种药水,但怕害人,就托给了他保管,难道他没告诉你?”赵厉丽一怔,争辩道:“不可能,他什么都跟我说,怎会瞒我,你分明就是胡编乱造。“李悦道:“只要找到这个人,得到他的口供,翔儿就有救了。”赵无邪皱眉道:“他是谁?”   李悦却不答,只是眨眼笑道:“那你怎么报答我?”赵无邪一怔,皱眉道:“那你要我怎么做?”李悦瞥了赵厉丽一眼,咬了咬牙:“我要你为我做两件事。”赵无邪叹道:“如果我能做到,一定尽力。”李悦道:“第一,娶我为妻,做嫣然的继父。”赵无邪大惊,颤声道:“你……”赵厉丽咯咯笑道:“听见了吧,她和我本就来是同一条道上,得理不饶人,卑鄙无耻。”李悦瞪了她一眼,也不等赵无邪答应与否,一字字道:“第二,杀了这贱人!”赵厉丽一怔,冷笑道:“赵无邪,听清楚了吧,这女人比我还要阴险恶毒。来吧,快来杀我吧,死在你手上,我不在乎。”说着仰起脖子,闭上眼睛。   赵无邪心想:“她们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干,我又何苦来赶这趟浑水。但翔儿的生死操在这两个女人手上,可该如何是好?”想念间望向赵清,见他也望向自己,眼中之意似乎是要自己答应,不由得大为费解。   正在此时,却听门外一个清脆女声道:“妈妈,你……你这么做也实在太过分了吧……”李悦听出是女儿的声音,惊呼一声,夺门而出,只见一个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楼角处,急忙追过去。   赵无邪也自追出,见那管事的老伯上楼,正要开口,却听他道:“母女二人一前一后都去远了。”赵无邪点了点头,便即追去。   赵清想起一事,道:“老伯,你不是说二楼隔音效果很好,里边人说话,外边是听不见的吗?”老伯道:“是这样的,但这间房除外。”赵清道:“为什么除外?”老伯道:“因为客人有需要。”赵清一怔,望向赵厉丽,冷笑道:“好啊,原来你早有预谋。”赵厉丽笑道:“这里本来就是我和无邪两个人的世界,你们既然要跟过来欣赏免费的色情表演,那我只好应顾客要求了。”赵清怒道:“无耻!”赵厉丽笑道:“多谢谬赞。”   赵厉丽穿上衣服,跟在赵清身后出了性福山庄,在不远处寻到赵无邪和李悦,一问之下得知嫣然去向不明,两人都很是着急。赵无邪道:“不如咱们分头去找。”赵清皱眉道:“中城这么大,该找到什么时候。”李悦泣道:“都是我害了她,她……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能活了。”赵厉丽冷笑:“哭有个屁用,难道她就能被你哭回来。”李悦怒道:“若嫣然有什么不侧,我……我跟你拼了。”说着便要动手。赵无邪忙将两人拉住,正色道:“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赵厉丽见他拉住自己的手,便趁势身子一靠,偎进他怀里,笑道:“本来这不关我什么事,但无邪既然要找,我倒想起一个地方。”赵无邪不耐烦地道:“你又有开什么条件?”赵厉丽将嘴唇贴在他耳边道:“我要你抱我去,我一点儿也不重,你抱得动的。”李悦直气得脸色发白,但想到女儿安危,暂时不跟她计较。赵无邪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道:“你能肯定。”赵厉丽透过赵无邪,看见李悦一脸痛苦的表情,心下得意之极,笑道:“我可不能打保票,碰碰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吧。”赵无邪大怒,但面对这种女人,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六章痴心何辜(二)   嫣然见母亲夜里出门,知她是去找赵无邪,便偷偷跟在后面,却不料听到了许多不愿听的话。她虽然喜欢赵无邪,希望他能做自己的继父,但听得母亲如此卑鄙无耻,以楚翔为胁,强迫赵无邪就范,却是不能容忍的,想到母亲竟也变得和赵厉丽一般,心灵遭受重创,伤心欲绝,奔出性福山庄,也不辩方向,随便乱跑。   刚窜上马路,忽听噔的一声响,又觉强光耀眼,一辆汽车急急刹在她身前,险些将她撞倒。汽车司机开门而出,破口大骂,嫣然却是心神恍惚,呆呆坐在地上,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汽车后车厢内钻出一人,见到嫣然,口中咦了一声,忙向司机说了个情,给了他些小费,才堵住了他的嘴,回头道:“嫣然,你……你怎么在这里?”   嫣然抬起头来,目光茫然,随即认出那人,喜道:“成星哥哥!”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正是蒋成星,他见嫣然哭泣,忙支开司机,扶了她到一处凉亭里坐了,温言道:“是谁欺负你了?”嫣然一怔,心想自己母亲那等事可不能对他说起,只是摇头,不答话。蒋成星道:“是不是因为楚翔的事?”嫣然惊道:“你也知道了?”蒋成星道:“楚翔打死红日帮帮主孙盛,这么大的事,整个中城的人只怕都知道了。”嫣然道:“你也认为是翔哥杀得吗?”蒋成星摇头叹道:“我不懂武功,无法分辩,但我想终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嫣然默然半晌,道:“你怎么会来了这里?”蒋成星道:“我刚从剧组下来,要回旅店去。”嫣然嗯了一声,低头不语。蒋成星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嫣然心想:“无邪叔叔他们找不到我,定会以为我回家了,我可不能回去。”顿一顿,道:“成星哥哥,那天你说得话都是真的吗?”   蒋成星一怔,想起当日在剧组基地,自己因为另有原因,对嫣然说了绝情的话,如今回想,颇是后悔,叹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嫣然摇头道:“不,我还得谢谢你。自那天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确实一直把你当哥哥般看待。只是以前我好傻,见你对我好,照顾我,就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你,不过现在我都明白了,那只是因为感激而已。”   蒋成星知她单纯直率,想什么便说什么,而她既然这么说,那确是没有半分儿女私情了,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的痛楚,颇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道:“那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楚翔?”嫣然一怔,露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见他被警察抓走,我好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想起楚翔,眼眶一热,险些又要坠泪。   蒋成星瞧在眼里,疼在心头,勉强压落涌起的妒火,叹道:“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若是楚翔回来,见不到你,岂不可惜。”见嫣然怔怔不语,轻叹道:“我送你回去吧。”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阴阴声音道:“星儿啊,你若送她回去了,我到那里找这么好得儿媳妇?”蒋成星听到这声音,脸色剧变,忙拉了嫣然,叫道:“快走!”嫣然见他身后站了有人,只是黑夜中瞧不清模样,但听声音是个女子,又听那人说什么“儿媳妇”,脸红道:“那人是你妈妈吗?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蒋成星心底升起一股绝望,背脊凉透了,怔了良久,才缓缓转过身去,轻声道:“妈……”   嫣然见那人走近,微弱的路灯灯光下,瞧见那人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子,骨瘦如柴,双目凹陷,满脸皱眉,头发白了一大半,黑夜中瞧出来,简直便像个僵尸。   那人走进凉亭,一双怪眼不住打量着嫣然,笑道:“星儿,你真是好眼光啊,这样的俏媳妇,那是打了灯笼也是找不到的。”嫣然道:“老婆婆,我不是……”那女子怒道:“什么老婆婆,我很老吗?”嫣然被他一喝,吓了一跳,不敢再出声。   蒋成星垂手站在一旁,道:“妈,你怎么来了这里?”那女人笑道:“我本想到剧组看看我的宝贝儿子,哪知你们收工了,我料想你一定经过这里,就来看看,却不料非但见到了乖儿子,还遇上未来儿媳妇,真是不虚此行呢。”   嫣然道:“蒋妈妈,您真的弄错了,我将成星哥哥当做哥哥般看,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我不能做您什么儿媳妇的。”那女人怒道:“难道我儿子配不上你吗?”嫣然忙摇头道:“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反正……反正是我将他当哥哥了!”她本就不怎么会说话,这一急,更是语无伦次。   那女人道:“那定是我这傻儿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说着一把揪住蒋成星耳朵,骂道:“臭小子,出国才几年,就学坏。快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使她竟对你死心,快说!”蒋成星却道:“妈,你放过她,也放过我吧。”那女人怒道:“什么放过她、放过你,乱七八糟的。这么俏的儿媳妇,到那儿找去?妈妈我很喜欢,就这么定了,你们今晚就结婚吧。”   嫣然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道:“蒋妈妈,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今年才十五岁,成星哥哥也不过二十出头,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那女人怒道:“什么法定不法定!我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有几个孩子了。”嫣然心想:“你也说是你母亲吗。”但见这女人性格如此暴躁,这话不便说出口。   蒋成星似乎非常害怕,蓦地跪倒在地,拉住那女人衣袖,急道:“妈,你饶过她吧。我……我求你了!”那女人怒道:“老娘等了这么久,就等这一天,你不要捣乱。”随即对嫣然笑道:“你瞧这小子,二十多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跪倒,成什么样子,你以后可要好好管管他。”   嫣然隐隐觉出这中间似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道:“蒋妈妈,我不想跟你说,我要回家了。”说着转身要走。那女人忙把拉住她,笑道:“干吗这么急得走,难道怕我吃了你吗?来,我带你去我们家看看。”说着瞪了蒋成星一眼。蒋成星正要开口,但还是闭了嘴。   嫣然方才起了疑心,但见这女人对自己如此热情,不似做假,也不似有什么诡计,又想自己和蒋成星这么多年好朋友,他妈妈真的误会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待到了她家中,仔细对她说清楚了就是,便也不如何反抗,随她去了。蒋成星却是一脸沮丧绝望,跟在后面。 第六章痴心何辜(三)   此时天上稀稀疏疏下起雨来,土地颇是泥泞。那女人走在前面,却是尽捡荒郊僻壤来行,一直走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一处简漏的矮屋前。   嫣然见这座矮屋像是二十世纪三四时年代的建筑,黑瓦矮墙,墙上粉刷早已脱落,窗格子上的玻璃缝缝补补,沾了不少胶带,当真已是破旧不堪,不禁微微皱眉。   那女人一改方才的笑容可掬,冷冷道:“想来你这么一个千金大小姐,养尊处优,还没见过这种屋子吧。”她不待嫣然回答,先道:“星儿,咱们住在这里多久了?”   蒋成星长长叹了口气,道:“自我们家破产,爸爸死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那女人截口道:“直到你妈我拼死拼活,打工挣钱,送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出国留学,才搬到像样点的地方来住。”说着大声道:“蒋成星,你是否还记得,你出国的目的是什么?”蒋成星偷偷看了嫣然一眼,黯然道:“一是为了留学学习,二是……是为了寻仇家报仇……”那女人道:“那你的仇家找到了吗?”蒋成星不语。   嫣然听两人对答,渐觉气氛不对劲,已知自己入了圈套,但是要如何逃生,却又没了主意,却听那女人阴笑道:“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随即怒喝道:“小贱人,你真没认出老娘是谁?”   嫣然被她一喝,俏脸倏地惨白,娇躯颤抖,连退几步,露出恍然之色,颤声道:“你……你是当年在旅馆,那个……那个要杀我的人!”惊惧之下,险些摔倒。   那女人嘴边挂起一丝怪笑,转向儿子,道:“若不是你爸死得早,如今你我的地位也不比那婊子和这小贱人低。星儿,你还记不记得你爸是谁?又是谁害死了他?”后两句话已是疾言厉色。   此时雨滴越来越大,沾湿三人衣襟。蒋成星双拳紧握,眼中却露出茫然之色,有气无力地道:“我爸是当年叱咤商场,成星影视总裁蒋峰。我的杀父仇人是……是……”望着嫣然,说不出话来。那女人厉喝道:“快说!”蒋成星周身打了个冷颤,一指嫣然道:“是……是她的父亲楚纲。”   嫣然听知蒋成星竟是蒋峰之子,吃了一惊,颤声道:“成星哥哥,原来你接近我是另有目的?”蒋成星终于被揭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心下羞愧难当,答不上话来。那女人冷笑道:“那是当然。星儿,你倒是说说,妈妈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的任务是什么?”蒋成星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地道:“报仇,报仇,报仇……”他连续说了好几个“报仇”,而自己却一个也没听到,似乎这两个字并不是出于自己的嘴,也无法入己之耳。   那女人点头道:“很好,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也不枉妈妈我对你的一番苦心。如今正是大好机会,那楚翔杀了孙盛,楚孙两家势必有一场恶战,那时双发方元气大伤,正是咱们东山再起的机会,那时再慢慢折磨这对婊子母女。嘿,这才叫做大快人心。”   嫣然咬牙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这疯子,翔哥和你无怨无仇,你……你为什么要害她!”那女人狂笑道:“无怨无仇?嘿,怪就怪他什么人不好认,竟认了楚纲做义父,更何况你那婊子老妈勾搭上了他义父,终一日要做一家人。”随即恨声道:“姓楚的都不是好东西,个个该死,个个该杀。”嫣然见她如有狂态,一时不敢出声。   那女人瞧了儿子一眼,见他神情木然,突然笑道:“好孩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这丫头了?”蒋成星吃了一惊,忙摇头道:“不、不,我没有。”那女人笑道:“这也难怪,这丫头长得像她妈妈,确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你接近她虽然另有目地,但日久生情,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唉,你们就来是很好一对,可惜啊可惜,她偏偏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蒋成星怔怔地望着嫣然,眼中却是空空洞洞,似乎什么也没看见。那女人瞧他这副模样,叹道:“我自打你七八岁时,就督促你要谨言慎行,望你能风度不凡,今后可以完成你父亲的遗志,在演绎界打出一片天地来。如今你也小有名气,也算不负我望。”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但你既在这个圈里混饭吃,想要找到真爱之人,确实不大容易。孩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蒋成星那对原本空洞的眸子里似乎突然燃起了炽热的火焰。那女人趁热打铁道:“可惜你对她一往情深,而她却已移情别恋。连我这个外人也能看得出,这丫头已经喜欢上了楚翔那小子,早就将你忘了。”这话如一柄利刃,直刺入蒋成星心口,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嫣然对蒋成星存有愧疚,轻声道:“成星哥哥,我对不起你!”那女人冷笑道:“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哼,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水性杨花的臭婊子。”   嫣然虽然不耻李悦行径,但听她一再污辱自己母亲,也是忍无可忍,叫道:“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那个蒋峰好色不厌,强暴了我妈妈,你却在这里颠倒黑白,是……是什么道理?!”她本不愿揭露母亲的丑事,此刻再也不顾一切,将方才在性福山庄听到的关于李悦和蒋峰奸情的内幕悉数道出。   那女人听罢也不如何惊讶,只是哼声道:“原来还有那姓赵的淫妇的事,哼,算是便宜了她。”忽听儿子道:“妈,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那女人不料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深知这个儿子最是多疑,只要稍有隐瞒,就会被他看出破绽,心念电转,叹道:“事到如今,妈妈也不好再瞒你。星儿,在你心中,你爸爸是怎样的人?”蒋成星道:“爸爸生性儒雅,待人以宽,是个谦谦君子。”那女人道:“你既然这么想,还受这小贱人挑唆?”蒋成星道:“但嫣然从来不会说谎骗人,我是知道的。”那女人冷笑道:“这么说你爸爸是岳不群这样的伪君子了。”蒋成星急忙摇头道:“不,我从没这么想过。”那女人叹道:“你就算真的这么想过,也没关系。其实说白了,他确实是个伪君子。”   蒋成星大吃一惊,颤声道:“妈,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那女人道:“你说这小贱人从来不会骗你,妈妈当然也不能自甘落后,今天就把话说白了吧。你爸爸外表谦和儒雅,大方正直,其实却是花花肠子极多,最喜玩弄女人,尤喜那些女演员,这丫头说得不错,她妈妈确实是被你爸强暴了。不过大凡企业老板多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蒋成星全身颤抖,慌道:“妈,你胡说八道,我爸不是这样的人!”那女人叹道:“你爸死时,你才多大。更何况他极善伪装,尤其是对家里人,你又能知道多少?”蒋成星黯然道:“那你为什么要一直骗我……”那女人叹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死了,咱家又破了产,单以躲避债主,就得四处逃亡。那时你也正在上小学,你本来就胆小自卑,这件事后更是郁郁寡欢,全无斗志。我想再这么下去,咱们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何时才能报仇雪恨,所以就编了些故事来美化你爸爸,一来是要你记住这血海深仇是非报不可,二来也是想给你找个崇拜的偶像。星儿,从此以后,你不是学业大进了吗?要不然怎能被哈弗破格入取?”   蒋成星听在耳中,先是恍然有悟,随即心下一片混乱,知道母亲所言不错,若没有父亲这样的精神支柱一直鼓舞着他,他又能能获得今日的成就?因为每次想到父亲,就忆起他那高大伟岸的形象,那英容笑貌,以及对自己的啍啍嘱咐,也更是激起了他的复仇之心,使他更加刻苦求学,成绩从未跌出三甲之列,而如今听母亲道来,原来这一切只是个骗局,而自己的这个精神之父竟更是个伪君子,大骗子。那刹间只觉自己在嫣然面前矮了半筹,再也不敢瞧上她一眼,心底有一样东西突然粉碎了,硕大雨滴打在身上,也是毫无知觉,似乎整个人都已经死了。   嫣然见他如此模样,也不禁起了一丝同情,想要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那女人道:“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你若不想再报仇,妈妈我也不会勉强。毕竟你是妈妈的亲生儿子,我又如何忍心让你不快活。你若真的喜欢这丫头,就带她远走高飞吧,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们。“说着转过身去,显然是不让儿子见到自己落泪的模样。   嫣然此刻才大了胆子,走到蒋成星面前,柔声道:“成星哥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蒋成星猛一抬头,却是双眼血红,嫣然见状吃了一惊,忙退后一步,轻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了,好么。”蒋成星猛地上前,抓住她手,大声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嫣然见他如有狂态,像变了个人似得,心下咯噔一下,忙道:“我可从来没这么想啊。”蒋成星怒道:“你以前不这么想,现在就这么想了,对吗!”嫣然苦笑道:“成星哥哥,你想多了!”蒋成星狂笑道:“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老爸是个伪君子,我也一定是,我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的!”说着跪倒在地,抱头痛哭起来。   嫣然见他突然跪地哭泣,心中也乱了,忙道:“那也不对啊,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怎能混为一潭,就像无邪叔叔和翔哥,他们也是父子,可是他们可一点也不像啊。”蒋成星咬牙道:“他们是义父子,当然不像。哼,你口口声声左一个翔哥,右一个翔哥,明明是爱上他了,刚才却决口不认。”嫣然脸上一红,嗫嚅难语。   蒋成星见她脸红不语,更是信以为真。他之前便心存嫉妒,如今得知自己父亲的真实面目,心怀愧疚,到后来更是无地自容,渐渐地自暴自弃起来。他鄙视父亲,痛恨父亲,从而也极度鄙视自己,痛恨自己,只觉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什么礼节规矩都是伪君子虚伪的外衣,都是狗屁不通,自己还伪装什么。抬头望向嫣然,但觉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是着迷,但随即想到她不久就要离开自己,投入别的男子怀抱,此后结婚生子,再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一时间妒火、怒火、欲火熊熊燃烧起来,内心深处一阵的扭曲,双目射出异光,如狼一般的饥渴。   嫣然见他神色不对,转身要跑,但还是晚了一步,却已被他伸臂紧紧抱住,随即又觉到他来扯自己衣衫,顿时又羞又急,哭道:“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蒋成星欲火焚身,淫笑道:“老实告诉你吧,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这样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还喜欢我对不对!”嫣然还未接口,但已再也接不了口,因为嘴唇也被他嘴唇封住,大急之下,想要推开他,但毕竟年幼体弱,又不会武功,如何能够?不由得双目盈泪,心中不住喊道:“无邪叔叔,你在哪里,快来救嫣然,快来啊!”但连喊几声,不见赵无邪出现,心中顿感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挣扎反抗,似乎整个身子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此时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是天空破了个洞,又似乎是洪水泛滥成灾,转瞬间地上已积起了厚厚的雨水。那女人面向矮屋,想象着屋内的种种,忍不住哈哈大笑,到后来笑得甚至落下泪来,只觉这一辈子还从来没这样兴奋过。 第六章痴心何辜(四)   赵无邪抱着赵厉丽,顺着她所指方向而行。但天公不做美,竟突然下起雨来。赵厉丽娇声道:“前边有座凉亭,咱们先避避雨吧。你若被淋出病来,我可是要心疼了。”赵无邪无奈,只得抱了她,到凉亭里休息。但这女人当真难缠,连坐在椅上还是抱着他不放。   李悦再也忍受手不住,皱眉道:“到底还有多远?”赵厉丽故意将脸颊藏在赵无邪怀里,拿眼瞥着她,笑道:“真不好意,枉你们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赵无邪闻言大怒,一把将她推开,喝道:“你骗我!”赵厉丽娇笑道:“如果我不骗你,哪有刚才的甜蜜幸福。赵无邪,你也不必装了,你刚才明明动了情。”说着向他下身望去。赵无邪哼了一声,不答话。   赵清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什么,但随即秀面生霞,使劲甩了甩头,叹道:“无邪,看来咱们确实该分头去找,莫要再上她的当?”赵无邪道:“不错!”说着站了起来,再也不看赵厉丽一眼。   赵厉丽对赵清恨之入骨,冷冷道:“你们找去吧,若是耽搁了时间,那丫头遇上什么不测,可不关我的事。“李悦怒道:“你玩够了没有!”赵厉丽笑道:“你把赵无邪让给我,我就告诉你那孩子的确切位置。”李悦一怔,有些犹豫。赵厉丽娇笑道:“看吧,你算什么母亲了,为了男人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李悦一咬牙,道:“好,我答应!”赵厉丽嘻嘻笑道:“你说得话哪一天算过数了?我才不信”李悦似被说中心事,默然不语。   正在此时,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疾奔而来,直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死……死人了……”李悦关心则乱,忙道:“什么死人?在哪里?”那老妇好不容易吐了口气,道:“在山后的小屋里,满地都是血,好……好可怕……”说着向左近山头处一指。   赵无邪不再多问,立即施展轻功,足不点地,向那处山头奔去。赵清叫道:“等等我!”与李悦一道追上。   赵厉丽也正要追去,却听那老妇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得好。”赵厉丽一怔,回头仔细一看,认出她来,冷笑道:“蒋妈妈,您大仇得报,可真是要恭喜了。”那老妇笑道:“这仇可不好报啊,老娘真是太蠢了,弄了半天,却落掉了那个主谋。”赵厉丽脸色骤变,苦笑道:“您说笑了,哪有什么主谋。”那老妇一双怪目在她脸上转了几转,笑道:“这么说我是弄错了,我老公是该死的?”   赵厉丽倒吸一口凉气,道:“你要我勾引赵无邪,引出李悦母女,我都照办了,还要我怎么样?”那老妇笑道:“你这叫淫令智昏,见到赵无邪这等男人,就巴不得跟他上床,一些不该说得话都说出口了。哼,到最后终是引火**。”   赵厉丽似乎全然不在意,笑道:“那么说你是要杀我了?”那老妇笑道:“杀你不敢,但在你身上去掉一些东西,那是有必要的。”赵厉丽见她一双怪目直向自己下身打量,蓦地心头涌起一股恶心,尖声道:“变态!”那老妇阴阴笑道:“那也是我刚得到的启发,对你这种淫妇最是管用。嘿,看今晚还有那个姘头来救你。”   赵厉丽见她一步步逼近,吓得连退几步,到后来背靠石柱,已是退无可退。正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枪响,那老妇左腿中弹,跪倒在地。赵厉丽逮住这个大好良机,转身便跑。那老妇忙起身来追,又是一声枪响,她右腿中弹,再也站不起来。   老妇已猜出来人是谁,冷然道:“为了这种女人,值得吗?”听那人不答话,抬起头来,瞪着他,冷笑道:“这淫妇已经看上了赵无邪,没你的戏了。”那人一抬脚,将她踢了个仰天而倒,但仍是一声不吭,似乎他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   老妇挣扎了一阵,双手支地,总算跪了起来,抬头间,眉心已在枪口之下,不由咧嘴笑道:“你这是要杀我灭口?”那人终于开口了,淡淡道:“若是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那老妇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没想过,我既然能来这里,那一定是做好了准备。你难道就不怕明天你将成为报刊网络的热门人物?“那人手指轻扣板机,一对眸子闪烁不定,紧紧盯着她。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叹息道:“收手吧,不要再造杀孼了!”那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已多了一男一女。那女子正是赵厉丽,而那说话的男子却使他大吃一惊。 第七章父子反目(一)   赵无邪等人赶到时,却见一道亮白的闪电划破浓如墨汁的黑夜,映得那间矮房忽明忽暗,便如人间炼狱,傲然立于狂风暴雨之中,似在公然藐视天神的权威。   赵无邪一脚将那早已腐烂不堪的房门踹飞,夺门而入,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硕大的双人床立在正中央,窗外的闪电亮过,映出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赵无邪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一阵阵苦痛泛上心头,实不愿再去看,但又不得不看。   李悦见到床单上的血迹,“啊”的一声尖叫,仰天昏了过去。赵清忙抢上扶住,道:“或许嫣然不在这里,她……”后边的话因眼中所见而再也吐不出来,却见自床单到地面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线,直至角落里的衣柜旁。   那衣柜在屋内最阴暗处,若不是那道血线惹人耳目,这么浓的夜色,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发现。赵无邪沿着那条血线走到衣柜前,双手已因害怕而禁不住颤抖起来,似乎打开衣柜的刹那,连他自己也要昏过去。   但他还是伸手缓缓打开衣柜,此时轰的一声响,随即又是一道闪点划破夜空,照映出衣柜内的景象,将他震呆了。   赵清忍不住凑头向里内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尖叫,险些也要昏过去。却见衣柜内嫣然娇小**的身子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原本雪白晶莹的肌肤,此时却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已经破绽开来,鲜血淋漓。但这只是个大观,若再出来一些,只怕……赵清已不敢再想下去,更是侧过头不愿再看。   赵无邪咬牙切齿,似乎要流出血来,终于重重吐了口气,躬身相扶。但手指刚与她的肌肤相触,嫣然便是一阵哆唆,像是只受了伤的小猫,害怕之极,下意识地向里一缩。   赵无邪瞧在眼里,悲愤不已,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道:“嫣然,不要怕,是无邪叔叔,无邪叔叔来救你了。”嫣然慢慢抬起头,望着他。赵无邪见到她那如死般的双眸,心中蓦地涌起强烈的自责与懊恼,想到她遭受虐待时肯定曾不只一次的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却不曾听到,更无法来帮她,故而她才会如此的空洞、绝望与无助,泪水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   嫣然呆呆望着他,但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直到赵无邪落泪,她才有了一点点知觉,伸出手指,轻轻为他拭去眼泪。赵无邪见她还有反应,大喜过望,忙将她抱了出来,但觉她的身子冰冷如铁,心头更是一阵酸楚难当。   此时李悦才自转醒,乍见到女儿的身体,顿时又昏了过去。原来嫣然不只上身不堪人形,而下身更是一片狼籍,仿若是被野兽嘶咬过般,血肉模糊。   赵无邪强吸一口气,脱掉外衣,将她的身子紧紧裹住,深恐她再受到一丝伤害,柔声道:“嫣然,别怕,无邪叔叔这就带你回家去。无邪叔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嫣然似乎听到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双眸空洞洞的、灰暗暗的,也不知望向何处,只是一双小手紧紧搂着赵无邪不放,似乎这已是她生命最后的依托。   赵清强压心中悲痛,忙道:“快、快送她去医院!”   医院急诊室内的灯亮了一整夜,而赵无邪等人的目光也亮了一整夜,直到次日上午十点半左右,那灯才熄灭。医生拖着疲惫不堪地身子,走了出来。   李悦见医生,急忙上前道:“我女儿?她……她怎样了?”赵无邪和赵清也自迎上,神情紧张。   医生叹道:“那小姑娘意志坚强,若是换了别人,受到这等伤害,只怕早死了。她性命虽然无恙,只是……”赵无邪松了口气,道:“能保得性命就好!”赵清问道:“只是怎样?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长叹一声,黯然道:“伤害她的人实在太过没有人性,奸污了她不算,还割去了她的生殖器,损伤了她的性腺,只怕她以后非但再也做不了妈妈,甚至可能连性能力都没有了!唉,可怜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世道真是没得救了。”   李悦又昏了过去;赵清眉眼一红,落下泪来。赵无邪双拳紧握,咬牙道:“难道就真的没得救了?”   医生摇头道:“真的没有办法。那凶手很聪明,故意只将她的性腺毁去一半,另一半与她的血脉相连,若强行做手术,只怕有性命之危。更何况要移植一个新的器官,也不见得能立刻找到。”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我们能进去看她吗?”医生点了点头,道:“这位先生是不是叫无邪?”赵无邪一怔,道:“是我!”那医生道:“刚才我们给他做手术时,听她口中喃喃有词,叫得似乎是‘无邪叔叔’四个字。现在她的精神极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会崩溃。她既然对你有依赖,你最好多顺着她些,加以开导,这也治疗的一部分,非常重要。”赵无邪点头道:“我一定会让她好过来的。”   因为嫣然的特殊情况,当少人打搅,所以院方将她转入单人房静养。三人来看望她时,她已经醒了,只是目光呆滞,对人不理不睬,口中似乎喃喃有语。李悦瞧在眼里,心中又是悲痛又是自责,轻轻握住她手。那知她突然尖叫一声,掀被而起,摔下床去,躲在床角,瑟瑟发抖,一脸恐惧,似乎根本不识得李悦,更不知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李悦又是伤心又是绝望,急道:“嫣然,我是你妈妈呀,你不认得我了吗?”嫣然看她一眼,急忙低头,极是慌乱地叫道:“无邪叔叔,无邪叔叔……”显然非常害怕。   赵无邪急忙上前,道:“我在这里!”嫣然见到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他怀里,顿时泪水溅湿了的赵无邪的衣襟。   赵清瞧在眼里,大是诧异不解,心想李悦怎么说也是嫣然的亲生母亲,情感理所当然要比赵无邪深得多,如今嫣然身心遭受如此之大的创伤,当向母亲哭诉才是,而眼前情状却是大相径庭,当真令人费解。   李悦心想定是女儿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今又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终是难辞其咎,女儿因此痛恨自己,而更加依赖赵无邪,那也是有的。越想越是伤心,一转身,奔出病房。   赵清心知自己若留下来,不免尴尬,道:“我去看看她,顺便给大哥打个电话。你……你好好开导她吧。“说罢退了出去。   赵无邪见两人先后而去,心中叫苦不跌,又见嫣然紧抱着自己不放,心下暗叹,将她抱回床上躺好,小心盖上被子,正要起身,却被嫣然伸手拉住,颤声道:“无邪叔叔,不要……不要……我……我……怕……”   赵无邪轻叹一声,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微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走的。”嫣然粉面微侧,靠在他手背上,闭上眼睛。   赵无邪坐了老半个时候,连打了几个磕睡,见嫣然已经睡着,便将手缩了回来。哪知嫣然竟立刻警觉,小嘴一扁,又哭了起来。赵无邪无可奈何,只得认由她枕着自己手臂睡觉。如此过了近一个小时,那条右臂已因酸麻而失去知觉,可他又不敢运功解麻,深怕又惊醒了她。   此时赵清回转,见到这等情状,便要退出。赵无邪忙道:“清姐,快来帮帮忙。”赵清笑道:“她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怎能帮得上忙?”赵无邪苦笑道:“少取笑了,快想想法子吧。”   赵清秀眉微蹙,摇头道:“没法子,她这是赖定你了,连亲生母亲也不认。”赵无邪想起李悦,道:“她怎么样了?”赵清叹道:“还能怎么样?以泪洗面呗。她本就无依无靠,如今连女儿也不认她了,当然会伤心呢。”顿了顿,道:“现今嫣然精神不稳定,在崩溃的边缘,极需别人关心照顾。她既然这么依赖你,你便好人做到底,好好陪陪她,若能导她走出困境,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赵无邪奇道:“什么将功赎罪?”赵清哼了一声,道:“若不是那晚你私会赵厉丽,她也不会随后跟踪,更不会听到那些话,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还不是你的错?!”见赵无邪无言以对,便道:“医生说过了,她还需留院观查一至两个月才能出院。我打电话跟大哥说过了,暂时不回去。”赵无邪道:“你没告诉他这事,他不过来吗?”赵清淡淡道:“他忙得很,赶不及过来!”   赵无邪觉出蹊跷,皱眉道:“清姐,你有事瞒我。”赵清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比嫣然的事还重要。赵无邪,欠债是要还的,你……你好好照顾她吧。”说罢转身便走。   赵无邪见她突然性情大变,说话莫名其妙,心中暗叫古怪,但此刻受嫣然羁绊,不好追出去寻问,只得暗自忍耐下来。   赵无邪长叹一声,见嫣然睡得正香,那对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更衬得她俏丽的面庞清秀绝俗,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愁感伤,令人见之心怜,像极了某个人。   赵无邪心中一股莫名的惊慌,忽听一个极轻的声音道:“无邪叔叔……”赵无邪一惊而醒,见嫣然正凝目望着自己,忙道:“啊,你醒了,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叫些吃的来。“说着便即站起,但坐了近五六个小时候,饶他内力精湛,也不由得双脚发麻,一时无法走动。   嫣然见他要走,忙一把拉住,急道:“无邪叔叔,你……你不要走。”赵无邪笑道:“我不会走的。但肚子饿了总该说些东西吧。要是将他们饿坏了,回头来找我报复,那可不妙。”说着拍了拍肚皮。嫣然一直面无表情,听了这话,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来是你饿了,却来说我。叫我妈妈和清阿姨去不就成了,干么要自个去?”   赵无邪叹道:“原来你早认出她们来了,却不相认。你也可够坏的了,害你妈妈哭了大半天。”嫣然一怔,道:“我妈妈哭了?”赵无邪道:“那是当然,亲生女儿都不认自己了,她还能不伤心?”嫣然轻声道:“可是我……我好怕……”   赵无邪道:“你怕什么,怕那个人再来找你吗?若他还敢再来,我一定将他抓起来杀了。”但说到“那个人”三字时,赵无邪觉到嫣然浑身打了个冷战,忙道:“是无邪叔叔不好,无邪叔叔再也不说他了,你可别在多想。”嫣然摇头轻声道:“无邪叔叔,你答应我两件事好吗?”赵无邪道:“那两件事?”嫣然道:“第一,不要将我的事告诉翔哥。他现在被关在里面,一定很疼苦,若再听到我的事,以他的性子,只怕要闹事。”赵无邪心知楚翔若知道此事,只怕真要越狱而出,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嫣然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你若真的抓到那个人,请……请不要杀他!”赵无邪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咬牙道:“嫣然,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这种人渣,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你却还护着他?”嫣然摇头道:“他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唉,无邪叔叔,你既然不肯答应,就算了吧,就盼他不要撞上你。”   赵无邪听到她这么一声叹息,但觉极是耳熟,不由得心头剧震,那个人的样子如此清晰的浮于眼前,忍不住定睛望着她,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不知怎得,又想不起自己明白了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嫣然来看。   嫣然见他这般望着自己,脸上不自禁的一红,轻声道:“无邪叔叔。”见他不答,又唤了一声。赵无邪一怔,惊醒回来,但觉尴尬之极,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听的肚中咕噜一声响。   嫣然抿嘴一笑,道:“我也觉得有些饿了,你去叫些吃得来吧,可要快点回来哦。”赵无邪喜道:“我速去速回。”   待得赵无邪回来时,见李悦一脸伤心地离开,也不和自己说话,见她去远,忍不住道:“嫣然,你这么对你妈妈,可不大妥当。”嫣然轻声道:“我也觉得不妥。只是……只是我还是好怕!”赵无邪皱眉道:“难道那事跟你妈妈有关不成?”嫣然摇头道:“无邪叔叔,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总而言之,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说着勇敢抬起头,与他目光相对。   赵无邪见到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的感情,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转身要走。嫣然急道:“无邪叔叔,你……不理嫣然了吗?”便要下床,但她身子尚未恢复,还未起身,便直接摔下床去。赵无邪大吃一惊,忙上去将她抱起,道:“小心!”嫣然立时伸臂反抱于他,急声道:“无邪叔叔,你别扔下嫣然不管!”   赵无邪叹道:“无邪叔叔既然答应不离开你,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我后面不敢见人吧。”嫣然黯然道:“可是我真的好怕……”赵无邪叹道:“你也说他是个可怜人,这说明你也是不再怪他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又何必再去想他。再说若被翔儿看见,只怕他要误会。”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脸上一红,摇头道:“咱们清清白白,干么要怕他。”顿了顿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能心安。可能是我太想我爸爸了吧。”   赵无邪一拍自己脑袋,暗骂道:“赵无邪,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头老牛,难道还想吃嫩草不成!”当即笑道:“这样吧,你以后还是跟在我身边,但必须多跟人接触说话。不管怎样,无邪叔叔永远站在你这边。”嫣然凝望他半晌,点了点头。赵无邪笑道:“说了这么多话,都快饿死了,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只煮了两碗面条过来。”嫣然笑道:“就不知有没有清阿姨做得香。”   经赵无邪一番开导,嫣然对人倒真热情了一些,只不过还是不如往日。如此住院一个半月,经医生检查,她身体已然恢复,心情也是大好,允许出院。四人办了出院手续,刚到门口,却见迎面走来两人。赵无邪见其中一人正是赵洪,喜道:“大哥!”   哪知赵洪却是一脸怒意,道:“清儿,你太过份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忙对嫣然道:“你……你好些了吗?”嫣然下意识地躲在赵无邪身后,轻声道:“我……我没事了!”   却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我说没事吧,就你知道瞎着急,又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但这样的儿媳妇,我可未必满意哦。”   赵无邪和李悦早已见到赵洪身后跟着赵厉丽,只是谁也不开口唤她,直到她开口说出什么“儿媳妇”,均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向赵清望了一眼。   赵清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赵厉丽笑道:“我哪里胡说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的老婆,我不叫她儿媳妇,那叫什么?”见赵清气得脸色发白,笑道:“你不认我,那可不成,要不咱们进医院查查,看你他在我身体里的种。”   这话当真是石破天惊,李悦听得顿时傻住了;而赵无邪则略猜到一二,皱起眉头。 第七章父子反目(二)   众人回到楚宅。赵厉丽第一个跨入门内,笑道:“赵无邪,你做梦也没想到吧,到头来我还是要回到这里。你想赶我走,嘿,还得问过我的宝贝儿子和女儿。”赵清冷冷道:“他若要赶你走,我第一个举手赞成。”赵洪大急,忙向她使眼色,赵清只做不见。   赵厉丽似乎不如何在意,进了屋内,便道:“浴室在哪儿呀?我累了一天,好想洗个澡。”赵洪亲自带她去。赵厉丽回头瞥了赵无邪一眼,娇声道:“你可不要跑过来偷看哦。”   赵无邪心下好笑:“你也未必长得有多好看,我干么要跑去偷看你。”但他却不知赵厉丽这话另有用意:李悦似乎早有准备,一脸无所谓,而赵清却脸色气得发白,狠狠瞪视赵厉丽离去的背影,眼眶熬得通红。   趁着赵厉丽还没出来,赵无邪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间成了你妈妈?”李悦也道:“对啊,赵厉丽今年不过三十五,怎会有你这么大的儿子?”赵洪叹道:“这话说来话长!”赵无邪道:“那就长话短说吧。”   正说话间,却见浴室门开,赵厉丽披着一件雪白的浴衣走将出来。那乌黑浓密的长发懒散得洒在肩头,一粒粒莹润的水珠,随着她花枝乱颤的步履,在发上跳动起来,宛如一个个调皮捣蛋的精灵,将眼前这个绝色丽人衬得如妖灵一般,当真说不尽的妩媚动人,连嫣然见了,也不禁暗暗喝彩。   赵厉丽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赵无邪,你这要盘问我的宝贝儿子吗?你要知道什么事,待进了房,我都告诉你就是,何必这么着急。”不待赵无邪做出反应,赵清已怒喝道:“无耻!”   赵厉丽在赵洪身旁一坐,微嗔道:“臭丫头,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赵清哼了一声,道:“我可没认你。”赵厉丽眼珠儿一转,扫了一眼赵无邪,笑道:“唉哟,我真蠢,准是我这宝贝女儿吃醋了。你放心吧,赵无邪既然是你弟弟,那便算是我半个儿子了,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拉自己儿子上床的,你就不必多心了吧。”她说话肆无忌惮,这话更是不伦不类,直气得赵清顿足不已。   赵洪深怕两人再斗下去,要出大事,截口道:“无邪,你身上还戴着那枚玉佩吧。”赵无邪取出玉佩,放在桌上,道:这东西如此宝贵,我自然要随身携带。”   赵厉丽目光一亮,笑道:“好啊,原来王昌那小子找了几十年的玉佩,竟在你手上。我劝你别还给他,这人没心没肝,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女儿,不能一家团聚。”   赵无邪听她无意间提到丁采儿,心头一阵剧痛,险些便要坠泪,好不容易才忍住。赵清瞧在眼里,心想:“看来你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黯然神伤下,又自无明火起,冲着赵厉丽怒道:“你才没心没肝呢,少说几句好不好!”赵厉丽哭丧着脸叹道:“女儿要是不孝顺,我到老了,不知该怎么办。”赵清冷笑道:“你有那么多男人,随便找个靠靠,不就成了。”赵厉丽哦了一声,恍然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可是我该找谁依靠呢?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在这屋里找找吧。”赵清怒道:“你敢打他主意!我……”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赵厉丽笑道:“无邪,晚上睡觉要小心些。”赵无邪道:“怎么?”赵厉丽叹道:“就怕有人夜里摸进你房间,喀嚓一下将你那命根子割了。那我可要心疼死啊!”   赵洪将道:“妈,别打插了。其实那事还得从无邪赴妈妈之约开始说起。”赵厉丽笑道:“原来洪儿你当晚也去了性福山庄,一定什么都看见了吧。你说妈妈的身子好不好看?”赵清忍无可忍,怒道:“你这话算是当妈妈的人该说得吗?”赵厉丽笑道:“有什么不好说得,你出生的时候难道就穿了衣服?”赵清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洪道:“我还没到性福山庄,却见到嫣然和一男一女在一起,不知要去哪里?”赵无邪觉到嫣然的身子颤抖,忙轻握了一下她手,示意她要冷静,问道:“你看清那两人模样了吗?”赵洪摇头道:“当时天色太黑,我看不清楚。哎,只怪我不会武功,不然大可追上去,那畜牲也不能做恶了。”   赵厉丽道:“你就算追上去也没用,那是人家早就布好的局,哪有这么容易破坏的。”赵无邪皱眉道:“赵厉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赵厉丽媚笑道:“是啊,我什么都知道,你要怎么盘问我?我这人可是吃软不吃硬得哦。”赵无邪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有法子对付你!”说着站了起来。   赵厉丽忙躲到赵洪身后,急道:“洪儿,你这弟弟好凶,我怕他把我杀了,你可得保护我哦。”赵洪皱眉不语。   李悦突道:“你见到他了,这一切都是他干得?”赵厉丽笑道:“那是当然,除了他,还会有谁?”说着咯咯一笑道:“我不但见过他,还和他上过床了呢。”李悦淡淡道:“你们做什么事,和我有什么相干。”赵清忍不住插嘴道:“你这淫妇,真不知羞耻。”赵厉丽笑道:“淫妇也是你妈妈。只是不知你亲生爸爸是谁,是他,是他,还是他呢?”说着伸出手指数了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计算不清楚。   赵厉丽这话如一把匕首,刺入赵清心底最脆弱之处。她只觉脑中轰隆隆一阵乱响,顿时产生了幻觉,似乎周围的人都在笑她,而其中以赵无邪笑得最为大声。她发了疯似得叫道:“赵厉丽,你不配做我妈妈,生了我却不要我,如今还在这里说这种不知羞耻的风凉话。你……你……”连说了两个你,眼前一黑,仰天而倒。   赵无邪急忙将她扶住,道:“清姐,你怎么了,没事吧?”赵清看清是他,真恨不得扑入他怀里痛哭一场,但随即见到嫣然站在一旁,才苦苦忍住,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奔回房去,房门轰的一声关闭。   赵厉丽听她如此疾言厉色的质问,但觉心底似被什么硬物刺了一下,居然疼痛起来,眼眶不自禁得一热,但这只是一瞬之事,当即笑道:“这丫头怕是疯了。洪儿,我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回房去吧。”赵洪急忙站起,道:“好,我陪你回去。”对赵无邪道:“夜深了,那事明天再说吧。”   赵无邪见他将事情说到一半,突然要离开,心中颇感奇怪,但事既已此,只得道:“那大哥就早些休息吧。”与此同时,李悦也称自己累了,回房睡了。   嫣然一直没吭声,此刻见四人相继而去,才道:“无邪叔叔,你不觉得中间有蹊跷吗?”赵无邪点头道:“确实蹊跷。”嫣然道:“因为你大哥压根儿就不想对你说明这个母亲的来历。”赵无邪吃了一惊,道:“他不想?”嫣然道:“你没看出来吗?那赵厉丽显是故意从中插科打诨,转移你的主意。你大哥虽然表面上要说起这事,但一会儿说要你取玉佩,一会儿又说见到我,句句不着正题,而赵厉丽借题发挥,那是越扯越远,到最后更是不着边际了。”   赵无邪一想也觉真是如此,不由暗夸嫣然心细,但心中仍有不解,道:“可是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嫣然道:“他可能是另有隐衷。我猜妈妈一定知道这事,要不然也不会不问我一声,急急回房睡觉,就是怕你盘问她。只是……”赵无邪道:“你又发现什么?”嫣然道:“我觉得清阿姨今天很不对劲,好像和赵厉丽有仇似得。”赵无邪道:“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改天问问她去。”嫣然微笑道:“以清阿姨的脾气,只怕你去问她,反要碰一鼻子灰。”赵无邪叹道:“那这事就难办了。”嫣然道:“那就顺其自然吧。”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你也累了,回去睡吧。”嫣然一惊,颤声道“你……你不陪我么?”赵无邪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怎能陪你?这样吧,我在你外房睡,包准谁也不敢来伤害你。”嫣然犹豫了一阵,才点了点头。 第七章父子反目(三)   赵无邪安顿好嫣然,便在她卧室外房近大厅处打了地铺,以手为枕,仰卧其上,一时倒也睡之不着,想到赵洪闪烁的言词、李悦古怪的表情,即而又想到嫣然悲惨的遭遇,大觉头大如斗,理不出头绪来,蓦地想起赵清,暗想怎么样也该去看看她,当下轻声开门,看了嫣然一眼,见她已经睡熟,便轻声轻步的踱入大厅,径直往赵清的卧室而去,轻敲房门,道:“清姐,你睡了吗?”不听房内动静,又唤了几声,仍无人答理,心想:“看来她真的睡着了!”   赵无邪叹了口气,正要离去,猛见赵清夺门而出,扑入自己怀中,不由吃了一惊,苦笑道:“原来你还没睡啊。”赵清怒道:“睡你个大头鬼,你刚才干么不进来?”赵无邪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不好打扰你。”赵清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能睡得着吗?”赵无邪叹道:“有些事情命中早已注定,你又何必强求。”赵清怒道:“什么命中注定,我才不信,也不许你信。”赵无邪苦笑道:“那你也太霸道了些吧。”赵清白了他一眼,骂道:“霸道又怎么了,谁叫我是你姐姐!”但此时嘴角已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煞是动人。   正说话间,却听楼下门铃声响,随即又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一个佣人跑上来,气喘吁吁地道:“老爷,不好了,门口突然来的许多警察,个个凶神恶煞。”赵无邪赵清对望一眼,能看见对方脸上的惊愕之色,均想:“深更半夜的,他们来干什么?难道翔儿又出事了?   那敲门声响如地震,直将李悦赵厉丽等人吵醒了。当众人奔下楼时,房门轰的一声响,向后而倒,数十个身着制服的警察闯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赵无邪怒道:“你们滥用警力,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公安局长吴世雄快步上来,笑道:“赵总,真是不好意,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赵无邪皱眉道:“到这里来行公事?”吴世雄身后一名年轻的警察道:“一个小时前,嫌犯楚翔越狱潜逃,我们料定他一定会逃来这里。你若纵容包庇,按同犯处理……”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已挨了一巴掌,捂着脸,望着吴世雄,一脸不解之色。吴世雄赔笑道:“这小子刚毕业不久,没见过世面,有得罪了赵总的地方,还请包容。”   赵无邪颇厌他这等嘴脸,皱眉道:“可是翔儿并没有回来。”那年轻警察兀自不死心,大声道:“那让我们搜查。”吴世雄又赏了他一巴掌,笑道:“赵总,我们确有公事在身,还请通容。”   正在此时,忽听嫣然房里传来乒乓声响,似有器物落地,又听她尖声叫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无邪叔叔……”赵无邪听她叫声慌乱,显是遇上什么不测,不由得心下狂怒:“难道是那畜牲来了,看我不将他大卸八块。”几步抢上楼去。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嫣然,你怎么了,我是楚翔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年轻警察闻言叫道:“还说没有窝藏!”便要冲上去逮人。赵无邪随手一带,借力打力,他唉哟一声惨叫,跌下楼去,但却没有受伤,心下大是不解。吴世雄骂道:“蛮驴子,急什么急,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见机行事。”那年轻警察听他说自己是强龙,心下颇是得意,又怕再挨耳括子,只得跟在他身后。   赵无邪进了嫣然卧室,却见楚翔站在窗台下,双拳紧握,身子不住颤抖;嫣然则缩在屋角处,显然甚为害怕。又见地上落了不少玻璃碎片,家具倒了一地,不由想道:“难道他是破窗而入的?”   嫣然见到赵无邪,娇呼一声,躲到他身后,一眼也不敢看楚翔。楚翔瞧在眼里,怒道:“赵无邪,是你要她不要见我吗?”赵无邪望了嫣然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双肩不住颤抖,叹息道:“这事说来话长。你既然不愿见你,你又何必强求?”   此时众人均已上得楼来。李悦忙去扶女儿,柔声安慰;赵清见赵无邪和楚翔针锋相对,心下慌乱不已,不知该怎么办;赵洪则眉头深锁,苦思对策,赵厉丽冷眼旁观,一脸幸灾乐祸之色。吴世雄示意下属不可轻举妄动。   楚翔一张脸发青,指甲嵌入肉中,双目似要滴出血来,狠狠道:“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拆散我们了?”   赵无邪心头一阵刺痛,叹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翔儿,你怎么越狱了?你难道不知如此一来,谁也救不了你。”   楚翔哼了一声,冷然道:“我若不逃走,早就被他们打死了。”说着捋起袖子,解开衣衫。众目睽睽之下,却见他身上尽是伤痕,有的还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嫣然瞧见,芳心猛得一颤,心想:“他怎么伤得这么重?这几天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赵无邪瞧在眼里,又惊又怒,想起赵厉丽所说,警方要拉楚翔做替死鬼,难不了真要屈打成昭,却不料竟会如此残忍,目光一转,向吴世雄望去。吴世雄受不住他这等凌厉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将那名年轻警察相前一推,做挡箭牌。   那年轻警察愤怒不已,但他颇有几分骨气,叫道:“是我们打得又怎样?正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小子抵死不认罪,我们自然要用些非常手断。”楚翔冷笑道:“我根本就没罪,干么要认!”那年轻警察显然不知内幕,叫道:“你若没罪,我们为什么要抓你。”楚翔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赵无邪心想:“难道翔儿发现了各中真相。不好,以他的性子,只怕要闹大事。”当下温言道:“翔儿,义父保证,定会想法子为你洗脱罪名。你又何必急在一时?”楚翔冷笑道:“洗脱?怎么洗脱?他们根本就是要拿我当替死鬼。”转目瞪视众警察,冷笑道:“你们不要以为我什么不知道。你们上头有令,要将我秘密处死,然后按上什么暴毙身亡,自杀之类的理由来敷衍外界。哼,什么人民公仆,他妈的一群伪君子。”   吴世雄吃了一惊,向众警察望去,众警察均自不住摇头,示意不是自己漏了口风!   楚翔上前一步,道:“赵无邪,你若还当我是你义子,就把嫣然还给我。”赵无邪回头对嫣然道:“你愿意跟他走吗?”嫣然望了楚翔一眼,神色变幻数次,但还是摇了摇头。赵无邪摇头叹道:“她不愿跟你走,我也没有办法。”   楚翔瞧清她的表情,心头一阵绝望,心想:“我现在已成了亡命之徒,她不愿跟我,也是应该的。”但他又如何能死心,猛地仰天一阵狂笑,道:“想我杨龙生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死在你们这群刽子手手上。赵无邪,这五年来,你少与人交手,武功是否已经落下了。还记得‘如意天极刃’绝技吗?”   赵无邪黯然道:“如意既死,这套功夫自然随她去了!”说罢仰望苍穹,神色间颇见萧索。   楚翔叹道:“如意姐姐对我向来很好,就可惜她没教过我功夫,不然我一定会记住的。”   赵无邪知他使得激将法,心想:“如今翔儿身处危地,数十对眼睛盯着他,想要全身而退,那是千难万难。不如我将计就计与他一战,趁乱助他逃走。”心中定计,厉声道:“你要见识‘如意天极刃’好,看仔细了!”双手左右一分,真气激荡,落在地上的家具器皿似乎突然有了生命,竟自跳动起来。   而楚翔却是神情委顿,似乎毫无斗志,极是懒散的跨出一步,有气无力道:“义父果然宝刀未老,却不知孩儿能不能胜过你。”   他这话显然大有示弱之意。那名年轻警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既然自知打不过,还打什么!”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又巴不得两人立刻动手,更盼望赵无邪几下收拾楚翔,如此一来,自己败于赵无邪之手,也就不如何丢脸,只因赵无邪太强了,任谁也斗不过。   但赵无邪却知他这话看似示弱,其实已得“黯然**掌”之三昧,决不可掉以轻心,当下道:“翔儿,小心了!”身法如电,左指剑招轻灵;右掌刀法老道,好似潮水汹涌,又似罡风呼啸,端的凌厉异常。   楚翔连退数步,背靠窗台,衣袖当风,双掌掌力似实又空,这虚实相间,似在身前形成了一面无形之墙,任赵无邪攻势如何之猛,他都是岿然不动。   赵无邪忍不住叫道:“痛快!”楚翔亦叫道:“妙极!”两条人影乍合乍分,重新回到原地,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在旁警察看得都傻了眼,他们也曾在警校练过搏击,出拳凌厉迅速,令人防不胜防。但今日情景,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将认为那是动作片特技效果,暗想自己若和他们中任和一人过招,只怕都已一命呜呼。吴世雄更是想到要抓住楚翔,就得使些非常手段不可。   楚翔轻咳一声,嘴角淌下血丝,颤笑道:“还是义父您厉害一些。”转向嫣然,道:“你……真不愿跟我走吗?”   嫣然如何能不知他对自己的深情厚意,而今更是为了自己,不惜越狱出逃,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要答应,但随即想到以现在自己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还能再跟他在一起?当下把心一横,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转过身去,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楚翔见她如此绝情,当真是心如刀割,满腔怒火发泄在赵无邪身上,惨笑道:“赵无邪,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话音甫落,展开身法,一招“徘徊空谷”,绕到赵无邪身侧。   赵无邪对“黯然**掌”早已了然于胸,知他下一招便是“废寝忘食”,右掌刀法向侧一挂,将他下一招来路封住。岂知楚翔左脚刚踏到赵无邪右脚跟边一寸处,下一脚竟不是横扫而出,而是身子向后一仰,似要靠入他怀中,而与此同时,双手并指向他双目刺去,去势极快。   赵无邪见他这一招竟不是“黯然**掌”,而是“伤心断肠剑”中的“相依为命”。这本来自成一招,伤敌不防,最益女子所用。但其缺限在与需得先将自己全身破绽都买给对访,方是险中求胜,而今与“徘徊空谷”配合之下,竟是相得益彰。赵无邪只觉他指甲与自己眼膜一触,幸亏自己躲闪得快,要不然这对招子已经废了。   赵无邪见他将父母所创的武学合二为一,自成一体,功力大进,当下不敢有丝毫轻敌之念,双目一闭,打开心眼,感受他心念变化。   楚翔知道赵无邪窥心之术太过厉害,任何念头都是一转既逝,不敢有丝毫停留,仅凭直觉与其周旋。赵无邪见他心念电转,捉摸不定,只能将招拆招。如此两人过了近千招,兀自不分胜负。   两人斗得惨烈,在场旁观之人也是瞧的惊心动魄,赵清等人虽不懂武功,但也知其中凶险。赵清心急如焚,直想冲上去将两人架开,纵使送了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赵洪感到她心境变化,忙抓住她双手,对着她不住摇头。赵清又气又急,尖尖指甲刺入赵洪掌心。赵洪却是忍着痛不放手。   李悦正看得心急,却听赵厉丽笑道:“这两人打得真有趣,像跳舞一样。我看哪,他俩应该去当舞蹈演员才是。”李悦却以为她指桑骂槐,绕了个圈来讽刺自己,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不理不睬。   正在此时,嫣然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旁观之人见她突然哭泣,均是大为不解,一时没做理会处,再看两人过招。但仔细一瞧,突然发觉楚翔举手抬足间似乎合着一种节拍,像在弹奏一首动人的曲子,但曲风竟是那样的哀怨悲伤,动人心扉。纵连那些铁血男儿,也忍不住眼眶发热,欲要坠泪,只得靠着男人的自尊勉强忍住。至于嫣然这样的花季少女,自是抵不住泪流满面了。   连赵厉丽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骂道:“臭小子,你要干什么!”却听楚翔哈哈大笑道:“怎么样,你能破得了我这一招吗?”   赵无邪袍袖一挥,道:“何难之有!”却见他双手如制太极,竟是越缩越小,待得双掌将欲合拢之际,蓦得一分。众人只觉眼前突然现出一个幻觉,楚翔奏出的那样忧伤的乐符尽数被赵无邪吸入掌中,当待他再次打出时,一扫方才忧伤颓废之势,竟变得轻快起来,给人一种乌云散尽而再见晴天的喜悦,众人脸上都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楚翔却是一脸恶毒,叫道:“赵无邪,算你狠。”掌法一开,乃是一招“倒行逆施”,而其中亦夹杂着剑法“数典忘祖”。这一下连赵无邪也不禁心头剧颤,不堪往事涌上心头。眼前出现了千军万马,竟又重新回到了当日的襄阳大战,自己率领少帅军在元军营阵中冲杀突击,杀敌过万,双手沾满鲜血,而转瞬间情境又变,听得身后喊杀声响,一干武林中人合力追杀自己,自己遍体鳞伤,仓慌逃跑,又见身旁不住有人倒下,先是丁采儿,又后李倩儿,再至如意,甚至连杨楚儿和赵清也不能幸免,个个倒在血泊中,不住唤着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能回去解救她们,而自己却是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竟是全然不顾众女死活。正在此时,突觉胸口挨了一掌,身子向后飞出,鲜血喷了一地,迷迷糊糊间,瞧见一个白衣女子向自己走来,大喜之下,便想出手抓住她,但终是差了一步,昏死过去。   在场之下见赵无邪本来稳占上风,但不知为何,他竟突然犯了傻,楚翔那招“想入非非”来得好慢,竟能将他打中了,均是大为不解。   楚翔不料自己竟胜了赵无邪,大出意料之为,心奋之余,却见嫣然扶住赵无邪,一脸关切之色,顿时心头剧痛不已,虽胜犹败,咬牙道:“嫣然,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见她抬头凝望着自己,虽不说话,但眼中的那种怨恨责备之色溢于言表。那刹间楚翔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死去了,大叫一声,纵身跃出窗外。嫣然吃了一惊,奔上去拉他,但为时已晚,见他掉落在地,连滚几下,又重新站起,疯了也似得跑走。见他没事,嫣然算是松了口气。   吴世雄向下属使个眼色,众警会意,均追了出去。 第八章改邪归正(一)   赵无邪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待得重新醒来之时,听得身旁有轻微的哭泣之声,睁眼一看,却见一少女梨花带泪,正是嫣然。赵无邪大惊之下,急忙坐起,但牵动伤口,轻哼一声,复又躺了下去。   嫣然见他醒来,欢喜不已,又见他躺了下去,显然很是痛苦,不由得急道:“清阿姨不是说你只要醒过来就能好吗?怎么……”赵无邪笑了笑,道:“傻丫头,我受伤不轻,哪能这么快就好?不过清姐说得不错,我能醒过来,伤势就算好了一半,大概再静养上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嫣然一脸狐疑地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伤得很重?”赵无邪笑了,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虑。无邪叔叔可曾说谎骗过你?”嫣然这才信了,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凄婉之色,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不敢见翔哥,你也不会和他打架,更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赵无邪见她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忙道:“我这么做是另有目的,你没看出来吗?”嫣然惊道:“什么目的?”赵无邪叹道:“当时情景,翔儿腹背受敌,我若不引开警方视线,他又如何能从容逃走?”嫣然道:“这么说你受伤也是假的了?”赵无邪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翔儿武功进步这么快,我都快不是对手了。”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件事我有些担心。”   嫣然道:“你是怕他又被警察抓回去吗?”赵无邪摇头道:“翔儿武功高强,聪明机灵,想要抓住他,并不是一件易事。只是他生性本就孤傲偏激,如今对我更是恨之入骨,我怕他一时想不开,倒行逆施,误入歧途,终是害人害己。”   嫣然心中乱了,道:“那该怎么办?”赵无邪叹道:“惟今之计,只有快点把他找回来,加以开导。”嫣然皱眉道:“可是他愿意听你的话吗?”赵无邪笑道:“他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怎会听我的?”说着抬头看着她。   嫣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立即摇头道:“我……我不行!”赵无邪正色道:“你一定能行。在这世上惟一能让翔儿听话的,只有你了。”嫣然支吾道:“可是我……我好怕!”赵无邪道:“有什么好怕的,翔儿又不是猛虎野兽,会吃了你。再说他是那样的喜欢你……”嫣然沉默半晌,才道:“那……那你跟我一块去吗?”赵无邪哑然失笑道:“我怎么能去,那不是让他更误会吗?”   嫣然知道赵无邪是要借此鼓舞自己,要自己勇于面对现实。她自那日遭受摧残后,身心已近崩溃,若不是有赵无邪这个依靠,早已自寻短见,但却仍是害怕见任何人,总是躲在赵无邪身后,纵使晚上睡觉也要他陪伴。而今赵无邪竟要她单独面对楚翔,她又如何能有这份勇气?但正如赵无邪所说,如今的楚翔已是无家可归,若稍有差池,只怕真会误入歧途,自己若能去开导他,兴许他能悬崖勒马,不致越走越远。一时间心中好不矛盾,真如两军交锋般惨烈。   赵无邪见她神情忽明忽暗,显然还是犹豫不决,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就等找到翔儿再说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嫣然樱唇轻咬,点了点,退了房去。   过不多时,赵清煎好药过来。赵无邪装睡不出声,但还是被赵清识破,啐道:“臭小子,跟我就无话可说了!”赵无邪睁眼笑道:“我是怕挨清姐的骂。”赵清白他一眼,嗔道:“我是该骂你,但听说你是另有目的,就暂且记下了。”赵无邪道:“好啊,原来你在外边偷听。”赵清骂道:“什么偷听,人家好心煎了药给你送来,见到你俩在里面说话,不好打扰,却被你好心当做驴肝肺,真该让你死了算了。”赵无邪忍不住道:“可惜你不舍得。”但这话一出口,立觉不对,急忙装疼痛哼一声,已做掩饰。   赵清那里会看不出,叹了口气,道:“快将药喝了。”赵无邪所受多为内伤,须用中药慢慢调理,但良药苦口,他狠狠憋了口气,将药水一口喝完,忙叫道:“糖……糖……”赵清啐道:“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得。”取了颗糖塞入他嘴中。   忽听赵厉丽那熟悉的声音道:“唉哟,你干么不进去。是怕我女儿吗?”赵无邪和赵清闻声回头,却见门口站了三人,正是李悦、赵厉丽和赵洪。   赵清将心比心,知道李悦定然一早就来了,只是见到自己,才不敢进来,急忙站起,笑道:“刚喝过药,可别就睡。”说着连退几步,到了门口。   赵厉丽笑道:“好女儿,怎么就退出了,这可不好啊。”赵清哼了一声,道:“我做事还要你管!”赵厉丽忍无可忍,怒道:“你……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跟妈妈怎么说话的?”赵洪深怕两人斗起嘴来,不好收拾,忙道:“无邪受伤未愈,需要休息,你们可别吵着了他。”当即大声道:“无邪,你好好休息吧,我们走了。”   赵无邪道:“大哥,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翔儿的去向。”赵洪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赵厉丽见李悦兀自站在门口,望着赵无邪,显然想要进去,立即道:“洪儿,你不是说无邪受伤未愈,需要休息吗?这女人怎么还站着不动?她不走,我也不走!”赵清忍不住道:“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赖的人!”赵厉丽怒道:“死丫头,找打吗?”赵洪忙从中调解。   李悦与赵无邪只离几步之遥,却如隔了千山万水般,只得道:“无邪,你……没事了吧。”赵无邪怔了怔,点头道:“我没事了。”李悦嗫嚅半晌,想要再说几句,但还是道:“那……那我先走了。”赵无邪哦了一声,道:“慢走。”李悦转身便走,再不回头。   赵清见她离去的背影,哼声道:“都怪你,坏了好事!”赵厉丽笑道:“什么坏了好事。难道你真的愿意他们走在一起?”他这话问得极是普通,几下便能驳倒,但赵清却是哑口无言。   过了半个月,赵无邪伤势痊愈,已经可以在院子里耍上一套拳法。但楚翔却仍是杳无音信,赵无邪欲想亲自出去寻找,但被赵清厉声喝住。如此又过了十来天,众人正聚在一起吃晚饭,忽听门铃声响,仆人去开了门,却“啊”的一声尖叫。赵无邪吃惊奔出,却见门外滂沱大雨中,一人全身是血,倚在门旁,已是奄奄一息。   赵无邪忙将他扶入屋内,大声道:“清姐,快来救人。”众人见眼前之人遍体是伤,全身血肉模糊,均是大惊不已。赵清急忙抢上将那人扶住,见他浑身遍体均是刀器伤痕,想是黑社会寻仇之类,不由得秀眉微蹙,但又不好退却不医,伸手探他脉搏,但觉脉象若有若无,皱眉道:“他伤得太重,应该送去医院才是。”赵无邪道:“那我立刻送他上医院。”赵清道:“咱们这儿去医院,就算坐车,也要半个小时,那时人都已经死了。”顿了顿,道:“幸亏都是皮肉之伤,我或许还能试一试。”说着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瞧清他容貌,不禁咦了一声,道:“无邪,你看这人是谁?” 第八章改邪归正(二)   赵无邪初时见他除黑衣黑裤外,无甚特点,此刻仔细一瞧他相貌,立时想起他便是当日孙晔派人追杀楚翔时,随同孙晔的那个叫黑三的男人,当下也不及多想,道:“救人要紧!”   过了近三个小时左右,到了晚上十点,赵清才从房内走出来,道:“经过抢救,算是捡回一命,只是双腿已是废了。”赵无邪等人便即进房看他。   此刻黑三也已苏醒,见到赵无邪,脸露讶色,道:“是你……是你救了我?”赵无邪笑道:“不是我,是我姐姐救了你。”说着向赵清一指。黑三看了赵清一眼,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赵无邪笑了笑,道:“那你为什么要逃到我家来?”黑三怔了怔,道:“楚翔那小子要杀我,我已无路可逃,只能……只能到这里来……”他伤势太重,说话极是吃力。   赵无邪吃了一惊,道:“翔儿要杀你,这……这话从何说起?”黑三冷笑道:“你那宝贝儿子如此坐上了红日帮帮主之位,那是耀武扬威得很。”赵无邪见他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听得一头雾水,忙道:“慢来,到底怎么回事?”黑三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冷冷道:“赵无邪,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蒜!”赵无邪道:“我当然是真的不知。翔儿与贵帮势成水火,怎得又能当上帮主?”   黑三那对眼珠儿在赵无邪脸上转了几转,皱了皱眉,道:“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道:“那小子不知给大小姐灌了什么**汤,竟对他死心踏地。而老爷子更是老来糊涂,临终前竟将帮主之位传给这小子。”赵无邪皱眉道:“原来孙晔已经死了。但照理说翔儿嫌疑在身,就算真的得到遗嘱,贵帮中人也是很难接受的。”   黑三冷笑道:“那是当然,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有多少本事,还不是出卖色相勾引大小姐。大小姐恋奸情热,被他唬弄,那也罢了,而那些老家伙说什么遗言就是圣旨,竟全票通过。哼,老子还不知这群老狐狸打得什么主意,分明就是要拉那小子做傀儡,好让自己幕后操作。他奶奶的,狗娘养的!”   赵无邪见他粗话连篇,想来是太过激动所致,但想到短短半月,楚翔竟做上了红日帮帮主,这可不是件好事,回头望向嫣然,见她俏脸惨白,神不守舍,叹了口气,道:“但你在红日帮中地位也是不低,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黑三咬牙切齿道:“楚翔那畜牲逼死我妻子,杀死我儿子。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赵无邪惊道:“他……他真的这么做?”黑三冷然道:“那还有假,他揭穿我的真实身份,将我逼入绝境。我从大楼上跳下来,竟是不死,那是天不亡我!”说着惨笑起来。赵无邪皱眉道:“你的真实身份?”   黑三不答赵无邪,反望向赵厉丽,道:“你难道还没认得我是谁?“赵厉丽目光闪烁,道:”我从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是谁?“黑三哈哈一笑,道:“你这女人当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当年的那对雌雄大盗,可就是我引见给孙晔的!”赵厉丽脸色剧变,颤声道:“是……是你……”   赵无邪与赵清对望一眼,均自想起当年在小岛上,王博士说起玉佩来历时,曾提到过雌雄大盗,却不料那雌盗竟是近在眼前!想到此处,两个均不约而同的向赵洪望去。   赵洪避过他们怀疑的目光,怒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黑三冷笑道:“我怎么胡说八道了。当年上头因为我违反警队纪律,将我驱逐出队,其实是要派我到红日帮卧底,窃取帮中机密。后来又说我一人难以完成任务,便派了两个助手过来,就是这女人和她的那个男人。两人化名为雌雄大盗,专干恶事,嫁祸给红日帮,哪知十几年前两人竟突然失踪。赵厉丽,你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赵厉丽知道抵赖不过,不如直接承认,道:“不错,我就是那个雌盗。”赵洪大吃一惊,道:“妈,你……”赵厉丽苦笑道:“洪儿,纸终包不住火,咱们还能瞒上多久?”赵洪默然。   赵无邪道:“这么说孙盛之死,以及楚翔受冤,都是你的策划了?”黑三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是谁?这等高明的计策也能想得出来?”说罢向赵厉丽母子望了一眼,道:“赵厉丽,你难道还不想说出那雄盗是谁?”   赵厉丽正要开口,赵洪抢先道:“无邪,有件事我瞒了你。”赵无邪微笑道:“大哥你一定另有苦衷。”赵洪道:“不错。无邪,你若见到了你失散多年亲生父母,你会怎样?”赵无邪吃了一惊,道:“当然是很欢喜。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洪却不答他,只是道:“当日我也很欢喜。但凡事悲喜相成,我那亲生父亲竟是……”   赵清猜到一二,道:“莫非他便是这件事的幂后黑手?”赵洪叹道:“算是吧。”赵无邪道:“那他是谁?”赵洪怔了怔,道:“他……他……”所但良久“他“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厉丽见儿子一脸痛苦的模样,叹道:“赵无邪,你不必再问了。这人若说出来,你也认识?”赵无邪道:“我认识?”赵厉丽点头道:“不错,他就是楚纲以前的学生,后来做了他的私人律师,现在大概是你的私人律师吧?”赵无邪倒是吃了一惊,道:“贾逊?”   赵厉丽笑了笑,道:“不错,就是贾逊。他也就是李悦的初恋情人,后来被我抢走了。”李悦全身一颤,低头不语。在旁的嫣然瞧在眼里,忍不住伸手拉住她手,轻声道:“妈妈……”自出院以后到现在,李悦还是第一次听她唤自己妈妈,不由得喜极而泣,将她抱了起来。   赵厉丽抬头望着窗外的大雨,目光竟是出了奇的深邃,缓缓道:“这事还得从我与李悦的关系说起。我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并在同一个病房诞生,但我俩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她家算是小富,而我爸只是个打渔的,老妈没有工作,这是命,我不能强求。而老天爷却偏偏要捉弄我,要我和她上同一所学校,还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哼,就算是参加选美,也是她第一,我第二,我好不甘心。”说罢咬牙切齿,目露怨毒。   赵无邪叹道:“人之际遇,各有不同,你又不是她,何必定要与她比较。”赵厉丽冷笑道:“你不是我,又怎能了解我的感受?”顿了顿道:“但这李悦却是个笨蛋,读初中时有个男生暗恋她,她却一无所知,像个书呆子似得只会读书。那时我曾想过这样的笨丫头,我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到此处,突然贼老天、臭老天的大骂起来。   众人见她突然破口大骂,均是大吃一惊。赵洪甚觉尴尬,轻轻拉了她一下,轻轻道:“妈,这里这么多人,你冷静些……”赵厉丽自知失态,但还是倔强地哼了一声。   李悦突道:“你说得那个男生,可是郭启?。”赵厉丽道:“原来你也知道他?”说着望了赵清一眼,道:“不错,他就叫郭启,还有一个表弟叫郭媸。嘿,郭媸,多可笑的一个名字。”赵无邪和赵清对望一眼,均能看见对方脸上的惊讶之色。   李悦叹道:“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放在心上。”赵厉丽冷冷道:“怎么能忘记,那可是我的初恋啊。”放眼眺望窗外的天边,道:“那时候我和别人一样,不过是个单纯而充满梦想的小女生,连做梦都希望能遇上一个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回过头来,道:“当时我就想,李悦你真是太没有眼光,郭启这样的人物,世间难求,你怎么能放过!”   李悦点头道:“是啊,他确实很完美。当时学校的大多数女生都着迷于他,但我却觉得他太完美了,反倒不好!”赵厉丽突地笑了起来道:“跟你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只有这句还算中听。”李悦奇道:“想不到你也会这么想。那时你不是说遇上了这个白马王子,会快乐幸福一辈子么?”赵厉丽蓦地冷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快乐幸福?像郭启这种伪君子,撞上他,算我倒霉。”李悦微微一惊,道:“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了?”   赵厉丽咬牙道:“这负心汉,在床上说得好听,会照顾我一辈子。哪知第二天早上,就为了那对该死的传家玉佩,巴巴地赶回紫光山庄,被一把火烧死了。哼,什么山盟海誓,始志不渝,他娘的都是假的,他宁愿回去送死,也不愿对我负责!”说罢狠狠一拳,打在桌上。她不会武功,但这一拳险些将桌板砸出个洞来。   赵无邪叹道:“那是因为你不耐烦随着一个男人一起长大。”赵厉丽一怔,露出迷惘之色,随即又咯咯直笑道:“你和他一样,说出的话古里古怪,让人不懂。”   赵厉丽怔了半晌,又道:“不过当时我还有些痴性,不肯死心,赶到峨眉山去,见到紫光山庄已成废墟,才真正死了心。哼,这傻小子,就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对付那些恐怖分子,真是痴人说梦,还不是尸骨无存?我呸!”重重唾了一口,又道:“后来我听新闻上说,那些恐怖分子之所以一把火烧了紫光山庄,是因没能找到那对玉佩,免得便宜了别人。当时我就想,那对玉佩不知是什么玩样儿,劳得这么多人又放火又杀人的,倒真想瞧上一眼。”   赵洪道:“就因这个缘故,你和爸才当起了大盗?”赵厉丽笑道:“那还远得很呢。那事之后便不了了之,又过了几年,我也考上了大学,哪知这么邪门,竟又和李悦一所学校。”黑三哈哈一笑,道:“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听说那个贾逊也是毕业于这所学校。那学校也真够邪门的,不知叫什么,专出你们这种人才。”   赵洪深恐母亲发起脾气来,不好收拾,忙道:“之后的事我们也知道了一些。爸爸和李悦谈起了恋爱,后来他们分开了,喜欢上了你。”赵厉丽笑道:“好孩子,这份孝心妈妈我心领了,你也不必再在我脸上贴金了。他们分开是我拆散的,至于他喜欢上我,只是因为我陪睡了好几天觉,他对我的身子着迷而已。”赵洪摇头道:“不是这样的。”赵厉丽不耐烦地道:“管他是什么样,能气得李悦半死,那就是好样的。”顿了顿又道:“不久我们各自毕业。唉,你知道这世道找工作有多难,我在学校游戏了四年,什么也没学到,碰了几回壁,心也灰,意也懒了,就开始走起偏门。”赵洪立时道:“妈,你不要说了。”赵厉丽看了他一眼,笑道:“洪儿既然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至于你爸,也没比我好多少,混了几年,还是一家小律师事务所打杂的,整天抱怨英雄无用武之地。当时我正勾上了刑警队队长,也就是黑大头所说的那个上级,得知警方有意剿灭红日帮,但对头实力太强,需要派出卧底,刺探机密。大家可以想想,哪个聪明的警察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枉自送了性命?所以警方没办法,只能派那些犯了过错的警员去将功折罪。”   黑三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们这是为正义的事业献身。”赵厉丽扑哧一笑,道:“别傻了,你被人当猴耍了这么多年,还不开窍?你牺牲,他升极,当官的就是这么回事。就你这些傻子才会为他们卖命,还说为了什么正义,真是笑死人了。”黑三气得脸色发红,不住喘气,险些便要伤势发作。   赵厉丽续道:“那时我想这正是从自捞利的大好机会,对贾逊一说,他初时还有些犹豫,经我不断怂恿,终于下定决心,去干上一票。”说着冷笑一声,道:“那队长见我自告奋勇,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怎么不舍得我,要我小心,如此装模作样一番,便要我们以雌雄大盗的身份,去干上几件大案,引起孙晔的主意。”   赵无邪皱眉道:“不对,据我说知,红日帮名为黑道,实则正派,不会干那等杀人放火之事,你又怎么能混进去?”赵厉丽摇头笑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你只知道现在的红日帮,却不知以前的红日帮。尤其在孙晔手上,那可是跟恐怖分子没多大区别。嘿,就那孙盛是个大傻冒,他竟傻到想要将红日帮带回正途,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当张无忌呢。嘿,那个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个道理也不懂,难怪会给人做掉。”   赵无邪听了这话,默然半晌,道:“如此说来,你们得到了孙晔的器重,算是完成任务,应该收手才是。”赵厉丽笑道:“你吸过毒吗?”赵无邪摇头道:“当然没有!”赵厉丽笑道:“那你就不懂了,这就像吸毒,一旦染上了毒瘾,就戒不了。我们不费摧灰之力,就有财有势,时候一长,哪还愿回去过那种清苦的生活,案子只能越做越大,无法遏止,警方见我们冒得红日帮之名,也便不加阻止。嘿,这叫做警匪一家,和气生财。”赵清忍不住讽刺道:“怪不得这世道这么乱,都是你们这种人太多了。”赵厉丽却笑道:“没有我,哪来的你。”赵清一怔,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厉丽续道:“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后来我们因玉佩之事,分开了。”对赵清笑笑,道:“清儿,你想不想知底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赵清奇道:“不是贾逊吗?”赵厉丽笑道:“我只为他生了洪儿,你是另一个男人生的。”赵清皱眉道:“他是谁?”赵厉丽笑道:“谁有玉佩,就是谁?”赵清吃了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是……”   赵厉丽道:“当年紫光山庄被恐怖分子攻陷,庄上的人被杀得杀,奸得奸,那些恐怖分子到处翻箱倒柜,寻找那对玉佩。但他们却不知,山庄另有秘道,庄中两个幸存者,已带了玉佩逃出去,因怕被一网成群,分路逃走。”   赵无邪兄妹三人都知这两人正是丁采儿的生母郭妍与赵清的师父郭媸,却听她又道:“你说我幸不幸运,竟让我遇上了郭媸。这小子和他堂兄一个模样,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嘿,他毕竟是个男子,我略施小计,他便财色两失,还厚着脸皮跟着我,最后被贾逊撞破了。嘻,当时的情景真叫有趣,两个大男人竟为了我争风吃醋,现在想来也觉好笑。”   赵清冷冷道:“可是现今谁都不在你身边。”赵厉丽笑道:“谁说他们不再我身边,过不多时,他们都会来找我,你信不信?”赵清冷笑不语。   赵清得知自己师父竟就是亲生父亲,但仔细一想,又觉郭媸对自己真的不是一般得好,一时心头反倒有些茫然起来。却听赵厉丽道:“此后我和贾逊少有见面,直到近日,我们才又相见。”赵无邪冷然道:“你们狼狈为奸,陷害翔儿,还不如不见面得好。”赵厉丽笑道:“那也是你害得。”赵无邪一怔道:“怎么是我?”赵厉丽叹道:“若不是当天你封了我的穴道,也不会被他趁虚而入。我一个弱女子,又不能动弹,只能听他摆布了。”赵无邪咬了咬牙,道:“他现在在哪里?”赵厉丽笑道:“你问洪儿吧,他知道。”   赵洪见她将皮球踢了给自己,知道已不能再隐瞒下去,当下取出一粒子弹壳,放在桌上,道:“无邪,你还记得这粒子弹吗?”赵无邪道:“当然记得。这是当日在剧组基地,蒋成星对翔儿……”说到这里,露出惊骇之色,颤声道:“难道这是……”赵洪叹道:“你猜得不错,这粒子弹里藏有剧毒。当日蒋成星为救何艺,向翔儿开了一枪,却没打中他,子弹落在了地上。但事有不巧,子弹上的剧毒竟又沾上了那只手套。而此毒正如妈妈所说,唯有懂得内力之人方能摧发毒素。”顿了顿,道:“清儿,你还记不记得,老师曾做过一个失败的试验。”赵清点头道:“老师说他当年实验失败,竟研制出了一种古怪的毒药,毒性隐藏,唯有懂得气功的人才能施展。他怕此毒害人,就把它……”说罢惊声道:“大哥,不会这么巧吧?”赵洪默然不语,赵厉丽插嘴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那王昌性格古怪,在学校没人喜欢他,唯有贾逊和他谈得来。他研制出这种古怪的药物,自己都害怕得不得了,除了交给贾逊,还能给谁?”   赵无邪道:“这么说贾逊确信无疑便是这事的主谋了?”赵洪点头叹道:“那天晚上你赴妈妈之约,我便跟随在后。但没到性福山庄,更没救下嫣然,只因我当时追到一半,反盯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人便是贾逊。”赵无邪皱眉道:“原来贾逊当时也在场,那么嫣然的事……”转过头去,却没看到她,微微一惊下,却见李悦向自己身后指了指,回头一看,却见嫣然早已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不由得长叹一声,伸出手去,握住她手,缓缓渡出一股柔和的真气,助她平息波涛起浮的心绪,嫣然那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赵洪点头道:“但他一个人想要完成这么大的计划,可以说根本不可能,所以需要找了一个帮凶。“赵无邪皱眉道:“帮凶?”赵清冷然道:“就是你的这位好妈妈吧。”赵厉丽笑道:“我可从来没否认过。”   赵洪道:“无邪,你还记得吗?当年咱们初来中城时,在一家旅馆住宿。你夜里出来散步,却不意遇上凶杀事件。你还记得那个要杀嫣然的女子的模样吗?”赵无邪仔细一想,摇头道:“没印象。”赵洪道:“嫣然出事那天,你们在凉亭是否遇上一个老妇?”赵无邪喃喃道:“老妇?”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唉哟,我想起来,那老妇比那女人年纪要大,但身高眼神都极是相似,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但又道:“可是她和嫣然又有什么仇恨呢?”赵洪道:“当年我们来到中城时,见到有人跳楼自杀。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其中就有人提到关于成星影视集团主席蒋峰,因倾家荡产,跳楼自杀之事,而害他的对手正是嫣然的父亲楚老先生。”   赵无邪皱眉道:“这么说那女人应该便是蒋峰的亲人,这次就是为了报仇而来。蒋峰?成星影视?”蓦地目光一亮,道:“这么说那个帮凶就是蒋成星?”赵洪道:“确切的说应该是蒋成星的母亲,他们恨楚纲和李悦入骨,楚纲已死,只能找李悦报仇,所以连嫣然也恨上了。唉,可惜当时我晚了一步,害得嫣然……”   赵无邪觉得嫣然的那只小手微微颤抖起来,不由叹道:“嫣然,老是逃避,那可不行啊。你还是把事情都告诉大家吧。”嫣然怔了一怔,抬头望着赵无邪,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柔之意,顿觉全身暖洋洋,禁不住双颊滚烫起来,低头半晌,终于大着胆子,自赵无邪身后转出来,勇敢得抬起头,直视众人,终于断断续续地将当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直到说完最后一字,她居然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众人听她说罢,均是摇头叹息。黑三道:“想不到堂堂一个大公司老板的公子,竟会做出这种事来,还亏他是个公众人物。咱们应该把他揭露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赵厉丽笑道:“这可好得很,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便是影视新星变态奸淫未成年少女,那时各大报社记者以及社会热心人士都将往咱们家里跑,来看看这个受害者是怎生模样,那时嫣然可就真的家喻户晓了。咱们也可借此大大的赚他一笔,下辈子就不用愁了。”赵清忍不住道:“可耻!”赵厉丽笑道:“这有什么可耻,大家都这么做,我为什么不能。”赵清气得脸色发白,却又辩不出话来。   李悦听得女儿竟遭受如此凌辱,心下又是自责又是愤恨,再听得赵厉丽在旁夸夸其谈,幸灾乐祸,满腔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尖叫道:“贱人,我跟你拼了。”冲将上去,狠狠掐住赵厉丽脖子,便要将她活活掐死。赵厉丽猝不及防,双眼翻白,双手乱舞,几欲断气。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赵洪叫道:“不要杀她!“但已相救不及。赵无邪身法如电,去掰开李悦手腕。但不知为何,他使出十层功力,竟也掰之不开,似乎李悦也是个武林高手,甚至内力修为还在赵无邪之上?!   赵无邪无奈之下,只得出指封了她的睡穴。李悦身子向后一软,倚在他怀里。赵无邪忙将她交给嫣然照顾,回头看时,却见赵厉丽已然晕厥,便捏其人中穴。过不多时,赵厉丽才悠悠转醒,但她惊魂未定,见眼前有人,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慌叫道:“别杀我,别杀我!”待瞧清是赵无邪时,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便要纵体入怀。赵无邪瞧出她心意,向旁一让。赵厉丽怔了怔,下不了台,素性坐在地上,又是一阵嚎哭。赵洪看着不忍,便上前安慰她,那知这个母亲像鱼儿般游入自己怀中,哭得反而更大声了。   赵无邪见她哭得无休止,心中好不厌烦,道:“大哥,你一定知道贾逊现在何处?”赵洪怔了怔,道:“这……”赵清道:“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为他遮掩吗?”   赵洪知道父亲万恶不赦,但他毕竟是自己亲生父亲,他又如此能出卖于他,不禁想起那日两人相见时,贾逊正要杀蒋妈妈灭口,他及时出现,以儿子的身份劝他放下屠刀。贾逊当时也是答应过他,一定改恶从善,他才一度在赵无邪面前隐瞒事实。而今真相已然大白,他又十分清楚赵无邪有仇必报,决不会放过贾逊,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个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几十年的感情,可说要比亲兄弟还亲,这孝义两难全,赵洪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连退几步,背靠墙壁。   赵无邪得知贾逊就是罪魁祸首,想到他害得楚翔含冤受屈,害得嫣然生不如死,禁不住怒火填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断,见赵洪支吾不语,踏前一步,喝道:“快说,他到底在哪里?”这一喝宛如雷震,直震得众人耳畔均是嗡嗡作响。   赵清见赵无邪失去了控制,忙上前拉住他衣袖,道:“无邪,你不要逼大哥,贾逊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他很难做的。”赵无邪怔了一怔,平静来下,握拳道:“难道……难道就让他逍遥法外?”赵清语塞。   赵洪闭目半晌,蓦地睁开眼睛,眼中露出决绝之色,似乎打定了什么决心,道:“好吧,我带你们去找他。”赵清一怔,道:“大哥,你真要这么做,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赵洪摇头不答,道:“但我有一个条件。”赵无邪道:“什么条件?”赵洪道:“这一路上,你必须都听我的。”赵无邪默然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第八章改邪归正(三)   赵无邪安顿好黑三,次日一早,便带领众人前往中城火车站,购买开往珠江口的车票,谁知幸运得很,几分钟后的那一班竟有余票。众人上了列车,耳听得气笛声响,列车缓缓开动。   列车上,赵厉丽仍是谈笑无忌,似乎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赵洪则一直保持沉默,望着窗外风景,若有所思。赵清靠近赵无邪,轻声道:“若这次真能找到贾逊,你打算怎么办?”赵无邪道:“若他真是主谋,照理说应该将他交给警方,但我怕……”赵清道:“你怕警方会敷衍了事?”赵无邪叹道:“若真是如此,只能私了了。”赵清道:“你想怎么私了,他毕竟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啊。”赵无邪怔了怔,叹息不语。   此时服务生小姐送了饮料过来,其中亦有几瓶浓度颇高的红酒。赵无邪一见之下,便即酒瘾大起,便要开瓶来饮。赵清见状,一把夺了过来,嗔道:“不许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那天你吐成什么样子?”赵无邪无奈,只得开了一罐汽水来喝。赵厉丽笑道:“清儿,你也太会管他了。男人不喝酒,算得什么男人。无邪啊,你可真是不幸啊,遇上了这样的管家婆。若换了是我,一定陪你喝个够。”说罢便要自饮,但见到李悦,眼珠儿一转,笑道:“我手上没劲,你帮我开了好吗?”   李悦知她是有意羞辱自己,心中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取了酒钳,手掌按住瓶口,轻轻一用力,波的一声打开,顿时酒香四溢。赵厉丽赞道:“听说这种红酒好难打开的,除了熟练的陪酒女,谁都得费点工夫,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技艺。”嫣然见她一再讽刺自己母亲,心中有气,正想着该怎样将话顶回去,却听母亲笑道:“那你可得多喝一杯啊。”说着倒了一杯给她。   赵厉丽闭上眼睛,闻了闻,笑道:“这喝红酒啊,需要一点一点地品,若一口而尽,便和白水没什么区别。”李悦笑道:“那你慢慢品吧。”说着下垂的右手轻轻一握。嫣然心细,却从没见过母亲有这种小习惯,颇觉奇怪。   赵清听她说话,便即心烦,更见不得她这种嘴脸,见她举杯要饮,受气不过,下意思地夺了过来,咕噜一口而尽,但觉酒水入口,初时颇为温润舒服,但随即全身竟躁热起来,俏脸烧得通红,身子一软,偎到赵无邪怀里。   赵无邪忙将她扶住,叹道:“不会喝就不要喝了,逞什么能呢,平日也没见你喝酒。”赵清似乎真是醉了,脸颊红如烈火,全身软绵无力,似乎随时都要化到赵无邪身上,口中喃喃有词,但不知在说些什么。   赵洪知道赵清不会喝酒,但一杯下肚,竟醉得如此糊涂,不免太不寻常,道:“她好像有点不对劲?”赵无邪吃了一惊,探她脉搏,但觉若有若无,便如濒死之人,这一下更是惊骇不已,忙扶正她身子,掌抵背心天椎穴,浩然真气化做无数道气箭,游走在她七经八脉之中,但运行一个大周天,竟也没发现有何异样,惊道:“她好像不是中毒,而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赵洪道:“若是中了麻药,应该休息一会儿便好,你不必太担心。”   赵无邪却心有余悸,再探她脉搏,但觉气息越来越弱,似乎便要断气,显然不是中了迷药这么简单,急道:“大哥,她……她真的快不行了。那瓶红酒是不是给人下了药!”赵洪倒了一杯,偿了一口,但觉脑中一阵眩晕,叫道:“这酒中有古怪!”   她这一叫,旁坐乘客中开了红酒,均不敢再饮,有人更是要求退酒。服务小姐赔笑道:“这位乘客,你只怕是误会了。这种红酒虽易醉人,但决没有下什么麻药。你不信我可以试试。”说着倒了一杯,缓缓将其喝得滴酒不剩,虽然脸上现出一抹酡红,但却不致于像赵清般软倒不起。   众乘客见她喝了无事,均以为是赵清酒量太浅,一喝便醉,便再无怀疑,痛饮起来,更有人连赞酒好。   赵洪寻思:“难道真是清儿酒量太浅!”忽听赵无邪叫道:“不对,她确是中了毒。”回头一看,却见赵清脸上酡红已去,但却转变为紫红色,双唇更是鲜血如血,显然是身中剧毒。   赵厉丽见女儿中毒,立时想到下毒之人是谁,霍然而起,怒道:“李悦,你好恶毒的心肠,竟在酒中下毒。”李悦淡淡道:“你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下毒?”赵厉丽冷笑道:“自然是要将我毒死,哼,你这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李悦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两人顿时争吵起来。   赵无邪觉到怀中的赵清身子渐冷,命在旦夕,心下却是乱成一团,只道:“怎么办?怎么办?清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但除此以外,却是一点儿主意也无。   正在此时,列车突然停了下来。乘客中有人叫道:“喂,怎么停车了。”“是不是燃料用完了。”“你们怎么做事的,我正赶急呢。”顿时七嘴八舌,说得服务生小姐焦头烂额,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不多时陪了一个列车长打扮得中年男子过来,他赔笑道:“众位乘客稍安勿躁,小小事故,五分钟后就好。”身旁的服务生小姐轻声道:“大石拦住了铁轨,五分种能搬得开吗?”但这话一出口,便觉失嘴,果然立刻感受到列车长那凌厉的目光。   众乘客顿时躁动起来,叫道:“我们要下车,快让我们下车!”列车长赔笑道:“这是火车,可不是公车,怎能说下就下。我们会尽快将事故处理掉,你们还是安心等上一会儿。”众乘客均知他是怕承当责任,故而宁愿将自己困于车上,也不放行,只好原位坐下,自免不了口中咒骂几句。   赵无邪心中却焦急万分,抱着赵清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急道:“可是我姐姐身中剧毒,需要找医生医治,还请通融一下,让我们下去。”列车长看了赵清一眼,道:“你姐姐中毒果然很深,放行是不成的,但我们这里新请了一位医师,医术极为高明,可以给她看看。”   赵无邪心中却不以为然,暗想火车上的医生医术又能高明到哪儿去,再说设备也不见得齐全,但事急求权,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便道:“那就快请他过来吧。”   过了片刻,却见一个身着白褂的中年男子提了药箱过来。赵厉丽刚与他打了个照面,顿时脸色剧变,似乎见了鬼,忙躲到赵无邪身后,借着他的身体将自己全身掩住,一动不动。赵无邪初时也不在意,但仔细一瞧那医师相貌,不由得又惊又喜,道:“是你?” 第八章改邪归正(四)   赵无邪在车厢外踱来踱去,心下慌乱不已,直想冲进去,但又怕误事,心中更是焦躁不安。嫣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怎得,酸楚难当,暗想:“原来无邪叔叔这么在乎清阿姨。”又见母亲有些神不思属,轻叹一声,道:“无邪叔叔,你不要太担心了。清阿姨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过来的。”赵无邪咬牙道:“却不知是谁下得毒,我决不会放过他!”赵厉丽笑道:“这你难道还想不通吗?碰过那瓶红酒的个人屈指可数。你别看我,她是我女儿,我有什么害她的必要。”   赵无邪自然知道赵厉丽没有杀人动机,心念电转间,回头望向李悦。李悦苦笑道:“连你也认为是我做得?”赵厉丽冷笑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最想我死。只是我那不幸的女儿成了替死鬼。”似乎颇为伤心。   赵无邪见李悦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一脸的无辜,又见嫣然又向自己不住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心头大感迷惑。却听赵洪道:“现在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而是怎么想法子救清儿。”顿了顿道:“无邪,你就这么相信郭媸能救她?”赵无邪道:“若郭媸救不了她,那这世上便再没人救得了她了。”赵洪道:“既然如此,咱们便继续等下去。”赵无邪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但众人在车厢外等了近两个小时,里内还是毫无动静。赵无邪那原本平复下去的心,此刻又不禁波澜起伏起来,又开始踱来踱去。嫣然瞧见眼里,疼在心头,想要出言安慰。却又无话可说。   便在此时,忽听里内传出一声轻哼,显然是赵清转醒过来了。赵无邪大喜过望,便要冲进去,但听郭媸道:“若要她的命,都不许进来!”随即又听得赵清痛哼起来。   赵无邪再也忍受不住,便要一脚将房内踹开,忽听身后有个女子啊的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中年女子,披头散发,向自己迎面奔至。   嫣然乍见这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躲在赵无邪身后。赵无邪也瞧清眼前女子正是当日在凉亭外见到的那个老妇,不由皱起眉头。赵厉丽叫道:“喂,蒋妈妈,干么这么急,是不是你儿子要死了。”   那女人正是蒋成星的母亲,不知何事竟也在这列火车上,她见到赵无邪,顿时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语发哀求道:“赵先生,快救救我儿子,他……他疯了。”赵无邪正痛恨蒋成星,暗想:“他疯了关我鸟事!”但见嫣然露出关切之色,不由叹了口气,将她扶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妈妈哭道:“都是我不好,逼得他太紧。直那晚以后,他就发了疯,口中只是嚷着……”说着看了嫣然一眼,道:“他口中总是喃喃不休的说对不起楚姑娘,像发了疯似得,见到人就乱说,我将他关在家里,那知几天前竟离家出走,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我听说你们要去找贾逊,料想他也会在这里……”赵无邪截口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找贾逊?”蒋妈妈一怔,道:“因为……因为……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反正……你快去救他,他说要炸了这列火车,他疯了。”   赵洪见她说话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似乎另有隐情,便轻声道:“无邪,小心是计!”赵无邪自然知道这人极不能相信,但想到若真有人要炸火车,岂不是车上所有人都要送命,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将计就计,道:“大哥,你留下来等清姐的消息,我们过去看看!”赵洪点头道:“好,万事小心!”   赵无邪和嫣然等人,顺着蒋妈妈指引,穿过几条过道,走了老半天,也不见目的地,不由得心起狐疑,道:“到底在哪里?”蒋妈妈连声道:“到了,就快到了!”赵无邪已感不妥,对嫣然道:“待会儿若有大事发生,立刻带了你妈妈和赵厉丽原路回去,不可迟疑。”嫣然道:“那你呢?”赵无邪笑道:“你哪次见过我出事了?”嫣然默然半晌,点了点头,放慢脚步,让赵无邪走在自己前头。   蒋妈妈带了四人来到火车车头驾室,阴阴一笑道:“到了,你们还有什么遗言?”赵无邪见窗外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拦住去路,知道确实是计,当即笑了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能杀死我们?”蒋妈妈笑道:“你赵无邪武功确实高强,但再强能强过炸药吗?”说着转过身来,露出驾驶座底下的一个定时炸弹装置,又想道:“这可是死炸弹,无论你割那条线,都会立刻引爆,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心力,现在离引爆还有两分钟,你还是想想有什么遗言吧。”赵无邪淡淡道:“你为一己私欲,便要全车厢的乘客性命,当真恶毒之极。”蒋妈妈笑道:“你难道不知有句话叫做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由可,最毒妇人心。可怜你身后就跟了两个毒妇,个个比我高明,想不死也难!”说着笑将起来,其声何等阴鹜可怖。   赵无邪护着三女连退几步。蒋妈妈冷笑道:“想跑,哪儿那么容易?星儿!”赵无邪觉到身后来路已多了一人,正是蒋成星。   赵无邪心念电转,寻思应对之策,向车窗外的巨石看了一眼,叹道:“看来今日我们真是再劫难逃了,但赵无邪想做个明白鬼。我们要找贾逊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知道蒋妈妈您又如何得知讯息?”蒋妈妈阴笑道:“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事瞒得了外人,你家的仆人却瞒不了。”赵无邪心下恍然,脸上却笑道:“那我可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我们家仆人中还有蒋妈妈您这样的人物。”说着上前一步。蒋妈妈握着计时器的手一紧,冷笑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眼高于顶,自然看不见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小人物。”   赵无邪听了这话,心头颇有感触,想到自住入楚宅,接任天正集团主席之位后,自认心境没有丝毫变化,但此刻听她之言,才发觉连自己也不能免俗,再向蒋妈妈走上一步,突得身形一晃,连退数十步,出手如电,已扣住蒋成星喉咙。   这几下只在兔起鹘落之间,连嫣然等人也是吃了一惊,微一怔下,在赵厉丽的叫喊声下,其余两人均快速退到赵无邪身后。如此一来,蒋成星这道防线已被攻破,而赵无邪又有人质在手,蒋妈妈自不敢轻举妄动。   蒋妈妈目露恨色,阴声道:“好你个赵无邪。哼,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说着自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对着导线,便要剪落。   赵无邪见她真有同归于尽之意,说道:“你难道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不要了?”蒋妈妈哈哈大笑道:“我儿子?赵无邪,有个秘密,你一定不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是我的种,他是李悦那婊子生的。”说着又露出一抹极是恶毒的微笑,道:“李悦,你当年偷偷生下的那个儿子,就在你面前,你不会不认吧?”   李悦脸色剧变,感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脸上,尤其是赵无邪和女儿那惊疑的目光,更使她无地自容,银牙紧咬樱唇,半晌流出血来,绝望地道:“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蒋妈妈极是得意地笑道:“臭婊子,你以为当年将那个孩子弄死了,就能销毁你和蒋峰通奸的证据。嘿,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楚纲还是知道了你的丑事。”李悦恍然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干得?”蒋妈妈得意道:“当然是我。蒋峰那老**到处花天酒天,全不把我这老婆放在心上,我素性一不做二不休,派私家侦探跟踪你们,拍下你和那老**上床的全部过程,寄给楚纲。嘿,他看到录像带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可惜我没看到。”说着颇是失望的叹了口气。   蒋成星颤声道:“那我和嫣然……”蒋妈妈道:“不错,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本来吗,我耸恿你向她们母女俩报仇,只是想瞧瞧骨肉相残的好戏,却没想到你竟会喜欢上这小丫头,还对她……”说着摇了摇头。   赵无邪感觉到蒋成星全身冰冷,剧烈哆嗦着,心下不忍,只得放了他,却见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你们几十年相依为伴,总该有些感情,怎能如此对待他?他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蒋妈妈哼了一声,冷笑不答。   赵厉丽一拉赵无邪衣袖,轻声道:“趁这个机会,咱们快逃吧。“她这话说得虽然极是小声,但蒋妈妈还是听到了,阴笑道:“赵厉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想一走了之,嘿,为免想得太便宜了些吧。”说着手一扬。赵无邪见她袖内似有一道电芒射出,直取赵厉丽胸口,急忙一掌将她推开,正要运功抵御,那知那道电芒突然在空中转了个弯,向嫣然射去,此刻才瞧清原来是一条钢索,不由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女人会武功!”   这一下变化太快,赵无邪已来不及相救,眼看嫣然就要被那道钢索定死在地,忽见人影一闪,那道钢索贯穿那人胸口而过,余势未减,向嫣然射去。但受此阻碍,来势变缓,给了赵无邪将嫣然抱走的机会,钢索打在地上,噔的一声巨响。   这套“夺魂索”乃是蒋妈妈的平生绝计,从不轻易使用,而一旦出手,罕有敌手,哪知今日连变数招,均不能取敌性命,大感失望,又见蒋成星竟奋不顾身为嫣然挡了一索,命在顷刻,自是又惊又怒,狠狠给了他几巴掌,泪涌双目,将他抱了起来,怒道:“傻孩子,你这么做值得吗?”蒋成星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道:“妈,咱们做错了,你收手吧。”蒋妈妈微微一惊,道:“你……你叫我妈?”蒋成星笑道:“你虽然利用了我,但……但这几十年来,你……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我不怪你。”说着使劲转过头去,望向嫣然,道:“嫣然,我……我对不起你,你……你能愿谅我吗?”嫣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点头道:“我早原谅你了。”   蒋成星释然一笑,回望母亲,道:“妈,我死以后,你一定要把我和爸葬在一起。他……他永远是我的偶像……”头一歪,双目缓缓闭落。   蒋妈妈紧抱着儿子的尸体,缓缓站起,道:“那条红线,可能……有用……”赵无邪冲入驾驶室,显示仅剩三十秒,立刻将红线剪断,见果然停表,不由得松了口气,正要回头,哪知计时器上嘟的一声响,竟变成了二十九秒,大惊叫道:“怎么不行。”   蒋妈妈也是一惊,道:“不可能,明明就是这条红线。”目光一亮,叫道:“贾逊,你骗我!”大叫冲入驾驶室,使尽全力去撞前方的护窗,但这面护窗寻常之力如何能撞得开,直撞得蒋妈妈全身血肉模糊。   赵厉丽急得直跺脚,道:“怎么办,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死掉!”赵无邪将嫣然背在背上,一手拉了一女,发足狂奔,回到主车厢,叫道:“有炸弹,大家快下车。”顿时车厢内一阵哗然,又听轰的数声响,列车车门竟被乘客合力撞开,一时间人流如洪水般涌了出来,其间踏伤者无数。   赵无邪一算时间,还有十五秒钟,一脚踹开那扇房内,见其内空空如也,不见赵清等人踪影,心中一急,没了主意。赵厉丽道:“快看,这里有密道。”赵无邪见床下靠墙处果然有一个狗洞大小的密道,见赵厉丽要钻入,一把将她推开,让嫣然先入。赵厉丽怒道:“赵无邪,你要干什么?”赵无邪道:“让孩子先过去。”赵厉丽怒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烈火冲天,向此处涌至。赵无邪奇道:“不是还有十五秒吗?”赵厉丽气道:“什么十五秒,你不会计数吗?一定算错了!”正要钻入狗洞,又是一震地动山摇,摔在了地上,一时站不起来,心想:“难道真有报应,我要死在这里不成?”但随即想到还有赵无邪和李悦陪葬,反倒高兴起来。   却听密道彼端嫣然的声音道:“里边炸了,你们还不过来,我可要回去了!”赵无邪道:“事不疑迟,你们先进去。”赵厉丽心知若迟了一步,定会被李悦抢先,那时她若将通道卡住,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想要起身钻进去,但又苦于站不起身来,心下大急,叫道:“无邪,快来救我!”但心中又想:“糟糕,赵无邪一定会先救李悦,我死定了!”想到绝望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无邪确实欲要先救李悦,正要将她抱起送入洞内,李悦突道:“无邪,你……是不是真的从来都没喜欢过我?”赵无邪一怔,道:“都什么时候,还说这种话,出去了再说。”李悦一咬牙,将他推开,挣扎着站了起来,拉过赵厉丽,将她推入密道内,又用身子拦住密道洞口。赵厉丽又惊又喜,又感迷惑不解,当下不敢多想,拼命往前爬。   赵无邪见她如此举动,皱眉道:“李悦,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悦咯咯一笑,道:“蒋妈妈说得一点儿都不错,我是个毒妇,想要的东西若是得不到,就要把他毁掉,决不会便宜别人,那个赵厉丽更是不行。赵无邪,你能和我死在一块,我……好开心!”说着扑将上去,伸手勾住他脖子,火辣辣的嘴唇贴了上来,赵无邪待要挣扎,她猛一转身,顿时烈火烧到她背后。她苦忍着痛,忘情追吻赵无邪直到尽兴,伸手将他推入洞中,笑道:“无邪,你帮我好好照顾嫣然,告诉她不要为我太伤心难过,因为妈妈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幸福!”说罢冲着赵无邪嫣然一笑,闭上眼睛,细细回味了一番适才甜蜜**的滋味,转身扑入熊熊烈火之中…… 第八章改邪归正(五)   嫣然见母亲和赵无邪良久不出来,心下又急又乱,一咬牙,便要回去,忽见有人过来,喜道:“妈妈、无邪叔叔!“待那人爬近,神情大变,道:“怎么是你?”赵厉丽不住推她道:“出去再说。”   两人刚钻出密道,身后轰的一声剧响,整部列车炸得粉碎。赵厉丽嘘了口气,道:“好险,差一点就没命了!”见嫣然坐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她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碎,赵厉丽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此时前方树丛中钻出三人,当先一人却正是赵清。她快步奔至,叫道:“无邪呢,他……他没出来吗?”嫣然涩然道:“不止是无邪叔叔,还有妈妈,他们都出不来了!”听了这话,赵清只觉眼前一黑,仰天而倒。赵洪忙将她扶住,叫道:“清儿,快看,那是什么?”赵清睁眼一看,却见滚滚黑烟中走出一人,待瞧清他相貌,啊的一声娇呼,似乳燕归巢,扑到他怀中去。   那人正是赵无邪,但他的一张脸被黑烟熏得如焦炭一般,若非熟识之人,只怕谁也认不出。而他此刻神情颇是木讷,赵清扑到她怀中,似乎毫无知觉。他的记忆仿若只留在方才那一瞬间,李悦扑过来热烈亲吻他的那一瞬间,他分明地看见她全身都着了火,而她的热吻却比火焰还要炽热,将自己那早已冰冻的心渐渐融化,赵无邪分明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悸动,那是自如意死后从来都没有过的,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李悦是那样的聪明,又是那样的工于心机,使他从此以后再也忘不了这个自己从未爱过的女子!也在这一刻,赵无邪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已经再也不完全只属于自己了。   赵清见赵无邪神情古怪,道:“无邪,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赵无邪猛地恍醒过来,发觉自己竟抱着赵清,忙将她放开,勉强笑道:“我……我没事。”见到嫣然,心中甚感愧疚,黯然道:“嫣然,对不起,我……我没能救得了你妈妈。”   嫣然见赵无邪一人出来,猜知母亲已不能幸免,但心中却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哭泣,但听了赵无邪之言,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滴入泥土,瞬间淹没其中。   赵无邪叹道:“你妈妈临终前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愿不愿跟着无邪叔叔?”嫣然回头望着那边废墟,喃喃道:“妈妈一直都很疼嫣然,而嫣然却来恨她、恼她,是嫣然对不起妈妈。她的遗愿嫣然自然不敢违抗。”说着回望赵无邪,道:“妈妈临终前还说了什么?”赵无邪道:“她说不要你为她伤心难过,她……已经找到真正的幸福了。”嫣然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笑了,道:“是啊,她真的已经找到了,那嫣然自然也可以找得到。”对赵无邪道:“无邪叔叔,你说是吗?”赵无邪微微一怔,笑道:“那当然是了。”   赵厉丽道:“现在好了,车也炸了,我们还要去找贾逊吗?”赵无邪冷哼道:“当然要去。”说着望向赵洪,赵洪叹了口气,道:“那咱们就转车去吧。”赵厉丽瞥了郭媸一眼,轻声道:“洪儿,你想个法子将他支开。”赵洪颇是尴尬地道:“不妥吧,他刚救了清儿一命,若就这样赶他走,不免太不近人情了。”忽听郭媸冷然道:“赵厉丽,不要动鬼脑筋,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住你。”说罢已到了赵厉丽面前。赵厉丽大吃一惊,忙躲到赵无邪身后,颤声道:“你……你不要乱来!”郭媸冷笑道:“你还了玉佩,我自然不会再来纠缠你。”赵厉丽叹道:“难道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念旧情!再怎么说我也给你生了清儿。”   这话无疑是掀了郭媸的伤疤,但见他怒目圆瞪,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赵无邪道:“郭伯伯不必如此,咱们这么多人,料她也逃不到哪儿去。”赵厉丽听了这话,立马转身跑到赵洪身后,怒道:“赵无邪,你好!有种!”   赵无邪不再理她,问起赵清伤势。赵清笑道:“郭……爸爸的医术果然精湛,只几下功夫,就把我治好了。”赵无邪道:“郭伯伯,她真的好了吗?不会有后遗症吧?”郭媸怔了一怔,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赵清插嘴嗔道:“赵无邪,你作死啊,这么想我好不了。哼,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很开兴?”赵无邪苦笑道:“什么开不开兴,只怕我也活不长了。”赵清道:“我就当你说得是假话!”赵无邪一怔,苦笑不语。   原来列车工作人员怕车到半途,突遭不测,早便给人留了后路,郭媸虽是一个医师,房里也有逃生密道。当时赵清刚被救醒,见不到赵无邪,便要回头找他,哪知此时车内发声动乱,郭媸怕她再遭不测,将其打晕,与赵洪退出密道,刚到安全之所,赵清又醒了,自是要回找赵无邪,两人扭她不过,只得带她回来,刚到出口处,却见嫣然与赵厉丽出来后,列车发生爆炸,赵清急得险些昏倒,幸亏赵无邪安然不恙,要不然岂不还得陪上她一条性命。 第八章改邪归正(六)   是夜众人找了一间旅馆住下,此日一早,上了火车。车上乘客谈论更多得自然还是昨日的列车爆炸事件。赵无邪怕嫣然听了难受,便送她到一处安静的车厢里午睡。一路无事,到得下午,已到广东车站。   众人下了火车,便乘坐出租车直奔珠江口。赵清突道:“咱们这次只怕要白跑一趟。”赵无邪道:“你说贾逊会逃走?”赵清道:“当然了,他又不是傻瓜,知道我们要找他报仇,自然逃得远远的,难道等死不成?”赵厉丽笑道:“清儿,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赵清道:“赌什么?”赵厉丽笑道:“就赌贾逊会不会逃走,我赌他一定不会逃。”赵清心想你这是输定了,道:“那赌注呢?”赵厉丽笑道:“若我输梳了,从此人间蒸发,再不会来纠缠你们。”赵清秀眉一蹙,道:“若你赢了呢?”赵厉丽向赵无邪一指,道:“我要他。”赵清大怒道:“你就是这么做母亲的?”赵厉丽笑道:“我记得你可重来没认过我喔。再说做母亲跟要不要男人是两码事。你赌不赌?”赵清只觉遇上这种人,当真是无话可说,想到自己若真的赢了,这女人自没借口赖在这里,但想若答应了赌约,岂不是将赵无邪不当回事,一时沉默不语。赵厉丽叫道:“一、二、三,我当你默认了。洪儿,你给我们做个见证。”赵洪道:“妈,这种事也能赌吗?”赵厉丽怒道:“你敢不听我的话!”赵洪噤声。   赵无邪见她俩竟拿自己当做赌注,大觉不可理喻,又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母女,又是哭笑不得,只得默不作声。   汽车途经崖山旧战场,此地乃是历史遗迹,保留颇为完整。赵无邪睹物思情,记忆不禁回到了千百年前,依稀又看见那一张张甜美的笑脸,顿时眼眶一热,泪水涌上双目,幸亏赵清等人正在观察窗外美景,才不致于出丑,忙拭去泪水,见远处海边树林中露出屋之一角,道:“大哥,清姐,你们看,那是什么?”赵洪凝目一看,道:“好像是……”赵清叫道:“唉哟,难道咱们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汽车途经城市,却遇上了阻车,当真是水泄不通。赵无邪奇道:“今天街上的车子怎么这么多?”司机笑道:“先生你一定没当过爸爸。今天是高考日子,人自然多了。”赵清笑道:“他这爸爸呀,太过不称职。去年翔儿高考时,他就赖在家里没去,还是我和大哥陪着去的。”赵无邪此时才想起确有这档子的事,脸上一红,道:“你们都去了,我若再去,岂不要挤死。”   司机叹了口气,道:“这路行不同,咱们另行他路。”果然这司机是个活地图,不到半个小时,便出了城,直奔海边,众人下车步行,不多时来到一间别墅前。   赵无邪一见之下,大为吃惊,居然便是当年那间老屋,笑道:“看来咱们真的又转回来了。”赵洪叹道:“也不知老师在不在……”话音未落,屋内传出轰的一声剧响,众人无不吃了一惊。   随着那声剧响,屋门大开,却见里内奔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全身着火冒烟,在地上连滚几下,才将火焰熄灭。   赵洪见这人身材矮小,但一脸倔强之色,却不是恩师王昌博士是谁?不由得眼眶一热,便要上前相认,但见他一拳锤在地上,跳将起来,口中喃喃有词,一抬头,见到众人,却是爱理不理,似乎全没看见,直至见到郭媸,大喜若狂,一把拽住他手,喜道:“啊,你可回来了,那东西呢?”   郭媸颇有些惭愧地道:“我没有拿到玉佩。”王昌笑容一僵,随即怒容满面,怒道:“那你回来干什么!”郭媸向赵厉丽望了一眼,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赵厉丽见他竟为自己隐瞒,以为他不怀好意,心想:“谁要领你的情。”当下道:“姓王的,你不认识我了?”   王昌一心在玉佩身上,怒道:“鬼才认识你!”赵厉丽伸手将自己半张脸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道:“你再看清楚?”王昌随便一看,顿时哇哇大叫,指着她道:“你……你是那个雌盗!”随即冲了上去,揪住她衣领,叫道:“还我玉佩!”   赵洪见他动粗,想要上前劝慰,但又觉两头为难,忙向赵无邪使眼色。赵无邪目光一转,笑道:“你只记得雌盗,难道忘了还有一个雄盗?“王昌打量他半晌,道:“臭小子,你是谁?难道你知道玉佩在哪里?”赵无邪笑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但我可以肯定,玉佩不在她身上。”   王昌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傻瓜,听他言下之意,狐疑道:“你说那枚玉佩在雄盗身上?”赵无邪笑道:“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王昌又惊又喜,正向寻问雄盗下落,但此刻才猛得发现自己竟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在众人脸上打量一番,最后落到赵清身上,怒道:“臭丫头,你不是去考试了吗?啊,你不学好,竟学人家怯场。”   赵清今年虽已三十出头,但容貌身姿与十七八岁时无太大区别,而赵洪则蓄起了胡子,是以王昌一眼就认出赵清,却不识得赵洪。   赵清不知该如何对答,只得道:“我们听说那个雄盗的真名叫贾逊……”话未说完,王昌已跳了起来,叫道:“什么,贾逊就是雄盗,他娘的,他竟敢骗我。”赵清道:“那他现在在这里吗?”王昌怒道:“那小子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在!”说着快步向树林处走去。   赵清听贾逊竟真笨得留下来等死,又是惊讶又是恐惧,快步跟在他后边,自不敢看赵厉丽一眼。赵厉丽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笑道:“清儿,咱们的赌约可得算数喔。”赵清最怕她将这话说出口,只想快些逃开,但终于还是逃不过,素性停下脚步,回头与她对视,右手紧紧抓住赵无邪左手,一脸宁死不从的倔强之色。赵无邪叹了口气,手腕一翻,反抓住她手掌,道:“待咱们见到了人,才能下定论!”赵洪忙插嘴道:“不错,咱们先见到人再说。”却听王昌在远处叫道:“喂,你们到底过不过来!”   众人随着他穿过树林,上了一处山岗,见山头建落间小木屋。王昌向那间小木屋一指,道:“那小子也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要,好好的大别墅不住,却在这山沟里建了这么一间破屋子。”   赵厉丽见小木屋背山面海,心中不由得微有触动,眼眶一热,显些便要落泪,但怕别人见了笑话,故意笑嘻嘻地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永远过不了好日子。”但见众人不理睬自己,才自松了口气。   王昌奔到屋前,扯开嗓子喊道:“姓贾的小子,这几年你骗得我好苦,还不快给我滚出来!”也不等他回应,一脚踹出,将木门踢飞。   赵清赵洪对望一眼,心想老师这副臭脾气总是不改;赵无邪却因他再次想起丁采儿,心头一阵阵刺痛。   王昌闯进屋内转了一圈,又跑出来,气鼓鼓地道:“没人,去那儿了?”赵洪道:“可能还没回来吧。”王昌不理他,来回走动,蹲下来敲着下巴,重又站起,吼道:“贾逊,你给老子滚出来!“他这一吼,便仿若武学中的狮子吼,颇有地动山摇之慨。   赵厉丽背向木屋,向前眺望,伸手一指道:“可能在哪里。”赵清听屋内没人,大大松了口气,此刻又见她指出方向,冷笑道:“输了还要耍赖吗?”哪知赵厉丽却是神不思属,淡淡道:“信不信由你。”当下第一个走下山坡。众人互望一眼,跟随其后。   赵厉丽带着众人穿过树林的另一头,却见眼前是片金灿灿的沙滩,一人独坐其上,背对众人,身着便服,正在钓鱼。   赵厉丽见到他,顿时停下脚步,呆立当地。平日的她巧舌如簧,此时却是一言不发,似乎突然间哑巴了。   那人一起鱼竿,却见只是杆细竹,无钩无饵。他缓缓收了鱼竿,笑道:“厉丽,难得你还记得这里。”赵厉丽嗔怒道:“谁记得了,只是随便想到而已。”那人叹道:“但我却记得很清楚,那晚咱们便在这里……嗯,是不是那晚以后,你就有了洪儿?”赵厉丽不耐烦的道:“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贾逊,你真是傻瓜吗?死到临头,却不逃走?”那人此时才转过身来,但见他身材高瘦,相貌端正,只因摘了眼镜,显得眼睛特别的小,但众人还是可以认出他就是贾逊。 第八章改邪归正(七)   王昌见到他,冲上前去,揪住他衣领,喝道:“玉佩呢?”贾逊不惧反笑,摇头道:“实验又失败了?”   王昌颓然道:“看来真的只有玉佩才能带人跨越时空,人力休想做到。”原来这几年他一心想造出时空机器,可以不靠玉佩,找到女儿,但几次实验都不成功,今天更是引起了一场大爆炸。   贾逊道:“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我的事那么棘手,还不是照样解决了。”说着转头望向赵无邪等人,笑道:“想来你们都知道了,那一切都是我干的。想要报仇,就快点动手吧。”   赵无邪见他一口承认,心中反生疑窦,却听赵洪道:“但你一定有苦衷。”贾逊望着他,笑道:“因为我是你老子,你自然得要想法子为我开脱。如今我心愿已了,也不介意将真相和盘托出。你说我有苦衷,其实只是说对了一半,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贾逊望向赵厉丽,笑道:“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得吗?”赵厉丽怔了怔,叹道:“傻瓜,我只是利用你来打击李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贾逊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甘心情愿。”赵厉丽一怔,咬牙道:“当年的李悦是个乖乖女,我比她风流得多,你们男人都好色,你自然是选我不要她了。”贾逊叹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赵厉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了郭媸一眼,道:“但我终究还是背叛了你。”贾逊却道:“不,是我背叛你?”赵厉丽一怔,大怒道:“好啊,你这伪君子,原来早跟别的女人上过床,却瞒得我好苦。”贾逊笑道:“厉丽,你这人,难道我还不明白,你说这样的话来激我,已经没用。那只因我早已厌倦了那种偷鸡摸狗的日子,只想重新转回正行,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所以你为了得到玉佩,故意接近郭媸,我并不怪你,只是路上撞到了,年轻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罢了。”顿了顿,道:“所以是我背叛了你,而不时你背叛我。”   赵洪道:“原来爸爸你早就想改邪归正,只是现在你又害死了这么多人,岂不是越走越远?”贾逊呵呵一笑,道:“因为我怕……”赵洪道:“你怕什么?”贾逊道:“我怕名声不保,地位不保,会身败名裂。”赵无邪突地插口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己私欲?”贾逊笑道:“是啊,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   嫣然道:“那你为什么要将罪名嫁祸给翔哥?”贾逊笑道:“任何将要犯错的人事先都会心存恐惧,都想尽量办法要让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纸终包不住火,早有穿邦的一天,所以高明的杀人技巧不是自己动手,而是找他们人动手。本来我是想让蒋成星去干,只是歪打正着,楚翔倒了大霉。”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没有嫁祸给他的意思,只是警方另有考虑,定要拉他做替死鬼罢了。”   赵洪向前一步,站在赵无邪和贾逊之间,道:“无邪,看在咱们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上,你能不能饶过我爸爸?”   赵无邪目注贾逊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就怕翔儿和红日帮的人不肯善罢甘休。”赵洪点头笑道:“谢了。”叹了口气,道:“爸,其实你不必这么做,只要孙晔不开口,又有谁能知道你的过去?”   贾逊眼中闪过一抹苦痛之色,咬牙道:“我只想重新做回好人。可是我每天都做噩梦,怕他们来揭我的老底,我……我没办法……”   赵洪一怔,涩然笑道:“爸爸本来品学兼优,却不慎堕入黑道,至于万劫不复,无可自拔。可是你将知道自己过去的人都杀,难道就可以重新做回好人?就可以不再做噩梦?”   贾逊一脸绝望,摇头道:“不成,我就算将天下的人都杀了,那也是不成。我摆脱不了自己的过去,洗不了自己的罪孽,更放不下现在的地位。洪儿,我是个百死莫能赎其罪的人,你就让他杀了我吧,好让我有个解脱。”   赵洪断然摇头道:“不,你是爸爸,我是你儿子,你就算怎样罪恶滔天,做儿子都不能见死不救。爸,你和妈妈好好过日子吧,没有人再会去妨碍你们了。”对赵无邪道:“无邪,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要食言。”   赵无邪感觉不对劲,纵身而上,但见赵洪胸口已多了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出,已不成活,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痛哭。赵洪微笑道:“无邪,答应我,好好照顾清儿,她……她是真的很喜欢你?”转头对赵清道:“清儿,不要怪妈妈,其实她……她也是不想的。”   赵洪回头望去,他看得不是父母,也不是赵清,而是嫣然。他眼神中的情愫是那样的复杂,也是那样的激烈,他曾几次三番的遏制过这种感情,而此时自己便要死去了,又何须再去遏制?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她,渐渐的,心底泛起了另一个她的影子,冲他笑的模样。赵洪笑了,笑得是那样的欢畅,随即他缓缓闭上眼睛,但那幸福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他可以无悔了吧?   赵厉丽乍见儿子自尽而死,呆了一呆,从衣物里摸去一枚玉佩,叫道:“王昌,这是你要的玉佩,自己找去吧……”一挥手,将玉佩丢入茫茫大海之中。王昌大急扑到,但已晚了一步,破口大骂起来。   赵厉丽咯咯直笑,笑得全身颤抖,突道:“嫣然,你老实告诉我,那酒中的毒是不是你妈妈下的?”嫣然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赵厉丽口中发出一声长笑,笑声是那样的凄厉,喃喃自语道:“李悦啊李悦,你既然这么想要我性命,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你是要我感激你吗?哼,趁早打消这千秋大梦,我决不会输给你,就算到了下边,我还要跟你斗,还要抢你喜欢的男人。”狠狠一把推开赵无邪,抱起儿子尸身,柔声道:“洪儿,妈妈生了你,却不要你,那是妈妈的错。妈妈现在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不要你了,再也不会了……”回头对赵清道:“赌约的事,是妈妈和你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了。你和无邪结婚那一天,可别忘了留一杯喜酒给我哦。”说着咯咯娇笑起来,纵身一跃,没入滚滚海浪之中。   “哈哈……哈哈……”   赵无邪见贾逊仰天狂笑,深怕他也会自寻短见,立时出手封了他全身重穴,令他不可动弹。但便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枪响,贾逊脑后已多了个窟窿,鲜血汩汩而出,他双眼瞪直,缓缓软倒在地。   赵无邪朝枪声响出望去,顿时勃然大怒,却见迎面而来一大群人,当首之人一身黑衣,俊朗非常,只是他手扶那兀自冒烟的枪口,脸露诡笑,便似一个饱尝嗜血杀欲的恶魔,正是楚翔! 第九章众叛亲离(一)   那日楚翔出了楚宅,发力狂奔,也不去识辩方向,但觉眼前越来越黑,到最后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似乎整个世界都已被这种令人窒息恐惧的黑暗笼罩。楚翔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忽觉眼前灯光大亮,又听得喇叭声响,一惊之下,发觉自己已被警车围住。   他失去了嫣然,一颗心便等同于死了,见警察来抓他,反倒释然一笑,大有解脱之感,当下也不逃避,挺直腰杆,站在当地。   数十名警察迅速下车,手上或警棍或铁铐,将她团团围住,黑夜中人影幢幢,便如铜墙铁壁也似。   楚翔见到如此仗阵,心下好笑,朗声道:“为抓我一人,你们竟如此劳师动众,真是太看得起我楚翔了。”   吴世雄大声道:“楚翔,你已经无路可逃,束手就擒吧,免受皮肉之苦!”   楚翔双手负后,来回踱了几步,哈哈一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们干么还不快来抓我?”   众警见他似乎有峙无恐,心中反有几分怯了,不敢上前。吴世雄见下属为他气势所慑,大有退却之意,知道是刚才楚翔与赵无邪一战,吓破了他们的胆,当即喝道:“怕什么,快上!”   众警你望我我望你,竟谁也不敢先上,忽听其中一人叫道:“咱们人多,他只有一个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丢了我们警队的脸。”众警精神一振,大呼着扑上。   楚翔见来势如潮,心中反倒狂喜,仰天一声长啸,身影一晃,没入人群中。“黯然**掌”使出,众警惨叫连声,转瞬伤亡大半。   吴世雄见势不妙,下令道:“这人竟敢袭警,快开枪,快给我开枪!”下属得令,子弹上弹,砰砰之声响成一片。   楚翔一招“行尸走肉“,东一逛,西一晃,竟过枪林弹雨而毫发未损。众警大骇,忙加足火力,唯恐他逼近眼前。   楚翔习武时日虽然不短,但受年纪所限,其实尚未达到这等境界。但“黯然**掌“纯以内力心境而定,且不说当年他被天山双怪打通任督二脉,得其近百年的功力,单以他此刻的心境而言,真可算得上“黯然**”四字,是以潜能暴发,竟是穿梭枪林弹雨如若等闲。   但血肉之驱毕竟不如枪弹,时候一长,气力便是不济。楚翔脚下稍缓,但觉大腿处一阵恶痛,已中了一枪,这一下身法受挫,右肩又挨了一枪,疼痛入骨,身子一矮,已是寸步难行。   吴世雄只想将其制服,并无杀害之意,当下命令停火,说道:“楚翔,你已经身受重伤,还能逃得了吗?”楚翔冷笑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哪来那么多废话。”吴世雄大拇一翘赞道:“好小子,有种,给我扣起来!”   众警见他已是半死不活,料来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反抗,当下走上两人,铁铐当啷声响,便要去锁他。楚翔瞧准机会,张口咬在一人手臂上,顿时咬下大块血肉来。那人手中铁铐落地,哇哇大叫,破口大骂。楚翔呸的一声,将那块血肉吐在地上,咧口大笑,因他满口是血,黑暗中何其的狰狞可怖。   另一人见同伴受辱,怒不可遏,一记左钩拳,直砸楚翔右太阳穴,竟是下了要他性命的狠手。楚翔低头躲过,左掌一扬一按,那人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这下双方结仇更深,众警均是破口大骂。吴世雄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将这小子就地正法!”   楚翔知道现在的自己已是九死一生,唯有血战到底,素性大喝着扑出,见人便杀,刹那间满地死尸,而他也是连中数弹,全身血肉模糊。如此双方均是杀红了眼,谁也不依不饶。   吴世雄举枪对准楚翔面目,正要一枪将其打死,哪知尚未扣动板机,楚翔已如鬼魅一般闪到他面前,才说了一个“你”字,喉咙一阵火热,“喀喇”一声响,已被他伸手捏碎,身子顿如烂泥般软了下来。   楚翔将这副臭皮囊随手一丢,正要转身,后背一痛,随即双膝中弹,跪到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却听一个警察叫道:“这小子杀了咱们这么多兄弟,咱们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碎尸万断。”顿时身后喊杀声骤起,显然谁都已饶他不过。   楚翔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血泪模糊的眼中望出来,依稀又见到了那张甜美的笑脸,听她唤道:“翔哥、翔哥……”楚翔亦随着她的口吻喃喃念道:“嫣然、嫣然……”似乎他现在整个人都已经空了,一无所有了,唯有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令他心痛到心碎的雪白身影,还在他灵魂深处翩然起舞,不至于使他这么快就死去。然而事情又发生了变化,那白衣少女身边竟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子,一个与自己极为相像的男子,而他却又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看见他抱了她,吻了她,楚翔只觉一股近乎疯狂的噬血杀欲涌将上来,笼罩了他那颗原本伤痕累累的心,顿时一跃而起,又连杀数人,自己也再中数弹,在知觉将去未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我不死,我就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所有的东西……” 第九章众叛亲离(二)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翔只觉自己身处无边黑暗之中,且身上热一阵寒一阵,到后来更是疼痛难熬。而当有了这种感觉,他便知自己终于大难不死,不过想睁开眼睛,或动上一动,却又是万万不能。他隐隐约约觉得身旁似乎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可又看不真切,坚持不到片刻,又昏了过去。   如此昏昏醒醒好几天,这一日他终于能睁眼看世界,只是右眼受了伤,看出来很是模糊,使劲睁眼,又觉好不疼痛,无奈之下只得睁开一只眼睛,发觉自己所处之地是间宾馆式的房间,感觉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想要起身,却又忍不住痛哼一声,复又躺下,低头一看,却见身上缠了不少绷带,纱布下却有点点殷红血痕。   正疑惑间,忽听脚步身响,有人开门进来。他歪头望去,却见一女笑靥如花,体态娉婷婀娜,手中托了一个食盘,走了进来,见到他这副模样,笑骂道:“小独眼龙,受这么重的伤还死不掉,你可真算命大。”轻嗔薄怒间,风姿嫣然,正是孙盈。   楚翔见是她,叹了口气,道:“你救了我?”孙盈见他一副不肯领情的模样,嗔道:“当然是我啊,你以为还有谁会来救你啊。”楚翔叹道:“是啊,这世上本没有人来救我的。”孙盈不明他为何如此伤感,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有种,竟敢越狱潜逃,现在又打死了公安局局长,都成头号通缉犯。”楚翔淡淡道:“头号通缉犯?那赏钱一定不少,你大可把我交出去,那时……”话未说完,孙盈已大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活着救出来,竟跟我说这种话。哼,早知道真不该救你!”   楚翔想起当日围攻自己的警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孙盈能救自己出来,那必是动用了红日帮的武力,想到终免不了一场血战,心下颇感愧疚,望着她,轻叹道:“你哥的死怎么说也和我有点关系,你这么救我,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孙盈看了看,摇头叹道:“我都知道了,我哥不是你杀的……”说着又笑了笑,道:“什么感不感谢,咱们还分谁跟谁……”说着脸上一红,又道:“本来吗,我是想带人劫狱救你的,但爸爸不许,我跟他呕了老半个月的气,他也不肯点头同意。直到这几天他住了院,我才能带了人出去救你,却想到你已经越狱出来了。”   楚翔听说孙晔住院,眼珠一转,道:“你爸住院了,严重吗?”孙盈笑嘻嘻地打量着他,道:“你怎么开始关心起我爸来了,一定有阴谋。”楚翔吃了一惊,忙解释道:“什么阴不阴谋,难道我就不能问候你爸爸吗?”哼了一声,微怒道:“还说什么咱们不分彼此呢!”   孙盈不疑有他,佯怒道:“唉哟,小气鬼,这样就生气了。”随即又笑道:“其实你关心我爸爸,我是很开心的。”说着神色一黯,叹道:“可是这次爸爸病得很重,只怕挨不了多久了。”楚翔听这么说,心中不知那个弦突然动了一下,叹道:“希望他能好过来!”   孙盈道:“好啊,咱们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说着双手托腮,水汪汪的眼睛凝在他脸上,道:“你怎么越狱了?什么时候越狱的?怎么不来找我?还有,你怎么又跟警察打起来了?”   楚翔听她一口气问了那么多问题,而有些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也不愿回答,但见她一脸关切之色,心中颇是感动,又知此刻决不能得罪了她,便将自己在狱中如何遭受虐待,如何逃出来去见嫣然,又如何与赵无邪打了一架,以及被众警围攻之事择要说了。   孙盈听罢哼了一声,道:“爸爸说得不错,这些警察没一个好东西。哥哥还说红日帮能和他们和睦相处呢!如今看来,还真是痴人说梦,害得他……”想到哥哥之死,眼眶一热,已说不下去,顿了顿,又脸露恼色,嗔怒道:“小混蛋,那个嫣然到底哪里比我好,要越了狱去看她,还险些送了自己性命。你可从来没对我这样好过!”   楚翔叹了口气,道:“盈儿,你说我朝秦暮楚也好,薄情寡意也罢。但自我第一眼见到嫣然起,她就将我的整个心都占据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可是现在……”孙盈听他说出前半句话,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立刻扭头而去,此刻又好奇心起,道:“可是现在什么?”楚翔咬牙切齿,一字字道:“赵无邪横刀夺爱,我决不过放过他!”   孙盈忍不住笑了,道:“赵无邪?那个老头子吗?嘻,看来他是人老心不来,老牛要吃嫩草。”顿了顿,皱眉道:“你还别说,我看那个嫣然对他的兴趣比你还要浓。我看啊,她大概就是喜欢年纪大的。”楚翔大怒坐起,但又痛得躺了下来,叫道:“胡说八道,分明就是那个赵无邪花言巧语骗了她……唉哟……”痛得呻吟起来。   孙盈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心头酸溜溜的,真想骂他几句,但见他发声痛哼,终是爱极生怜,忙过去扶住他,柔声道:“好啊,别气了,好好休息吧。”说着向四下望了一眼,笑道:“阿翔,你还记得这里吗?”   楚翔摇头道:“有印象,但想不起来?”孙盈怒道:“说你没良心,你果然没良心……”突得俏脸烧红,轻声道:“你真的想不起来?”楚翔想破脑袋,但总是想不起何时来过这里,却又怕她一怒而去,便道:“你给我点提示吧。”孙盈双颊晕红难褪,咬了咬嘴唇,蓦地大声道:“小混蛋,人家在这里把第一次给你了,你……你却想不起来!”这话一吐出口,便觉大是不该,立时补了一句,道:“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对吗?”   楚翔心中大觉好笑,他与孙盈相处日久,知道这小丫头貌似胆大妄为,其实害羞腼腆得很,只是她越感害羞,便越是装出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不过在自己前面,却是原形毕露。不禁想起当年两人在教室里亲热被人发现,于是乎不顾一切双双私奔出逃,辗转月余,终于忍受不住,在一间旅馆里发生了关系。孙盈初尝禁果,羞不自胜,次日便立即起程回家,竟是一周不见楚翔,赵清赵洪误会,还以为他们闹了什么矛盾。   楚翔见她满脸红潮,当真是说不出的娇美迷人,心头发热,也不知道哪里涌起了一股大力,催使他坐起了身子,伸臂搂住了她。玉体一旦入怀,顿觉情火如炽,不由得自主得低头痛吻薄唇。   孙盈早已觉查他眼色古怪,想要逃开,但又不舍得离开,待他伸臂搂住自己,便觉一阵心烦意乱,到后来更是意乱情迷,直至他低头相吻,那是再难自控,立刻伸出双手搂住他脖子,身子一仰,躺在床上,任由他为所欲为。   两人正打得火热,孙盈突地嗅到一股血腥味,低头一看,大吃一惊,忙一把将楚翔推开。原来楚翔用力过猛,肋下创口破裂,鲜血汹涌而出。孙盈又羞又急,跳了起来,忙给他解了绷带,但见伤口处血肉模糊,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白他一眼,道:“看见了吧,这叫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会要人命的。”   楚翔痛得要命,嘴上兀自调笑道:“死在你身上,值得。”孙盈刮了刮脸,道:“不知羞!”说着快步开门出去,不多时请了医生过来。那医生为楚翔查过伤口,换了药,叮嘱他不可随便乱动。楚翔和孙盈对望一眼,均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揶揄之色。 第九章众叛亲离(三)   如此又休养了近一个星期,楚翔已能下床走动,而孙盈来得却明显少了。这一日好不容易过来,才聊了几分钟,又要离去。楚翔试探道:“是不是你爸爸的病情有变化?”孙盈怔了怔,怒道:“谁告诉你的!”楚翔笑道:“你大小姐有令,谁敢靠近房间半步,那不是断手断脚的事?”孙盈白他一眼,道:“照你这么说,我倒成了个喜欢断人手脚的母夜叉了?”说着自己也咯咯笑了起来。   楚翔见她虽然发笑,但终是难掩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关心道:“是不是你爸爸病情又恶化了?”孙盈左右看了一眼,拉着他快步入房,立刻将房门关上。楚翔正要开口,哪知她猛一转身,扑到自己怀里,痛哭起来。   楚翔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忙伸手轻拍她肩膀,道:“好了,别哭了,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孙盈抬起头,嗔道:“谁说我怕人笑话了。”说着离开他怀抱,将房门开出一缝,朝外看了几眼,回头道:“这几天他们真的从没进来过?”楚翔觉到事有蹊跷,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孙盈道:“我可能被人监视了?”楚翔惊道:“谁监视你,是警方吗?”孙盈摇头道:“不,是我们红日帮的人。”楚翔奇道:“他们为什么要监视你?”   孙盈叹息道:“还不是因为我爸爸病重,眼看熬不过几天了,那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楚翔恍然道:“原来他们是夺权来了。”目光流动,又道:“你们红日帮帮主继承难道不是公选的?”孙盈道:“本来是的,当这几年帮内人才凋零,哥哥又死了,能干的只有几个老家伙和那个黑三,还用什么公选?我爸爸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本来有哥哥在,还镇得住他们,现在哥哥不在了,这些人便斗得越来越厉害,也不知因此死了多少人,我怕……”楚翔摇头道:“你怎么说也是红日帮大小姐,他们该不敢对你下毒手。”孙盈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   楚翔明白了她言下之意,心中一热,将她抱入怀中,道:“放心吧,他们就算报了警,警方也未必抓得住我。”孙盈摇头道:“这些人中尤其是那几个老家伙,都是从台湾来的,对大陆政府很不卖帐,我想他们应该不屑与警方合作,他呆在这里很安全。只是……”楚翔道:“只是什么?”孙盈抬头望着他,道:“现在全红日帮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更是认定了……”脸上一红,续道:“认定了你要做驸马爷。所以他们怕你会参与权争,对他们不利。”楚翔突道:“盈儿,你想不想我当上红日帮帮主?”孙盈一怔,道:“那……那当然是最好的,可是……”顿了顿道:“可是我怕你斗不过他们。”楚翔笑道:“还没斗又怎么说斗不过。”孙盈默然半晌,露出厌烦之色,道:“你又不是我们家什么人,还是别参与得好,这种事很麻烦的。”楚翔突得躬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做你的驸马,那便是你们孙家的人了,自己家的事当然要管了。”孙盈一怔,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楚翔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向你求婚啊!”   孙盈怔住了,一时无法决定是不是该答应他。忽听敲门声大响,心头一阵烦恶,怒道:“什么事!”却听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大小姐,不好了,老爷病情突然转危,怕快不行了!”孙盈大吃一惊,忙开门而出,但刚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楚翔,欲言又止。楚翔笑道:“就怕那些人会有动作,我跟你一块儿去!”   两人上了自备车,火速赶往医院,刚到门口,楚翔便见到门外站了三个黑衣人,他识得是红日帮众,便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孙盈皱眉嗔道:“那些老家伙果然抢先一步,咱们进不去啊,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楚翔见她一脸焦虑之色,微一沉思,道:“咱们可以混进去。”孙盈一怔,道:“帮里的人大多都识得你我,怎么进去?”楚翔笑道:“傻丫头,你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吧。”孙盈不解道“是医院啊。”随即露出恍然之色,道:“难不成你要假扮病人?可是怎么个扮法?”楚翔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医院门外的红日帮众充当警卫巡逻了大半天,均累得要命。左边一人道:“曾老大,都快正午了,我看那小丫头不会来了。”那个曾老大叹道:“难道我就不累,若是放了那小丫头进去,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右边一人道:“全老爷子只要我们看在这里,可没说看到什么时候为止,若那小丫头一辈子不来,咱们岂不是等死在这里?”那曾老大叹道:“快了,我猜孙老爷子准挨不过今晚,那时他两脚一蹬,红日帮便是全鲁两位老爷子的天下,那小丫头就算来了,也是自寻死路。”前一人轻声道:“我看全鲁两位老爷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还争什么?若那天突然一命呜呼,那这帮主之位还不就是黑三大哥的。”那曾老大道:“权力这个东西多一分不多,少一分太少,那些老头子年纪虽然一大把了,但个个人老心不老,帮主这张宝座就算坐上一天,想来也是快活的。”后一人道:“我看啊,让这些老头子当帮主,对咱们也没多大好处,还不如黑三大哥……”那曾老大忙噤声道:“这种话也说得,脑袋不要了吗?”说着向医院里内望了一眼,不见有人,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说实在的,黑三那小子本事倒有,对兄弟又好,你们向着他也是难怪。但我总觉得这小子行事神神秘秘,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让他当上了帮主,对我们也不见是件好事。”前一人笑道:“难不成曾老大你想当帮主?”后一人亦笑道:“只怕曾老大帮主不敢当,但这个驸马爷却是想做得很。”那曾老头顿时大怒,搂头便打。   正打闹间,猛地闻到一股恶臭迎面扑至,三人均自捏住了鼻子,却见那股臭气发自一对老年夫妇身上。右边那人怒道:“两个老家伙,刚从屎坑里爬出来吗?快给我滚蛋。”   那老头轻咳一声,沙哑着声音道:“我老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突然全身臭得厉害,还请三位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看医生。”那老妇似乎脚下也有毛病,唉哟一声,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那左边之人见两人颇是可怜,道:“曾老大,我看这老太婆多半走不到了,若死在这里,岂不是要将咱们三个活活臭死,还不如让他们进去。”右边一人怒道:“你去扶他们,我才不去!”那曾老大皱了皱眉,道:“放他们进去,妥当吗?”左边那人道:“难道老大怕她是那小丫头假扮的?我看不像,我见过那小丫头,是出了名的洁癖,若真要乔装打扮,也不会装扮成这么个又丑又臭的老太婆。我看这老太泼定是得了什么皮肤病,要不要怎会这么臭……”再也说不下去,捂住嘴,直想呕吐。   那曾老大一想也对,受不住了,大声道:“喂,老头子,还能不能起来。快点进去,别在这里耽搁,臭死了!”那老头连声道歉,勉强扶了老伴,一瘸一拐地走将进去。三人忙捏住鼻子,让在一旁,齐声咒骂。   医院护士闻到老妇身上的恶臭,也都恨不得避在一旁,只是碍于工作,才上了两人引他们前往急诊室。   离急诊室尚有一段距离,沿途不论医生病人均自退避三舍,对这两位老人当真是毕恭毕敬。待得将到急诊室前,那老头瞧四下无人,突得身子趋前,夺夺两声,将领路的两个护士打晕。   那老妇忙脱去外衣,怒道:“小混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话音清脆娇媚,正是孙盈。那老头自然便是楚翔了,他抹去脸上胡须,去衣去鞋,快速换上护士衣服,笑道:“你想救你爸,多少要吃些苦头,再说这衣服虽臭,脱了就是,又不是要你整天穿在身上。”孙盈白他一眼,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从坟墓里挖出来,哪来这么臭?”楚翔笑道:“我可不喜欢做什么盗墓贼,只不过在一件寻常衣服上加些东西而已。”孙盈立时明白加了什么东西,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又知道决不可暴露身份,哼声道:“你就会换法子欺负我。”楚翔帮她换好衣服,道:“大事要紧,咱们快收拾一下,去见你爸。”   两人将换下的衣服藏到隐蔽处,以护士的身份上了电梯,到得十一楼。孙盈瞧见父亲所在的病房,便要快步上去,却被楚翔一把拉住,不禁怒道:“做什么?”楚翔向前方指了指,道:“想送死吗?”孙盈见病房门口也有人把卫,急了,道:“那……那咱们怎么办?”楚翔道:“等机会吧。”孙盈更急了,道:“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楚翔笑道:“看,机会来了。”孙盈转头一看,不由大喜。 第九章众叛亲离(四)   病房内床榻上,孙晔坐起半个身子,捂住嘴不住咳嗽,却是越咳越厉害。床头站着两人,一人白须白发,瞧模样少说也有七十来岁,另一人光头无须,但皱纹密布,身材极是矮小,但目光锐利,令人不寒而栗,却见他眯着眼笑道:“怎么样,大哥,下定决心了吗?”   孙晔连咳不止,好不容易才止住,沙哑着声音道:“我女儿呢?”那光头老儿笑道:“大哥果然是个慈父,这当口还想着那个非亲生女儿。你放心,她现在正和楚翔那小子卿卿我我,只怕过不多久,便能生下几个白白胖胖的孙儿来,你们孙家不会绝后!”   孙晔默然半晌,道:“全成,我往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反我?”那全成笑道:“你我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小弟我这条命也大半是你孙老大您救下的,又怎会反你?只是……”孙晔冷笑道:“只是你嫌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不耐烦了,想要自己爬上来坐几日!哼,你年纪也不见得比我小多少,能挨得过几年?”全成叹道:“我这身老骨头,确实挨不过几年?以前有盛儿撑场面,本打算退休养老,鲁直在美国购了房,安了家,我在意大利也是有了着落,实在不想再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但事情有变,盛儿英年早逝,盈儿是个女孩儿,年纪又小,屁事不懂,难道大哥百年之后要将大位传给黑三那等外人不成?”   孙晔叹道:“如今时代变了,你又何必死抱着那几块石狮子入棺材,正所谓能者居其位,我看黑三这小子年纪有魄力,才干又不在盛儿之下,在帮中又有声望,若要公选,大家定要投他一票。”全成道:“大哥你糊涂了吗?这小子来路不明,如何能信!”孙晔叹道:“那你说该选谁?”   那鲁直站在一旁不吭声,此刻终于忍不住叫道:“大哥,我看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咱们三兄弟打下的江山,哪能轻易让给年轻人,当然是全二哥了!”见全成望向自己,眼露责备之色,急忙闭嘴。   孙晔又连咳几声,道:“二弟,你就真的怎么想要这位子?”全成道:“大哥你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小弟我逼宫来了,你也知鲁直是个大老粗,没心没肝,他的话怎能算数。但大哥若一意孤行,要将位子传给黑三,那是万万不能的!”孙晔道:“这么说如果我不把位子传给黑三,你就能答应了?”   全成心想:“难不成你要将位子传给孙盈。那也好,这小丫头屁事不懂,正好控制。”当下大声道:“那黑三居心叵测,若帮主之位落到他手上,红日帮就算完了。”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个粗旷的声音道:“不知黑三哪里得罪了全老爷子,要您对我如此不满!”说着房门打开,一众人鱼贯而入,当首之人正是黑三。   鲁直见他带了大批人进来,怒道:“黑三,你要干什么,造反吗?”黑三挥手,示意众人退出门外,淡笑道:“黑三听说孙老爷子病重,特地赶来看望他老人家,哪知门外那三只走狗不知听了那个主人的命令,竟不让我进去。黑三怕孙老爷子遭人毒害,不得不带了兄弟们进来瞧瞧,看谁人这么大胆,敢挟持孙老爷子。”鲁直更怒,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来勤王护驾了?”黑三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道:“不敢,既然有两位老爷子在场,想那贼子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这话像似挖苦又似讽刺,更带了几分威胁。二老脸色均变,那鲁直是个大老粗,恼火之下,便要动手。全成颇是阴沉,心想:“如今这小子掌控全局,外边都是他的人,可不能轻举妄动。”当下笑了笑,道:“小伙子说得是,谅谁也不敢在大哥面前动粗。”   床上孙晔呻吟一声,道:“是黑三吗?”黑三忙一步抢上,跪到床边,握住他手,眼眶微红,道:“老爷子,黑三来晚了,害你吃了苦。”孙晔摇了摇头,道:“找到盈儿了吗?”黑三道:“找着了。大小姐陪那楚翔躲在当年他们私奔的那家旅店里养伤。不过黑三无能,还是被全成的人发现了大小姐行踪,不过您老不必担心,大小姐平安无事。”   孙晔听说女儿真的与那楚翔在一块,不由叹了口气,道:“女大不中留,我管了她十八年,如今也只能由她了。”又道:“他们能过来吗?”黑三道:“属下已派人通知他们,就怕……”说着回头看了全鲁二老一眼。   孙晔突得叹了口气,道:“老二老三,当年父亲将红日帮交托给我时,孙晔不过十七岁,若没有二位扶持,同甘共苦,也难有今日,孙晔这边谢过了!”说着便要起床下跪。   全鲁二老见状大吃一惊,齐声道:“大哥,你这么做,岂不是看不轻了咱们兄弟之间的情意!”忙伸手去扶。孙晔双手一探,抓住他们双手。全鲁二老只觉大力涌至,顿时全身酸麻,无法动弹,全成惊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晔也不答他,只是一笑,轻咳道:“黑三,你跟了我多久?”黑三道:“大概二十年了吧。”孙晔颇是感慨地道:“十三年,十三年,想不到一转眼就已经十三年了。”顿了顿,道:“十三年来你也算勤勤恳恳,辅佐盛儿更是得力。本来盛儿死后,这帮主之位该是你来当的。只是你的出身来历,终不免惹帮众怀疑。”黑三怔了怔,道:“现在的黑三再不是十三年前的黑三。”孙晔轻拍他肩膀,道:“可真难为了你!“说着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近年来可还有与你那旧上司联系?”黑三大吃一惊,顿时跪倒在地,大声道:“老爷子,黑三对您忠心不二。您信不过我吗?”   孙晔看他一眼,含笑点头道:“很好,很好!”回头看了全鲁二老一眼,叹道:“老二老三,大哥这么做也是迫于形势,无可奈何,你们大可说说,今日能逃得出去吗?”全成轻哼一声,道:“成亡败寇,又有什么好说?罢了,大哥你若真要将位子传给黑三这小子,我们也无话可说,与其眼睁睁看着红日帮被人吞并,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说着便要咬舌自尽。   哪知便在此时,孙晔反是先剧烈咳嗽起来,越咳越是厉害,到后来大半床单都是鲜血。全成大惊失色,竟自忘了自尽,叫道:“大哥……”情不自禁中露出关切之色。   黑三叫道:“快叫医生!”红日帮众急匆匆地去寻医生。不多时孙晔的主治医生带了两个护士进来,一见之下,便道:“不好,要立即抢救!”急命人将孙晔推往手术室,众人均不约而同的跟在后面。   孙晔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似乎已全然感受不到周围人事,处于一种混沌朦胧的状态中,但他还是使劲伸出手,紧紧握住身旁一个女护士的小臂,极是费力地道:“盈儿,是你吗,是你来看看爸爸了吗?”那女护士初时一惊,随即哇哇的一声,扑到他身上,痛哭出来,竟真是孙盈。   假扮男护士的楚翔见事情穿邦,身子一纵,拦在两父女身前,喝道:“谁都不许过来!”   这一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黑三认出楚翔,立道:“把他围起来!”红日帮众人顿时亮出家伙,将他围在中心。孙盈叫道:“你们不能伤他!”床榻上的孙晔喘道:“放心吧,他不敢动我的宝贝女婿。“说着抬起手抚摸女儿脸蛋,微笑道:”好女儿,从小到大,爸爸从没一日真正对你好过,你会怪爸爸吗?“孙盈声音哑了,颤声道:“爸爸,女儿……女儿……”却说不出话来。   孙晔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毒死你妈妈,而我也是改不了倔脾气,死不认错,害得咱们父女俩的关系**的,像仇人似的,你不怨我,那才叫不正常。”孙盈更是泣不成声。   孙晔笑了笑,向楚翔招了招手。楚翔走到他身边,道:“孙老爷子,有什么事您吩咐,晚辈照办就是。”孙晔笑道:“什么晚辈前辈,叫得生分了。”说着拉过楚翔和女儿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笑道:“我这宝贝女儿被我惯坏了,刁蛮任性得很,以后你就帮我好好管管她吧。”楚翔微微一惊,想到自己和孙盈这么多年,最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便是这个孙晔,如今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心底猛地有一根弦跳了一下,不自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孙晔重重咳了几声,又咳出不少血来,他勉强提了口气,大声道:“你们也不必再争了,我决定将帮主的位子留给我的女婿!”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黑三叫道:“老爷子,这……这不妥?”孙晔道:“有什么不妥。黑三,你若想要做帮主,自可杀了他,自己去做。”这话好不厉害,大庭广众下道出,黑三纵有杀楚翔取代之心,这一下也是不敢发作,更何况他对孙晔存了愧疚之心,一时噤声不语。   全成见孙晔竟将帮主之位传给楚翔,虽感诧异,但更多得却是欢喜,暗想:“这样更好,楚翔这小子乳嗅未干,成什么气候,可比黑三好唬弄得多!”当下大声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小弟我没有反对的理由,还有谁有异意?”   在场的红日帮众有半数以上向着黑三,见他既不吭声,以为他另有打算,也便不好造次;剩余的人多怀着看热闹的心理,谁做帮主,对他们影响不大。如此一来竟是全票通过。   孙盈不料楚翔竟这般容易得当上帮主,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但觉父亲伸手过来,似塞了个纸团类的事物在自己手中,更是惊愕不已,却听父亲道:“盈儿,以后的事就看你的了。记得,人心隔肚皮,不要信人太深,就算是最亲的人。”孙盈一怔,道:“爸,你不要说这种话,什么以后的事看我,你会好起来的。”孙晔笑道:“真是个傻丫头……”说着将她拉近了一些,凝目而望,笑道:“你长得和你妈妈真是很像了……”说罢抬头望向窗外,似乎看见了什么人,想起了什么事,微微一笑,闭目而逝。 第九章众叛亲离(五)   黑三见孙晔最后竟将帮主之位传给楚翔,惊叹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当下解散了弟兄,独自一人开车回来,刚开家门,才六岁大的儿子便欢笑着扑到他怀里。黑三那一向冷酷的脸上泛起一抹慈父的笑容,将他抱了起来,笑道:“在家里乖不乖,有没有惹你妈妈生气?”妻子小琪笑道:“他呀,就跟你一个模样,一刻都坐不住。瞧,这就是他的杰作。”黑三见屋里玩具扔了一地,当真是哭笑不得,放下儿子,伸臂搂了搂妻子,道:“劳你费心了。”小琪白他一眼,笑骂道:“瞧你,跟我也说这种话。”说罢安顿了儿子,拉了丈夫进房,顿时笑容一敛,道:“那人又来电话了。”   黑三见儿子玩得开心,脸上挂笑,听了这话,神色一变,道:“是……是吴警长?”小琪道:“谁说不是。”又道:“听说老爷子去了,你们红日帮换了新帮主,还是个少年人,叫楚翔。”黑三叹道:“那是孙老爷子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小琪道:“但听吴警长的语气,似乎和那个楚翔仇怨很深。”黑三想了想,点头道:“那楚翔逃狱时杀死了吴世雄,那吴世雄正是吴警长的亲弟弟,这仇哪能不报。”又道:“他都说了什么?”小琪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见你一面。”黑三眼角一阵抽搐。小琪见到丈夫这等表情,忙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黑三叹道:“他毕竟还是我上司,怎能不见。再说他们对我们一家有恩,纵使赴汤蹈火,我也再所不迟……”小琪忙伸手堵住他嘴,偎进他怀里,道:“你没嫌弃我那种身份,娶我为妻,这几年来又对我这样得好,现在还有小黑子,这是我以前做梦也想不来的,我……我真怕会失去你,你……你还是别去了。”黑三叹道:“正因如此,我更该去,当年若不是他慷慨解囊,咱们也没有今天的幸福。再说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没跟他通上消息,也难怪他着急。”   小琪将丈夫紧紧抱住,道:“可是你明明知道他是在利用你,却还给他办事。这吴世英对咱们一家有恩,而孙晔却对你很好,那孙盛更是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你夹在中间,左右难做人……”黑三叹道:“是啊,这种日子我算是过够了。这次再见吴警长,我想向他提出辞职。”小琪道:“就怕他不肯答应。”黑三道:“我看他不是个得寸进尺的小人,再说孙晔已死,楚翔那小子乳臭未干,没什么能耐,红日帮迟早要完蛋,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小琪叹道:“但愿如此。”黑三道:“约的是什么时候?”小琪道:“现在是七点,他说九点半在老地方见面。”黑三嗯了一声,正要起来。小琪却抱住他不放,娇声道:“三哥,陪我一会儿……”黑三刚一回头,妻子那微微颤抖的双唇也贴了上来。   九点半,修建未完的新房顶平台上,黑三一身青衣,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得衣衫猎猎作响,那扎了小辩子的头发向后倒竖,露出其骨骼峥嵘的面部,极尽大男儿英勃之气。   而站在他前方三丈外的那人身着漆黑风衣,戴了副黑得发亮的墨镜,乍看之下,便仿若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之中,根本不存在。   但他确实存在,且开口道:“你很准时。”黑三摇头叹道:“不,这几个月我都不怎么准时。”那人道:“为什么?”黑三叹道:“因为我累了。”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缓步走过来,摘掉墨镜,露出一双明若朗星的眼睛,笑道:“竟然累了,那就休息吧。”黑三下意识退了一步,苦笑道:“还请警长恩准。”   那人却不答话,过了半晌,才道:“孙晔死了,有个年轻人继位,你可知道他是谁?”黑三叹道:“他叫楚翔,楚纲义子,武功不弱,而且……”顿了顿道:“而且还杀了你弟弟。”那人突然一笑,道:“那小子平日只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死了也是活该。但他毕竟还是我弟弟。”顿了顿,道:“你可知道我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黑三叹息道:“要我为你弟弟报仇……”   那人又笑了,摇头道:“当然不是。”随即戴上墨镜,笑道:“因为我接到一个电话。”黑三微微一惊,道:“电话?”那人道:“我不知道那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你我秘密联系的电话号码……”黑三身子颤抖着又向后退了一步,若再退一步,便要坠楼身亡了,但他脸上的恐惧之色显是比面对死亡还要剧烈几分,颤声道:“我自接受任务以来,就从没想过要做出卖你和警队的事,我可以拿性命担保。”那人叹道:“可惜今晚跟你来的人却不少。”   黑三大惊之下,回头怒道:“给我滚出来!”经他一声暴喝,黑暗中已不知多了多少人影,个个黑衣黑裤,只是低着头,瞧不清他们相貌。   人群中有人哈哈一笑,走了出来,道:“楚翔说你乃是警方卧底,初时我还不能相信,今日一见,当真大失所望。”正是全成。其后的鲁直怒喝道:“黑三,你出卖红日帮,该当何罪?”   黑三浑身颤抖,向前跨出一步,险些撞到那风衣人身上,随即猛得感到不对,向旁跳开,脸上惊惧之色更是难以形容,叫道:“你……你不是吴世英?”   那人哈哈一笑,摘掉墨镜,拉去面皮,顿时容颜大变,露出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脸来,只是脸上似笑非笑,再无往日的天真率直,而那阴鸷暴戾之气,在黑夜中更令人感到更多的是毛骨竦然,竟是楚翔。   黑三更是惊骇不已,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楚翔笑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说着双手一拍,却听一个男孩稚嫩的声音喊起“爸爸”两字,黑三听到这声音,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绝望。却见那男孩身边并排而来一个少妇,正是妻子小琪。黑三再也忍受不住,怒喝道:“楚翔,你好是卑鄙无耻。”   楚翔叹道:“正所谓罪不及家人,你虽然犯下大错,任谁也饶你不过,但妻儿理应无罪。唉,就可惜我也是个孤儿,知道孩子没有父亲的苦楚,而你的妻子又是这样的爱你,没法子,只能让他们陪你一块去。”   黑三吼道:“你这恶魔!”蓦地跪到在地,哀求道:“楚帮主,你怎么罚我都好,杀了我也成,求你放过我妻儿。”楚翔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二老,道:“两位前辈以为如何?”全成鲁直微一犹豫,但还是齐声道:“斩草除根!”   黑三狂吼一声,跳将起来,双拳快若雷击,捣向楚翔双额太阳穴。楚翔冷笑一声,身子向左一让,一招“顺水推舟”,单掌看似轻飘飘地拍在他肋下,但黑三却觉到肋下一阵恶痛,身子向后飞出,扑倒在地,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肋骨已断了几根。但他却知道今日一战不仅仅为着自己,又跳了起来,向楚翔扑去。   楚翔见他竟如此顽固,后退一步,向身后的众人扫了一眼,猛一挥手,示意他们出战。但这些人均是黑三往日的好兄弟,虽说黑三竟是警方卧底,使他们大为心痛,但要与他立刻翻脸决裂,终是难以做到,一时犹豫不前。楚翔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你们跟他是一伙的。”众人对望一眼,终于亮出刀光,齐齐向黑三砍去。   但这黑三武功当真了得,辗转腾挪间,竟是进退有度。楚翔试过他身手,知道非凡人可比,又知众人顾念往日兄弟之情,不敢下狠手,不禁皱起眉头。   其实楚翔并非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之人,但想到自己武功不如赵无邪,要想自他手中夺回嫣然,须得借助红日帮之力,既然如此,那这帮主便是非当不可,而要想坐稳这位子,黑三便是心腹大患,是以定下一系列计谋,要将其赶尽杀绝。   楚翔见黑三为保护妻儿,竟抗争如此,倒起了几分钦佩之心,不由得心中一软,但转瞬间那雪白的身影再度自心头浮起,以及赵无邪那令人生憎的笑容,猛一咬牙,脸上却笑嘻嘻的,道:“大嫂,今日可真是多亏你了。”小琪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你说不杀他的。”   楚翔答非所问道:“大嫂,你应该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和吴世英的事,终究还是要被你丈夫知道。”小琪脸现苦痛之色,颤声道:“你……你……”楚翔地道:“吴世英身有体臭,须得喷上香水,才能掩去,而这种香水正是你惯用。刚才黑三闻到我身上没有香水味道,便立即认出我不是吴世英,显然早知你们之间的私情。”   他故意将话音提高,好让恶斗中的黑三听到。果然黑三大怒欲狂,叫道:“楚翔,你少来挑拨离间。我妻子以前确实做过一些事,与吴世英有过交往,但那都是以前的事。吴世英现在用什么香水,和我妻子没有任何关系!”楚翔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我是弄错了!”   黑三说话分神,背后挨了一刀。那出刀之人心虚了,颤声道:“老大,我……”但话未说完,黑三铁拳砸到,他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众人见黑三出手如此之狠,显然是拼死一战,想到若自己再不尽力,只怕要个个死在他手上,性命攸关下,什么兄弟情义都抛到了脑后,大吼着扑上来厮杀。   小琪年少多舛,曾做过娼妓,后被吴世英包养,做了他情妇,日子表面光鲜,实则生不如死,后遇上黑三,两人陷入热恋,黑三为了她甚至出手打死了同事,不容于警队,还将担负起刑事责任。小琪无可奈何,只得去恳求吴世英。吴世英正犯愁寻不到合适的卧底,这一下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免了他罪过,还出钱给他们办理婚事。黑三感激不尽,愿为他效死力。   小两口结婚伊始,倒也甜美幸福,更是有了孩子,但好景不长,那吴世英竟又找上门来,以黑三身份为胁,强迫她就范。小琪无可奈何,只能有求必应,但又恐丈夫发现,便即偷偷摸摸。那黑三人虽精明,但此事却一直被蒙在骨里,甚至连吴世英用上妻子惯用的香水,他竟也不疑有他。但纸终不住火,这一切被楚翔所知,以此为胁,小琪早就身心俱疲,无奈答允他要求,造谎骗出丈夫,但前提是不得伤黑三分毫,楚翔却也答应了。   谁知楚翔出尔反尔,卑鄙无耻,眼看丈夫遭围攻渐渐不支,小琪心中又是恐惧,又是自责,见地上横了一把带血的刀,猛地起了一个念头:“三哥今天是逃不掉了,我……我随他一块去吧。”心念既定,猛得抓起刀子,往脖子中抹去,顿时鲜血喷射,这条性命算是没了。   黑三见妻子自尽,大吼一声,连毙数人,冲将过去,将她抱了过来,低头一看,见她已然断气,悲痛欲绝下,仰天悲嚎,这声嚎叫当真如鬼哭狼嚎,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黑子年纪虽小,但见母亲自尽,父亲如发了疯般,却没有哭泣,死死盯着楚翔,趁他不备,猛然扑上来,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楚翔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挥手将他甩开,无意间使上两三层内力。那孩子年小力弱,哪堪如此重力,顿时飞将出去,惨叫声中,自平台上跌落下来。楚翔听到惨叫,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忙冲上去救孩子,但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坠地,粉身碎骨,便在这刹间,眼中有一种灼热的液体涌将出来。   黑三见妻死子亡,伤心欲绝下反是仰天大笑起来,叫道:“楚翔,你赢了,恭喜啊恭喜!”大笑几声,抱着妻子的尸体也跳下楼去。   楚翔大获全胜,但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实在无法相信它会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却听全成笑道:“楚帮主,恭喜了,如今你可稳坐帮主之位。”楚翔恍过神来,冷笑一声,道:“少来拍马屁。若老子哪天心情不好,只怕那个你什么老婆情妇在旧金山没好日子过!”全成惊道:“楚翔,你……”楚翔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全成鲁直对望一眼,均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自然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原来这小子也不过如此!”   楚翔走下楼来,忽见楼梯口黑暗中映着一个苗条的身影,不由得全身剧震,那人见到他,也不说话,手一扬,似乎抛下什么东西,转身便走。楚翔心中嗖的一阵冰冷,无比的绝望笼罩了他。他将那张纸条拾起,见其上录了几个号码,底下还有一行字,正是孙晔临死前塞到孙盈手中的。楚翔借此获得孙晔留下的各手资料,要不然怎会连素不相识的吴世英身有体臭也能知晓?但他却不知道孙盈还留了一手,见底下那行字写道:“不可轻信楚翔。”   楚翔抓着那张纸条的双手不住颤抖,汗水模糊了字迹,但极度恐惧过后,他反是哈哈大笑起来,口中吐出一个个极为怨毒的字眼:“赵无邪,你害得我一无所有,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这话如此恶毒,便如诅咒一般。 第九章众叛亲离(六)   嫣然见开枪杀人的竟是楚翔,初时不敢相信,待得知确实如此,禁不住娇躯剧烈颤抖,若不是有赵清在后搀扶,只怕便要昏倒在地,两行清泪已夺眶而出,颤声道:“翔哥,你……你……”惊怒之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楚翔见到嫣然,那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容变得温柔起来,柔声道:“嫣然,咱们又见面了。”   嫣然连退几步,躲在赵无邪身后,颤声道:“你……你不是翔哥,你是个杀人恶魔……”   楚翔那柔和的眸子中徒然间涌起疯狂的杀欲,冷冷道:“赵无邪,到现在你还是要缠着她吗?”   赵无邪叹了口气,向地上贾逊的尸体望了一眼,道:“你为什么要杀他?”楚翔冷笑道:“这等恶人,死有余辜。何且他妻死子丧,已经疯了,我给他个解脱,岂不是好?”   赵无邪怒不可遏,踏上一步,喝道:“你比他恶上千倍万倍!”   楚翔给他一喝,吓了一跳,下意思的退了一步,咬牙冷笑道:“赵无邪,我再坏也是你逼得。”说着瞥了嫣然一眼,道:“只要你把她还给我,我可以放过这里除你以外所有人。”   赵无邪冷笑着向楚翔所带之人一一瞧去,道:“原来你如此劳师动众,要杀的人竟只是我,你的义父?”   楚翔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芒,“呸”的一声,恨声道:“你害死我娘,害得我家破人亡,还假腥腥要做我义父。哼,我以前不是你对手,才忍心吞声地叫你义父,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天。赵无邪,这世上有你没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着退到人群中。   赵无邪想不到他口口声声唤自己做义父,实则内心深处竟对自己恨得如此咬牙切齿,霎那间一股落寞绝望之意涌上心头,又见红日帮众个个荷枪实弹,转瞬间便能在自己身上射出千万个窟窿,但却毫无惧色,哈哈一笑,上前一步,道:“杨龙生,你真的怎么想杀我!”   楚翔听他忽然唤起自己的真名,呆了一呆,泪水模糊了双眼,刹那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自然也包括赵无邪几次三番得救了自己性命,又见嫣然泪光盈盈,向着自己不住摇头,而那孩子凄惨的叫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心中迷乱起来,倒真的生出了几分犹豫,手枪拿不稳,落到了地上。   赵无邪趁此机会,闪身而上,一把揪住楚翔衣领,喝道:“叫他们都放下武器!”   楚翔武功相比赵无邪不嫌多让,但方才心有所思,被他一招擒住,不由得心中狂怒,阴笑道:“向我开火!”   红日帮帮众见他竟如此说话,均是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赵无邪双目含泪,咬牙道:“你真的这么想杀我?”也不待他回答,纵身后跃,撕开胸口衣襟,立手刀划了一下,道:“从这里割下去,只用一下!”   赵清见楚翔出现杀人,已大感惊讶,再听赵无邪之言,楚翔又似乎真有杀他的意思,叫道:“不要……”正要冲上去,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拽住,道:“清儿,这是他们父子俩的事,你不要多管。”赵清急得落下泪来,道:“这不是他们父子间的事,他们这是自相残杀,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活不了了!”郭媸一怔,奇道:“清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怕她冲出去,紧紧拽住不放。   楚翔见赵无邪竟自寻死路,初时一怔,随即心头狂喜,但又狐疑起来,不知他要耍什么诡计,但想赵无邪一死,杀母夺爱之仇便即得报,禁不住心痒难忍,拔出匕首,刀光一晃间,狞笑道:“这是你自愿的,可怪不得我!”   正要一刀结果了他,忽地白影一晃,一人挡在赵无邪身前。楚翔这一刀险些边要扎在那人身上,大惊之下,出左手拍在右腕上,匕首插落于地,不住摇晃。   来人正是嫣然,却见她美目生寒,瞪着楚翔,一脸倔强决绝之色,一字字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楚翔连退数步,双目通红,颤声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嫣然听他竟这么说,甚感惊讶,但此刻怒火填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是!”   “轰隆”一声,楚翔只觉被巨雷打中,全身麻木,甚至连心都麻痹了,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口中发出一声惨笑,也不知道随后的话是不是自己说的,叫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跟着他,一定会对他动情。哼,你这婊子,你这贱人,他都可以做你爸了……”到后什么脏话都吐出了口,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嫣然从没听过他如此辱骂自己,气得俏脸发白,眼泪在眼眶内滚来滚去,但此时的她已不是爱哭的小女孩,苦苦忍住,如赌气般地道:“他是我父亲也好,情人也罢,都比你这魔鬼强!”   楚翔方才情绪失控,出口辱骂嫣然,却连自己也惊骇不已,心下不住道:“你疯了吗,怎么能这样骂她?”但听了嫣然这话,更是发了疯,叫道:”不错,我是恶魔,十恶不赦的大恶魔,今天我就要将你们都杀了。你这淫妇,想要跟他好,跟他上床,才没那么容易!“竟是越骂越不堪入耳。嫣然终于被气得流出泪来。   赵无邪抢上一步,挡在嫣然身前,与楚翔面对面,淡淡道:“是男子汉的就跟我单打独斗!”楚翔一怔,向旁跳开,叫道:“好,咱们公平决斗,败者自戕!”   赵清听他们终要生死以搏,顿时全身发软,倚在郭媸肩上,心中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苦思应对之策,却是半个主意也无,真恨不得扑上去为他们死了,直急得昏死过去。   郭媸大吃一惊,忙给他度入真气。赵清精神一振,猛地想起一事,那颗吊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但另一件烦心的事又涌上心头,瞧着赵无邪那落寞的身影,心中突地生起一个古怪的念头,竟使他羞得满脸通红,转念间又下了决心,站稳了身子,退到郭媸身旁,望着赵无邪和楚翔,竟再无出言阻止的意思。郭媸见她举止古怪,前后矛盾,心中暗暗发愁。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忽见东北角灯光大亮,映得黑夜如白昼一般,众人无不侧目,却见数十辆轿车飞驰而至,停在半里外,车门打开,走下数十人来,有老有少,其中一人坐着轮椅,竟是黑三,而他身后之人一身火红,容光绝世,却是孙盈。   当日孙盈一觉醒来,发觉身旁已无楚翔的身影,一问下人,得知他深更半夜带了全成等人出门,当下赶将上去,不幸被她看见楚翔迫害黑三一家的全部过程,顿时脑中乱轰轰的,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后来见楚翔发现自己,伤心欲绝下,丢落那张纸条,转身而去。   孙盈每次被楚翔伤害,近乎生不如死时,她就会本能得去一个地方,找那个与楚翔极为相像,但又截然不同的男子诉苦。但这一天她来到楚宅,却没有找到赵无邪,而是那个伤痕遍体的黑三。终于,她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那个枕边人的心未一日真正在自己身上过,但这一次她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带了黑三重新回到红日帮,请医师为他疗伤,再又颇具领袖气质得召开帮中大会,数出楚翔各大罪状,此刻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向那个曾经心爱的男子凌厉一击。   子夜已过,那是快到黎明的时候,赵无邪等人被楚翔的人围在中央,而楚翔的人又被更多的红日帮众团团围住。孙盈站在远端,静静地看着这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轮椅碾过地面,黑三出现在楚翔那微带惊慌,甚至还有几分恐惧的眸子中,淡淡道:“楚翔,你的阴谋已被大小姐戳穿,还是什么话好说?”说着环顾众人,高声道:“各位红日帮兄弟,不要受这个人挑唆,他这是公报私仇,陷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大家又何苦给他利用,成了他手中的杀人工具。你们想想,若你们死了,谁人来给你们报仇?你们的父母亲人又该是怎样的伤心痛苦?若大家不愿再给这个人卖命了,就走到我这边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父母妻儿的,再没有任何顾虑,走到黑三身后,其他的一些亡命之徒,无牵无挂,但见对方势大,亦想保全性命,微一犹豫下,还是走到了他身后。刹那间场地里只剩下了楚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楚翔见众人相继离自己而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道:“怎么,要造反吗?我才是老大。”忽听得一声幽幽长叹,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却见一个红如烈火的身影缓步走到自己面前,只是那张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浓情蜜意,而是那样的冰冷漠然。   楚翔一怔,恼羞成怒,喝道:“这黑三尽会胡说八道,你也信他?”孙盈淡淡道:“我不信任何人,我只要你说实话。”   楚翔感受到周围之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已经变了味,纵连嫣然似乎也是一脸的不屑和鄙薄。霎那间,他发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孤傲之气,仰天长笑,似乎有些自暴自弃地叫道:“不错,我是骗了你,利用了你,我楚翔一生只爱嫣然一人,别无他想。我和你在一起,甚至跟你**,只为了红日帮大权,为了……”转向嫣然,柔声道:“要回她!”复又转向赵无邪,狠声道:“杀死他!”   孙盈来此之前对此事早以心知肚明,只是心中尚存一丝幻想,觉他无论如何对自己总该还有一点点情意,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话语中又是那样的决绝,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随即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涌上心头,走上一步,“啪”的一声重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楚翔那英俊的脸蛋上顿时现出一抹血红。他捂着脸,瞪着她,似愤怒,似羞惭,似无奈,但他终于闭住嘴没有说话。   孙盈轻叹一声,回头望了赵无邪一眼,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自你当上帮主后,就开始变得对我冷冷淡淡,心不在焉……既然你这么想要他性命,对我说一声便好,何必这么处心积虑,难道我就不会帮你吗?“说着向着赵无邪走上一步,而身后的红日帮众也随着她上前一步。嫣然急忙又挡在赵无邪身前。   孙盈见楚翔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狂怒之色,叹道:“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这样,是吗?”楚翔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孙盈幽幽道:“你在我耳边说得那么多甜言蜜语就真的没一句是真话?”楚翔语塞,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孙盈眼中露出彻底的绝望,淡淡道:“如果我帮你杀了赵无邪,你该怎么报答我?”楚翔不假思索地道:“什么都行!”孙盈笑道:“真的什么都行?”楚翔点头道:“无论什么都行。”孙盈笑了,道:“要你真心实意的爱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也行吗?”楚翔怔住,忍不住向嫣然望了一眼,最后终于重重地点头。   赵无邪一声长叹,不住摇头。孙盈笑道:“赵无邪,你这个义父当得也真够失败的。”赵无邪苦笑:“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孙盈抿嘴一笑,红裙轻摆,微风中翩然而起,当真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妩媚迷人。嫣然心中暗暗称赞,觉得她比自己要美得多了。   楚翔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发痴,但更多的是沮丧无奈,见她走到自己身边,俯低身子,轻声道:“楚翔,我一点儿也不恨你,因为我已经有了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小腹。楚翔一惊,却见她咯咯娇笑着掠过自己身旁。他伸出手想拉住她,但已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赵无邪见孙盈走了,红日帮帮众也走得干干净净,蓦地间心底浮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长叹一声。却见楚翔双膝一屈,跪到地上,与此同时,天空中已稀稀疏疏地下起雨来。   他们就这般面对着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警鸣声音,数十辆警车飞驰而至,也停在半里之外。首部车上走下一人,光头无须,见到楚翔,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第十章君心无恙(一)   楚翔听到那人说话,起身回头,原来暗淡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冷笑道:“你们这是痛打落水狗吗?”   却听脚步声响,众武警荷枪实弹,围了上来,形成一个扇形,监视楚翔。与此同时,那说话之人与另一白发白须的老者并排而来,身后另有身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之前两人当然就是全成鲁直了。   全成向赵无邪等人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咱们来得真是不巧,妨碍了你们一家团聚,死罪死罪!”楚翔目露杀光,冷哼道:“既知死罪,还来送死,我看你这老不死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鲁直大怒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狂……”全成插口道:“三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他怎么说还是咱们帮主,咱们可不能以上犯上。”随即又笑道:“楚帮主,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今日匆匆赶来,便是要给您引见一人。”说着向旁让开一步。   楚翔如芒锐目一直未不离那风衣人,此刻见他走出来,冷笑道:“吴世英?”   那风衣人摘去墨镜,露出一对明亮的眸子,黑夜中煞是好看,只是那声音却冷得令人心颤,他淡淡道:“听说我弟弟死在你手上?”   楚翔冷哼道:“是又如何?”   鲁直叫道:“那自然是杀人偿……”那个“命”还未说出口,双目已如死鱼般突了出来,粉碎的喉部连着一只手掌,而它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个极为英俊,而又极为冷酷的少年。却听那冰冷如发自于地狱的声音道:“我就是这么杀他的,你可看清楚了!”   众武警见楚翔出手如鬼魅,杀人于无形,均自心下惊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全成也是脸色惨变,望向吴世英。   那位刑警队队长兀自面无表情,好像一人性命在他看来便是蝼蚁般微不足道,淡淡道:“你没有必要杀他。”   楚翔惨笑道:“杀一人是死罪,杀两人也是死罪,不如多杀几个,我还赚了。”哪知吴世英竟破天荒地点头道:“这话有理。”   赵无邪默不作声,仔细观察局面形势,看来警方早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楚翔更已成了瓮中之鳖。不过使他颇为惊讶的是,红日帮中人竟与警方合作,但仔细一想,也觉理所应当,又见楚翔出手杀人,毫无留情,显然已被吴世英激怒,如此一来,对他大为不利。   赵无邪身如电转,挡住楚翔抓向全成的一爪,道:“翔儿,够了!”楚翔见到是他,嘿的一声冷笑,道:“很好,你终于还是站在他们一边了!”   赵无邪向吴世英等人望了一眼,叹道:“翔儿,你错了。”楚翔怔了一怔,连退数步,怪声道:“错?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对错?赵无邪,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里?”赵无邪向地上的尸体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都错了,不只是你,还有我……”   在旁的嫣然见楚翔举手便即杀人,其冷酷无情,着实无法令她相信眼前之人是自己熟悉的翔哥,再听他们说话,不由得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唯有身旁的赵清目光依旧坚定,似乎从未动摇过。   楚翔低声自语:“都错了,都错了……“蓦地抬头,仰望苍穹,叫道:“对,是都错了。不只是我,不只是赵无邪,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白道,所谓的黑道,大家都错了,都错了!”语无伦次间,仰天长笑。   吴世英淡然道:“楚翔,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们出手。”楚翔“呸”了一声,道:“要我束手就擒,休想!”吴世英看了看赵无邪,道:“如此,得罪了!”众武警已是持枪上前。   “且慢!”赵无邪缓步走到双方中间,道:“吴队长,我们父子尚有一件私事未了,还请不要阻拦。”吴世英皱眉道:“难道赵先生是要大义灭亲?”赵无邪看了楚翔一眼,点了点头。吴世英皱眉道:“这……只怕不合规矩?”赵无邪道:“规矩?”随即笑了笑,道:“是死的吧。”吴世英默然半晌,一挥手,令众武警退下,那冷漠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就冲这句话,我信得过你。”   这话无疑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全成想出口阻止,但话到一半,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却听赵无邪道:“如此,多谢。”   此刻连郭媸也感受到这一战性质已变,关系到楚翔生死,也不禁捏了把冷汗,回头去看赵清,见她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嫣然目光中的茫然似乎更浓了,凝望着两人,但又似乎根本没看见两人。或许此刻只有一人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感应。王昌兀自在沙滩边走来走去,思虑着怎么将玉佩捞上来。   朝阳初升,天地一片血红,将两条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沙滩上,乍一看下,竟是那样的相似,可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站立的角度和方位而已。   赵无邪双拳轻轻一握,随即缓缓松开,叹道:“你会得东西我都会,你跟我决斗,那是很吃亏的。”楚翔哼声道:“未必!”话音甫落,一招“旱地拔葱”,已欺到赵无邪身前一尺处。   赵无邪眉心一跳,步伐展开,缓急合度,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细腻精微,本是一招“徘徊空谷“,却一扫忧郁颓废之势,变得颇为潇洒传神。   楚翔身法虽然和他极为相似,但显然快了许多,更带了几分愤世嫉俗的乖戾之气。朝阳映着两条身影,闪烁不定,似乎因抓不住他们的影子而头痛。   赵无邪嘴角边不禁挂起一丝微笑,暗想:“这孩子悟性极高,短短数月,功力竟精进如斯,快慢合拍,吐呐有度,倒不可轻视。”但想到他终是误入歧途,不由叹了口气,甚感婉惜。   郭媸见他们只是纵身游走,却不过招,但知道这才是最凶险的关头,谁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不禁凝神而望。嫣然虽不懂武功,但见他们如此身法,也是秀眉紧蹙。而赵清却是面色如水,似乎孰胜孰败,她早已了然于胸。   忽听赵无邪一声断喝,单掌拍出,身周气流为之一滞。众人只觉胸闷异常,喘不过气来,仿若空气突然被抽走了般。   楚翔叫道:“好!”一字方罢,猛地纵跃而起,一指戳向赵无邪“天灵穴”,指风凌厉,宛如剑芒。赵无邪举手一搁,便即卸去指力。楚翔化指外爪,抓向赵无邪面门,随即身子后翻而下,这一招攻守兼备,端的高妙,赵无邪随手化解。   两人越打越快,火红的朝阳下,一白一黑两条身影乍分乍合,转瞬已过了成百上千招。而最妙的是,他们的招式竟一模一样,但又相互克制!   赵无邪双掌猛得一合,将楚翔凌厉的掌风压成一道平面,推将出去。楚翔身子向后一仰,一个横板凳,气劲自鼻尖擦过,好不疼痛。   众人均屏住呼吸,细观场上形势,却见赵无邪攻守之间合乎法度,且是招招进逼,越来越快。楚翔则一步一个脚印,不住后退,双脚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只怕片刻便要分出胜负。   赵无邪出招虽快,但潇洒灵动,已臻化境;楚翔接一招也感吃力,已是汗流浃背。赵无邪再攻数招,见他已无还手之能,道:“你输了。”   楚翔咬牙道:“还早着呢!”猛地口中喷出一道鲜血,拔地而起,身子弯成弓形,弹将开来,霎那间,竟是激起万丈巨浪,向赵无邪扑盖而来。   赵无邪大吃一惊,只觉他全身散发的劲力如怒海波涛,锐不可当,胸口一闷,哇的喷了一口鲜血在地,但还是提气叫道:“翔儿,你疯了,逆行经脉,是会走火入魔的。”   楚翔一心求胜,竟是经脉倒行,功力提升数十倍不止,一时间巨浪高涨,铺天盖地而来。   众人见原本宁谧的海面上突然波涛翻滚,转眼将两人盖没,冲劲仍是不止,一浪接着一浪,盖天席地,似乎要将整片大地吞没。   两人却一动也不动,精神之争已臻白热化,对身周之事均是充耳不闻,双脚植入地下,任他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撼动一步。   嫣然却不知其中艰险,见海浪扑上岸来,当下再不多想,扑上去救两人。赵清拉她不住,顿足叹息。郭媸则张大了嘴,一时缓不过神来。   嫣然奔到离两人半里之外,却如撞上了一面无形之墙,反弹回去,摔倒在地,急道:“无邪叔叔,翔哥,你们别打了,海啸,海啸来了……”   赵无邪内力修为远胜楚翔,虽投入大半精力对敌,但还能感受到周遭情状,又见楚翔全身剧烈颤抖,心中大急,忙打开心眼,连贯他心智,以心语道:“翔儿,心静若水,抱元守缺,不要让肺腑浊气入脑。”他见楚翔倒行经脉,转瞬便要走火如魔,全身经脉保裂而死,当下命他平和心境,调息错乱经脉,但楚翔如何能从,但他武功虽强,心力却是不逮,终于被赵无邪制下,进入龟息之境,不受外界打搅。于是乎赵无邪以强大的精神之力,铸起无形之阵,抵抗海啸冲击。   但海啸实在太过猛烈,几下冲击,大有破阵之势,再加上楚翔这个内忧,赵无邪想要支撑片刻,也是勉强,哪知便在此时,嫣然竟冲了过来。赵无邪心中莫名其妙一阵刺痛,阵脚大乱,虽撞开嫣然,但无形之阵已然破除。   楚翔血目迸张,叫道:“赵无邪,拿命来!”五指成爪,向赵无邪喉咙抓去。   赵无邪心力功力均是损耗过大,全身僵硬,已无还手之力,一时间无数心酸往事涌上心头,脑海中再度现出那两张甜美的笑脸,喃喃道:“采儿,如意,我这么晚才来找你们,你们会怨怪我吗……”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似乎能听到二女的召唤之声。   嫣然撞倒在地,忍着剧痛,重新站起,见楚翔如疯似狂地扑向赵无邪,也不顾楚翔会否杀了自己,冲上去,抱住他腰肢,叫道:“无邪叔叔,快跑啊……”   赵无邪恍醒过来,见楚翔被嫣然抱住,却仍是一脸的凶神恶煞,急道:“不要啊,他已经入了魔,失去理智了!”正要冲上去,忽觉后背一紧,也被人紧紧抱住,但觉着体处温软香润,已知是谁,叹道:“清姐,快放手,救人要紧。”赵清咬唇不语,反将他抱得更紧。   楚翔眼看便能杀了赵无邪,却被人抱住,大怒之下,便要回掌将其拍死。但不知为何,那一掌竟停在半空,落不下去。他没有回头,似乎也感知身后那人是谁,原本血红的瞳孔里,渐渐泛起一抹轻薄的泪雾,两行热泪自他脸颊上滑落,浑身散发的杀气瞬间消失无踪,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随即充盈到他全身。   赵无邪见楚翔终于恢复正常,重重吐了口气,但随即想起楚翔此刻还身处险境,心念方动,猛地挣脱赵清,出指如风,无形剑气射入楚翔眉心“阳白穴”。楚翔闷哼一声,软倒在嫣然怀里。   嫣然大惊失色,探他鼻息,更是险些昏过去,叫道:“无邪叔叔,你……你把他打死了!”   吴世英不料赵无邪真会大义灭亲,杀了楚翔,大步而上,推开嫣然,先探他鼻息,再探看脉搏,又在胸口按了几下,但觉他气息、脉搏、心跳俱无,但仍是不可死心,正要命人将他带回去,查他是否已脑死亡,一抬头,却见赵无邪神色落寞,心中一震,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向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挥手道:“收队!”   全成吃惊道:“队长,他……他真的死了吗?”吴士英锐利的目光向他扫来,冷冷道:“难道全老先生不相信我的话?”全成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吴世英等众武警俱上警车,自己则最后一个回去,刚经过赵无邪身旁,忽听他道:“多谢。”吴世英笑道:“不必。”随即向楚翔望了一眼,道:“这孩子说得不错,大家都做错了……”赵无邪叹道:“既然错了,那为什么不改过来?”吴世英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改过来?谈何容易!但你要知道,即便我们做得再错,出发点还是为了广大群众的利益。”又道:“你最好让这孩子从此人间蒸发。要不然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赵无邪不语,点了点头。 第十章君心无恙(二)   赵无邪叹了口气,看了看昏倒在地的楚翔,道:“你们说,翔儿以后该怎么办?”郭媸道:“我怕吴世英会去而复返,还是将他藏起来为好。”赵清摇头道:“不妥,现在的翔儿情绪还很不稳定,若是醒过来,只怕还要闹事。”嫣然一脸惊慌,道:“那……那该怎么办?”   赵清想了想,道:“我看翔儿的病多在心上,须得加以开导,这事不宜操之过急。”说着向贾逊的尸身看了一眼,道:“咱们还是先将他葬了吧。”   赵无邪一时也想不出好法子,当下抱起贾逊的尸体,将其扔入海中。郭媸一怔,道:“你这是……”赵清却笑道:“海洋本是人类的故乡,让他们长眠于此,又能一家团聚,何尝不是件好事。”郭媸不禁长叹一声。   众人商议决定,将楚翔和赵无邪分隔开来,免得再闹矛盾。赵清提议说楚翔受伤太重,宜往山头木屋这等清静的地方养伤。嫣然则自动请缨,照顾楚翔。   赵清拉住赵无邪的手,笑道:“好久没回老家了,却不知道有没有改变。”便在这几个小时间,连续有人死去,其中更有自己的亲人,而赵清仍是谈笑自若,连赵无邪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旷达乐观。当下也不愿拂逆其意,随她进屋,余光到处,向仍在沙滩上走来走去的王昌看了一眼。   赵清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你还不知道老师的脾气?一天想不出问题的答案,连饭都不会吃的。”说罢看着他,一脸关切之色,道:“倒是你,不知道有没有受了伤,瞒着我,待会儿得仔细查查你。“赵无邪苦笑难辞。   赵清推赵无邪入门,一步跨到郭媸身边,轻声道:“药呢?”郭媸怔住,道:“你……你真要那药?”赵清脸上猛地一红,轻啐道:“那日在火车上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哼,别以为大哥死了,就死无对证。”郭媸叹了口气,将一包东西塞入她手中,望了赵无邪背影一眼,道:“为了他,你付出这么多牺牲,值得吗?”赵清咬着嘴唇,吐出两个如铁一般坚定的字眼:“值得!”   赵无邪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道:“清姐,你们还什么事吗?”说着走了过去,赵清忙将郭媸一推,大声道:“你不是医生吗?那山上还有个病人,还不快去看看。”郭媸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赵清深怕赵无邪起疑,猛地将他一推,笑骂道:“别想逃走,你的病,我治定了。”赵无邪心下好笑:“清姐就会多疑,难道我有没有受伤,我自己会不知道?”   赵无邪跟随赵清回到她房中,却见里内布置与几年后全无二致。赵清步入房内,四下看了看,道:“无邪,我这个人有点奇怪,只要是喜欢上的东西,就会永远喜欢,一辈子都不会变的。”说着将他拉了进来,关上房门。   赵无邪听她这话说得古怪,似乎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心中隐觉不妥,但不知哪里不妥。举目朝房内望了一匝,回头间,却见赵清倚门而立,薄唇轻咬,目光闪烁,双颊如染蔻丹,眼神中露出一抹凄婉之色,当真惹人怜爱。赵无邪只觉心中莫名一痛,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但见窗外夜色深沉,点点星星映出远山屋之一角,想起屋内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心中一动,转过身来,正要开口,哪知赵清轻呼一声,已扑到自己怀里,痛哭起来。赵无邪一怔,抱她不敢,推她不得,只得生生受着,却如个木头人般僵硬在那里。   赵清偎在赵无邪怀里,悲声啜泣,过了半晌,才道:“无邪啊,我就只你一个亲人了,我……我真怕你也会也走。”赵无邪只道她见自己吐过血,以为受了重伤,将不久于人世,柔声道:“放心吧,那只是淤血,吐了便好,我不会死的。”赵清抬起头,盈盈目光凝在他脸上,道:“可是翔儿呢?他若还要杀你,你……你怎么办?”赵无邪一怔,无言以对。   赵清叹了口气,离开他怀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道:“不过我已经想到一个法子。”赵无邪茶水刚到嘴边,顿然止住,喜道:“清姐,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能想到好法子。快……快说啊!”赵清笑道:“急什么?小心呛到了。”赵无邪毕竟是急性子,一口而干,道:“什么法子?”   赵清笑了笑,伸手正了正他衣襟,道:“法子是有了,但具体细节还不够完善,我得再想想。”赵无邪一怔,道:“你……你耍我呀。”   赵清也不如何着恼,反是轻轻一笑,走到梳妆台前,取过一只月白色小梳子,螓首微侧,长发如瀑而落,轻轻梳理着,又时不时拿眼瞥着他,笑道:“如今当务之急啊,是要治好你的病。”   赵无邪见她乍哭乍笑,心中隐觉古怪,再瞧她这副举动,不知怎得,一阵口干舌躁,全身灼热起来。这感觉自如意死后,从未有过,便是当日对着全裸的赵厉丽,他也是毫不心动,而今天竟是情难自控,直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抱住,好好亲热一番。   赵无邪发觉体内那份冲动来得太过突兀,似乎是有人早就埋好了炸药,只要引线一燃,便要爆炸,顿时想到那杯茶,惊道:“清姐,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赵清放下梳子,拢起一头秀发,脸上那颇带几分轻佻妩媚的笑意消失不见,叹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你病得太重了,连李悦赵厉丽这等绝色也治不好你,我相貌平平,就只能使这下作无耻的法子了。”说着起身向赵无邪走去,随手解开自己胸前衣扣。   赵无邪见她宽衣,大吃一惊,想要跳起阻止,但那药力实在太过霸道,整个身子除了熊熊燃烧的欲火外,竟是全无力气可言,似乎几十年修炼的内力都废了般,咬牙喘气道:“清姐,你……你不能这样,我……我是你弟弟……”   赵清瞪他一眼,怒道:“什么姐姐弟弟,你跟我一个姓吗?有血缘关系吗?哼,就算真的是,现在也顾不上了,我不要做你的姐姐!”说着伸手将他一推,赵无邪无力抵抗,仰倒床上。   赵无邪挣扎一阵,却起不来,叹道:“清姐,你是吃错药了,还是病了,该去医院看看才是。”赵清半裸着身子,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拂弄他头发,柔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女人,喜欢干这种犯贱下作的事。可是……”话音转为凄然:“无邪啊,你病得太重了,我想过很多法子救你,但都是没用。无邪,你老实告诉我,李悦和赵厉丽,她们长得好看吗?”   赵无邪一怔,说道:“她们长得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她们?”赵清叹道:“那你喜欢谁?”赵无邪心头一阵模糊,这问题他实在是答不上来,苦笑道:“清姐,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救翔儿,其他的以后再说吧。你……快给我解药。”赵清扑哧一声笑了,道:“我跟你一起这么久,还不明白他打得鬼主意?我若给了解药,你先将我打晕,再逃走,自后人间蒸发,只怕这一辈子也找你不到了。”说着伸手轻轻解开他衣扣,自他衣领滑了进去,极是温柔的抚摸他胸膛。   赵无邪本就欲火焚身,这一下触到她皓臂滑嫩肌肤,更是欲浪翻滚,体内似有无数条火蛇乱窜,几难自控,又觉她张臂抱住自己,似乎要将整个身子化在自己身上,樱口一开一合,吐气如兰,娇喘呻吟,直恨不得立刻与她唇舌纠缠。   赵无邪神智渐渐模糊,全身四肢已被涌起的涛天**控制,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抱她。但便在此时,猛觉心底有人叫道:“小色鬼,你敢碰她!”这一叫何等严厉,便如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般,他惊醒过来,狠狠一口咬在赵清嘴唇上。   赵清也在兴头上,突然挨了他一嘴,尝到口中鲜血的腥咸之味,满腔**退了一半,仰起头,一滴晶莹泪珠落入赵无邪视网膜上。赵无邪只觉眼中酸酸的,瞧不清事物,急促得喘息道:“清姐,你……你放过我吧,我……我真的不行的……”   赵清咬着嘴唇,目光透出怨怒之色,但转瞬又转为柔和,轻轻道:“无邪,你是放不下丁采儿,对吗?”赵无邪一怔,他平时能说会道,这下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清眼中全是笑意,双手轻轻捧起赵无邪脸蛋,如水目光望入他瞳孔中去。就如此凝望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仍是这般凝望着。   而赵无邪有苦自知,赵清本就美得可怕,加上这对眸子更是勾魂夺魄,以及体内热烈燃烧的欲火,如此下去,只怕圣贤都要变成**。但他每一动念,心底便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叫不许,似乎这一叫就能使他再坚持一会儿,到得后来不敢与她对目,索性闭上眼睛。   忽听赵清一声叹息,道:“其实这也难怪,我们女子都有这么一个小毛病,真心喜欢上一个男人,便想抓住他一辈子,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许他移情别恋。本来我是想让李悦来帮帮他,但这小子竟连脱光了衣服的赵厉丽都不放在眼里,以他平日的性子,可真是太不正常了。俗话说得好:‘男人二十如狼,三十似虎’。他才三十出头,怎会对美色全然不感兴趣,以前我还以为他是顾全大局,后来才知道他没那么伟大,不过一直自我封闭,而不自知。”   赵无邪听在耳中,心头一阵迷糊,竟也隐隐觉得她这话似乎真的有几分道理,自己心上果然有些毛病,似乎有人用锁锁上了般。此念一动,那原本无比顽强的意念渐自薄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   赵清见他显然有些意动,微微一笑,知道事情已成功了一半,当下趁热打铁,再度低头亲吻。而此次不再如方才般激情四射,而是轻轻的,缓缓的,使出浑身解术,以温柔如水的姿态,滋润灌溉他的身心。   赵无邪显然真的吃软不吃硬,抗念渐去,而体内那堆烈火也不再显得如何炽热,身心渐自顺从,缓缓闭上眼睛。   眼看事情将成,赵无邪心底那熟悉的声音蓦然吼道:“死狐狸精,少来花言巧语,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也不能抢走!”赵无邪心头剧震,抗念又起,竟是无比强大。   却听赵清的声音道:“好,那我一刀杀了他,让他陪你去。”却听丁采儿尖声道:“不,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要他一辈子想着我,念着我,忘不掉我!”   却听赵清苦笑道:“傻丫头,别傻了,他不会真心实意想着你的。唉,我们都是苦命的女子,爱煞了他,但他却念念不忘着别人……”却听丁采儿吼道:“你胡说八道,你心里只喜欢我一个!”赵清道:“那如意呢?”丁采儿道:“我不是有个玉如意吗?我见他想我苦了,派去伺候他的。”   却听赵清苦笑道:“采儿,你别在傻了。无邪生性多情,对每一个女子都是有情的。不过他心底却还有一个白衣女子存在,一生都挥之不去,而他却忆不起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件白衣,便苦苦寻找白衣的主人。你穿上了,你便是她,如意穿上了,也是一样的。正因如此,他才忍不住对你们倾心,忍不住对你们甜言蜜语,将你们全部身心都骗了去。唉,他是不会真心喜欢你们的。”   丁采儿的声音沉默了下去,随即又喊了起来:“小色鬼,她说得是不是真的?”赵无邪浑身颤抖,想要大叫,却叫不出声来,听赵清叹道:“无邪,我知道你找得太累了,为什么还不能放下呢?”又听丁采儿大怒道:“小色鬼,我恨你八辈子!”自此再无声响。   回到现实,赵清那如寒星般的眸子依旧明亮,轻轻道:“无邪,你放下了吗?”赵无邪双目一闭,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叹了口气,大着胆子,抱住了她…… 第十章君心无恙(三)   山头小木屋内,布置颇是简陋:一床一桌,两张竹凳,桌上搁了茶壶茶杯,就连寻常人家惯见的电视冰箱也没有。但屋前山花漫地,姹紫嫣红,给人一种回到古时农乡小镇的感觉,无半分都市气息。   嫣然悄悄得推门而入,拉过一张竹凳,静静坐在床边,见床上楚翔呼吸渐转均匀,显是伤势大好,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无邪叔叔说你就算能好过来,但心病不治,还会闹事,那时可就谁都帮不了你了。唉,我该怎么帮你的,若你能好过来,我……我……”她本想说:“我什么都可以依你。”但这话纵使在没人的地方也是不敢说出口。   她本性天真烂漫,心思单纯直接,但近日来历经种种变故,身心遭受重创,却变得多愁善感,羞涩腼腆起来,又想到楚翔前途难测,自也禁不住落下几滴情泪。   泪水滴到楚翔脸上,似乎能在昏迷中感受到心爱之人的哀伤,他们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仿若极力挣扎着,终于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见到身旁的雪肤丽人,珠泪欲滴,当真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凄楚动人,顿时一股柔情涌上心头,赶忙坐起,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又有谁欺负你了?”   嫣然见他醒来,又惊又喜,但却下意思地站起身来,连退数步,忙转身抹去泪水,回头笑道:“我没事的,你……好些了么?”   楚翔见她退开,心中好不是滋味,淡淡道:“你不肯理我,我又怎么好得起来!”嫣然也觉方才举动太是无礼,上前一步,颇有些慌乱地道:“不是的,我不是不理你……只是……这……”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楚翔见她走近,忍不住伸臂将她搂入怀中,瞧着她那张楚楚俏脸,心头更是一阵火热,忍不住便要低头亲吻。   嫣然自被蒋成星奸污后,一度精神崩溃,躲在赵无邪身后,不敢见人,几经赵无邪劝慰,才得以面对旁人,但心理终有障碍,见楚翔搂抱自己,大骇不已,身子一颤,忙别过脸去,不让他亲到。   楚翔见她不从,心中一阵沮丧,猛地将她推开,冷冷道:“你还来做什么,同情我吗?哼,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好你的赵无邪吧。”嫣然脸上一红,忙道:“不是的,我和无邪叔叔不是像你想得那样……我们……”   楚翔一脸不信,哼了一声,淡淡道:“赵无邪还没死么?让他来见我!”   嫣然以为他还要找赵无邪决斗,那可如何是好?使劲克服那份自卑怯懦之心,大着胆子坐在他身旁,犹豫半晌,终于侧过脸,靠在他肩头,轻轻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想着做什么呢?咱们不如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隐居起来,怎么样?”说罢抬头凝望着他。   楚翔心头一颤,见她满脸恳切之意,霎那间满腔怒火消失不见,似乎只要有这少女陪伴在自己身边,心情就能回归到宁静恬和,那暴戾噬杀之气,转化为一缕缕暖意柔情。终于,他再度伸臂拥抱于她,低头接唇。   嫣然一心为着楚翔,见他发怒难过,才顶住心理压力,依靠安慰,但见她口唇相救,不禁害怕起,似乎眼前又现出当夜蒋成星那狞笑淫恶的面孔,恐惧之下,便要将他推开。但随即耳畔似乎又响起赵无邪那熟悉的声音:“嫣然啊,你要面对现实,可不能总是逃避!”   想念自此,嫣然再不抗绝,闭上眼睛。此刻的她才蓦然间发现自己真真正正爱上的,正是身前这个男子!   楚翔亦在嫣然身上感受到与孙盈欢好时从未有过的激情冲动,这种冲动,使他的心愈加灼热,动作愈加疯狂,而在这疯狂之中,却又带了几分甜如蜜糖的柔情,那或许便是真爱的柔情吧。   但奇事发生了,楚翔明明感受到嫣然很是炽热的迎合着自己,但为什么她的身体仍是冰冷如铁?而这种冰冷似乎可以传染,使得楚翔的心也冷却了下来,他再一次将嫣然推开。   他见嫣然虽然俏脸红火,但却无半分与爱郎欢好后留下的春色,似乎她的人是冰雪做的,没有半分欲念。   楚翔望着她,满脸都是泪水,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嫣然低着头,咬牙轻声道:“因为我……我已经不能了……”泪水狂用而出,转身狂奔而去。   楚翔呆若木鸡,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不公,为什么……”突然仰天惨笑起来,笑声渐自转为凄厉,再度自暴自弃起来,将所有的仇恨都转到赵无邪身上,厉声叫道:“赵无邪,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顿时满心头都是要将赵无邪碎尸万断的**。只是他却不知,为什么要杀的人必须是赵无邪,而不是别人?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道:“你既然这么想杀我,为什么不现在动手?”楚翔猛一抬头,却见说话之人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留有皱纹,发鬓微见花白,正是赵无邪。   楚翔一见他面,便是怒不可遏,要冲上去就要决斗。但刚跨出一步,心中便是一凛,想到自己与他交手数次,均不能取胜,显然武功确实差了一大截,念头转动,心中有些发怯,但眼睛仍是一步不让的盯着他。   赵无邪那深邃的眸子似乎能望进他心里去,淡淡一笑,道:“你若现在杀我,我决不还手。”说真双手负后,胸膛向前微微一挺。   楚翔甚感惊诧,颤声道:“你……你真不还手?”赵无邪微笑着,柔声道:“义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楚翔眼眶一热,怔怔得不敢动弹。   赵无邪自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是当时楚翔用过的,丢在地上,道:“动手吧,别婆婆妈妈的,要像个男子汉。”   楚翔俯身拾起匕首,向他走上几步,全身颤抖,似乎心里害怕,竟迟迟不肯动手。赵无邪等得不耐烦了,激他道:“还不动手,嫣然就是我的了!”   楚翔想起嫣然,大吼一声,扑将上去。赵无邪趁势举手一引,三寸匕首没入他心脏处,鲜血喷出,溅得楚翔满脸都是。   楚翔吓得面无人色,连退几步,软倒在地,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喃喃道:“我真的杀了他?真的杀了赵无邪?”   赵无邪脸露微笑,扶着伤口,软倒地上,喘息道:“你终于做到了,你……快不快活?”   楚翔怅然若失,双目无神的望着地面,见赵无邪伤口流出的鲜血宛如汇成一条小河,自眼前流过。他似乎被刺了一下,大叫一声,冲将上去,拿手不住捂他伤口,似要将那伤口堵住了,不再让他流血,叫泣道:“义父,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无邪为他拭去眼泪,微笑道:“傻孩子,你不是一心想要杀我吗?如今如愿以偿了,干么还要哭鼻子?”   楚翔怔住了,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要杀他吗?他虽然害死我妈妈,但那也是无心之过呀!他……他其实对我很好,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呢?”   想到此处,楚翔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叫道:“走了,都走了。仇人死了,心爱的人也跑了,现在连我唯一的亲人也给我杀了,我还有什么?报仇又有什么用?哈哈……哈哈……”连笑几声,昏了过去。   是啊,一个人若是亲人永逝,爱人永离,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执着的呢?   赵无邪微微一笑,勉强站起身子,想走出小木屋,但全身不听使唤,又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山下一条人影电闪而至,一把将他抱住,泪水滴在他脸上,竟将脸皮化开,赫然露出另一张脸来,竟是赵清!而那人才是真正的赵无邪。   赵清见到他,脸上浮起一抹甜笑,喘息道:“你……终于还是来了。”随即又笑了笑,道:“看来爸爸的易容术也不是很高明啊!”赵无邪热泪盈眶,为她输入真气续命。 第十章君心无恙(四)   原来赵无邪起床后,但觉头痛欲死,回想昨晚之事,面上微微发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见床头放着一张字条,拿起一看,顿时眼眶灼热。   却见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君心无恙?”但只这四字,却似胜过千言万语,霎时间,泪如雨注,沾湿了字迹,却已认辩不清。   赵无邪脑中轰的一声响,忙穿衣出房,但找遍了整间别墅,也不见赵清的影子,连唤几声清儿,自然没人答理,猛地想起楚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赶到时,果见赵清假扮做自己,倒在血泊中。   赵清见他为自己耗费真气,摇头道:“没用的,我是个医生,杀人只用一下,你怎么能救得了我?”赵无邪泣道:“清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   赵清不待他说下去,捂住他嘴,摇摇头,轻叹道:“臭小子,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若我不来,死得人就是你了?”顿了顿又道:“无邪,你可知道,翔儿为什么这么想杀你?”   赵无邪只想着怎么将她治好,抱着她发力狂奔,但脑海中却是混乱一片,也不辩方向,似乎就这样跑死了最好。   赵清见他不答,自言自语道:“无邪,你不觉得翔儿长得越大,越跟你相像吗?”她自然知道赵无邪不会回答,笑了笑,道:“那是当然了,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赵无邪脑中本来混乱,听了这话,像是被人打醒过来,低头望向怀里的赵清,一脸惊愕地道:“清儿,你胡说什么?”赵清笑了笑,轻咳几声,道:“你以后就会明白的。”赵无邪也不想明白什么,道:“别说了,我送你去医院。”狂奔下山,这下认明了方向,向城镇奔去。   赵清偎在他怀里,轻轻道:“这里离城市还有几百里,就算坐再快的车赶到医院,我也已经死透了……你……就不能坐下来安心听我说句话吗?”已是气若游丝。   赵无邪怔住,停下脚步,坐倒在地,但身体却僵直了,便如雕像般。赵清使劲得搂住他脖子,深恐一怯力,便再也抓不住了,轻声道:“无邪,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赵无邪一呆,不知该怎么答她,刚想起“妻子”二字,却被她一手捂住了嘴,幽幽地道:“无邪,我不要做你妻子,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说着好不容易吐了口气,道:“人家说夫妻是百年修来的同床度,但我却知道那并不好,想我爸妈那样,又有什么好了。”一双美目凝在赵无邪脸上,决绝道:“无邪,我要做你姐姐,一辈子做你姐姐,永远……永远不要其他的身份……”   赵无邪怔忡半晌,摇头道:“既便如此,你也不必这么做……”   赵清甜甜一笑,道:“自昨晚你和翔儿那场大战后,我便已下定决心,我要救你,也要救他。爸爸还是我师父时,便时时警惕我说,医者要有仁心,又说我定能成为一代名医。无邪,你说我能做到吗?”赵无邪不住点头道:“你做到了,都做到了,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医生了!”   赵无邪现在才明白赵清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他不像丁采儿般恨尽天下人而独爱于他,为他披荆斩棘,纵使遍体鳞伤,也是毫不在乎;也不似如意,情愿没名没分的随他远走天涯,悉心呵护,唯恐他孤独无依。而赵清却要他彻底明白她存在的价值,要他真真正正的将她放在心里,不能有半分做作,更不能有一丝虚情假意。   而赵无邪更是明白,赵清心底有个巨大的阴影。她拥有血缘上的父母,却没有精神上的父母,既然如此,在她心中又怎会有家这个概念?又怎会知道做夫妻有什么好处?这或许便是她自到三十岁也不肯嫁人,就对着赵无邪也要保持距离,甚至只愿做他姐姐的真正原因吧。   当然,赵无邪清楚的晓得赵清真的很爱自己,自己却只将她当作姐姐而已。在自己心中丁采儿就像一团烈火,燃烧掉了他所有的情感,使他此生再不忆他人,纵使那心中若隐若现的雪白身影,也渐渐退居二线,再也不是他生命的主旋律。而如意却使他寻到了家的温暖,使他那颗流浪的心不再觉得孤单。而赵清呢?赵清又是什么?似乎什么都不是,一点儿也不重要,如果一定要有个地位,那应该就是姐姐吧。可自昨晚之后,赵清清楚明白自己再也做不了他姐姐了,这个在他心中不比稳固的地位也要彻底崩塌了,可是她又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不甘心,所以不待悲剧到来前,就自行了断,一来救下楚翔,二来也能彻底摆脱那深爱而不被爱得痛苦,其三便是为了她那份私心,要在赵无邪心中挤出一个位子来,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位子!   赵无邪见她晕厥,忙输入真气,赵清才渐渐转醒,使劲投入他怀里,似乎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细细感受一番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得想起一事,正色道:“无邪,有件事你要答应我。”赵无邪道:“莫说一件,千万件都答应。”赵清笑了,道:“不自量力,你又能为我做多少事了。”勉力抬头,明亮的目光似要融入赵无邪眼中,极是坚定得道:“翔儿身上的玉佩你一定要拿回来,若是交了给老师,我做鬼也不饶你。”说着重咳几声。赵无邪对她之命向来不敢违抗,道:“就算他要我命,我也不给他。”赵清笑了,道:“你能记住就好……”   正在此时,忽听“咚”之声,包子、馒头、油条、豆浆洒了一地。郭媸全身僵住,呆呆得望着两人,眼中尽是悲愤之色。他打早出外买了一份早餐,却不料回来会发生这种事。   赵清见到父亲,向他招手道:“爸,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不要让他看见我这副丑模样。”说着轻轻一挣,要脱出赵无邪怀抱。   赵无邪一怔,郭媸大吼一声,狠狠将他推开,抱起赵清,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赵无邪见到他远去的背影,才知当日郭媸为何会突然出现,以杨楚儿为胁,强迫自己离开赵清,不由得脑海中又记起那张伤感的面容,暗想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回头间,却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不远处,望向这里。赵无邪心中一叹,走了上前。   嫣然见赵无邪走近,道:“清阿姨她……”赵无邪叹息道:“她回家了。”嫣然微微一怔,道:“回家?”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赵无邪道:“咱们去看看翔儿吧。”   两人回到小木屋,见楚翔兀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赵无邪将他扶回床上,探了探他脉搏,道:“没事,休息一会儿便好。”嫣然道:“他醒过来后,还会再要杀你吗?”赵无邪微一沉吟,微笑道:“可能不会吧。”   嫣然坐在楚翔身边,一摸他脸,惊声道:“他脸上好冷!”赵无邪道:“可能是山里风大,咱们将他带回别墅去吧。”说着自他怀里取出玉佩,收入衣带中。嫣然瞧在眼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玉佩。 第十章君心无恙(五)   赵无邪背着楚翔,快步下山,经过海边,却见王昌博士正在伐木造船,知他是为寻玉佩而用,想起赵清临死前的嘱托,轻叹一声,背了楚翔往别墅走去。   却见别墅前站了两人,一男一女,东张西往。赵无邪瞧清他们相貌,心中猛地一痛,强笑道:“瞧,小赵清小赵洪考完试回来了。”嫣然一见,果然是赵清赵洪,只是年岁小了好多,几乎和自己同龄,心下甚感诧异。   赵清见到两个陌生人,奇道:“你们是谁,老师呢?”赵洪见到嫣然,眉心一颤,脸红低头。   赵无邪向海边一指,笑道:“你们的老师正在造船呢?想来不久后就要出海了。”   赵清大喜拍手道:“好极好极,大海的彼端我只从书里看到过,还没亲眼见过呢。”赵洪皱眉道:“好端端的,干么要出海?”赵清嗔道:“你这人可真没情趣,出海不好吗?咦,这人是谁,你们干么要把他往我们屋里抱?”   赵无邪不答她,开门进屋,进了赵清房间,将楚翔放在床上。赵清赶进来叫道:“你做什么,这里可是我的……”突然双颊绯红,想是她嗅到了男女欢好后留下的气息,心中一荡。   赵无邪笑道:“不过借你的房间用一用,何必这么小气。”赵清心神昏乱,显然没听到他说话。   却听门外赵洪怒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乱闯别人家。”赵无邪已知是谁,快步而出,拱手道:“郭伯伯若要为女儿报仇,晚辈随时恭候,还请到外边较量。”   郭媸双目圆瞪,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赵无邪随他到了海边,见左右无人,轻声道:“清姐她……真的已经……”郭媸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清儿为了你竟连性命都不要了。”赵无邪叹了口气,道:“清姐临走前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郭媸瞪视他良久,叹了口气,神色颇见沮丧,叹道:“其实她的死,我也有责任。当时在火车上若不是我对赵厉丽起了歹心,她也不会想出这种救你的法子。”赵无邪道:“当天清姐言词含糊,显然另有隐情。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媸叹道:“当日你一听到清儿惨叫,便要撞门进来,我却阻止了你。其实当时清儿身上的毒素便已经解了,我不然你进来,那是另有原因。本来吗,我是想独自问她些关于我和她之间的事,谁知她竟发现了我的秘密。”赵无邪试探道:“是那些春药?”郭媸脸上一热,点了点头,道:“本来是想用在赵厉丽身上的,却没想到被清儿发现了。我害怕得很,深恐她张扬出去,更不能让你们进来,所以她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赵无邪道:“这么说,当时她便将那东西要去了?”郭媸摇头道:“她只要我保管,随时来取。唉,如今想来她其实也是很不想这么做的。”   两人均自叹了口气,郭媸道:“清儿临死前确有遗言留下。”说着看了赵无邪一眼,道:“说出来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看到现在的清儿,我也有十分信了。”赵无邪道:“什么?”郭媸道:“她说你和楚翔是同一个人。”   赵无邪一怔,这话他曾听赵清说起过。只是当时自己悲痛万分,听得不如何清楚,只道她是大限将至,胡言乱语,此刻回想,仍是不能完全相信,问道:“她还说了什么?”郭媸叹道:“她想要我帮你,让楚翔变成你!”   赵无邪吃了一惊,道:“这也能办到吗?”郭媸叹道:“我懂得洗脑之术,能将一个人记忆尽数抽走,从此变成孩子,重新做人。”   赵无邪喃喃道:“重新做人,重新做人……”郭媸叹道:“清儿说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楚翔,就算他醒过来,以他的性子,只怕也活不久长,不如让他忘记一切,重新做人。”说着眼中闪过一抹苦色,道:“但我是绝不能同意的,如果这世上没有你,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但清儿却说这都是命,改不了的,还说只有这样她才能重新做你的姐姐。唉,我真不明白,这傻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无邪却是陷入了沉思,暗想:“如果我不存在,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采儿能一直在神剑山庄做他的大小姐,如意也不会死于非命,还有清姐、清姐……”想念至此,长叹一声,道:“这事我一人不能做主,得问过嫣然才好。” 第十章君心无恙(六)   赵无邪回到赵清房间,却见只有赵清一人。赵清见到他,急忙站起,脸红过耳,羞道:“别想岔了,我只是见他死了没有。”拆开话题道:“他和师父说了什么,他似乎很生气啊。”   赵无邪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瞧见赵清看楚翔时眼眸中的异样光彩,嘴角泛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一种幸福的,甚至为了这种幸福可以不惜付出一切的笑意。赵无邪只觉心中一阵阵的痛,便如刀割一般。   赵清见他发呆,叫道:“叔叔,你怎么了?”赵无邪恍醒过来,转头一抹眼中泪水,定了定神,道:“你很喜欢他,是吗?”赵清脸上一红,啐道:“才不是,别瞎说。”但显然是口不对心。   赵无邪瞧在眼里,心中再不犹豫,道:“要你做他姐姐,照顾他一辈子,你愿意吗?”赵清怔了怔,望了楚翔一眼,脸上又是一红,使劲点了点头,但又露出疑惑之色,道:“会有这种事么?”赵无邪笑道:“当然会有。”   赵无邪走出别墅,见嫣然站在海边,望着茫茫沧海,呆呆出神,当下上前道:“你怎么不在房里陪着他?”   嫣然并无回头,幽叹道:“有她陪着就行了,我只是个多余的人。”说着泪水如珍珠断线般滴落,瞬间与海水混为一体。   赵无邪见她这副模样,猛然间又想起杨楚儿,直恨不得将她抱一抱,但终于忍住,叹道:“你以为自己多余,但在他心里却是唯一的。”又道:“嫣然,你老实告诉无邪叔叔,你真的喜欢翔儿吗?”   嫣然轻叹一声,烟眼如波,望着远处飞掠而过的海鸥,叹道:“五年前,无邪叔叔你救下嫣然的性命,此后在嫣然心里便有了无邪叔叔的样子,只是当时很朦胧,看不清楚。后来嫣然随妈妈出国了,在国外,物质生活上虽然无忧,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像缺了什么似的。直至后来出现了一个人。”赵无邪道:“蒋成星?”   嫣然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接近我是另有目地,只是觉得他对我真的很好,像哥哥一样。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觉他对我好,我便该报答他,时候一长,我便以为自己真的很喜欢他,可说是爱上了他。”赵无邪叹了口气,道:“那后来呢?”   嫣然道:“后来因为妈妈太想你了,要回国来找你。星哥也陪我回来,便在那一天,我见到翔哥。他真的好奇怪,竟浮在水面上飘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竟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到底是什么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没有任何烦恼。”说着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但随即又暗淡下来,轻叹道:“那天在剧组基地,星哥竟说出那些断情的话,那时我真的很伤心,真恨不得就此死了。如今想来,其实是他良心未泯,害怕做出伤害我的事。”赵无邪叹道:“是啊,蒋成星本来就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嫣然显然很同意他的看法,点头道:“不过他说得一句话,对我影响很大。”赵无邪道:“什么话?”嫣然道:“他说我只是把他当作哥哥。其实他说这话,是想找借口躲开我。可是他言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才发现我心里一直喜欢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赵无邪微笑道:“是翔儿吧。”   嫣然转过头来,望着赵无邪,语气极为坚定地道:“不,是无邪叔叔你。”赵无邪大吃一惊,道:“怎么、怎么会是我?”嫣然叹道:“是啊,我也不大明白,你年纪比我大这么多,我又怎会喜欢上你呢?我曾独个儿一人想过,可能是妈妈想你太切了,我耳濡目染,发觉自己也喜欢你。直至那件事发生……”说着俏脸绯红,轻声道:“那件事后,我简直就快死了,但见到你,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只想你一辈子守在我身边,陪着我,永远不离开我,甚至连妈妈都不如你了。”   赵无邪皱眉道:“嫣然,你……你怎有这种想法……”嫣然叹道:“如今想来,这想法真的很不对,但当时我真是这么想的。”赵无邪微惊道:“如今?那你是什么时候才改变这种想法的?”嫣然道:“其实那天翔哥被警察抓走的时候,我便发觉自己是那样的舍不得他,恨不得和他一块去蹲大狱。至于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我也说不大清楚。可能是翔哥越狱来找我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为了我误入歧途,和你决斗的时候。”想了想,道:“是了,就是这个时候。我见你们决斗,心中既慌又乱,真不知道对你们谁更关心多一些,至直见到你吐血,翔哥昏迷,才有了分晓。”她咬了咬最唇,续道:“当时我见你吐血,心里只是慌乱,但见到翔哥昏迷不醒,却是痛不欲生。”说着脸上一红,轻声道:“直到今日他抱我亲我,我……才知道真真喜欢上的,就是他了!”后边几个字已是低若蚊鸣。   赵无邪听得这个多情少女娓娓道出自己的心事,其中时而面红如火,时而露出凄迷茫然之色,不由听得呆住了,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种奇怪的失落之感。   嫣然见他神色痴迷,道:“无邪叔叔,你怎么了?”她连唤几声,赵无邪才惊醒过来,面又尴尬之色,笑道:“你说到哪儿了?”嫣然扑哧一笑,道:“我都说完了。”赵无邪哦了一声,却不说话。   嫣然望着他,忽道:“刚才那郭先生找你什么事啊?”赵无邪便将事情说了。   嫣然呆了半晌,才道:“你决定了吗?”赵无邪道:“那你呢?愿不愿意?”   嫣然沉默,似乎她这一沉默要过去千年万年般。突然,她抬起头,神情异常坚定,道:“让他忘记过去也好,这样可以重新做人,或许还能找到新的幸福。”说着顿了顿,双目中有了泪花,但终于忍住没有落下来,续道:“同时也给人真的幸福。”   赵无邪心中如万箭攒刺,咬牙道:“或许他会从此永远忘了你,甚至……”好不容易忍下热泪,说道:“甚至会把别的女子搂入怀中亲热,甜言蜜语,你……能忍受吗?”   嫣然眼眶中顿时涌上热泪,使劲闭上眼睛,过了好久,才开眼,一字字道:“我能忍受!”赵无邪不料她竟会说得如此果决,反显得自己婆妈了,笑道:“如此最好。” 第十章君心无恙(七)   别墅里,郭媸为楚翔做着紧张的手术。   别墅外,沙滩上,一个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伫立凝望着沧茫大海,幽幽地叹了口气。   赵无邪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多想。“嫣然点点头,忽道:“他以后叫什么名字呢?”   赵无邪反问道:“若哪天见到他,你叫什么名字?”嫣然摇头道:“我不会让他见到我的。”赵无邪神色一黯,道:“世事难料,若真的遇上了呢?”   嫣然想了想,叹道:“他说自己本性杨,我……也想和他一个姓。”赵无邪脱口而出:“是不是叫杨楚儿?”嫣然想了想,喃喃道:“杨家受尽苦难的男儿,说得不就是他么?嗯,我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   赵无邪只觉一股笑意涌将上来,难以遏制,忍不住仰天大笑,直笑得流出泪来。他一直不明白杨楚儿为何要对自己那样得好,那样的关心自己,更不明白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何会是那样的古怪,又为何要对自己若即若离,要是形踪不定,现在他都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嫣然听他笑声中略带狂态,不由关心道:“无邪叔叔,你怎么了?”赵无邪止住笑,站起身来,摇头道:“以后不要叫我无邪叔叔,我没比你大多少,做不了叔叔的。”说着深深望了她一眼,道:“我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转身便走。嫣然一怔,追将上去,叫道:“你要去哪里啊?”却听赵无邪哈哈笑道:“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赵无邪刚走出一里之外,却听身后的嫣然叫道:“无邪叔叔,你说他还会重蹈覆辙吗?”赵无邪并不回头,道:“不会的,因为她们的爱,已经使他不一样了。”天空中,有人对着他会心微笑。   楚翔手术完毕,郭媸道:“一切顺利,但还需半个月后才能苏醒了。”他不见赵无邪,奇道:“他呢?”嫣然叹道:“他走了。”郭媸亦叹道:“也好,走了也好。”   赵清似乎很是兴奋,搓手道:“我有弟弟,我有弟弟了,这名字一定要由我来取。”赵洪笑道:“你比他小,该做妹妹才是。”赵清怒道:“谁说我比他小了,我就要做姐姐。”郭媸见她如此倔强,只有苦笑。   十天后,王昌的出海远舰已经造成,众人都上了船。嫣然却是犹豫不决,郭媸道:“我看你还是一起去吧。”嫣然道:“你不去吗?”郭媸道:“我想多陪女儿一会儿。”嫣然向赵清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跳上船舷。   赵清见她也上来,秀眉微蹙,但随即展眉笑道:“等他醒过来,我让她第一个认你。”嫣然双眸透出慌乱之色,摆手道:“不行,不行。”顿了顿,道:“请你们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他,我是谁。”赵洪奇道:“那是为什么?”赵清正求之不得,忙道:“什么为什么,她不乐意呗。”笑道:“放心,我们不会说的,我们可以立誓。”说着抓住赵洪的手,举了起来。王昌见他们说个不休,怒道:“开船了,还说什么?”赵清伸了伸舌头,便不再言语。   郭媸见那片孤舟消失于碧海之中,转瞬化为一个黑点,自此不见,长叹一声,转身去远。   沙滩上,唯留波涛拍击之声,哗哗而响……   孽障破,万事休,人间茫茫,觅芳踪时空创忆……   (过去逝)完 回家(一)   大元至元年间,其时国之疆域空前辽阔,西起新疆、吐蕃,南达海南、琉球,北至斡难河、也里古纳河等地,尚有附属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以及伊利汗国,国势鼎盛,八方朝贺。   是时襄阳一地,人口稠密,往来商贾游士,蒙汉色目,不一而足。其间一灰衣女尼,坐骑红马,信步城外,仰望高城厚墙,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其旁白衣少年莫约十五六岁,眉目俊秀,形貌奇伟,一对黑溜溜地眼珠儿不住四下打量,似乎颇为好奇,听得尼姑叹息,便道:“姑姑,这里便是咱们老家吗?”   那尼姑年过四十,容颜颇美,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与那少年的一脸稚气相得益彰,闻言点头道:“兴儿,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那少年点头道:“都准备好了。”向襄阳城望了一眼,忍不住道:“姑姑,咱们不进城瞧瞧吗?”   那尼姑眉心一跳,双目微红,叹息道:“这里已经不再是咱们的家了。兴儿,走吧。”那少年颇是沮丧,但姑姑有言,不好违抗,牵着红马,绕过城郭,向南行去。   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岗上,却见道旁桑梓林立,歪着脑袋,微风拂弄,簌簌声响。两人纵马穿过树丛,来到山头广阔坟地,远远望去,但见两座坟墓高山耸立,颇见雄伟。   那少年向坟墓打量数眼,道:“这便是爷爷奶奶的坟墓吗?”那尼姑微一颔首,倏地秀眉一蹙,道:“有人!”   那少年四下一望,笑道:“姑姑,你多心了,哪里有人呢?”那尼姑纵身下马,卓然而立,凝神四周,叹了口气,道:“兴儿,你说得不错,确实没有人。”   那少年牵马走在后面,嘻嘻笑道:“这里可是爷爷奶奶安睡的地方,又有谁敢来打搅他们。”说着将马缰交给那尼姑,走到坟墓前,跪倒在地,连磕几个头,道:“爷爷奶奶,孙儿来看你们来了。”说着又磕了头,自篮子里取出祭拜之物,摆了一地。   那尼姑站在身后看着他,脸露微笑,倏地疾步后退,冷不丁得在身后那棵梓树树身上拍了一掌,却听“喀喇喇”数声响,夹杂着几声惨叫,已有数人落下地来。   那少年听身后有异响,吃惊回头,却见落下树的均是喇嘛打扮的僧人,忙抢到尼姑身旁,奇道:“姑姑,你没事吧,这些人是谁?”   那尼姑并不答他,美目生寒,向众喇嘛一一扫去,冷冷道:“谁派你们来的?”见他们不答,闪身而上,擒住其中服饰别异旁人的喇嘛,跃将回来。   这一进一退,只在须臾之间,看得那少年目光发亮,拍手赞道:“姑姑,好俊的功夫。”那尼姑啐了一声,笑骂道:“你这小鬼头……”回目瞪视喇嘛,喝道:“快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这一喝问,手中加力。   那喇嘛穴道被制,全身酸软,早已吓破了胆,颤声道:“国……国师让小的……小的在这里恭候……郭女侠大驾……”   那尼姑哼了一声,向众喇嘛瞥了眼,面露嘲讽之色,冷笑道:“难道八思巴的弟子都喜欢做梁上君子。”那少年插口道:“这不叫梁山君子,叫树上君子。”见姑姑瞪眼过来,急忙闭嘴。   那喇嘛一张马脸涨得通红,赔笑道:“还请郭女侠高抬贵手,我们只是奉命办事,这……”   那少年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心中颇为不忍,道:“姑姑,你还是放下他吧,这人快要断气了。”   那尼姑心中暗叹,想到侄儿初次下山,全无江湖经验,大可借此让他历练一番,当即将那喇嘛放下,叹道:“兴儿,你要记得,江湖凶险,不可妄动恻隐之心。”那喇嘛一落地,便向那少年不住磕头,连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小僧没齿难忘。”   那少年见他这般热情,心中颇有些发窘,忙扶起他,笑道:“你别这样,快起来吧。”   那尼姑瞧在眼里,蓦地双眸一亮,叫道:“兴儿,小心!”但为时已晚,白光闪动,一把匕首已抵在那少年咽喉处,喇嘛冷笑一声,转到他身后。   那尼姑叹了口气,道:“兴儿,我叫你不可太过相信别人,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喇嘛冷笑一声,道:“郭女侠,小僧今日到此,绝无刁难二位之意。只是想请两位前往大都一会,国师尚有佛经疑难,还要请教郭女侠。”   那尼姑冷笑道:“八思巴佛法武功均臻化境,还有什么可疑难的。况且贫尼学识浅薄,难堪此任。”她话语间微带讽刺,讥他其实另有所图,却将什么研讨佛经搬出来说事。   那喇嘛哈哈一笑,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请郭女侠随道同行,过了八月十五,国师自当亲自送两位回峨嵋山。”   那尼姑冷笑道:“原来八思巴如此劳师动众,费尽心思,却是要阻我赴八月十五的华山论剑。”说着笑了笑,道:“其实那不过是几位老友多年不见,一会而已,没什么军国大事来商。”   那喇嘛脸色一绿,显然因为计谋败漏而恼羞成怒,冷冷道:“郭女侠若是执意不从,莫怪小僧辣手无情!”说着刀光一晃,已划破那少年颈部皮肉,溢出鲜血。   那尼姑武功虽高,但见侄子遭擒,一时也是无计而施,暗忖:“我且随他,再见机行事。”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作声长啸,那啸声激昂跌荡,如鹰呖雕鸣,响彻云霄。那尼姑乍一听下,心头一动:“莫非是他……”但转念又觉绝无可能。   但听那啸声愈加高亮,便如一把巨剑捅破苍穹。众喇嘛急忙捂住耳朵,但那声音还是从指缝里透进来,当真是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那少年也是头晕目眩,几欲晕去。孰知在这尖锐的啸声中竟夹杂着一个温和的男子口音:“心若冰清,当外邪难侵……”那少年一怔,已知是那人特意传授心法,当下依言调息,果然耳边的啸声小了许多。   却听那人且啸且说道:“丹田之气聚于百会,下泥丸,过膻中,分二气阴阳,阴气入少阳诸穴,阳气过少阴诸穴,聚于食中两指商阳、中冲两穴,以意养气,以气驱力,取对方眉心‘阳白穴’。”   那少年依言而行,初时筋脉不畅,有所阻滞,但他悟性极高且意志坚毅,使了两三次,果然意随心至,以意养气,以气驱力,指尖剑气夺贯而出。但他毕竟初学乍练,这一剑射出,却偏了准头,伤喇嘛不着,却断了一棵梓树,但也因此脱离对方掌握,不过心中还是颇为沮丧。   却听那人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之事,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为人当随圆即方,武功更得灵活应用。你方才那一招使力太猛,乃因你一心取胜,动了妄念所致。切记止水无波,心如冰清,排除一切杂念。出剑时要以力叠力,使剑气得以翱翔苍穹,纵横流转。你要记住,剑法不是死的,它也和人一样要有生命、要有自由……”   那少年若有所悟,福至心灵,一剑射出,招式未老,后一剑又跟上,如此力上加力,剑气再不是直来直往,当真如流水一般,随圆即方,更似乎有了生命,纵横天际,逍遥自在。   那喇嘛觉剑气袭面而来,急忙躲闪,哪知那剑气似乎长了眼睛,竟中途转弯,尾随而至,总不离自己“阳白穴”,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再避,但那道剑气兀自紧追不舍。他被追得筋疲力尽,脚下一慢,终于被点中穴位,软倒在地。   剩余的喇嘛见首领败退,而敌方人影也没看,心中均想:“莫非是阿鼻地狱上了的吃鬼夜叉。”当下连佛经也懒得念,拔腿便跑,大概在他们看来连佛祖也制不了这夜叉了。   那少年见自己竟大获全胜,初时一呆,随即又呵呵笑了起来。那尼姑却长叹一声,朗声说道:“赵无邪,你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却听那声音缓缓而至,道:“郭二小姐,阔别经年,别来无恙,这位可是兴儿?”话音发自树梢,显然那人也在上面。   这尼姑正是郭襄。自那日赵无邪杨楚儿出海,与十万元军交战海上,后来飓风大起,以致于十万元兵全军覆没,天下传闻赵无邪已死于海上,她也信以为真。此后便带着郭兴在峨眉山隐居,四十岁上大彻大悟,出家为尼,自称南海神尼,创立峨嵋派。   如今郭兴也已一十六岁,她带了这个侄子下山,一来是往父母坟前拜祭,二来也是让他涉足江湖,历练一番。却不料遇上元廷中人,郭兴年少单纯,中了敌人诡计,正自无措间,这个已死之人竟出言相助,自是大为震惊,不过想到他未死,又觉欣慰。   郭兴望了郭襄一眼,奇道:“姑姑,你说那人是赵无邪?十几年前那个行事古怪,人人都说卖国求荣的赵无邪?”郭襄喝道:“兴儿,不许胡说!”   郭兴伸了伸舌头,见姑姑仍是一脸怒容,忙讨好道:“瞧我这嘴真笨,说错话了。无邪叔叔,姑姑时常提起你的,你和我妈妈关系不错吧。”   他这话自是童言无忌,哪知一语而中赵无邪心病,却听他道:“方才那些法门你可要记清楚了,对你将来修为当有些益处。”说着顿了顿,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郭二小姐,后会有期。”   郭襄一惊,不料他说走就走,又想到他性子向来如此,也不好挽救,大声说道:“八月十五的华山论剑,还请赵兄赐脸与会。”   他话音清亮,在林间回荡良久方绝,却也不听赵无邪回应,不由得心中暗叹。   郭兴奇道:“这人性子当真古怪,教了我功夫,却不出来相见。”郭襄叹道:“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说着将郭兴抱了起来,放在马鞍上,笑道:“你还别说,这怪人也算是你半个爹爹了。”   郭兴一愕,正要寻问,郭襄已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那红马一声长嘶,展开四蹄,旋风般去了。 回家(二)   那人正是赵无邪,他与嫣然一席话后,飘然而去,凭着玉佩离开现代。或许命运之中真有那么多巧合,无意间竟真将她带回到了这个生他养他的时代,但他也不如何在意,信步而行,随遇而安,半年过去,差不多游遍了大半个中原大地,已是长发披肩,双颊染墨。   这一日行至汉水之畔,但见水流汹涌,能不令人忆起当年那场血战?不禁长叹一声,忽得想起郭靖夫妇便葬在此间,暗想自己实该去拜祭一下,当下进了襄阳城,却见城内蒙汉杂居,而汉人却是低人一等,辈受压榨,受了冤屈也无处申辩。他看不过去,连夜直闯衙门,吓得行省官员面如土色,那还不开堂审察,明察秋毫。百姓以为他们突然良心发现,知道体恤民情,声声叫好。官吏心中有苦,但得民爱戴,也是好事,那是升官发财有望。   赵无邪事罢拂尘去,不多时来到郭靖夫妇所葬之地,却见此地地势开阔,俯瞰之下,一马平川,确是戎马一生的北侠最为理想的安睡之地,也不禁暗暗钦佩忽必烈的胸襟气魄。祭拜一番后,正想离去,却见几个喇嘛鬼鬼祟祟,躲到树上,当下好奇心起,也隐藏在旁。只因他武功高出这些人太多,虽然先到,却也没被他们发现。   过不多时,却见郭襄尼姑装束,带了一个少年,纵马而来,赵无邪瞧在眼里,心中隐隐作痛,更是隐约猜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份,泪水差点便要夺眶而出,但想到他们身处险地,立时按奈心中激动,细心观察。待见郭襄警觉,郭兴又落入贼人之手,虽然他极不愿现身相见,但还是忍不住出言相救。却不料这孩子小小年纪,悟性竟是极高,转瞬便学会了自己新创的“流转剑意”,心下大感欣慰,又听郭襄认出自己,知道已不能再躲避,便要现身。   但事有不巧,郭兴童言无忌,揭自己老底在先,又说如意在后,不由长叹一声,与他们告别几句,便即离去,只隐隐听得什么华山论剑,也不如何在意。   这一日他回到终南山,听沿途百姓说起,元帝忽必烈对全真教极为看重,派人给他修建道观,如今的全真观可比以前重阳时期还要宏伟壮丽。赵无邪听在耳里,心中暗叹,想当年全真七子力抗外敌,矢志不渝,他后世门人终于还是依附了朝廷,正所谓斗转星移,人世沧桑也不过如此。   他颇感意兴索然,信步所至,已至终南山后,活死人墓高大的墓门便在眼前不远处,但想到当年父母放下断龙石,那是再也进不去了,当下转向山脚,来到溪水旁,但见流水淙淙,正是入墓的地下潜流出口,但他却一时踌躇,没曾下去。   正在此时,却见溪水上流飘落一件物事,近处一看,却是件寻常男子的粗布短衣,显然是有人在上游涮洗衣物,不慎飘落下来的,便下意识地将其拾起。   “这位官人,劳烦,那衣裳是我的……”赵无邪闻言回头,却见一个村姑打扮的中年妇人跑将过来,向他一笑,微微喘息。   赵无邪哦了一声,将衣服还给她,那村妇接过衣服,连谢几声,正要回家去,却见眼前这个男子呆呆望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轻声道:“这位官人,还有什么事吗?”   赵无邪一怔,恍醒过来,才知自己失礼了,忙赔罪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那村妇笑了笑,摇头道:“不碍事。”望他一眼,道:“敢问官人也是住在这里吗?”赵无邪正思索着自己在哪儿见过她,竟会如此熟悉,猛得想起一人,答非所问地道:“敢问夫人本家姓名可叫做秦思?”那村妇似乎很是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见过面吗?”赵无邪苦笑一声,道:“不知夫人可否该记得杨龙生这个人?”那村妇低头沉思半晌,摇头道:“不记得有这个人了,你识得他吗?”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笑道:“你说他姓杨,那真是赶巧了,我夫家也姓杨。”   正在此时,却听一人拉大了嗓门叫道:“孩子他娘,衣服找着了吗?”村姑听得丈夫叫唤,向赵无邪笑了笑,道:“我那口子就是这脾气,嗓门特别大,可没将你吓着吧。”见赵无邪站着怔怔出神,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暗觉这人真是古怪,摇了摇头,便拎了衣服径直去了。   赵无邪呆呆望着溪流,心中思潮起伏,但水面上浮现一副景象:少年伸臂抱住少女,在她耳边细语道:“等你长大了,我要你做我老婆。”那少女粉嫩的脸蛋羞得通红,明艳不可方物。但一阵风吹过,带出几个漪涟,将画面击碎,从此不复存在。赵无邪哈哈一笑,纵身跃入水里。   他水性本佳,转瞬过了地底潜流,连开几道石门,来到石馆室,不多时又至古墓大厅,却见石桌上放了文房四宝,那墨已干,笔头也秃了,但那泛黄的宣纸上还能清楚的看见“木易”二子,不,那不是“木易”,是缺了一笔的“杨”字,笔法如此拙劣,分明是出于一个孩童之手,只是这个孩子连自己的姓都写不全。   赵无邪赶紧离开大厅,顺着漆黑的甬道,来到小龙女卧室,开门而入,映入脸帘的便是那张寒玉床,再走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却见床上父母的尸体将是完好无损,面色如生。或许也只有在这与世隔绝的活死人墓中,才能保持千年万年的永恒不变吧。赵无邪不敢伸手碰他们,深怕自己携带的世俗污浊之气会损害了他们的遗体。   赵无邪背靠寒玉床,喃喃道:“爹娘,孩子不孝,到现在才记得来看你们。你们会怪我吗?”对着两具尸体自言自语,当真好笑,但他还是继续道:“爹娘,你们知道吗?孩子在外面闯荡了这许多年,真的好累,也好孤单。如今孩子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回家,回到你们身边,和你们说说话儿,说说孩子这几十年的经过,我想你们一定可以听得到的吧。”当下他自杨龙生说到楚翔,自楚翔说到赵无邪,所有的事情一滴不剩地道了出来,说到后来嗓子哑了,眼泪也干了。   他将所有的经历说罢,转过身,将脸颊贴在那冰冷的床壁上,却丝毫不觉寒冷,而是一丝丝温柔涌上心头,凝望着母亲清丽绝俗的容颜与父亲沧桑俊秀的面庞,渐渐得,上下眼皮打起架来,缓缓合了上去。   “生儿,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啊……”这话音是那样的柔和温馨,杨龙生猛得惊醒过来,发觉自己倚在一个女子怀中,一抬头,母亲温柔笑脸映入自己眼帘。赵无邪大喜过望,紧紧抱住母亲,泣道:“娘,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小龙女微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咒妈妈死吗?”赵无邪忙摇头道:“不……不是的……”想到母亲未死,那父亲呢?他还活着吗?   但杨龙生失望的是,杨过的尸体还是那样的冰冷,并没有活过来的可能。但不知为什么,赵无邪心里却没有太多的难过,似乎这世上只有母亲还在,便已够了。   杨龙生回头望向母亲,本来满腔的言语,到此刻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娘,我想亲亲你,可以吗?”小龙女不答,只是微笑点头。   这一点头,杨龙生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极是胆小的挨过身去,坐直了身子,凝望她双目,良久良久,终于低下头去,先亲她的眼睛,再至脸颊,自后嘴唇。   便在四唇相接的这一瞬间,杨龙生只觉心中燃起了一股强得难以遏止的火焰,充斥了他全身,占领了他的理智,控制了他的四肢。他手上一用力,将小龙女按倒地下,越抱越紧,越吻越热,似乎已经忘记了身下这个女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眼看他便要犯下大错,忽听一个清脆的身音怒道:“好你个小色鬼,人面兽心,连自己老娘也要!”杨龙生听到这话,全身抖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竟在做一件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忙跳了起来,叫道:“采儿,是你吗?”不听回应,便追将出去。   小龙女钗横鬓乱,俏脸潮红,见赵无邪事到一半突然跳开,心下慌乱,叫道:“过儿,过儿……”原来他方才意乱情迷,竟将儿子当作了丈夫。   赵无邪唤着丁采儿的名字发足狂奔,也不知拐过几条甬道,开了几扇石门,却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细眉桃腮,不可方物。赵无邪瞧清真是丁采儿,冲将过去,狠狠将她抱住,痛哭流涕。   丁采儿见赵无邪对着亲生母亲,竟有**之行,大怒而去,但此刻听他哭得像个孩子,心也软了,骂道:“都多大了,像个孩子似得,不知羞。”   赵无邪泪脸带笑,道:“采儿,你上来了,我知道你终是舍不得我的。”丁采儿嗔道:“什么我也上来了!你仔细瞧瞧我是人是鬼?”赵无邪仔细打量她,确与凡人无疑,再拉过她手,摸了摸,竟真有体温,那便是人了,随即又觉自己实在太傻,刚才抱她时怎会感受不到呢?   眼见丁采儿死而复生,赵无邪大喜若狂,蹦将起来,复又落下,又蹦将起来,叫道:“我好快活,我好快活……”丁采儿见他像个孩子,方才还板着的脸上露出一抹柔情蜜意,笑道:“小色鬼,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年你是不是真的时刻都在想着我?”   赵无邪一怔,忙道:“那是当然。”丁采儿笑道:“你撒谎。”赵无邪忙道:“我……我绝没有骗你?”丁采儿眼珠儿一转,笑道:“若是你以前这般说,我可能会信你,可现在不了。”   赵无邪惊道:“为什么现在不,采儿,我说得都是实话。”丁采儿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赵无邪忙上去拉她,但明明握住了她手,但却落了个空,似乎抓住的不是人手,而是空气,眼看丁采儿的身影缓缓向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无邪大叫着追上去,但不知为什么,古墓这个原来的家,此时竟变得陌生起来,条条道路都走不通,黑暗压将过来,使他有些透不过气。   赵无邪也不知寻了多久,猛见远方隐隐约约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大喜奔上,却见也是个白衣女子,只是背对着自己,瞧不见容貌。赵无邪喜道:“采儿……”那女子转过身,容颜绝世,微笑道:“无邪哥哥,你要找采儿姊姊吗?”   赵无邪愕然道:“如意……”如意向他笑了笑,向右一指,道:“别傻着了,还不快去追她。”赵无邪正要举步,但回头看了她一眼,支吾道:“你……我……”如意一脸甜美地走将上来,将他的手棒起来,轻轻在自己脸上揉擦,轻笑道:“我的无邪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木讷了?”赵无邪道:“因为我……”如意抬起头,凝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华彩,道:“因为无邪哥哥虽然惦记着采儿姊姊,但也放不下如意,是不是。”赵无邪下意识地一点头。   如意笑得更甜了,偎在他身旁,道:“所以如意不能为难无邪哥哥,只能陪你一起去找采儿姊姊了。”赵无邪给她一阵抢白,唯有笑道:“那我们快点走吧。”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黑暗的甬道中,若不凑近,根本看不见对方,但他们也没有说话,因为所有的言语都已变得多余,就这般静静着走着,彼此拉着对方的手,彼此感受着对方手中传来的丝丝暖意,一生一世,那又何妨?   突然,活死人墓不知为什么颤抖了一下,两人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赵无邪武功较高,立刻占稳,而如意不会武功,摔倒在地,两只原本紧拉着的手被震开了。   赵无邪心下突然一寒,叫道:“如意,你在哪里?“却听如意道:“无邪哥哥,我在这里。”赵无邪忙寻声而去,但如意的话音明明就在近处,可为什么找不到她?更怪得是,自己明明可以在黑夜里视物,可现下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难不成是自己瞎了?   找了好久,仍是找不到她,但她的声音却又在近处响起:“无邪哥哥,你不用管如意了,找采儿姊姊要紧。”这句话过后,便再无声响,似乎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赵无邪心头恐惧到极点,只想快些逃出这活死人墓。但丁采儿呢?如意呢?他能放得下吗?能丢得了吗?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头晕脑涨,蹲下身子,已是再不敢挪动一步。   正在这绝望之际,前方突然燃起了一道烛光,有人秉烛而来,暗淡的烛光映出她的一身雪白,那张清秀可人的容颜,那笑起来微微凹陷的酒窝,以及那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傻弟弟,迷路了吗?”正是赵清。   赵无邪站了起来,缓步向她走去,此刻得他已无法再像方才般激动,更不能像方才般激动,深恐眼前的赵清也会像其它人一般突然离自己而去,走到离她一尺处,道:“清姐,你是你吗?”赵清扑哧一声笑了,道:“傻小子,什么‘你是你?’尽是混话。”又笑道:“你要找丁采儿和如意,那就随我来吧。”说着转身而行,手中的烛火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赵无邪跟着她,不快不慢地跟着她,总是保持在一尺之外,更不敢伸手去碰她,深恐抓住了又是虚无的空气。   赵清对古墓的熟悉似乎还在赵无邪之上,如此拐弯抹角,开了数十道石门,竟又回到了小龙女卧室前。   赵无邪吃了一惊,道:“清姐,这里是?”赵清笑道:“先别忙说,你看前面。”赵无邪往前一看,又惊又喜,却见卧室门口立了两位少女,均是一色白衣如雪,绝色倾国,不是丁采儿和如意是谁?   赵无邪奔上去,再不顾一切的抓起二女柔荑,喜道:“你们,回来了。”如意俏脸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丁采儿嗔道:“什么我们回来了,是你脚步太慢,到现在才来。几十年不见,怎么武功不见长,一定是偷懒了吧。”   赵无邪笑了笑,向石门望了一眼,道:“你们怎么站在门口,我娘不在里边么?”如意笑道:“因为婆婆在里面有事,所以我们不好进去。”赵无邪一怔,道:“婆婆?”丁采儿杏目圆瞪,道:“怎么,不能叫婆婆吗?”赵无邪忙笑道:“是是,是该叫婆婆。”丁采儿哼了一声,道:“这婆婆真是偏心,拉着楚儿说个不休,却将我轰出门外。难道我们就不是她的媳妇?”赵无邪一怔,道:“楚儿?”赵清插口笑道:“不就是嫣然吗?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哪里来得艳福,一下子娶到了这样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如意笑道:“清姊,你怎么把自己落下了,应是四个才是。”赵清脸上一红,争辩道:“我是他姐姐。”丁采儿淡淡道:“你若只是他姐姐,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莫来这里搀活。”赵清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是这里最大,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丁采儿搂住赵无邪臂膀,娇声道:“无邪,你这姐姐没大没小,好没教养呢。”   赵无邪脑中一片混乱,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困惑间,却见石门开起,杨楚儿,也就是楚嫣然,盈盈而出,向众女望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赵无邪脸上,道:“无邪,你妈妈让你进去。”赵无邪走将进去,嫣然站在门外,见他进了,再将石门关上,丁采儿本想趁势挤进去,但石门已落,自是跳脚大骂。如意忙来安慰,赵清嫣然则不睬她。   赵无邪见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轻唤了声娘亲,想起方才之事,道:“孩子方才做了大错之事,您能原谅我吗?”小龙女微笑道:“早原谅你了。”顿了顿,叹道:“其实妈妈我也有错,可能是思念过儿太切了,竟把你当做了他。”说着回头向杨过的尸身深深望了一眼。   赵无邪坐到她身旁,道:“娘亲,方才你对嫣然说了什么?”小龙女想了想,道:“我要她悄悄带你离开,莫让丁采儿她们再找到你。”   赵无邪大吃一惊,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采儿她们都是我的……”小龙女插口道:“都是你的妻子对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学好,真正心爱的女子应该只有一个才对,那来那许多?”赵无邪怔了怔,道:“可是……可是孩儿真的很喜欢她们,更何况她们为了孩儿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小龙女美目流转,凝在他脸上,道:“你告诉妈妈,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赵无邪怔住,无言以对。   小龙女淡淡道:“既然他心里做不得主,那自然只能由妈妈我来给你做主了。”她想了想,道:“那个丁采儿,模样倒是不错,但就是心计太多,尤其是那对眼珠儿,转来转去的,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你终一天要给她害了。”赵无邪忙道:“采儿她心计虽多,但那更多得是对付敌人,决不会用在孩儿身上的。”小龙女笑笑道:“真的没有?”赵无邪默然无语。   小龙女又道:“至于如意,人美,心肠好,更懂得体贴人,可说万中无一。”赵无邪大喜道:“是啊,她很完美。”小龙女叹了口气,道:“生儿,你认为自己可以配得上她吗?”赵无邪怔住了,却找不出半个理由反驳她,甚是沮丧得道:“那清姐呢?”小龙女笑了,道:“你不也叫她姐姐吗,那自然只能做姐姐了,怎能为妻子。况且她太了解你了,你和她在一块不会真的快活的!”   赵无邪叹了口气,道:“那么说,你是认定嫣然了?”小龙女笑道:“是啊,这小丫头我算是找不出任何毛病,跟你更是绝配。最重要的是,她很像我。”赵无邪心中却想:“哪里像了?!”抬起头,眼中露出坚定之色,说道:“娘,请恕孩儿不能从命,我……决不能丢下采儿她们不顾,孩儿绝不能当这种薄幸无情之人!”小龙女站了起来,淡淡道:“如果她们都死了呢?”   赵无邪大吃一惊,叫道:“娘,你要做什么?”却见小龙女腾身而起,手中多了把黑柄蓝刃的长剑,竟是那把流星剑。与此同时,石门猛得打开,丁采儿闯了近来,叫道:“你要杀我,就快动手吧。若要我离开无邪,那是休想!”小龙女冷哼道:“很好!”长剑急转直下,刺向她胸口。丁采儿抖出紫金鞭,鞭梢笔直,向上刺去,迎向那流星剑,便即将其缠住。   赵无邪见她们动上了手,大惊失色,纵身而上,“流转剑意”,剑气如虹,瞬间将两件兵刃荡开,正要开口说话,蓝光一闪,流星剑自他耳畔穿过,直刺丁采儿胸口,大骇之下,忙出手握住,顿时手中鲜血喷出。小龙女竟是毫不留情,拔剑而出,挺剑再刺。   丁采儿见赵无邪受伤,怒道:“你怎么做妈妈的,怎得这么狠心!”长鞭倒卷而出,又与长剑缠上。赵无邪大喝一声,一手握了一件兵器,向外一拉,剑鞭其断。小龙女趁剑尖还未落地,一脚踢出,剑尖改变方向,却听一声惨叫,已贯入丁采儿胸口。   赵无邪大叫着扑到,将丁采儿抱住,见她已然断气,猛觉一股寒意涌上背脊,果然又是一声惨叫,如意胸口中剑,已然死绝,而凶器竟是那把倚天剑!   赵无邪知道她下一个要杀的便是赵清,忙挡在赵清身前,跪倒在地,哀求道:“娘亲,我什么答应你,你放过她吧。”小龙女面无表情,手中一道电芒射出,以赵无邪的武功竟也抵挡不住,却见赵清胸口已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出。   赵无邪呆若木鸡,看了看横尸于地的三个心爱女子,又望了望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母亲,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吼道:“要不,你将我也杀了!”   小龙女看着他,淡淡道:“好!”挺剑而上,随着嫣然一声惊呼,赵无邪只觉胸口一凉,长剑透胸而过,眼中露出迷茫不解之色,身子向前一倾,倒在小龙女怀中。   便在意识既然消失之际,耳畔传来母亲的声音:“孩子,你明白了吗?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你不过是想利用她们来找到我而已。” 回家(三)   赵无邪大叫着跳起,才发觉这只是一场梦,胸口的鲜血不过是他的眼泪,小龙女身体冰冷,重未活过来,又怎会动剑杀人?但那句话却清楚地在他耳畔回响:“孩子,你明白了吗?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你不过是利用她们来找到我而已!”   赵无邪显然是明白了,也明白了当日杨楚儿为何要骂自己无耻,更明白了从此以后这个自己再也不能只属于自己了。他站起身来,望着父母,随即又跪下,连磕几个头,道:“爹娘,孩儿要走了,孩儿已经玷污了这里,再也没有资格留下来了。但你们放心好了,孩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说着轻抚自己胸口,那个心所在的那个地方,微笑道:“因为她们都在我身边,不会离开的,永远永远不会的……”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杨过小龙女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那是什么意思呢?可能是欣慰他们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终于懂得正视自己了,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幸福,那么他们或许可以瞑目了吧。   自古华山一条道,奇险天下第一山。华山向以奇拔俊秀闻名,北临渭水,雄居关中。其有五峰,东峰朝阳,西峰莲花,中峰玉女,南峰落雁,北峰云台,其间以东、南、西三大奇峰最是险峻磅礴。   这一日朝阳初起,映出天际云层,倒有些许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羞涩之态,随即天地渐亮,华山五峰渐现峥嵘之色。   一个少年上得朝阳峰顶,见到眼前的奇丽景象,顿时欢呼起来,笑道:“姑姑,你说得确实不错,这朝阳峰真是看日出的好地方呢。”他身后的美貌尼姑笑道:“这朝阳峰自然是好,但若真要看日出,还得攀上泰山之巅。”   那少年自然便是郭兴,笑道:“姑姑,那你改日一定要带我去泰山。”郭襄笑道:“那时你自个儿都能去了,何须我来带。”说着向东望去,笑容渐敛,露出一抹淡淡忧愁。   郭兴东张西望,见到郭襄脸上神情,眼珠儿一转,笑道:“姑姑,你放心吧,我猜他一定会来的。”郭襄笑骂道:“小鬼头,你知道什么?”郭兴悠然道:“我知道姑姑虽然身遁空门,但那颗心啊,还眷恋凡尘。尤其是知道那个人还没死的时候。”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倒有几分看破人心的世故。   郭襄被他逗得苦笑不得,忽听身后有人道:“想不到,还有人来得我更早。”两人一惊回头,却见一个衣衫邋遢的中年道士缓步走将过来,见到两人,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旧相识。”   郭襄见到这人,笑道:“咱们是旧识不假,但我却有些不识得你了。当年那个老实厚道的张君宝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那中年道士笑道:“那个张君宝颇有慧根,一日得悟,修道成仙,成了如今逍遥自在的张三丰。只是郭襄女侠遁入空门,却有为何还是看不开?”   郭襄笑笑不语。身旁的郭兴道:“张叔叔,当年武当山一别,我很想你哩。”张三丰笑道:“是吗,我教你的那几招功夫你可练熟了。”郭兴撅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早将它给忘了。”张三丰面露嘉许之色,哈哈一笑,道:“忘了最好。贫道早知你有慧根,才教你这套‘空空法’,是为万物皆空,虚无缥缈之意。”郭兴笑道:“张叔叔你教了我这套‘空空法’,但几个月前一位叔叔还教我了套剑法。他说剑法不是死的,它也要有生命,也当有自由,与你这套万物皆空的道理倒有些不谋而合呢。”   张三丰笑道:“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觉悟之人,不知贫道可否有缘一见?”郭兴道:“姑姑说,你是识得他的。”张三丰一怔,望向郭襄。郭襄见他将皮球踢了给自己,微微苦笑道:“是他回来了。”   张三丰原本嘻笑的脸上顿时凝重起来,微微吃惊地道:“他……他没死?”郭襄叹道:“是啊,当年那场神风竟没夺掉他性命,也不知这十几年他去了哪里,竟是寥无音讯,如今却又突然回来了。”张三丰道:“他知道今日吗?”郭襄叹道:“我告知他了,却不知会不会来。”张三丰笑道:“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到。”   正说话间,忽听有人高宣了句“阿弥陀佛”,再以那如诵梵经的声音道:“老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赵施主不要阻拦。”另一个颇是苍凉的声音笑道:“赵某不过上山会会几个老友,未必碍了大师什么事。”未见人影,话音先至,更是如此清晰,可见其内力修为。   听到那人说话,郭襄身子一颤,在旁的郭兴笑道:“姑姑,我说他一定回来的吧。”随即大声叫道:“无邪叔叔,我们在这里。”   他话音甫落,眼前已多了两人,一僧一俗,那僧人年近六旬,宝相庄严,向众人行了个佛礼,颇见礼数。那俗家男子今已不惑,灰衣长发,面容俊秀,只是神色间带了几分沧桑落寞之色,那削瘦的身影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孤傲之气,郭兴不知为何,眼眶中似有一种莫名的液在滚动。   张三丰见到赵无邪,笑道:“郭女侠说你健在,我倒有几分惊讶,如今一见,你非但完好无损,内力更是见长啊。”赵无邪笑了笑,道:“张兄见笑了。”   郭襄听两人说话,心下突起一丝茫然,张均宝性子大改不说,赵无邪也是大异于前,过往的他眉宇间虽不免露出几分忧愁,但仍不掩其潇洒跳脱的本性,但如今一见,便如换了个人般,脸上的笑意很牵强,竟是那样的沉郁顿挫,想到这中间变化的缘由,不由长叹一声,暗觉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又如何能再做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襄阳郭二小姐呢?   郭襄勉强压落纷繁的思绪,望向那僧人,突得想起什么,道:“贫尼冒昧,不知这位大师可是当今国师八思巴?”那僧人抬起头,望着她,道:“不知师太如何知晓?”郭襄笑道:“据贫尼所知,有大师这般内力修为的佛家高僧,除了南僧一灯大师、蒙古国师金轮法王,便是当今国师八思巴了。”顿了顿又道:“一灯大师圆寂已久,金轮法王更是不知去向,贫尼实在想不到大师还会是谁人?”   那僧人笑了笑,道:“师太所料不错,老衲正是八思巴,至于大元国师,不过虚名而已。”说着向众人望了一眼,随即又落到郭襄身上,忽道:“不知师太数月前可否遭到几个歹人打扰?”   郭襄尚未回答,郭兴已叫道:“那些喇嘛都是你派出来的,要捉我姑姑去大都,你这无耻小人。“郭襄眉头一皱,拉了郭兴一下,却也没出言阻止。   八思巴何等身份,竟受这黄口小儿如此侮辱,但他却丝毫不怒,反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些人并非老衲指派。”赵无邪插口道:“莫说是朝廷中人?”   八思巴看了他一眼,道:“想必赵施主上山之际,定然遇上了不少官兵吧。”赵无邪笑道:“如此看来,此事确与大师无关?”八思巴双手合十,道:“当今圣上虽然雄才大略,但心胸却不够开阔,终是容不下汉人,当日假托老衲之名,派人抓拿师太姑侄未果,今日更是遣了如数兵马,确有将诸位一网成群之意。不过……”   张三丰突然笑道:“不过大师您定有破解之法?”八思巴道:“张真人慧眼如炬,看破老衲心事。只是老衲却有一份私心,想向诸位讨要一人。”   郭兴见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忙道:“我……我可不想出家做和尚呢。”郭襄淡淡道:“大师如此做为,不免辱没了得道高僧四字。”话音刚落,身形一晃,已到八思巴身前,掌风飘乎不定,将他全身笼罩。郭襄早知此人来则不尚,今日为了侄儿,只有拼死一战,是以率先发难。   八思巴微微一笑,袍袖一拂。郭襄但觉一股柔和之力袭面而来,竟将自己冲势阻止,当下一变招,抖出藏于衣袖内的拂尘,千丝万缕,在她真气鼓动之下,却是漫天飞舞,将八思巴全部退路止住。   八思巴身在半空,见招赞道:“师太这招‘凡尘如梦’使得果然飘逸出神,甚俱禅机。只是师太心中似乎还有何事放之不下,此招不免故作了。”挥手间将郭襄的攻势尽数化去,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大袖飞舞,反戈一击。   赵无邪张三丰见郭襄难敌,一齐而上。“流转剑意“、“空空法”。剑气如虹;掌法精微。剑气纵横激荡,大气磅礴中带了几分悲悯众生的哀伤之意;掌法飘逸出尘,逍遥自在里渗了些许看透世情的洒脱。三股力量加在一起,砰的一声重响,八思巴相后飞出,落在地上,连退数步,捂住胸口,喷了一口鲜血在地。   但赵无邪一方也俱受了内伤,心下均自骇然:“这老和尚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却见他站定了身子,双手合十,道:“老衲责任在身,今日纵使战死此地,也是天命使然,三位不必手下留情。”   三人闻言尽皆骇然,听他言下之意,似乎真要鱼死网破。三人互望一眼,均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怖之色。   郭兴见四人大战,互有损伤,心下害怕,叫道:“喂,老和尚,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捉我?”八思巴叹道:“老衲有一故人,武功佛法均甚高深,可是他却有一心结难开。”郭兴道:“什么心结?”八思巴道:“他武功虽强,却找不到合适的传人,当年老衲与他有一面之缘,曾答应过为他觅一高徒。只是后来老衲利欲熏心,入朝摄政,做起国师,近三十余年,直至那日你得赵施主指点,击退我那样不成材的徒弟。老衲才顿忆此事,才知老衲受利欲驱使,奔波一生,却愧对故人,思之汗颜,是以才赶来华山,望你能随我一道去见那人,也使老衲不致失信于人。”   赵无邪忽道:“大师所说的那个故人可是金轮法王?”八思巴点头道:“正是此人。”赵无邪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摇头道:“可笑啊可笑。”八思巴不解道:“有何可笑之处?”赵无笑道:“大师与金轮法王初次见面于何年?”八思巴道:“莫约四十年前。”   赵无邪笑道:“四十年前的约定大师竟仍还记得,果是守信之人。只是,在下曾在十六年前亲眼所见金轮法王大彻大悟,自废武功,已修成正果,成一代得道高僧,想来如今早已桃李满天下,而大师却还守着这个早已毫无意义的诺言,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岂不可笑?”说着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他这一笑,不知笑得是八思巴,还是他自己。   八思巴怔了怔,随即眼中亮出华彩,似乎明白了什么,竟也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晌才收起笑声,双手合十,向众人施了佛礼:“老衲今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宽恕则个。”又道:“山下的官兵,老衲自有法子解去,诸位可以放心下山,老衲此就别过了。”说罢身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郭兴见他突然离去,心中大为不解,道:“姑姑,这老和尚是不是疯了?”襄摇头笑道:“他不是疯了,他是明白了。”郭兴更是不解,奇道:“那他明白什么?”郭襄叹道:“当哪一天,你心中也有了牵挂,就会明白的。”郭兴更是一头雾水,道:“那什么是牵挂呢?”见郭襄微笑不语,心中更觉迷惘,实不知姑姑什么时候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正思念间,却听赵无邪道:“今日得见两位故友,幸何如之,就此做别,后会有期。”说着来到郭兴面前,自怀里掏出一个物事,放入他手中,道:“当年我曾答应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只是你当时年纪还小,用不了它,如今你长大了,应该能好好保管它的。”郭兴低头一看,见是一枚玉佩,一怔之下,却见赵无邪转身而去,忍不住叫道:“无邪叔叔,你要去哪里,是回家吗?”   赵无邪不答,只听他口中吟道:   “人生路,路迢迢。君问何去何从?叹此生非我有,不如浪迹天涯……”   郭襄听在耳中,心头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眼泪朦胧中,却见那条灰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到最后变成视野尽头的那个黑点,自此消失,永远不见,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   孤岛上,小屋中,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便如初生的婴儿般,大声哭了起来。   便在此时,一男一女推门而入,见到他哭泣,那女子忙道:“啊,好弟弟,别哭,别哭!”那男子瞧着好笑,佯怒道:“你再哭,我打你屁股。”   那少年显然很聪明,立刻不哭,那对如水般清澈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露出疑惑之色,只是他似乎还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女子看出他心意,笑道:“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姐姐,叫赵清。”说着向那男子一指,道:“他是你哥哥,叫赵洪。”说着嫣然一笑,一字字得认真道:“你叫做赵无邪,可要记清楚了哦。”   那少年看看赵清又看看赵洪,似学语般地道:“我叫赵无邪……”   (全文完)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